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华流光,皎皎曜清辉。


    沈钧弘端坐在小叶紫檀交倚上,一脸严肃,沉静内敛。


    沈淮和沈安依着沈棠而坐,很是——不融洽。


    “阿姐,姨娘知晓您爱吃鱼,一大早便吩咐厨房备了几道,这道金齑玉脍以鲈鱼为主料,拌以细碎的花叶菜,是出了名的吴地名菜哩。”


    沈棠低眸,便瞧见安哥儿稚嫩的小手叉着木箸,挑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中,说话一板一眼,活像个小大人。


    沈棠忍不住摸了摸他圆嘟嘟的脸。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安哥儿生得这般玉雪可爱,令人见之心喜。


    沈淮也乐了,这小子有出息啊,这么小就会讨女孩子欢心。


    促狭之心骤起,沈淮舀了一碗白芨牛骨汤推到沈棠面前,“妹妹,鱼肉味腥,喝一碗汤解解味。”


    沈安板着小脸道:“凡事应有个先来后到,阿姐用我的。”


    沈淮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瞪眼道:“膳前一碗汤,胜过良药方。”


    “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


    “……臭小子,一言不合就念诗词。”


    “兄长不学无术,不文亦不武,今后焉能担当大任。”


    “喝碗汤而已,你跟我扯大任!”


    二人的争执声愈来愈大,那嗓子嚷得沈钧弘恨不得一人敲一下。


    沈棠含笑望着二人,一转眸,对上秦氏的视线。


    秦氏侍立一旁,正为他们一道一道布菜。


    “姨娘一同落座用膳罢。”


    秦氏疑心自个是不是听错了,直到沈棠又说了一遍,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这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这儿又没有外人,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姨娘是安哥儿的娘亲,当然要坐下一道。”沈棠声音婉转温和,十分动听。


    秦氏心中五味杂陈,却仍是坚持推拒。


    沈棠见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下也是酸楚。


    她从前待秦氏算不得好。


    后来沈家倒下,秦氏却还是对父亲不离不弃,变卖身上仅有的首饰细软,日夜奔走周旋。


    平日里待她客气疏离的沈棠,起身牵起秦氏的手,“姨娘若再推拒,棠棠可要生气了。”


    沈钧弘也在一旁道:“让你坐,你就坐。”


    几人围着圆桌落座,便有了几分家的感觉。沈棠回的匆忙,午膳未来得及准备,但即便这样,菜色也十分精致。


    沈棠看看大家,眼眶又红起来,沈钧弘见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棠棠在宫里可还好?”


    沈棠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想了想,如实道:“有姨母照应,一切安好,又不算安好。”


    沈淮拿着汤匙的手一顿。


    沈棠便把太后寿宴那日的事情同他们说了。


    沈钧弘脸色微沉,他知晓棠棠在寿宴上被太后和皇上嘉许,却不曾想,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沈钧弘从前便不赞成沈棠进东宫。


    亡妻留给他一儿一女,儿子不用说,那副浑不吝的性子,沈钧弘瞧着便头痛。


    女儿自小对他有心结,可即便这样,他最疼的仍是她。


    他只要看到女儿,一颗心就无法控制的软下来。


    奈何这个小女儿一意孤行,之前太液池一事便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沈钧弘越想脸色越黑,又不敢对女儿说重话,憋屈了半天,方才斟酌着语气问道:“棠棠,你心里怎么想?”


    秦氏听了沈棠那一番话,心中也是骇然。她知晓沈棠是要进东宫的,可没想到宫中那么多弯弯绕绕,就像一只吃人的老虎。


    她犹豫了半晌,期期艾艾开口,“有娘娘庇佑…想必……”


    沈钧弘黑着脸打断秦氏的话:“皇后娘娘手再长,能伸进东宫护住她?”


    许是怕这话太重,又放缓了声音道:“棠棠,有些话不中听,阿父也要说。太子殿下性情凉薄,并非良人,女儿家找夫婿,应当要找个知冷知热的才好。”


    沈棠望着沈钧弘,眼眶一热。


    同样的人,同样的话。


    前世她在太液池落水后回到忠勇伯府,彼时父亲得知此事,怒火攻心的冲到扶风苑,也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看了一眼沈钧弘,冷冷淡淡说:“太子殿下身份尊崇,试问父亲,这天下,还有比他更好的夫婿么?”


