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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黄昏日暮, 残阳在那城墙下的满地尸首上映出几束冰冷霞光。

    那单于眼下已然是强弩之末了,他一咬牙, 将那臂上的箭柄折下, 满地满眼的寂然,已经没有活人了,更没有援兵破入城门。

    他那占领中原, 成为颂世英雄的美梦全被这僵持着的死寂给戳破了,经此一役, 他不仅不会是英雄, 大抵还会成为族人子孙口中的人秧、妨祖。

    只有那更远处,似乎还隐有金石相接声,熊熊的火光托着隆隆的号角声, 他稍一侧耳, 才终于听清了,这低促的角声是在警众, 意为敌军甚众, 或是来势汹汹,要全军加强戒备。

    “骗子, ”那单于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你们汉人都是骗子!”

    “不是把兵都调去南边了吗?可城外那些又是什么?”不止是和谢时观, 他与朝中的几位小官也都有利益上的往来,此次领兵来攻, 正是经过了多方确认,肯定了雁王并不是在戏耍他,这才敢一路破入京都的。

    箭楼中的雁王殿下先是低低一笑, 而后手上一松, 放出了最后一只箭, 那利剑飞快地从单于面门上穿过,又将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兵不厌诈嘛,”他放下了那只万石弓,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表兄。”

    *

    自此,一直蠢蠢欲动的北蛮经此一役,也不得不退回北凉去休养生息,这一战他们损失惨重,少说也需要十数载才能喘过气来。

    沈却听说殿下还命人把那些弃城而逃的官员们都捉了回来,不论先前是属于哪个派系的,一律是下狱问斩,并不容私。

    又因为被处死的官员甚众,朝中一时无人可用,因此便又下了张皇榜,广征各地贤才,朝堂之上于是便多了一批新鲜血液。

    谢时观另扶了个谢氏旁支的青年人上去,这人据说原是南衙十二卫的头领,那日百官尽散,天子下落不明,可这位青年将领却执意不肯弃城,一直到北蛮狼骑抵京,几个城门也依然有兵士把守着。

    不过殿下选他,也并不为了他的这点忠诚,仅仅是因为此人的样貌还算看得过去眼,虽称不上多有手段,但至少人不蠢。

    如今北蛮已除,朝中重臣也折损大半,眼下只要是个姓谢的,他们都认,雁王只需留京辅佐新帝几月,待他将这把龙椅坐稳了,便可以放权南去了。

    算算时日,约摸着等到今岁夏末,他们便可举府迁去南边了,想到可以再见友人,沈却心里是有几分隐隐的欣喜的。

    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日之后,殿下便一直不大肯理他。

    夜里就是在寝殿书房中待到深夜,也不愿回兰苼院里睡,沈却知道殿下是生他的气了,可他从来只知道服从,只知道该怎样去伺候人,却唯独不懂得该如何去哄一个人。

    他连身上的那点银子都是殿下给的,再用这银子去买些赠礼来讨好谢时观,沈却也不觉得他会高兴。

    殿下什么都有了,什么稀世珍宝也都见过,再是不得了的玩意,恐怕都入不得他眼,正因如此,才更叫他犯难。

    这日夜里。

    沈却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雁王寝殿,立在桌案边侧上研墨的那位新罗婢看见他来,便立即机灵地退到旁侧去了。

    他则缓步走上前,如从前一般替殿下磨墨,可谢时观却忽地罢了笔,冷冷地甩过来一句:“用不着你。”

    沈却不怕他怒,只怕他像如今这样冷冰冰地晾着自己,这样刻意的疏远,像是冷不丁地就要把他给丢掉了。

    于是他便乖乖罢了手,放下那墨块,垂着眼慢慢走近了,等走到殿下近前,这才肯启唇,无声地说道:“让、你让让。”

    谢时观却装作没读懂,故意不肯让,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哑巴竟就这般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坐在了他大腿上。

    从前都是他逼着捆着把人摁下的,难得今日这哑巴会主动,殿下唇角悄悄一弯,差点便要伸出手去揽他的腰了,可是心里忖了忖,到底还想再晾他一会儿。

    沈却是背对着他坐的,房内侍婢还在,如此逾矩之举,已然叫他羞耻地抬不起头了,更令他臊的是,殿下好像还很嫌他似的,好半晌也没吭声。

    正当他坐不住,想要起身逃跑时,谢时观却忽然贴了上来,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来找我做什么?”

    随即殿下便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他人往后边稍微一带,又狠狠地将他扣住,在这哑巴的后颈上咬了一口泄愤。

    “那么多日,”谢时观恨声道,“本王日日亮着灯等你过来,你却直到今日才肯来。”

    沈却微微一怔。

    他并不知道殿下一直都在等着自己,他只当他是为了自己私自去救沈落的事,同他生分了,又气他总是犯蠢,气他是个很笨的人。

    沈却忽然偏过头去,而后很慢很缓地挪过身,同他相对而坐,就见方才还侍立在旁侧的新罗婢们都已经不见了。

    “是我错了,”沈却手微抬,用那双很黑很亮的眼望着他,“我以后再也不犯蠢了,殿下回来睡,好不好?”

    谢时观没立即作答,这哑巴便心慌意乱地凑上前去,眼里再诚恳不过了:“你不在,夜里榻上冷、冷得紧。”

    殿下看他那样怯,眼角泛着红,眼眶里也含雾,要他这般撒娇献媚,比弄这般话语,实在是为难这哑巴了。

    沈却盯看着殿下的唇角,那处似乎扬起了一点弧度,可见他在看,却又倏地落了下去。

    他忖了忖,觉得殿下大概是嫌自己还不够坦诚,可他能说的已经都说了,就那么几句,还是他琢磨了一夜,才思量出的“暧昧情话”。

    再要逾矩变态的话,他也比划不来了。

    谢时观故意不表态,逼得这哑巴兀自在那着急,就见他想了好半天,才终于伸出了手,随即缓缓地勾住他脖颈,旋即便愈贴愈近。

    近得殿下都嗅到了他身上沐浴过后留下的一点澡珠清香,炽热的呼吸分明都已经抵得那样近了,可这哑巴却偏偏还是瞻前顾后地不敢吻。

    谢时观本来还打算揣着不去应他,可见他这般磨磨蹭蹭地勾着人,殿下心里顿时便比他还急了。

    那哑巴才刚抵碰到他唇瓣,殿下便立即回他以疾风骤雨般的回应,他吻得那样深,逼得这哑巴的背脊不得不稍稍压放了下去。

    沈却也在回应,只是这回应多少有些吃力。

    等这一吻终了,这哑巴的脸已经红了,人也晕头转向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当我是在气你犯蠢吗?”谢时观贴近了,故意用着很凶的语气,“我是恨你不惜命,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就不会疼,不会怕呢?”殿下把着他肩臂,很重地掐着他,“本王不是神仙,未必就一定计出万全,但凡那缪党想要的不是鱼符,只是想恶心一恶心我呢?”

    “你怎么能这样待我?”

    沈却看着殿下半垂下眼去,很低的一声:“翻遍全府都找不到人的那一刻,本王的心……”

    都快要怕碎了。

    沈却鼻尖一酸,心尖上也是无边的酸和软,他托着谢时观的一只手,很安静地在他手掌心里写: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谢时观不信,要他当场立字据。

    殿下的话,这哑巴从不当玩笑来听,因此乖乖地捡起那只被谢时观搁下的笔,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道:沈却保证。

    就这四个字,再往下他便不知道该怎样写了,因此谢时观便在旁侧笑着支使他:“保证不叫殿下心碎。”

    那哑巴立即便乖乖地往下写了。

    “保证只有谢时观一个男人。”

    沈却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可殿下却半点也不觉得这条款过分,还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你难不成还想有其他男人吗?你这哑巴,装得老实,肠子这样花花。”

    这哑巴自知说不过他,因此便只好逐字逐句地写下了。

    “最后一条,”殿下思忖了好半晌,才道,“保证这一辈子都只给谢时观睡。”

    沈却红着脸把他的话记在那张宣纸上,还被殿下拽着指头在印朱里点了点,而后便在那宣纸上画了押。

    “本王也不叫你吃亏,”说完殿下便临了张差不多模样的,也画了押,仔细叠好了让他收起来,可等写好了,他又有些遗憾地叹道,“早知就用红纸写了。”

    他非说这两张不正不经的字据就算是婚书了,才刚把殿下哄好,沈却不敢乱驳他,因此不论殿下说什么,他都点头。

    可谢时观说着说着,那只手便解开了他袍下衬裙,又悄没生息地摸进了他亵绊,很熟练地点着火。

    这哑巴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又忽然不让碰了,有些别扭地别着腿,逃着躲着不肯给他。

    谢时观笑了笑,故意逗他道:“看来那字据立的不够,还得再加上一条,‘保证时时对谢时观打开腿’。”

    殿下非要逼他再写一句,这哑巴顿时躲得更厉害了,可就在这片刻之间,谢时观的手上却已经碰到了,那摸起来有些冰凉的一个小玩意。

    只稍稍一忖,他便明白了这是自己从前硬要送给这哑巴的那只暖玉如意。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嗯?”他肯主动用了,殿下还挺高兴的,轻轻啄吻着他鬓角,“你还挺不害臊的,就这么含着一路走过来的啊?”

    谢时观知道这哑巴是为了讨好他,不知道自个偷偷在屋里鼓了多久的气,可殿下就是喜欢看他羞。

    “你还要磨墨呢,”殿下道,“夹着这个怎么能磨好墨?”

    沈却就知道殿下会这样说,所以方才才不肯给他碰的,眼见这哑巴都快把脑袋塞进桌案下去了,谢时观才终于肯发善松了口。

    谢时观抱着他,哄孩子那样轻轻摇晃着:“特意用给我看的,是不是?”

    沈却不肯回应,他便一直磨着他:“是不是啊?”

    “它好用还是本王的……”

    沈却怕他继续说下去,什么羞人的话都要出来了,因此便急急地堵住了殿下的唇。

    “喜欢你,”他启唇,无声道,“喜欢你的。”

    谢时观却故意装作没看清的样子,笑着问:“谁,喜欢谁啊?”

    下一刻,他便瞧见那哑巴的唇瓣又动了动,殿下心里一酥,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此他便又得寸进尺道:“再说一遍,你喜欢的是谁?”

