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欠身道:“程大姑娘唤我,可是有事?”
程姑娘名唤程燕慧,十二岁,生的柔弱纤细,行动间摇摇晃晃,如弱柳拂风,有几分娇弱之感。
程燕慧未语先笑,笑的特开,特真诚,不过用力过猛,真诚太过便不免又几分讨好的意味。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林姑娘要回府了?”
又是一个套近乎的,黛玉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有些乏了,想回去歇歇。”言下之意是我累了,没空搭理你,识趣的话你就别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了。
程燕慧一拍手道:“可巧我也乏了,也正要走呢,我们顺路,不如一起走?
黛玉的修养,让她做不出当众太驳程燕慧面子的事。一瞬间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黛玉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得到黛玉首肯之后,程燕慧喜形于色,慌得叫婆子丫头们抬自己的软轿来,而且还非要跟黛玉并排走,一路上说个不停。
先是套近乎,继而攀亲戚。
“林姑娘,论起来我们还是表姊妹呢。”程燕慧笑嘻嘻的说。
至于是怎么论的,当然是通过贾府。
金陵贾家和甄家乃是老亲,甄氏和贾敏算得上是远房表姊妹。那么,自然,再往下一层,程燕慧觉得自己和林黛玉也算的上是表姊妹,只是更远了点而已,不管怎么说还是亲戚。
“是么?”黛玉仗着自己年龄小,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们怎么能是表姊妹呢?我听妈妈说只有舅舅家、姑妈、姨妈家的姊妹才是表姊妹,令堂又不是我的舅妈、姑妈,或是姨妈。”
一句话说的程燕慧红了脸,不过她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仍是笑眯眯的看着黛玉,笑语道:“我的好妹妹啊,终究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谁说一定得是舅妈、姑妈姨妈家的姊妹才是表亲?只要是亲戚家的都算?论起来我母亲该是你表姨,你说算不算?”
黛玉瞪大眼睛,做惊讶状:“我们有亲戚?怎么论的?”
她惊愕的样子特别真实,俨然一个无知的小孩子。饶是自认心机灵活眼神犀利的程燕慧也看不透她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当然!”程燕慧道,“我母亲与你外祖家是亲戚,就是从那里论的,这事说来话长……”
于是从百年前太*祖开过,金陵甄家、贾家一同辅佐太*祖打天下,如何如何建立了坚固的兄弟同盟关系。作为开国元勋,如何如何荣华富贵,两家如何结亲,如何来往,还说当年程甄氏和贾敏如何交好,相约做一辈子的好姊妹。
黛玉面上懵懂的很,一副怎么这么复杂我搞不清楚的表情,心里默默翻个白眼,暗道,你还真当我年纪小好骗啊,若是程甄氏真跟我娘是要好姊妹,我娘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未提起过她,便是同在扬州,也就只肯见她一次面?
程燕慧勾着头看黛玉:“好妹妹,你可听明白了?”
“好复杂啊……”黛玉茫然的摇摇头,“头都大了。”
程燕慧笑道:“你太小了,一时理解不了,没关系。你只要记着,我们两家是亲戚便够了。”
黛玉“噢”了一声,便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程燕慧又道:“我瞧妹妹很喜欢绿梅,我家里倒有一院子绿梅,约莫有百株上下吧。有几株已经开了,剩下的虽然未开,多数也是含苞待放。等什么时候都开了,我下个帖子请妹妹去赏花。”
她说了些绿梅的品种,都是极稀有珍贵的,别说如今巡盐御史府邸里没有,便是林家在京城的园子里也没有。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极会享受,吃穿用度不用说,自然都是顶好的,其他方面也毫不逊色。听说总商家更为奢华,家里的梁柱都是镀金的,树上缠得都是上好丝帛,冬天还要用上等丝帛剪出树叶、花朵的样子,挂在树上观赏。
所以,程家有许多种名贵绿梅,黛玉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但喜欢归喜欢,人还是要有自制力的,程家不能去。
黛玉已打定主意,若是程燕慧真给她送请帖,她便托病不去。
三日后,程燕慧还真派人来送请帖了。黛玉推辞,她便派了自己的乳母和大丫头过来,送了许多梅枝子过来,说是给黛玉插瓶。
乳母和大丫都头唯恐黛玉不收似的,言辞恳切,说她们姑娘给她们下了死命令,黛玉若是不收,回去便要罚她们,而且这些梅枝子也不许带回了,随便找个泥坑扔了便是。