    父亲沉默半晌,离开时步履蹒跚,脊背仿佛被年轮压弯。


    那时沈棠白白生了一双好眸子,被虚荣与情爱蒙蔽了眼,一心只想着嫁入东宫。


    “父亲说的对!”沈淮重重搁下木箸,拍案而起,“老子早就看宋凝那小子不顺眼,我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他日日板着一张冰块脸给谁瞧?”


    沈淮只觉荒谬无比。


    在他心中,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便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宋凝瞧不上,定是他的眼睛被屎糊了。


    “逆子!太子乃东宫储君,你再口无遮拦,我——”


    “阿兄说的有理。”沈棠干脆利落道。


    她今日提起寿宴一事,便是想在父兄面前表个决心。


    有父兄相助,届时姨母再提,定会替她挡一挡。


    “棠棠想明白了,宫里是个吃人的地儿,这回幸运躲过了,可下回呢?”


    “我以前也觉着太子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婿,可女儿那回不小心掉进太液池,他便是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女儿家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若是所托非人,棠棠怕……”


    她前世受了那么多的苦,宋凝又何曾帮过她一回?


    沈钧弘何时见过女儿在自个面前哭成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冷笑道:“棠棠放心,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言,你阿父我还没死,你的事,轮不到旁人做主。”


    皇后又如何,忠勇伯沈钧弘从来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说起来,让皇后娘娘死了这条心,唯一的办法便是——


    “棠棠,阿父从不希望用你们的婚事去攀权附贵,但阿父护不了你一辈子。”沈钧弘声音沉沉,“为今之计,只有早日帮你定下亲事,方能摆脱困局。”


    沈棠霍然抬头。


    沈淮嚷道:“以妹妹的相貌性情,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如今妹妹想通了,那定要好好挑一挑,父亲这么急做什么!”


    “你懂个屁!”沈钧弘瞪他一眼,“你妹妹的亲事一日不定,皇后一日不死心,前朝后宫,多少人都盯着太子妃的位置,似太后寿宴上那般的腌臢事,今后只多不少。”


    沈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以棠棠的相貌,绝不能找个平头百姓人家,护不住她。若门第太高,嫁进去又会受苦。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忠勇伯府爵位只承袭三世,到了你这一代,世子之位无法请封,偏偏你这逆子又是个不争气的!文不成武不就,将来拿什么来护你妹妹?”沈钧弘看着不争气的嫡长子,越说越来气。


    沈淮:“……”


    心有点塞是怎么回事?


    “但为父也不会为了躲这桩婚事,就随随便便把棠棠嫁出去。”沈钧弘苦思冥想,“门第得护得住棠棠,家世要清白,人还要上进,且真心待你……”


    “……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人选……”


    沈棠很想问父亲,他哪里这么快就有人选了?于是道:“阿父说的是……”


    她虽然不想嫁人,但不得不说,父亲说的在理。


    让姨母死心的唯一法子,便是先定下亲事。


    沈钧弘捻须道:“你觉着太常寺卿范大人家的三公子如何?”


    年前他曾见过范三公子一面。


    沈棠抽了抽嘴角,她爹对风月场上的事一向不大关注。


    沈棠开始回忆前世,“听闻他在莳花馆有一位红颜知己……”


    “那兵部陈大人家……”


    沈棠:“听闻他脾气十分暴躁,府中姬妾无数,动辄发卖……”


    “那……”


    “不学无术,是个纨绔。”


    “还有……”


    “太丑。”


    沈钧弘一连说了几个都被沈棠否了,他绞尽脑汁半晌,满朝文武,竟是再找不出能与沈棠匹配的。


    秦氏在旁道:“老爷莫急,这事儿需从长计议,棠姐儿若是信得过妾身,明儿个妾身便请二夫人过府一趟。”


    沈钧弘眼睛一亮,由忠勇伯府二房庄氏替棠棠相看,那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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