    “时观、谢时观。”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结。

    番外我可能会慢一点地写,感谢大家一路追到这里,等我更完番外我就要天天摆烂刷短视频,刷腻了就可以准备开下本了,下本大概率开嫂子那本,搞一些豪门年轻小寡妇,现代版强取豪夺,相爱相杀的戏码,大家感兴趣的就戳到专栏点个收藏吧,真的很需要预收,爱你们~

    第99章 番外一

    新的雁王府定在了秦淮内河畔, 是处极繁华的地界,白日里那画舫游船上也是一片春水盈盈, 云烟托着那糯得黏牙的小调往府里飘。

    殿下看起来对此地也相当满意, 他生性放浪,最爱这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因此很快便和此间差不多年岁的纨绔子弟们打成了一片。

    公子哥们才开始听说他是位亲王, 还是传闻中京都里的那位覆雨翻云、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故而都只敢拿他当位祖宗一样敬着供着。

    可后来他们才发现, 谢时观不仅出手阔绰, 又丝毫没有权贵们那种高人一等的架子在。

    因此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玩开了。

    只是这位殿下哪哪都好,可夜里到了点, 却总是准时准点地便打道回府去了, 一刻也不肯多待,因此他们私底下便都传说, 这位雁王殿下家里养了位妒妇夜叉, 殿下倘若晚些回府,家里那位便要罚他跪卵石, 三日不许吃饭云云。

    这日夜里。

    一声惊雷过后, 城中便是骤雨一片, 又急又猛的雨鞭抽打在地砖上,闹得那檐上瓦都震出了嘈杂的声响来。

    “这会儿倒好, ”席上有位公子哥儿忽然便笑了起来,凝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他心里倒很兴奋, “龙爷爷发威了, 这雨下得这样凶, 不如今夜大家伙都别回去了。”

    “怎么就不回了?遣个龟奴去府上报个口信,让仆丁领辆马车来接不就得了,”另有位郎君道,“要是叫你阿爷知道你又彻夜不归,还不得家法伺候?”

    方才那公子哥儿半嘲半笑地:“得了吧你,少拿我阿爷压我,你是新婚燕尔,还没吃腻味家里的,当然就想着回去了,等你到我这样了,就知道家里有多没劲了,连庶室们都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走到哪儿都给我规矩吃,真没意思。”

    这会儿席间左侧正立着个青衣小唱,水袖轻轻一翻,手里拿着从谢时观手上讨过来的折扇,咿咿呀呀地唱着曲,他唱的是地道的南派昆曲,软语滢滢,把人的耳朵都要唱酥了。

    可惜殿下不大爱听戏,请他过来,也不过是听声儿响。

    “时观,你今夜回不回?”席间忽然有人问道。

    还不等殿下应,另一人便笑着打断了他:“你就多余问,殿下什么时候敢不归宿了,咱们金陵城若有张惧内榜,时观当中头甲!”

    谢时观并不恼,由着他们开玩笑:“好啊,敢情本王的坏名声都是从你们这儿扬出去的,有一个算一个,明儿便将你们全绑了送去刑场上。”

    “饶命啊殿下,”那公子哥儿也不怕,装模作样地求着饶,“杀头多疼啊,您要实在嫌我,不如给我灌点长龟兴阳汤,叫我死在那温柔帐里、美人足下……”

    “那还不得爽死你了?”又有人笑,“这能叫罚么?这是赏吧?”

    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止刹声,席间倏然静了会儿。

    “哟,这是谁家的娘儿们来捉人了?”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抓起了一小把花生米就酒吃,“赶紧出去认认人,该躲的就躲好了,省得叫大家看着你被自家婆娘拽着衣襟拧着耳,怪现眼的。”

    众人纷纷笑将了起来。

    过了没多会儿,便跑进来一个龟奴,直奔着上首而去:“雁王殿下,外头那看架势是王府的马车,车上下来个郎君,抱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奴问他是找谁来的,他也不说话……”

    谢时观一听便知道来的是谁了,一起身,从那小唱手里拿回了扇子,又心情挺好地朝着席间敬了杯:“先失陪了,改日再续。”

    殿下才刚转身出去,这些公子哥儿们便齐齐挤向了小窗,只见那马车旁停着一个人,打一把厚重的黑绸伞,半身都被绸面挡着,只含含糊糊地能瞧见那玉立身影,很窄的一把腰。

    “怎么是个男人?”有人嘀咕道,“这是侍从还是侍娈?”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执伞人上前几步,将谢时观接到了伞底下。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亲自来送伞?”殿下揽着他腰,低低地问,“随便遣个亲卫过来便是了。”

    话是这样说的,可谢时观看起来分明就是一副很想他来的样子,把人拢进车厢里后,他又一回头,同上边那恨不得把半边身子都挤出窗来看的公子哥儿们打了一照面。

    “看什么呢?”

    上边那群没正形的立即应道:“看雨啊,好大的雨,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连连附和,都说是在观雨。

    谢时观笑着上了车,收起伞:“怎么把这崽子也带来了?”

    “闹得厉害,”沈却比划道,“才哄好了睡下,又被外头的雷声给惊醒了。”

    殿下走过去,挤在沈却身旁坐下,又手欠地掐了把那崽子的脸蛋,把人掐得满眼含泪,心里就舒坦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恶人先告状地训道:“又哭又哭,改明儿送你去书院里见夫子,像你这般爱哭的小孩儿,少不得要在夫子那挨上几戒尺。”

    他说得煞有其事,惹得沈却怀里的小崽子顿时更怕了,沈却恐怕他还不到上学的年纪,便先被这位不靠谱的阿爷给骗得厌学了。

    因此忙朝着他比划:“阿爷骗你的,夫子并不打人。”

    这崽子早慧,不满一岁便张口说话了,眼下也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手语。

    谢时观却偏要继续吓唬他:“夫子既不打人,备着那戒尺做什么?阿爷究竟有没有骗你,等你上了学就知道了。”

    思来自然是听信了他的话,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拉着沈却的衣袍,奶声奶气地说:“不要上学,我不要夫子……”

    沈却便只好把他抱坐到腿上,轻拍着他的背去哄。

    小奶娃哭累了,马车里晃一晃,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下了,见这哑巴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殿下于是便把那崽崽从他怀里接了过来:“给我抱吧。”

    小崽子满周岁时,殿下随手写了十数张大名,揉成团,要他自个爬着去选,可这崽子那日不知怎么的,迟迟抓不着一张纸,于是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殿下便帮他作了弊,就近捡了张塞进他手心里,就当是他自己选的了。

    于是这崽子的大名便定为了“谢章台”,小字则依旧叫思来。

    “你把这崽子宠得太娇气了,”谢时观低头端详着思来那张雪白雪白的小脸蛋,“一个男孩子,怎么总要黏着你撒娇?这么大了,还不能自个乖乖地睡,还要人哄,也不害臊。”

    沈却自认为对思来并没有溺爱,这崽子若是做错事了,他也是很严格地就给指正了,并不因为他哭而心软。

    相比之下,殿下对思来就太过苛刻了。

    “改明儿把他送去沈向之那里,让他把这崽子带到校场上练一练,总这般哭哭啼啼的,哪里像个男孩子?”

    沈却没好意思说,他师父看着严厉,可真要让他带思来,那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先前早送去叫他看过一日,又是给扎秋千,又是给买糖人,就是捣蛋把他房里的花瓶摆件给摔了,也不见沈向之生气。

    反而还笑眼咪咪地摸着这崽子的脑袋,夸他走路走得很稳当。

    倘真送去叫他“练”上几日,他只怕这崽子更要娇得没救了。

    “衣如前几日也迁来金陵了,”沈却忽然抬起手比划道,“她制胭脂的手艺很好,昨日我去拜贺时,她问我要不要合开一家胭脂铺子。”

    谢时观却故意装作没看懂:“谁?”

    沈却便只要在他掌心里写:陶衣如。

    “哦,是那小寡妇,”殿下心里不怎么愿意他同那女人走得太近,“做什么非要合开?本王买了那么些铺面,不全叫你给收着吗?你若是闲不住,随便拿几间去玩便是。”

    沈却哀哀地看了他一眼。

    “好,行,”谢时观故意把气叹得一波三折,“都依你,你自个挑间喜欢的铺子拿去就是。”

    这生意还没开始做,殿下便先和他约法三章了:“挑间离家近的,不许把自己弄得太忙,知不知道?”

    沈却点了点头。

    谁料回去之后,这哑巴还认认真真地给他写了张借据,连那铺面的月租都算得清清楚楚。

    拿到那张字据时,殿下差点被他气笑了,可他若是不肯收,这傻哑巴恐怕就得琢磨着去外边租铺面去了。

    因此谢时观一咬牙,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他原只以为这哑巴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没想到这家脂粉铺子竟真能赚钱,没多久,那秦楼楚馆中小唱和妓子的妆面便都换成了他们陶记脂粉铺的水粉胭脂了。

    不仅是这秦楼楚馆里的人爱用,那些贵眷娘子们对这铺里的各色胭脂也都趋之若鹜。

    半岁之后,这哑巴便提着一袋银子来交租了,见着这实打实的一袋银钱,殿下先是略略有些惊讶,可每日从他指缝里溜出去的都不止这个数,但若不肯收,这哑巴恐怕又要伤心了。

    因此殿下便和他说道:“你男人又不缺银子使,先放你那攒着吧,到时候换个礼来赠我。”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料这哑巴却很放在心上,待到来年初夏,沈却便忽然往他怀里塞了个长方木匣。

    谢时观微微一楞。

    “打开看看。”那哑巴缓缓比划着,很期待地看着他。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只木匣,只见里头躺着只折扇,紫檀制的扇骨,扇面上足有上万个孔眼,柄上嵌着金雕,是极精细的做工。

    这礼物精不精细,贵不贵重倒另说,只是这样的做工,这哑巴定是把挣在的银子全花在这把扇子上了,半厘银子也没给自己留。

    “你真是……”谢时观珍而重之地将那只折扇收回到了长匣里去。

    听他只有这样的一句话,这哑巴的情绪顿时便落了下去,有些失落地:“是不是很难看啊?”

    他也不懂这折扇的花纹样式,辗转着打听到了一位做扇几十年的手艺人,旁的话他也不会说,只知道拿着银子要他做只贵的,精细漂亮的。

    “好看,”殿下忽地将他抱进了怀里,“本王喜欢得紧。”

    “你怎么这样会挑呢?”他轻轻啄吻着他鼻尖,低低地笑着,“明儿我就拿去同他们炫耀,这么好看的扇子,真是再独特没有了。”

    沈却被他哄得晕头转向的,顿时便觉得自己这攒了近一岁的银子花的很值,下回还要再攒攒,给殿下买个更好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孕期有的,等我下章写。

    第100章 番外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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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番外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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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番外二(3)

    自那日之后, 桑恬有好些日子都没再来过了。

    有日仆丁将一把绸伞送进了里屋来,说是有位年轻娘子放在铺子门口的,沈却忽地见着那把伞, 稍稍一怔愣。

    陶衣如眼下才刚从隔壁药行过来, 随手从沈却的冰鉴里摘了颗葡萄送进嘴里,见状便以闲谈的口吻,淡淡说了句:“女儿家脸皮薄,那日你那般推拒,她心里想必应有数了。”

    多日不见她来,这会儿又送归了自己的这把伞,想必这姑娘是真放下了,沈却松了口气, 偏头望向了那河畔。

    虽是萍水相逢, 可沈却还是希望她能另谋一处好人家,往后就不要再为那些伤心事所累了。

    夜里。

    末伏一过,这南边才终于有了几分秋意, 沈却刚烫过澡、濯过发, 这会儿正懒懒地倚在床边上,任由殿下拿着一块很长的绢布替他擦干头发。

    怕他着了凉,谢时观还在榻边架了只小炉,再要那哑巴枕在他腿上,很耐心地替他烘着发。

    炉上顺道还温了壶酒,用微火,不等那生酒沸热起来, 殿下便取下那壶烧酒放在了几案上, 浅浅地给自己倒了一盏。

    谢时观酌了口酒, 便又俯下身去, 故意贴近了勾着他:“西川那边才运来的剑南烧春,要不要尝?”

