寿宴接近尾声,太后毕竟年事已高,熬到现在已要熬不住,皇后方要散了宴席,玲珑忽然走到她身旁,悄然对她耳语几句。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又看了宴下的沈棠一眼,笑着开口道:“太后,皇上,今儿还有最后一场压轴戏,由长宁郡主为大家献舞。”


    太后闻言睁开了眼,“哦?这丫头献的什么舞?”


    “敦煌飞天舞。”


    安贵妃猛然坐直身子,双手微蜷。


    方才她便觉着奇怪,自个安插在昭宁宫的人递来消息,沈棠日夜苦练,便是准备在太后寿宴上一鸣惊人。


    怎得如今变成长宁献上此舞?


    未及细想,乐起。


    氤氲婉转,绕梁不下,一众舞姬款款而来,本应翩然而至的长宁却迟迟未至。


    整个大殿再一次响起窃窃私语。


    须臾——


    “皇祖母!你可要为长宁做主啊!”


    上一刻还奏着笙乐的乐人和一众舞姬连忙停下动作。


    只见长宁一袭红衣,一脸怒色的扑进大殿,委委屈屈地将怀中的舞衣伸到了太后眼皮子底下。


    “皇祖母,皇上,你们可要为绵绵做主啊!”


    皇太后定睛一看,只见长宁手中,原本绚丽瑰奇、华贵飘逸的裳衣,不知被何人撕成一缕缕破烂的碎布条。


    “长宁只想为皇祖母献上一礼,没成想……没成想方才去换裳衣,竟被人毁成这样……长宁回宫没多久,便接二连三的遇上这种事,到底是得罪了谁?”


    宋凝拨弄着玉扳指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朝沈棠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她正欲起身出列,微微勾起唇角,扬声道:“方才安贵妃说过,由忠勇伯府的沈二姑娘献上一曲敦煌飞天舞,怎得如今换成了长宁?”


    旁人也许听不出来,可沈棠曾跟了他这么多年,多少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之意。


    沈棠悄悄抬眼觑去,便见宋凝自酌一杯,脸上带着些许笑意,那双狭长的双眸饱含戏谑,上扬的眼尾中含着几分轻佻。


    她不受控制的心如擂鼓,端起案几上的白釉瓷盏轻呷一口。


    按下翻涌的思绪,沈棠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人性子素来冷清,怎可能是在帮她说话?定然只是巧合罢了。


    宋凝此话一出,引得众人深想起来。长宁随太后回宫一月,极得太后与皇上的恩宠,又是一介孤女,旁人犯不着故意与她为难。


    只除了一人,宣平侯府嫡女傅明珠。


    又联想方才,忠勇伯府还未献礼,安贵妃便说其为太后准备了敦煌飞天舞。


    而后,忠勇伯府的姑娘捧了一盆草出来,虽是被圣上大赞封为贡草,可如今回想,说好听点是剑走偏峰,另辟蹊径。说的不好听点,可不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稍一琢磨,便回了味。


    太后紧蹙着眉,神情凝重。


    她的目光从长宁脸上,慢慢移至安贵妃脸上。


    “安贵妃,那你便解释解释罢。”


    “回禀太后。”安贵妃恭顺的回道,“臣妾的大宫女玉湖去尚衣居时,曾瞧见裳衣,许是她记错了,回来便对臣妾提了一嘴,臣妾便以为这裳衣是忠勇伯府姑娘所制……”


    她回过头,斥道:“你这奴才!怎得做事如此莽撞?若不是你胡言乱语,又岂会让本宫在此受人怀疑!”


    “奴婢该死。”玉湖立刻跪下来,“是奴婢弄错了,才害得娘娘被误会。”


    长宁忽然扑到太后脚下哽咽着:“皇祖母、皇上,你们救救绵绵吧!绵绵先是被推进湖中,而后被人毁了裳衣,以后、以后是不是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啊!”


    太后最是听不得这些,心中又急又痛。


    坐在高位的帝王垂眸看了长宁一眼。


    “来人,扶郡主起来。”他缓缓道,“放心,此事朕和太后,定会为你做主。”


    ”父皇。”宋凝淡然一笑,喟然道,“儿臣方才瞧见安贵妃的大宫女玉湖,曾出现在临华殿,手中持了一把金剪子。”


    安贵妃愣住,目光望向玉湖。


    玉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满脸都是惶恐:“太子殿下,奴才从未手持金剪子出现在临华殿……奴才冤枉啊!”