她们提起程燕慧的时候眼里都有着真实的惧意,丫头甚至还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可见是怕的厉害。
黛玉抿了抿唇,心说程燕慧怎么是这样的性子,一点什么事都拿下人撒气,算什么本事。一则她不忍心下人因自己受罚,二则这些都是名贵绿梅折枝,若真是扔进泥淖之中,未免可惜。
最后,黛玉虽然收下了,却让来人带话,说以后不要再送梅枝子过来了,原本在树上还能多开几天,折断之后很快便破败了,且没了梅花的神韵,没什么好赏的。
腊月过去一半,年味儿越来越浓。
人人脸上都欢天喜地,银子钱大把的花,似乎憋了一年要趁着这几天狂欢似的。
扬州城又有两次闺阁中的聚会,黛玉都没去,只同梁访琴见了两面。
越接触,黛玉越发觉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
至于外面那些不好的传言,黛玉已了解清楚,完全是粱访红出于自嫉妒之心的恶意编排。梁访琴其实是一个敏感,有点小自卑,但内心纯善的好姑娘。对朋友十分真诚,恨不能掏出心腑来呵护。
同知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年轻时还是名躁一时的才女。梁访琴继承了同知夫人的聪慧和才华,小小年纪酷爱读书,诗词歌赋章口就来,还能诌上几句诗文。
黛玉与她倒也投趣,联诗、下棋都十分合拍。
腊月二十这日,林如海收到陆云晏从京城的来信,说已觅得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曾伺候过贵妃的,很适合给黛玉做教引嬷嬷。林如海自是欢喜,忙命人洒扫了一个雅致的院子,预备年后便打发林默亲自带人去接。
随同陆云晏书信一起到来的,还有陆离给黛玉的动画书,薄的、厚的、简洁的、繁复的……五花八门,足足有十六本。故事有雅有俗,有神话传说,也有市井趣闻,五花八门,共同的一点,便是十分有趣。
黛玉爱不释手,翻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林如海背着手,嘴唇抿成一条线,心里骂了无数声臭小子。还说没惦记着他宝贝女儿,这是做什么呢!
过年时节最是忙碌不过,要准备各家来往的节礼,置办各种过年的物件,最繁琐的便是祭祀的物品,种类十分繁多,什么场合用金的,什么场合用银的,详细到筷子都要固定的材质、尺寸,动用之物许多都十分贵重,要派专门的人看着,免得遗失。
黛玉理了几天事,便累病了,林如海得知后便不许她在管这些琐碎的事,令她好好休养身子,什么金的银的,丢了便丢了,哪里有黛玉的身子重要?
黛玉休养几日,到腊月二十七才完全恢复元气,可巧赶上林如海也封印回家过年,黛玉便缠着林如海让他带她到外面逛去。
林如海被缠的没办法,只好放下手中的书。
“乖女儿啊,听话,你病还没好利索,不能出去。”
说着在黛玉头上摸了摸。
黛玉抓住林如海的手臂摇了摇,道:“爹爹~”
这娇憨的小眼神,这甜甜的嗓音,林如海下意识的想点头,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不妥。”他淡淡的摇了摇头。
黛玉嘟着嘴哼了一声,老大不高兴,扭过头不看林如海。
几分钟的功夫,林如海绷不住了,伸手扯黛玉的胳膊,试图让她面向自己。但黛玉不肯,一连扯了三次,黛玉都不肯给个笑脸。
林如海只好放低身段,哄道:“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带你出去好不好?”
黛玉才慢慢转过头,嘟着嘴道:“再过两天就过年了。”
“哪里就过年了?”林如海不自觉的翘了嘴角,女儿嘟着嘴脸颊鼓鼓的样子好可爱,想伸指头戳一下,他又怕把女儿惹恼了,只好颇为遗憾的放弃这个想法,“再过两日才二十九,离年节更近,街上还更热闹呢。”
“真的?”黛玉眼珠子眨啊眨,“爹爹不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林如海反问。
黛玉道:“好!”漾出真诚的笑意。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忽有人来报说朱姨娘来了。
黛玉眼珠子一转,抱着自己正看的一本动画书便要溜,被林如海一把揪住,道:“好好坐着,跑什么?”
黛玉道:“我刚想起来,夕雾姐姐说教我学剪花样子呢,我得赶紧回去。”
林如海嗤笑道:“朱姨娘不来,你也不学剪花样子了。”
黛玉嘿嘿一笑:“爹爹明鉴。”
林如海:“你何时怕起她来了?”
“不是怕她,就是不敢招惹。”林如海正想问这二者有何不同,只见黛玉苦着脸说:“她每次来都浓妆艳抹的,脂粉有这么厚。”说着用手指比了一个夸张的厚度,“唉,实在是呛人,我不走,一会子又要打喷嚏了。”
林如海心说你怕熏我就不怕了?但架不住女儿水汪汪的哀求眼神,遂松手,黛玉一溜烟儿从后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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