    沈却本不嗜酒,可却耐不住殿下这般刻意的引诱,他抬起眼,灯烛把那一双眼映得又黑又亮:“给我……”

    “给你也倒一盏?”谢时观的脸颠倒着,笑起来便愈发显得妖冶,见那哑巴点头,他便伸手点住他唇,“想得美。”

    自从那日得知沈却再孕,殿下便通读了不少医书,知道烧酒此物,乃是有身子的人不能乱碰的,不过谢时观也并不那么死板,医书上说“妊娠忌食冰浆”,但夏日里镇过的果子和酸梅汤,殿下并没有不许这哑巴吃。

    只是他一日并不带许多去,这哑巴也并不贪凉,常把这些降暑之物分给铺中仆丁和婢使们尝,自己却是不多吃的。

    见这哑巴发馋,又用那样一双眼看着自己,因此谢时观心一软,便用食中二指蘸了点酒水,挤着他唇瓣,送入了他口中。

    “好不好吃?”谢时观笑眼一弯,手上刻意缓缓搅弄着,逼得这哑巴的吐息越来越急,耳畔也红透了,“怎么这就醉了?”

    他笑着:“酒量这么差啊。”

    沈却有口难辩,只好纵着殿下往里探,实在有些喘不上气了,这才伸手捉住他腕,眼眶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泪,哀哀求着他。

    “不吃了?”谢时观垂眼问他,“这就够了?”

    沈却点了点头。

    殿下这才慢缓缓地抽出了手去,只是那二指才抽离,他便低头吻了上去,唇齿间尽是醇香清冽的烧春酒酿,灼烫的吐息交错,逐渐将两个人都烘热了。

    “算起来该有三个多月了吧?”谢时观伸手在这哑巴微隆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着,“嗯?”

    这日子他记得分明比谁都清楚,却偏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去问这哑巴。

    不等这哑巴作答,殿下便忽地从一只琉璃罐里取出了一块蜜煎,塞进沈却口中:“徐记果子铺买的,甜吗?”

    沈却点头,伸手去接那只琉璃罐。

    这哑巴就是有了身子,口味也没怎么变,不爱酸也不嗜辣,依旧好吃这一口甜食。

    徐记果子铺做出来的蜜煎都是使蜂蜜腌的,只带一点点酸,不仅没压过那甜味,又稍解了些腻,沈却喜欢得紧。

    但这哑巴嘴上是不肯说的,这家的蜜煎并不好买,离王府也远,他不想殿下为他奔波劳忙,因此便称说这几家的蜜煎都是一样的。

    只是殿下若当真上了心,哪里又会看不出哪家的蜜煎这哑巴吃得最快。

    沈却起身来,才要再从那琉璃罐里取出一枚蜜煎来吃,却瞥见谢时观此时忽地从袖里抽出一张绸帕来,仔仔细细地净着手。

    那绸帕很是眼熟,暖白的绸料,只边角上绣着两片竹叶,再简朴不过了,殿下所使之物中绝没有这般素淡的样式。

    这是他的帕子。

    “眼不眼熟?”谢时观拈着那绸帕在他眼前晃了晃,阴晴不定地盯着他眼,“这贴身之物,你竟也敢背着本王往外送。”

    那日同殿下辩解时,沈却刻意省略了递帕子这事没说,他心里是很坦然,并不对那娘子怀有不轨的心思,可若是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殿下的气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消了。

    “怎么、怎么拿到的?”沈却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疑惧与失措。

    他忽然又想起了柃儿,那只他送给她的素银簪、一地的血泊……那姑娘许久都不来了,万一她并不是放下了,而是、而是出了什么事呢?

    见殿下没有立即答应,沈却于是又伸手攥紧了他手腕,启唇无声:“时观?”

    谢时观心里有火,这哑巴做了错事,又被他拆穿了,却不知道要先辩白、服软赔错,第一句话竟是质疑他的。

    因此殿下也不肯好好答,反倒回问他一句:“你说呢?”

    他不肯正面答复,沈却心里忽地一冷,那姑娘同殿下压根没交集,倘若他什么也没做,这帕子又怎么会落到他手上呢?

    “那条帕子……我只是借她擦一擦眼泪,”沈却哀哀看着他,又缓缓地手动,“那一日,我什么话都没同她说。”

    “只是?”心里莫名蹿上来一股气,为这哑巴拙笨的轻浮,还为心里那把滚着火的醋意,“你怎么会不知道,将贴身之物赠人是什么意思?那甚至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倘或你心里时时放着本王,便不会将贴身的帕子赠给旁的女人。”

    沈却猜到了殿下会较真,因此才瞒着不敢同他直说,那日他递过帕子,便有些后悔了,可那绸帕被桑恬一个姑娘家拿着擦了眼泪,他又怎好开口去讨回来?

    愧悔自然是有的,可他更怕那条年轻的生命就这般因他的过错而凋亡了。

    他抬起手,眼尾有些发红:“把帕子给她,是我做错了。”

    这哑巴手上顿了顿,而后才又继续:“可她是无辜的,还那样年轻,你不该……”

    “不该杀了她?”谢时观猜到了这哑巴心里在想什么,心下一恼,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下巴,“本王就是杀了又如何?”

    “只是萍水相逢,你又为她伤什么心?”

    他并不只是恼,更是气这哑巴依旧在用这般心思来揣测他,他不舍看生灵涂炭,他便还了他一个国泰民安,自从迁到这南边来,殿下对这哑巴更是千依百顺,连发火也没有。

    沈却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下,柃儿那还算事出有因,她是缪党派来的细作,可这位姑娘……她如此无辜。

    还不等沈却抬手回话,屋外就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声稚气的童音:“阿耶,我睡不着……”

    紧接着便是乳娘的声音:“世子才刚发了噩梦,惊醒了便不肯再睡,非要来找二位主子,主子们若不方便,奴家这就把世子抱回去。”

    沈却闻言便要下榻,却被谢时观捉住了踝骨:“我去开。”

    说罢便起身去,开门将那崽子一把拎了进来,再往榻上一放,这崽子一上榻,便就扑腾进了沈却怀里,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沈却下巴,同他撒着娇:“有只野狼追着我,一直跑一直跑,怕死我了。”

    沈却拍抚着他的背,他不愿和殿下吵闹,因此这崽子忽然闯进来,他心里倒松了口气。

    谢时观觑着这小崽子的动作,在旁边冷冷地:“别碰着你阿耶的肚子。”

    “思来知道的,”他奶声奶气地说道,“阿耶的肚肚里又长了一个小孩儿了,思来要小心地抱。”

    这小崽子心思敏锐,一进屋便发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了,说完又转过头去,低声劝道:“阿爷不要凶耶耶。”

    这话他可不敢看着谢时观的眼去说,也就是这会儿沈却在,他才敢开口当面说这位阿爷的不是:“耶耶生小孩儿很累的,阿爷也要小心地抱。”

    谢时观坐在案边吃了口闷酒,闻言也不应答。

    沈却将那崽子的脑袋捧过来,又朝他缓缓地比划道:“阿爷没有凶耶耶。”

    思来却一撇嘴:“思来在外边都听见了,凶得可大声。”

    说罢他很警惕地看了谢时观一眼,而后道:“今夜思来想和阿耶睡。”

    他怕自己一走,谢时观便又要凶巴巴地冲阿耶吼了,说不准还要动上手。

    殿下听见这个,顿时便不哑巴了,断然拒绝道:“不行,滚回你自己屋去睡。”

    思来满脸的委屈:“就一晚。”

    “一晚也不行,”谢时观并不和他商量,只手将他从沈却怀里拎了出来,“挤死了。”

    这间主屋的床榻分明再宽敞没有了,更何况他一个小人,压根占不了多大的地儿。

    于是思来便作乱似的,在谢时观的手上学起了蛙鱼凫水,一通乱蹬:“阿耶阿耶我要阿耶!”

    这崽子说嚎就嚎,眼泪同不要钱的一样,碎珠似地往下掉。

    他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沈却哪里能冷眼旁观,于是便起身来,心疼地将那崽子又抱了回去,又对着殿下启唇,求情道:“只一晚。”

    谢时观冷着眼:“随你。”

    第103章 番外二(4)

    习惯了让殿下抱着挤着, 今夜身上却忽然空了,沈却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几乎一夜都不得好睡。

    那小崽子被挤在两人中间, 小孩子身上热, 一晚上蹬了无数回褥子,最后干脆将下半身从被子里翻了出来,两只脚丫压在被头被面上。

    沈却怕他着了凉,因此干脆下榻去,从箱柜里翻出了一张薄绒毯,把思来轻悄悄地往里侧挪了挪,又用这张绒毯将他整个裹住了。

    紧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钻入了被里去,若是以往, 谢时观眼下必然已经攀附了上来, 压着他小腿,再覆住他手背,亲昵地揉搓着, 用自己的体温烘着他。

    可今夜谢时观却像是睡熟了, 整个人背对着他,一动也不曾动过。

    沈却一点点地向他挪近了,直到背脊轻轻挨到殿下的脊骨,这才停罢。

    是日。

    沈却今日起得很早,顺路还给铺中仆丁婢使都带了份朝食,仆婢们都很欢喜,三两下便将那几份朝食分了个干净。

    他们有的也跟过几任主子, 若遇着好说话的主, 日子倒好过些, 但若遇上个脾性差的, 那便是日日非打即骂地役使凌虐。

    能碰上沈却这么位宽厚心慈的东家,那是他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这哑巴并不用身契绑着他们,月月还给俸银,铺里的伙食也好,菜肉瓜果都齐全,才来这铺里没多久,这些仆婢们个个便都圆了一圈。

    “东家,”有个伙计迎上来,殷勤地接过了沈却褪下来的外裳,“今儿个怎么不见那位贵主送您来?”

    沈却寻常并不朝他们发火抖威风,因此这些仆丁都不怕他,有什么话便就直接问了。

    牵扯到家事,沈却并不愿意同旁人多说,因此便只抬起手:“他有事不能来。”

    见他不欲多言,这位仆丁倒也没往下探究,只是又道:“对了东家,昨日天将暮时,小的们打算闭店休息了,有位小娘子忽地上门来,说想同您说两句话。”

    “那时您已回府去了,小的便让她先回了,改日再来。”

    沈却闻言微微一愣,铺里有这些仆丁婢使们操持着,素日里若无事,他便都待在里屋,偶尔出去坐坐柜台,也并不同那些来往的顾客多话。

    这会儿能来找他的年轻娘子,除了那同他萍水相逢的桑姑娘,还能有谁?