    宋凝淡漠的目光扫向她,“你是说,孤在冤枉你?”


    玉湖慌忙跪伏在地。


    裳衣是她亲手毁去,却并不在临华殿,也未用金剪子。


    宋凝是太子,他说的话,自然比自个更有说服力。


    玉湖心中既慌且乱,急于辩解,“那裳衣分明是被人撕碎的,不是奴婢用剪子剪碎的……”


    宋凝俯视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轻哂一声。


    然后缓缓转过头,声色淡淡,却又带着一股难以置喙的气势:“安贵妃。”


    安贵妃双手握拳,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的宫女未曾细看舞衣,又怎知是被人撕碎的?


    玉湖呆怔片刻,脸色瞬时煞白。


    太后与皇帝皆面无表情,唯有皇后叹了口气,“本宫先前去尚衣居缝制吉服时,便瞧见玉湖与姚掌司举止密切,如今看来,定是当时便在筹谋……”


    “贵妃。”皇帝威严的目光扫来,“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在宫里头,想要生存下去,不仅仅要有智谋,还要会揣摩皇帝的脸色。


    事关长宁郡主,若是不弃车保帅……


    安贵妃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脚下,哭道:“都怪臣妾约束不力,才让玉湖胆大妄为,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沈棠眼角余光扫过哭成泪人的安贵妃,低声道:“贵妃娘娘斥责玉湖行事悖逆,却不想想,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臣女先前去尚衣局为皇后娘娘取吉服时,便瞧见唯有中宫可用的孔雀羽线,送到了钟粹宫呢。”


    “大胆!”安贵妃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棠棠也是在为本宫抱不平。”皇后幽幽一叹,“本宫也知道,安贵妃一直自恃出身,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头。”


    安贵妃又急又怒,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太后娘娘仁慈,皇上仁慈,请恕臣女无礼。”沈棠福了一礼,“皇后娘娘是天子亲封的皇后,地位尊崇,本容不得任何人挑衅,却因仁慈宽厚,处处隐忍,但这不是助长宫中尊卑倒置,贵贱失所的恶习之因。”


    “计较桩桩件件,都与贵妃娘娘有关。奴婢终究是奴婢,所作所为皆因主子而起,主子既不管教,又不约束,以至她包藏祸心,做出如此悖逆之事。臣女斗胆,请皇上、太后圣裁!”


    皇帝审视跪在地上的沈棠良久,然后缓缓转过头,带着难以拒绝的威严:“安贵妃。”


    “……是。”安贵妃双手握成拳,咬了咬牙,“玉湖!你还不认罪!将你瞒着本宫做的事桩桩件件交代!”


    玉湖心中暗暗叫苦,却又知自己逃不过这一遭,别说她的家人都捏在安贵妃手中,便是孑然一身,也只得乖乖听话,否则到最后逃不过一个死字。


    “是奴才自作主张!一切与贵妃娘娘无关!”玉湖跪伏在地,大声道,“奴婢深受贵妃娘娘恩惠,看不惯昭宁宫吃穿用度样样比贵妃娘娘好,因此故意收买了姚掌司,令其将皇后娘娘的孔雀羽线给贵妃用!也是奴婢瞧太后娘娘为了长宁郡主迁怒娘娘,故而怀恨在心,撕了郡主的裳衣报复!这些事儿贵妃娘娘全不知情!都是奴婢擅作主张,要罚,就罚奴婢吧!”


    昭帝屈手在桌案上敲了敲,他是不大相信玉湖这番言辞的。


    但安贵妃身后有个宣平侯府,不可能真的因为撕碎了裳衣而重罚她。


    板子落在她的宫女身上,又借机敲打了她,倒也皆大欢喜。


    于是他淡淡道:“来人,将这恶奴拉出去杖责五十,赶出宫去,以儆效尤!”


    昭帝又看着尤跪在地上的长宁与沈棠,不由一阵头痛。


    “此事已了,长宁,你还与忠勇伯府的姑娘跪着做什么?”昭帝浸淫朝堂数载,又岂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你大病初愈,不要再四处惹是生非,免得令太后生忧,近日你便待在临华殿好好养身子吧!”


    说完,他不愿再看这群女人尔虞我诈,扶着太后拂袖而去。


    昭帝和太后这一走,剩下的人也都心不在焉,皇后看在眼里,也不勉强他们,便结束了这场寿宴。


    不知是不是沈棠的错觉,离去之前,宋凝似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颇为怪异,沈棠理不清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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