    午后。

    沈却刚要倚在里屋那张罗汉床上小憩片刻,外边忽地跑进来个小丫头,正是那日他领回铺子的女奴冬葵。

    “主家,外边有位娘子来找,”冬葵平铺直叙道,“她说想邀您去秦淮河畔叙一叙别。”

    沈却于是又起身来,披上那件外裳,朝着铺外那河畔缓步走去,外边天正阴着,桑恬仍立在那日的垂柳之下,只是这会儿她已加过笄,挽起了发髻,像个大姑娘了。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近了,她也没回头,依旧垂着眼眸,盯着桥下江面,好半晌,才终于开口道:“那日有两位侍者到家里来寻过我,说是郎君堂客。”

    说到这里她稍一顿,随即便是一声轻笑。

    堂客即内人,乃是他们江南人的说法,除了谢时观,想必也没人会这般自称了。

    “她应是知道我了,但也没为难,”桑恬低声道,“还赠给我好些金银首饰,说是送与我做嫁妆,我不肯收,那侍者便道,这箱奁内也有郎君的一点心意。”

    她心里清楚,沈却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是陌路相逢,那样贵重的金钗钿合,她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地收下去。

    只是那侍者态度强硬,桑恬又明白叔父叔母想必不会为自己置办上二两嫁妆,可若一点嫁妆都不带,往后她在婆家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因此思量再三,桑恬还是背着家里人将这些首饰悄悄收下了。

    “还请郎君替小女子谢过令正,”桑恬忽地转过身来,朝着沈却福了福身子,眼眶里含着一点薄泪,“令正既温柔又识大体,为小女子所不能及。”

    能随手赠出那样的礼,桑恬猜想沈却的内妻该是出身名门的闺秀,这样的门第,怎么是她一个商女能企及的?

    沈却不知该回什么,因此只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

    今日申时才过半,沈却便去同隔壁陶衣如商量了一二句,旋即就离了铺,到城北那家果子铺里买了些点心果子,又在道旁要了些应季的糖炒栗子。

    提着食盒回了王府,沈却先是去了趟主屋,没找着殿下人影,便折出去问了问廊檐下立着的那位新罗婢。

    新罗婢会意后,便悄悄地朝书厅的方位指了指,又压低了声音道:“书房里呢,今日晨起便把自己关进里头了,芜华她们去送朝食,不知怎么的,就惹得殿下摔了两只碗,可吓死人了。”

    自打王府迁到这南京来,谢时观的脾气便好了许多,这般忽然变色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近身伺候的婢使们都不大明白,殿下怎么忽地又回去了。

    沈却别过她,匆匆走向了书厅,只见书厅外房门紧闭着,他试着抬手敲了敲,里边却无人来应。

    里边的谢时观此时正倚在张矮榻上,心烦意乱地翻着书页,他耳没聋,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

    只是眼下他心里还生着闷气,决了心要晾这哑巴一晾,这才故意装作没听见。

    隔了一会儿,敲门声便就停下了,殿下忙竖起耳朵来听,可外边却好半晌都没再有动静。

    以为这哑巴连多敲两下也不愿意,转头又走了,殿下心里顿时便更加憋闷了。

    谁料才不过半晌,厅侧窗边忽地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谢时观偏头一望,只见那哑巴正循着窗框在往里爬。

    殿下心里一紧,生怕他没踩稳摔着了,下意识便起身过去,将那哑巴从窗框上抱了下来。

    “这会儿怎么就不记得自己有身子了?”谢时观把人稳稳当当地放了下来,没好气地数落,“好端端大门不走,非要学贼。”

    沈却抬起手:“我敲过了,没人应……”

    殿下负气不肯认:“你敲得那样轻,谁能听见?”

    沈却并不想就这样的小事再同他拌嘴,因此便略了过去,跟着谢时观坐到了那张矮榻上,轻轻拽了拽殿下的袖角,要他回头来看他说话。

    殿下还揣着,不大情愿地转过身。

    “方才那娘子来找过我了,”沈却抬起眼,缓缓手动,“昨夜是我错误了殿下。”

    谢时观冷哼一声,很低地:“多好,宁愿去信旁人,也不肯信我。”

    沈却低着眼,抬手比划:“倘或殿下那时摇个头、辩一辩……我又怎会不信你?”

    眼见殿下又要背过身去,还要同他置气,这哑巴便又再度扯住他衣袖,放软了姿态:“昨夜疑你是我错,你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被他这样看着,殿下心里顿时什么恼什么怒都没有了,佯出的一张冷脸也破了功。

    其实早在这哑巴翻窗进来时,谢时观的气便已消了大半了,故意冷着端着,不过是想骗这哑巴再多哄他一哄。

    沈却恂恂地贴近了,又主动靠进他怀里,殿下的心一下便酥软了,连心尖上都泛着酸,他稍稍俯下身,蹭着他鬓角:“本王也不该那样冷着你,不肯同你好好说。”

    “买了什么?”殿下早看见了他提进来的那只食盒,忍到了现在才开口问,“给我的吗?”

    怀里的哑巴点了点头,打开那只食盒,从纸袋里取出一颗糖栗,剥得干干净净了,才仰头喂进了谢时观嘴里。

    “甜吗?”沈却抬头问他。

    这枚糖栗又甜又糯,还是这哑巴给喂的,殿下心里分明再舒坦没有了,可他却偏要故意道:“就这些点心,便想将本王打发了?”

    沈却看着他:“那殿下想要什么?”

    谢时观想也不想:“想要天上星、云中月,阿却能不能给?”

    殿下这愿望并非人力所能及,沈却有些苦恼,很老实地抬起手:“我摘不到,能不能……换一个?”

    “那就换成你,”谢时观眉眼一弯,“也一样的。”

    这哑巴好笨,一时竟没意识到,殿下是在变相地说他是那天上星、云中月,反倒先是愣了愣,而后才吞吞吐吐地:“可我已经……”

    “是殿下的了。”

    他有些古板的迂腐,平日里半句情话也没有,可不经意间表这一二句的白,却偏偏又直往谢时观心上戳。

    “什么时候是我的了,我怎么不知道?”谢时观刻意装蒜,贴着他耳,低低地,“好久了,你男人都快要憋死了,你要不要救我?”

    他说得那样委屈,仿佛他真要死了一样。

    月份早足了,胎也坐稳了,这哑巴哪里还找得着理由再推拒他,因此便只好犹豫着启唇:“轻、轻一些。”

    “我什么时候对你重过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再温柔没有了。”

    ……

    才刚抵进去,这哑巴便很怕地挣了挣,飞快地朝他比划了一句:“解手、我想解手。”

    正当他以为殿下又要装作听不见时,谢时观却俯身将他从那罗汉床上抱了起来,带他到屏风后,一只溺器前,而后便分开他腿,哄小孩似的:“尿吧。”

    沈却不常往这书厅里来,因此这儿只放了只谢时观用的溺器,他同殿下不一样,用不了这样的夜壶。

    “不是急吗?”谢时观贴在他耳边问,“怎么不尿?”

    沈却忍得难受,于是羞恼地别过脸去:“别这样……我自己去、去外边。”

    从殿下的位置,只能瞥见他唇瓣一张一合,虽看不清他说了什么,可殿下就是猜也猜到了。

    “本王闭着眼呢,”谢时观哄他道,“没看你。”

    见这哑巴迟迟不肯,殿下于是便又理直气壮地上了手:“尿不出来吗?想要我帮一帮你,是不是?”

    沈却分明立即便摇了摇头,可谢时观却故意装作看不见:“好娇气,这也要人帮啊?”

    这哑巴哪里经得住殿下的挑弄,才半晌那面颊便红透了,脚背很使劲地绷着。

    谢时观知道他要忍不住了,适时松了手,下一刻便听见了一点水声,沈却从没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他掐着膝,将那两处肌肤摁地通红。

    等他停了,殿下便抱着他抖了抖,随后拿了张干净的帕子给他擦:“尿干净了吗?”

    沈却没反应,将这哑巴抱回榻上时,殿下才发现他眼眶红了,下睫上挂着莹亮的一滴眼泪,很倔地不往下掉。

    “怎么哭了?”谢时观凑上去,将他的眼泪舔干净了,明知故问,“我欺负你了吗?”

    “欺负你了吗?”

    ……

    书厅里只一张矮榻,榻前摆着一只近一人高的铜镜,用以整衣冠。

    可镜中此刻映着的,却是衣冠不整的两个人,沈却一直别着脸、闭着眼,可殿下却非要逼着他看:“你怎么不肯看?”

    沈却方才已经看见了,只是不肯认,不肯信那镜中人是自己,见着那样……的东西,埋进他那里,他又羞又怕,因此情愿闭着眼,也不肯看。

    “你睁眼看一看,”殿下抱他到镜前,软声软语地求着他,“求你了。”

    他这样哄着求着,沈却哪里还狠得下心推拒他,因此便乖乖睁开了眼。

    见他睁眼,殿下便似笑非笑地,刻意往那深处去,而后又碾又磨地,把这哑巴弄得失了神。

    “我好不好?”他问他,“你男人好不好?”

    沈却脑海里空了,眼前只剩一道刺目的白,连点头也不会了,只攥紧了殿下的肩臂。

    “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外人眼里的狗:既温柔又识大体,出身名门的闺秀。

    下章阿却就要生啦。

    ————

    第104章 番外二(5)

    二月初九, 葵亥日。

    沈却这一胎生得还算顺,初八日夜里见的红,初九日傍晚小崽子便落了地。

    屋里有谢时观近身陪着, 又有陶衣如和老太太帮着, 殿下不放心,提前半月便延请了几位经验老道的稳婆住在府上,眼下那几人也都在偏厅里候着。

    守在屋外的沈向之在廊檐下踱来踱去,沈落则一直探头探脑地,想要打探屋里的情况,见着个侍婢从里屋出来,沈落便将人拦下了,低声打听:“阿却怎么样了?怎么磨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生啊?”

    侍婢摇了摇头:“没准的事儿, 说不准一会儿就生了。”

    沈落以往见着府上那些同僚的家眷产子, 总觉得她们一口气就把崽子给生了,可这会儿落在沈却身上了,他又急得七窍生烟, 连一刻都觉得难熬。

    这样的事儿, 他也不能替沈却代劳,除了在这外边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好容易见着陶衣如把门开了半扇,出来接水盆,沈落忙挤了过去。

    “你把这个给阿却,”沈落急匆匆地将一只褪了些颜色的平安符塞进她手心里, “你帮我拿给他。”

    当年在西川遇袭, 那刀尖但凡再偏上一寸, 沈落恐怕自己便要交代在那儿了, 好在那回有惊无险,因此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是沈却替他求的这枚平安符庇佑了他,此后更是日夜随身带着,几乎没离过身。

    陶衣如并不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但见沈落这般恳切神态,还是将这枚平安符收了进去,拿给了屋中帐里的沈却。

    屋门才合上,沈落终于忍无可忍地看向沈向之:“您就别晃来晃去了,这外边的地儿都被您踩凹了。”

    “脚痒,”沈向之冷冰冰地一回头,“我乐意。”

    眼看着这日头西斜,天将暮未暮了,屋里边却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沈向之踱了一整日,这会儿也累了,坐在廊阶上,同身旁的沈落一道就着凉水吃烧饼。

    算起来也有三十年了,那时沈向之也同身侧的沈落一般意气风发,满怀期待地等着一个生命的降生,可谁料一命抵一命,他有了后代子嗣,却永远失去了自己发妻。

    那哑巴就是痛极了也喊不出,眼下除了那些偶尔进出的侍婢脚步声,还有屋门开合声,两人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好在日暮将湮时,屋里忽地便传出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响亮亮的,阶上两人登时立了起来,推门进了主屋。

    陶衣如将那裹在襁褓中的小崽子抱到外间里,给这两人看了眼:“是个小丫头,健全着呢。”

    沈落小心翼翼地拿指腹蹭了蹭这小丫头的脸蛋,新生的娃娃身上全是红的,也瞧不出个清晰模样。

    “女娃娃好,”沈向之心不在焉地应了句,随后又道,“女孩儿最知道心疼爷娘——阿却怎么样了?”

    陶衣如笑了笑:“有这么些亲人守着,沈郎自当安然无事。”

    听到这里,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里屋中的灯烛被吹熄了大半,四下略显昏暗,沈向之父子做贼般掀开帘帐,挤进那扇小门。

    第一眼却看见殿下正俯着身,像在啄吻着那榻上人的额发眼唇,而榻上人则抬手捧着谢时观的半张脸,倒像是在哄着殿下。

    陡然撞见这般情景,两人都杵在后头不敢动了。

    过了好半晌,坐在榻边的谢时观才冷眼斜过来,给这两人稍稍让了个位,不知是不是这里屋灯烛太黯淡的缘故,沈落总觉得殿下的眼是红着的。

    可只是恍惚一眼,他也不敢确定,毕竟在府中这么些年,沈落从未见过殿下为什么人、什么事红过眼,掉过泪。

    沈落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第一眼先看见了帐中人发白的唇,额发全被冷汗浸透了,活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又仿佛大病了一场。

    沈落鼻尖一酸,几不可闻地问:“难不难受?”

    沈却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展开了,只见里边躺着一枚被攥得发了皱的平安符,沈落接了过去:“也不知道有用没用,递进来让你拿着,但求个心安。”

    眼下看见这哑巴安然无恙,父子俩也都安了心了,沈向之近身伺候王爷这么些年,一进来便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屋里气氛不对,因此便拉着沈落手臂,把人给扯开了。

    “世子方才还闹着要看小娃娃呢,”沈向之故意找了个借口,“咱们去把那小崽子领过来,也叫这两兄妹见上一见,走吧。”

    沈落依依不舍地看了沈却一眼:“我去膳房叫厨子把那熬好的乳鸽汤再温上一温,热好了送来给你……”

    不等他说完,沈向之便推着人出去了。

    见他们又出去了,沈却忽地便牵起了殿下的手,要他把掌心贴在自己颊侧,谢时观随即开了口,可嗓音却发着哑:“生那崽子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山里,怕不怕?”

    这哑巴却摇了摇头,唇动无声:“不怕。”

    何况他那时并不只有一个人,有丹心守着他,更有陶衣如母女帮着他,他不怕疼,只怕悄没生息地死在那山林里,濒死都再见不到殿下和师父师兄一面。

    不等这哑巴比划完,殿下便摁住了他手腕,低低地:“可我都要怕死了。”

    他记得这哑巴小腹上的两寸刀疤,若非是身陷险境,又怎么会把他逼到剖腹取子的地步?

    这崽子折磨了沈却多久,沈却便折磨了他多久,分明并不疼在他身上,可他的心却活像是被剜开了一样。

    沈却还是头一回见着殿下哭,他抵着他额,那点湿意顺着鼻梁滴淌下来,蹭湿了沈却的脸。

    这哑巴心焦意乱的,慌忙去擦殿下的眼泪,而后抚着他后颈,轻轻地贴吻着他。

    “不疼,”沈却骗他,“不疼的。”

    可他们抵得那样近,谢时观怎么能看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这哑巴的唇瓣在动,随即殿下稍一偏头,将头埋到了这哑巴颈侧。

    好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是我错了。”

    被他拥在怀里的沈却微微一怔,却听殿下紧接着又道:“不该那样骗你,害你一路困厄流离。

    “是我负你。”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沈却第一次听见谢时观亲口向他道歉,他曾无数次逼着自己淡忘,骗自己那并不是殿下的错。

    是他偏生了这样一具不耻的身子,才引得旁人来肆意践踏,哪怕这人是他心头月光,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日与星。

    他总骗自己,是他活该。

    沈却的眼也湿了,心里那些自卑的郁结,积压在最深处的沉疴,仿佛都被殿下这一滴眼泪涤荡干净了。

    终于有人肯告诉他,那并不是你的错,并非是他活该,更不是他生来就该受的罪与业。

    *

    不知是不是这胎足了月的缘故,这小丫头意外的好带,吃饱了睡、睡足了就吃,每夜只要吃足了奶,便能乖乖地把后半夜都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她也不像思来当初那般敏感黏人,谁抱着都肯,哭闹也少,睡够了便睁着一双圆眼盯着人看,乖巧地惹人疼。

    谢时观从来对这么屁点大的奶娃娃们都喜欢不起来,心里一碗水端得很平,大的小的他都挺烦。

    直到这小丫头睁了眼,两丸点漆似的圆眼睛,又黑又亮,稠密的黑睫时而扑闪,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若说漂亮,思来那崽子恐怕比这小丫头还要更胜一筹,可要论眉眼,还是这丫头更会挑,专拣着沈却脸上最勾人的地方有样学样。

    一来是这样貌多少同那哑巴有些相仿,二是这丫头的脾气秉性,更是同沈却如出一辙,乖顺又好养活,半点娇气也没有。

    本来见这丫头日日霸着沈却,殿下便很嫌她,可等她一睁眼,探出那对黑亮的眼,谢时观便又觉得没那么烦了。

    多了这么个小阿妹,思来原本还挺欢欣的,每日都要守在帐边上看,看阿妹吃奶、看阿妹打奶嗝、看阿妹吮手指睡大觉。

    可见着阿耶日日都抱着这小丫头,连一向同他不大亲近的另一位阿爷时不时地也会抱着阿妹哄上一哄,思来心里既委屈又吃味。

    从前被阿耶抱在怀里的人分明是他,如今他的两个阿爷都被这小阿妹给占了,小崽子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在那儿兀自忖了好半晌,忽然便跑到榻边,说了句:“思来也想吃奶。”

    沈却看着他那张委屈巴巴的脸,很轻地一笑,而后缓缓手动:“我们思来长大了,是大孩子了,可以和阿耶一样吃饭饭了。”

    他同这小崽子说话时一向耐心又温和,可今日被他这样哄着,思来反而撇了撇嘴,小小的鼻尖也发着红,支支吾吾地:“思来不要、不要做大孩子……”

    沈却刚想问为什么,殿下却忽然推门进来了,走到榻边时,又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了一碟桂花糕。

    “乌衣巷口那看见的,还是去年秋时咱们碰见的那位老妪,这会儿才是春日,本不是这桂花糕的节气,那老妪说去岁晒干了攒下来了些,刻意备在初春时出来叫卖,恰好今日被本王给遇上了,”谢时观笑着往沈却口中送了一块,“知道你喜欢,特意多买了些。”

    喂完了桂花糕,谢时观便将弯下身,将脸颊送至沈却唇前:“奖赏呢?”

    沈却若是不肯动,他便一直抵在这儿不走了,因此这哑巴便只好迅速在他脸上一碰,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谢时观不大满意,可偏头却瞥见了那正红着眼瘪着嘴的小崽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肚子都圆滚滚的,殿下手贱戳了戳他的小肚子:“又闹什么?都是当阿兄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得知了这崽子是想吃奶,殿下顿时便不大高兴了,脱口数落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闹着要吃奶?若是说出去给旁人听,看不臊死你。”

    沈却往日不在府上,这崽子都是由殿下带着的,这样的作弄,谢时观这位不靠谱的阿爷,时不时就要来上几场。

    思来一开始还会被他气得哇哇大哭,后边都习惯了,只会偷偷记下来,等沈却回来了再逐字逐句地同他告状。

    可今日不等谢时观说话,这崽子的脸就皱了起来,随即“嗷“地一声便就哭了,他很早便会走了,到这会儿都已经能跑了,可一旦哭起来,四肢便就不协调了。

    好端端地在原地站着,竟也能摔了个屁股墩。

    谢时观没忍住笑了起来,思来听见他的笑声,顿时便哭得更伤心了。

    “我不要当阿兄,”这崽子一边坐在地上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不要阿兄……”

    听他这样哭喊,沈却顿时明白这崽子是为了什么而伤心了,他下了榻,心疼地把思来从地上抱了起来。

    而后又带他回到床榻上,轻轻捋着他后背,等他哭声渐弱了,沈却才将他放在了那小丫头旁侧,又用帕子给他擦净了脸。

    “阿耶对思来和阿妹的爱,都是一样的,”沈却缓缓地,“思来以前也吃过阿耶的奶,也是这样被阿耶抱着。”

    思来却抽抽噎噎地嘀咕道:“阿耶有了阿妹,就不要思来了……”

    沈却并不同他急,反而俯身上去,在这崽子额上轻轻一吻:“不会的,阿耶怎么会不要思来呢?”

    他平静又温和,缓缓地朝他比划:“阿耶告给思来一个秘密,思来不要同阿妹说,好不好?”

    小崽子红着眼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阿耶都疼你比阿妹多两岁,是不是?”

    得知了这个“秘密”,思来脸上才绽出了笑意来,他贴上去在沈却面颊上“吧唧”了一口,随即便又黏着阿耶撒起了娇:“思来想听阿耶讲以前的故事。”

    “好。”沈却笑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是最后番外二最后一章了,然后开启if线,让我仔细想想该怎么写。

    ————

    第105章 番外二(6)

    春三月, 小思来忽地便病倒了。

    谢时观闻讯去看望他时,小崽子在榻上蜷成了一团,怀里抱一只隐囊, 后背抵着一条长枕, 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

    殿下在榻边坐下,伸手去拨开垂在他颊侧那软塌榻的发,小崽子脸烫的厉害,把眼皮都哭肿了,眼尾和两颊都红着。

    他都病成这样了,殿下却还要拿他的脸作面团来揉,闹得思来郁闷地睁开眼,左看右看也没瞥见沈却的影儿, 顿时又要哭了:“阿耶呢?”

    沈却眼下还未出月, 谢时观不想他操心,因此便瞒着没让他知道。

    “阿爷来看你不也一样么?”殿下眼疾手快地揪住了这崽子撅起的嘴,不许他哭, “再哭我就拿那丫头用过的棉帛尿布堵了你的嘴。”

    思来寻常被他吓唬惯了, 因此这会儿倒并不很怕,只是听着殿下口中的意思,阿耶似乎是不会来看他了,小崽子顿时悲从中来,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谢时观没理他,偏头去问那守在帐边的乳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起了热?”

    乳娘低着眉应道:“想是近来气候转暖, 小世子贪凉, 常是脱了袄子到外头疯跑, 奴婢们追着赶着给披上, 也防不住世子活泼,转眼又给剥了。”

    她生怕主家因此降下惩戒,故而连根带梢地答了个明白:“昨儿傍晚时世子打了几个喷嚏,奴婢们见他食欲甚佳,也并未有头疼脑热的,因此便没太上心,谁知夜里就起了热,熬了药也不肯吃,只闹着要阿耶。”

    这样小的娃娃,害病起热也是防不胜防,思来屋里的这些乳娘婢子,也都是从旧王府带过来的,个个都小心仔细,这事儿想必也怨不着她们马虎。

    “把药端来吧。”谢时观吩咐完旁侧的婢子,紧接着便将捏住那崽子唇瓣的手给松开了。

    才脱离他桎梏,这崽子便放声哭了起来,两只小短腿用力蹬着,谁上前来哄都没用。

    “阿耶呜呜,”他边哭边道,“我要阿耶……”

    趁着他哭闹不止,殿下干脆将这作乱的小崽子提将进怀里,而后死死地箍住了,又捏住了这崽子的鼻翼,紧接着便朝着一旁端药的乳娘使了使眼色:“还不快灌。”

    乳娘立即会意,拿了只小玉勺,一勺接一勺地往这崽子嘴里灌。

    思来正哇哇哭着,嘴张得老大,汤药灌下去时,喉咙口“咕嘟咕嘟”地吐着泡,哭声算是暂时被遏止了,可眼泪还是照样掉。

    一碗汤药很快便见了底。

    沈却匆匆赶来时,这崽子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终于见着了阿耶,思来迅速便爬起来扑进了沈却怀里。

    “你来做什么?”殿下话里有几分责备的意思,“陶衣如不是叮嘱过,这会儿你还受不得风吗?”

    “才几步路,”沈却抬手辩驳,“哪有什么风?”

    沈却自认为没那样羸弱,生思来时他并不在府上,更没有这一圈人精心伺候养护着,时常不遵陶衣如的医嘱,也并没有招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崽子方才哭得那样惨,就是主屋的门窗都关着,他也隐隐约约听见了,怎么可能还躺得住?

    谢时观知道他倔,这会儿叫他见着了这崽子受苦,自然是劝不回去了,因此便只好解了身上外裳给这哑巴披上,没好气地说他:“比这小崽子还不听话,往后若再落了病,你也自己受着。”

    说罢殿下又吩咐屋内婢子们把几扇小窗都闭上了。

    光是对上思来那双含泪的眼,沈却便觉得心疼极了,这崽子委屈地直往他怀里蹭,一个“苦”字来回说。

    沈却先是拿帕子给他擦了把脸,听着那哭声渐停了,便就变戏法似地从身上找出了一小袋松子糖,他将这小袋子放在思来怀里,思来知道阿耶这只袋里有好吃的,因此一下就不哭了。

    而后他又从这里边取出了一枚松子糖,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像一颗小小的粽子,思来目光紧盯着糖,下意识张了嘴。

    沈却笑了笑,旋即便将这糖送进了他嘴里。

    “还苦吗?”沈却抬手问。

    思来很满意地摇了摇头,吃了这糖,他心里的委屈便消下去大半了。

    小孩子大多嗜甜,只是沈却怕他长了坏牙,因此寻常也并不纵着他吃糖,好些日子才肯他吃两粒。

    “慢慢地含化了,”沈却叮嘱他,“不要一整颗全吞进去了。”

    小崽子很乖地点了点头,晃着脑袋笑:“思来知道的。”

    见这崽子终于安稳下来了,谢时观便凑上前道:“行了,这儿有我看着,你先回屋去。”

    听他要赶沈却走,思来顿时又苦了脸,拽着阿耶的手掌揣进怀里:“我不要阿耶走!”

    “抱也给你抱了,糖也给你吃了,”殿下的态度不容置否,“这三更半夜的,你要阿耶在这儿顾着你,阿耶还怎么睡?”

    沈却一偏头,用那空出来的一只手配合着唇语:“我在这陪他一夜。”

    小丫头这会儿还不认人,只要不把她抱难受了,谁哄着都肯,主屋里他来时便先让小宝的乳母看着了,离了他一夜,想必也不碍事。

    “不成,”殿下想也不想,“你身子还没歇养好,若是过了病气给你怎么办?”

    见这哑巴无动于衷,谢时观干脆道:“你若病了,再传给那丫头,三个人都病病歪歪的,到时我一人怎么看顾得过来?”

    不出他所料,只要提及那小丫头,沈却便有些动摇了。小宝如今才丁点大,若是害了病,连药都不好灌,沈却年初时才听说外府有亲卫的孩子连着烧几日夭折了,因此这会儿也不敢不仔细。

    “我给思来擦一擦身子,”沈却同殿下商量道,“哄他睡了再走。”

    谢时观于是也稍退一步,吩咐婢子们去和盆温水进来,他不许这哑巴碰水,因此便不厌其烦地把棉巾拧了给他递去。

    把身上的粘腻擦干净了,这崽子身上自然便舒坦了许多,躺在沈却怀里,没多会儿便睡熟了。

    沈却一俯身,轻手轻脚地把这崽子塞进了褥子里,随后额抵着他额,探了探温度,觉察到思来脸额上并不像方才那般烫了,这才稍下了心。

    “回去吧,”谢时观又催他,“这儿有本王守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正因为是殿下守着,沈却才觉得不放心,原因无他,实在是殿下这位阿爷当的前科累累,恶劣到连伺候思来的乳母和女婢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背着殿下同他告起了状。

    沈却把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裳解下来,又给殿下穿上了,随即很不放心地叮嘱他:“夜里若是身上出了汗,再给他用温水擦一擦,才刚喂了汤药,仔细着别叫他尿在榻上了……”

    “知道了,”殿下揽着他缓缓往外推,“别操心了,这屋里除了本王,不还有她们吗?”

    沈却被他欺到门边了,又回头看了眼思来睡着的那张小榻,而后背着旁人,低低地嘱咐:“殿下今日就别再欺负他了,别惹他哭。”

    殿下并不承认自己欺负过那崽子,嘴硬道:“本王哪有,分明是这崽子娇气不禁逗。”

    沈却拿他没什么办法,刚要转身往外走,却被殿下摁住了肩臂,抵在门板上吻了一吻。

    这屋里乳母和婢使们都在,沈却生怕叫她们看见了,因此脸红得格外厉害,好在他从殿下肩头望过去,见着她们眼下都围在榻边,没往这边看。

    “早些睡,”谢时观托着他后腰,“别忧心这边,听到没有?”

    沈却不可能不忧心,但这会儿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你若熬不住想睡,就遣婢使过来唤我。”

    谢时观满口答应,先把这哑巴给哄回去了。

    到了后半夜,殿下将那些婢使都屏退了,只留了个乳母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睡。

    这崽子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功夫没留意,便见他已经横在那被褥上了,谢时观怕把他闹哭了,让那主屋里的沈却听见动静,又要大半夜地过来探看,因此并没使坏,只是轻手轻脚地将这崽子又塞回了褥子里去。

    紧接着没多会儿,思来又朦朦胧胧地睁了半只眼:“阿母,我要尿……”

    “不能憋吗?”黑灯瞎火的,熬了这么久,殿下也起了几分困意,“等天亮了自己去。”

    思来这才发现今夜躺在身侧的人不是乳母,更不是他的阿耶,而是那“作恶多端”的坏阿爷,他忍着委屈:“可我就要憋不住了……”

    谢时观没办法,既答应了那哑巴要把崽子照顾周到,便不好食言了,因此便起身抱着这小崽子去找夜壶。

    给思来脱亵绊时,殿下才发现他又发了一身的汗,于是等他尿完了,谢时观又去要了盆温水,不甚温柔地给这崽子擦了擦身子。

    殿下头一回有了几分做阿爷的样子,思来被他毛手毛脚地擦疼了,也不敢驳。

    思来有些怕黑,平日里都要在屋角点一小盏矮烛睡,今日屋内灯烛全让殿下叫人吹熄了,小崽子有点怕,可又犹犹豫豫地不敢说。

    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气向谢时观开了口:“阿爷,你抓我的手。”

    殿下没听明白:“干什么?”

    “牵着思来的手睡……”

    黑夜里,谢时观看不见思来那双眨巴着的大眼,忍不住轻笑一声:“害怕啊?”

    他本来不怕黑的,都怪殿下平日里扯谎编妖怪来骗他,吓得他睡觉都不敢露脚指头了,生怕被阿爷口中的“床底妖”咬掉脚趾。

    但思来心里也有些倔强,怕被谢时观抓住把柄笑话,因此他有些不肯承认,只回答道:“一点点、就一点点怕。”

    殿下笑了笑,伸出一根指头给他抓。

    思来怕晚了他要反悔,于是连忙便抓住了阿爷的食指,他年纪虽然不大,可心里却很敏锐,一下便感受到,阿爷方才的笑不是坏笑,更不是嘲笑。

    趁着这难得的一点温情,小思来干脆从褥子里撑起身子,飞快地在阿爷的脸颊上亲了口。

    回应他的是颊上没轻没重的一掐:“还不快睡,真能折腾。”

    ……

    是日天才刚亮,沈却便又悄悄地过来看了眼。

    只见殿下把思来那张小榻占了大半,挤地那崽子这能睡在角落里,思来这会儿也已经醒了,正很费力地拽着被头往上扯。

    好容易把小褥子扯上来点,紧接着沈却便看见他把大半褥子都披在了殿下身上。

    沈却笑起来,思来一眼看见他,正欲喊,却见阿耶在唇前竖起了食指。

    于是他便有样学样地朝着沈却比划了起来:“阿耶,我好啦,不难受了。”

    沈却凑上前来,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心,确实是不烫了:“来,阿耶抱你去用朝食。”

    思来乖乖地点着头,才要扑进沈却怀里,突然又停了停,拉着沈却过去,指了指谢时观的脸颊。

    于是殿下朦朦胧胧的,只觉得两边脸颊上被谁碰了碰,一边带着沈却身上独有的气味,一边则湿漉漉的,像是还沾着涎水。

    出了屋,至廊下。

    “昨夜阿爷牵着思来睡了,”沈却听见怀里的思来小声说,“阿爷也是个好阿爷……”

    他一撇嘴:“就是有一点点坏。”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家四口的故事结束啦~

    ————

    第106章 if线:身份转换

    宣平侯府, 老侯爷寿诞。

    老侯爷而今已至古稀之年,两鬓须发斑白,酒过半旬, 便只知笑蔼蔼地看着宾客, 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的。

    平王沈却向来不喜应酬,酒量更是不佳,可今日宴首乃是这位开国元勋,老侯爷一生为国为民,不得不敬。

    因此他上前两步,举起酒盏,朝着上首遥遥一点头,与宴者都知道他是个哑巴, 因此即便免了贺词, 席间也无人敢指摘。

    谁料上首的老侯爷却忽然呢喃了一句什么,而后一路小跑着来到沈却面前,再抬眼时已是涕泪纵横, 老侯爷抓着他手:“祯哥儿、祯哥儿!你怎么好些日子都不来了?”

    沈却微微怔住了, 他口中的“祯哥儿”,分明是先帝乳名。下一刻,老侯爷膝下的几个子嗣便围将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那激动的老侯爷往后拉。

    “家严如今已是高年,心气渐衰、魄离善忘,时有言辞颠倒之症,”宗子愧歉上前, 替父辩解道, “并非有意冒犯, 还望殿下见谅。”

    沈却摆了摆手, 他知道老侯爷是罹患了那痴呆之症,平日里时梦时醒的,着实可怜,因此并不计较。

    那宗子年岁也不小了,发髻间乌苍交错,眼尾松垮,甚至比那高龄的老侯爷更显疲态,见他不计较,忙一福身:“多谢殿**谅。”

    紧接着,沈却便被那宗子及仆婢们请回了席间。

    欣赏过这一出闹剧,对席上有人端起酒杯,笑着同隔壁低声附耳:“常听闻说,平王殿下生了张酷似先帝的脸,如今看来并非谣传。”

    另一人也笑,目光稍稍略过对席上落座的沈却:“光是样貌相似又有何用?且不说受不受宠,只说这位殿下身上的哑疾,便注定了难继大统,圣人倘或真有意,也不会才及冠便赐号封地,急急地将人放出京去。”

    “不过说来也怪,照理说这封号既给了个‘平’字,可偏偏又把人放在了身边,这是何意?”

    颍川可是个好地界,不仅毗邻京都,自古又多出名士,乃是个繁华的大郡,若依了那“平”字,该将这位不受宠的皇子丢去僻远州郡才是。

    不过平王自幼资质平庸,从不冒尖出头,更不爱拉帮结派,甚至连走得近的皇子也没有,众人实在也看不出他能有什么夺嫡之心。

    “欸,听说太守前些日子往那平王府上塞了好些舞姬美婢,平王都不肯收,迂腐得要命,”这人又道,“外头都传他是真清高,我看倒未必,说不准那野闻是真的……”

    颍川太守乃是太子党,东宫那位如今在朝中同六皇子平分秋色,倘或沈却的封地不是颍川,他站不站队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他占了这块宝地。

    隔壁那人放下酒杯,那所谓野闻,他也曾听说过,左不过编排这位九皇子乃是天阉之人,身下白长了那一物什这般粗鄙猜测。

    “真不真、假不假,倒不是最紧要的,只是这会儿再要端着一身‘清白’不肯择道,才不是明智之举……”

    说话间,对席上的平王沈却又被劝了几杯酒,来来回回的场面话,沈却总是敷衍的一个笑,随后略显疲惫地抬手,身旁长随紧跟着译出他要说的话。

    寿宴刚至中途,沈却忽觉心跳错得厉害,有些胸闷气短的征兆,以为是吃醉了酒,于是他起身借故离席,说要去厢房更衣。

    几个仆婢见状一拥而上,领着沈却往外去:“殿下,厢房在那边。”

    沈却摆了摆手,要他们退下:“本王到园里透一透气,不必你们跟着。”

    可他忘了这些仆婢读不懂他手语,跟着他的长随眼下又不知哪儿去了,身上也愈发难受。沈却这时候才觉出应是方才那被劝入口的酒水中叫人添了东西,眼前这些仆婢说不准也叫人买通了。

    几个仆婢紧紧拥住他,半逼半胁地将他往厢房里引去。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身着褐衣短打的侍从挡住了他们去路,领头的仆婢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见此人腰系平王府的腰牌,这样简素的打扮,应是随行而来的车夫驭者。

    “殿下,”那人颔首,开门见山地禀奏道,“夫人犯了旧疾,传口信来请您回府。”

    沈却眼下头昏得厉害,扶着额角的手落下来,缓缓比划:“延请大夫去看了没有?”

    他没意识到眼前这人只是外府上最低等的奴,不该看得懂他手语。

    “奴不知,”这马夫眼眸稍低,应答如流,“只是主母眼下身子抱恙,心念口唤着殿下,怕是要不好,殿下快同奴回府去罢。”

    眼见到手的鸽子就要飞了,这些得了好处的仆婢们哪里肯轻易放他走,忙开口劝道:“平王殿下吃醉了酒,该先到厢房里歇上一歇才是。”

    沈却这会儿身子已经软透了,挣扎着往前几步,便倒进了那马夫怀里,谢时观很自然地箍紧了他腰:“不必府上劳心,王府的马车还停在前院,我带殿下回府便是。”

    说话时他眉眼稍稍一弯,仆婢们手持提灯的明光映在他眼中,点起了那形容妖异的琥珀光。

    那些仆婢还欲再挽留,就听这马夫又道:“主母那边若迟迟等不到殿下,恐怕便要劳动府上长吏来寻人了,到时只怕长吏大人要治我办事不周之罪,还请各位海涵。”

    王府长吏乃是圣人亲自指定的属官,有品级有职权,是个厉害人物,倘若他们此时还拎不清,要将人强行留下,只怕到时候都要被那位大人揪出来。

    仆婢们权衡利弊,只好由着他把人背走了。

    直到那马夫和平王殿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领头那仆婢才从呆立中醒过神来,呢喃着问了句:“瞧他那装束打扮,分明是个外府驭者,最低等的奴,怎的生成了那般模样?”

    *

    纵使隔着层层衣料,谢时观也能感觉到,背上的人烫得很厉害,就连欺在他耳际的吐息都那样灼人。

    他故意驾车从小道走,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无人地,而等他再度探入车厢内时,里边那人已热到神志不清了。

    发髻散乱、星眼迷离,连身上衣襟都凌乱非常。

    谢时观将手中马灯挂至壁角,而后俯身跪地,冰凉的手指缓缓探入他衣襟:“还知道我是谁吗?殿、下?”

    后两个字他故意压得很低,像是放在唇齿之间慢慢地咀嚼、细细地磨。

    沈却没有答,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牵着他抬手:“滚出去!”

    “殿下打算就这般强忍着么?”那个卑贱的马夫低笑着俯身,用膝盖抵开了他失力的腿,压碾着底下那泛滥的情潮、难以启齿的湿泞,“就这样回去的话,所有人就都要看见这般不堪的官儿了。”

    “怎么办啊?”

    官儿乃是沈却乳名,除了圣人和已故的母妃,没人敢这样唤他,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个卑贱的马夫。

    沈却哪里受得住这般侮辱,可偏偏他又叫不出声,这会儿恰逢误饮的媚药发作,他浑身瘫软,就是拼了命,也挣不脱这人的桎梏。

    正说着,谢时观又继续往下,只手扯开了他袍衫下衬裙。

    身下蓦地一凉,沈却眼下反应迟钝,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再要去遮挡,已然是来不及了。

    “你放肆!”他眼里是要杀人的凶意,可抬手时动作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待看清了之后,那马夫反而一时失语,可兀自品赏了一会儿,却又意味深长地一笑:“你……”

    “倒很称你。”

    沈却整张脸全红了,那不可言说的隐秘就这样暴露在一个贱奴眼前,他恨得想要立即处死他,可与此同时,身上的炽灼与渴切,却已经将他逼至到崩溃境地。

    谢时观瞥见了他眼角挤出的那一滴泪,像是脆弱莹亮的一颗琉璃,他被那一点润色勾着,忍不住俯身吻了上去。

    “会有一点痛,”沈却听见他说,“殿下不要怪奴。”

    谢时观仔细品味着他眼中的惊恐、屈辱,挣扎和痛苦,眼前这哑巴的所有眼神和动作都能叫他感到欢愉,那扭曲的欢愉。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迷上这个哑巴的,或许是三年前的早春。

    草长莺飞的二月,将暖不暖的金色日光,满地的草绿色和指盖大小的野花。

    彼时正当十七的少年人到郊外踏青,沈却着一件半薄不厚的鹅黄袍衫,水波色的薄纱罩面,应声回眸时云肩上流苏随之一颤。

    谢时观记得殿下的笑,黑亮的圆眼微弯,颊边便现出了浅浅的一点酒靥,如同河岸柳叶尖露水点清波,如今仍旧烙在他心头,成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春色。

    可惜他的殿下不爱交际,整日宅在内府中不见人,而他又只是平王府中最低等的奴,一年中能见着殿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见,也只不过遥遥望上一眼。

    况且外府中同他一般的车夫不止他一个,并非回回都能轮上他替沈却驭马。

    他日夜渴思,却连沈却的一根手指也触不到、摸不着。

    “为什么不听话呢?”谢时观反剪着他那双抵死顽抗的双手,口中尽是病态而又疯狂的呢喃,“我是来救你的啊,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两个侄女还要来,我要藏起来苟且码字。

    ————

    第107章 if线:身份转换

    等沈却清醒过来时, 外边已是红日三竿了。

    他缓慢地撑起了身子,睡了这样久,沈却反倒觉着浑身上下都像是散了架, 额角发胀, 很闷的钝痛感,稍缓过来后,又觉着口干舌燥得厉害。

    不等他抬手比划,帐边一个侍婢便自觉走到几案边上倒了盏茶水来,而后温声道:“殿下请用。”

    沈却接过来,一口气饮下了大半盏,而后手语问:“几时了?”

    侍婢诚然告知。

    身下传来阵阵胀痛,激地他不由得又忆起了昨夜的那场荒唐事, 沈却攥紧了身侧的那只长枕, 几乎要将那绸滑的料子给撕碎了。

    “昨夜……”他吞吐着比划,“本王是怎么回来的?”

    身前侍婢忙答:“昨夜是外府的一名驭者背您回府的,您那时吃得太醉了, 怎么喊也喊不醒, 便只好由那人背着入了内府。”

    “主母呢?”沈却又想起昨夜那马夫说她病了。

    “晨起时王妃是到这院里看过一眼,只是并未踏进寝殿,在外边问了王承奉几句话,而后便折身回去了。”

    听着这侍婢话里的意思,王妃犯旧疾当是那马夫为叫他脱身,随口编造的捏辞。

    也是,他与平王妃从来不亲近, 一年到头说不了三句话。二八那年他依着上意, 三书六礼、册妃朝见, 那般兴师动众, 却只换得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陌路人。

    自成亲以来,他便从未踏涉过正房。

    沈却心里对她有愧,因此一早便将管家权交到了她手中,但凡她开口,沈却便没有不依的,要什么就给什么,可他却始终无法同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帝后二人明知他身有隐疾,不似寻常男子,却仍要强加给他这门婚事,只因他年岁到了,倘若再不成婚,便就落实了外边的荒谬流言。

    为了那几分皇家的颜面,即便贵为皇子,他也并不能比那宫中皇宠——那些狸犬禽类多出几分自由来。

    与此同时,方才这侍婢口中的王奉德忽然走进殿来,后头跟着的小仆僮手中则捧了碗醒酒汤。

    “殿下,”王承奉操着把比寻常男子要高上几分的音调,体贴地将那碗醒酒汤捧至床边,“膳房才热好的醒酒汤。”

    沈却眼下看什么都没胃口,因此便拂了拂手,榻边的王承奉立即会意,让那仆僮将那碗醒酒汤退了下去。

    “把昨夜那驭者叫进来,”沈却眼中忽明忽暗,手上的动作毫无温度,“本王要好好地赏他。”

    *

    谢时观很快便被人领着带了进来,初冬将雪的天,他却只着一身灰褐色的粗布短打,衣襟袖口被浆洗得松垮又泛白,掩不住的寒酸气。

    沈却屏退左右,侍婢出去前习惯性地带上了厅门。

    他垂目看向了跪在他脚边的这个男人,微微皱起了眉,没有哪位低贱的仆婢在谒见主子时会跪得这样近。

    没分寸、没规矩,真是胆大包天。

    沈却恨他这样的逾矩,更恨他昨夜刻意的渎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这般身份的人欺在身下。

    “殿下寻奴来,”这人笑起来,狭长的凤眼弯着,那眼里竟连一点怕也没有,“所为何事呢?”

    不过是个鄙贱的马夫,竟敢这般戏谑地直视着他,沈却不肯败了下风,抬起一脚踏在他左胸上,逼着他人往后倒:“你背着本王回府,也算是‘护主有功’,本王叫你来,自然是要嘉奖你。”

    比划时他面上冷冰冰的,连一点温度也没有,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在说反话,可偏偏地上这人却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殿下有难,奴又岂能袖手旁观?”谢时观反手捉住了沈却踏在他胸前的那只脚,一脸的真情实意,“至于‘嘉奖’二字,奴实在是承受不起。”

    那只脚叫他抓得很牢,沈却眼下抽回来不是,干放着也不是,于是便只好冷冷地瞪他一眼:“松手!”

    谢时观偏头看了眼他那双被掸得发亮的浅色皂靴,鞋面上不知何时溅上了一点芝麻大小的泥点子,不仔细去看,几乎注意不到。

    他忽然笑起来,居高临下的人看泥沼,想必都觉着脏污,可若气急败坏地上来踩上一脚,不止那一身明洁的衣裳鞋袜会变得秽恶,还会被那陷在深渊里的人一道拉坠下去。

    他可是做梦都想把这位矜贵的殿下弄脏了,要他同自己一道沉沦。

    谢时观没松手,反倒抬头盯住他眉眼:“殿下何故对我这般凶?昨夜若不是奴及时出面,只怕殿下便叫那些坏人拆吞干净了。”

    沈却并不傻,那会儿觉知到难受了,便就猜到自己是中了太子党的脏计,他们是要逼他在宣平府上、老侯爷眼皮子底下出丑,而后抓着这一把柄,逼他不得不归顺到太子麾下。

    可再大的丑事,也不如他身上那不为人知的隐疾来得惊人,倘若叫那些人拿住了这一把柄,那他便全然沦为了他人砧板上鱼肉,无论日后是谁得势登台,恐怕他都要胆战心惊、惶惶终日。

    从明面上看,的确是眼前这个下等的驭者搭救了他一把。

    可他身为王府役力,明知主家身中媚药,却并不立即送他回府,反而趁人之危,那般玷辱……倒像是早有图谋。

    “你一个下等驭者,不好好在前院里饲马等候,”沈却冷冷抬手,“怎么会无故出现在侯府内院?”

    “殿下好狠心,什么叫做‘无故’?奴一直心系殿下安危,宁可冒着被逐打的风险,也要跟随在您左右,这样的耿耿忠心,您怎么就看不见呢?”

    感知到谢时观手上微松,沈却立即抽回了那只腿:“你若真有忠心,昨夜就该将本王立时送回王府,而不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那样的脏事,怎样形容沈却都觉得龌龊。

    可谢时观眼中却连半分悔意也没有:“可殿下昨夜那般难受,只是看着,奴便就要心疼死了,怎么可能狠得下心眼睁睁看着您受苦呢?”

    眼见这人死不改悔,沈却也不欲再与他多言,提步走至桌案边上,随手拿起案角那块翡翠笔山,此物乃是圣人御赐,他用了已有几年了。

    “你,”沈却缓缓手动,“过来。”

    谢时观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只消片刻便逼近到了沈却身侧,这人身量太高,比他还要高出半截,贴近时那壮年男子身上特有的灼烫和力量感几乎要透过他身上那件薄薄的短打,欺到沈却身上。

    只要同他对视上一眼,沈却便会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他低头看向沈却手中那块笔山:“这就是殿下要给奴的奖赏么?”

    不等沈却答,便听他继续道:“看起来倒是个值钱物件,可奴出身贫寒,一个大字也不识,要这文雅玩意做什么?”

    “本王要赏你什么,你只受着便是,”沈却冷冷手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挑拣了?”

    语罢他便要强硬地将那块翡翠笔山塞进谢时观手里,后者眼角一弯,狠重地将那只手连带着那笔山都死死按在了案上。

    “奴哪敢挑拣?怕只怕殿下不是真的想给,”他稍稍一顿,而后又欺到沈却耳边,低低地,“我猜只要我伸手来接,殿下便会故意将这笔山掷到地上弄碎,然后守在外边的侍者们便会一拥而入,将我拿下,而您就借故送我入刑司,杀人灭口……”

    “我猜得对不对啊,殿、下?”

    猝然叫人看穿了全部心思,沈却很明显地怔了一怔,面上的惊愕已然先一步替他答了话。

    谢时观粲然一笑,手上渐收渐紧,而后再度俯身欺到沈却耳边:“我不要翡翠金银,拿了那些宝贝,我只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

    沈却下意识要抬手说话,可那半只手却被这贱奴牢牢地摁在案上,如何都挣不脱。

    “殿下若打定了主意要赏,不如……”说到这里他刻意一顿,紧接着又笑道,“把自己赐给奴啊。”

    不等他说完,沈却便突然扬起了一巴掌,狠狠地掼在了他脸上。

    谢时观压根没闪躲,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得稍稍偏过头去,他显然是吃了疼了,可过了好半晌,沈却都没看见他唇角那道形容癫狂的笑意掉下去过。

    眼前这人只怕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好疼啊,”他听见他问,“你怎么狠得下心肠呢?”

    说着疼,可那人眼里却分明蓄满了笑意,他一步又一步地抵近,直到沈却避无可避。

    不知道是不是沈却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短打下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腰腹上,随着谢时观的贴近,那感觉便愈发清晰起来。

    疯子……

    “不喜欢吗?”他问,“昨夜分明是它救的你啊。”

    说罢他又拉扯着沈却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身下按,哪怕这哑巴那样恨地瞪着他。

    昨夜那场胆大包天的以下犯上,本就是他抵上了性命去换的一场欢愉,倘若沈却身上没有那一处隐秘,如今赏给他的恐怕就是一杯鸩酒。

    以往他总是想,倘若他的殿下能多看他一眼,就是刀山火海、九泉炼狱,他也肯闭眼去赴,可如今有了肌肤之亲,他却忽然又起了更多的贪欲。

    想把这哑巴占为己有,拆吞入腹,都还不够。

    “官儿现下心里一定在想,等这贱奴回去,便命人一杯鸩酒灌入他肚,要他肠穿肚烂而死,”谢时观缓声道,“除了毒酒,当然还有许多法子可以让这个无权无势的下等马夫就此销声匿迹。”

    他抵在那哑巴鬓边,痴迷地蹭着:“可官儿想过没有,这贱奴明知要被清算,为何昨夜不弃车逃了,还敢留在王府中呢?”

    沈却两只手都被制住,只好咬牙启唇:“疯子。”

    谢时观低笑一声:“殿下说奴是什么便是什么。”

    旋即他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奴虽鄙贱,可在太守府上亦有旧相识。”

    沈却心跳一紧,迟疑地看向他。

    “倘或奴就此杳无音信,他便会将奴事先备好的短笺交到太守手中,”谢时观喜欢他这般错愕回应,“奴死不足惜,只是太守若得了消息,必然就会往下探查,只要查到平王府上确乎是死了个马夫,这便坐实了证据……”

    “接下来的事,还要奴说给殿下听么?”

    第108章 if线:身份转换

    三日后, 宣平侯宗子携礼上门。

    平王于前厅会客,谢时观随侍在侧,侯府宗子的目光略略自他面上扫过, 而后状若无意地开口询问道:“殿下向来念旧, 怎的身边忽然换了个长随?”

    谢时观如今着一件玄色绣罗衣,革带束腰,衬得他长身玉立、沈腰潘鬓,烨然若神人。这般出众容色,宗子也还是头一回见,心里不自觉地便往歪处去想。

    常听闻平王与其嫡妻素不相能,难不成这位殿下不爱温香软玉,而好断袖分桃?

    “小仆爷娘抱病, 本王便许假让他回乡尽孝, ”沈却随手一答,紧接着又反问,“宗子今日特意登门拜访, 所为何事?”

    他手语刚落, 身侧谢时观便逐字逐句地替他口译出言。

    自那日之后,谢时观便拿准了他软肋,得寸进尺地要求沈却将他从外府调到内殿里,常随他左右。

    沈却也怕他会将自己深藏的隐秘脱口说出去,如此留他在身侧,也好时时监视着,因此几经犹豫, 也就认下了。

    宗子愧歉一笑:“那日家父寿宴, 席间热闹, 鄙人竟未及时注意到殿下酒醉, 再加上下人们照料不周、简慢无礼,也不知提醒鄙人一二句,殿下提前离席,鄙人都未曾亲自相送,着实失礼。”

    沈却缓缓比划道:“本王酒量不佳,那日多吃了几盏酒,便觉身子不爽,这才不告而别,还请宗子毋怪才是。”

    那事说来龌龊,沈却不愿声张,更不想再继续往下深究,到时候攀连到东宫那位头上,反倒要闹得不可收场,平白再惹一身腥。

    可他没料到,谢时观竟压根不按他比划的来说,还要故意曲解他的话:“侯府上下人不懂事便罢了,可若是做主子的也惯纵着,那便很不成体统了。”

    宗子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沈却则暗暗瞥了谢时观一眼,分明触到了他的目光,可这人却依然无动于衷,反而继续自作主张道:“小侯爷,我家殿下菩萨心肠,是看在老侯爷的面上,才不去拆穿那些龌龊事,只是殿下不明说,旁人也不该就以为他软弱可欺。”

    这话已然是叫对面下不来台了,宗子脸色铁青,强撑着开口道:“王爷您听听,这叫什么话?鄙人就是有包天的胆,也没本事算计到殿下头上去,什么龌龊事,鄙人怎么不曾耳闻?”

    “宗子装什么傻?”谢时观冷笑一声,“这事若戳穿了明说,只怕没面的人是您。”

    宗子没见过这般略无忌惮的仆役,脸僵着,而后又形容古怪道:“殿下,您府上的仆役可真是牙尖嘴利,鄙人竟不知道,主人间说话,什么时候轮得上一个贱奴插嘴了。”

    沈却这才猛地一拍桌案,案上茶盏紧跟着一颤,杯盖与盏身碰撞出一声脆响,他眼略略往谢时观身上一撇:“还不住口!”

    谢时观冲他着笑。

    沈却装作看不见,紧接着又抬起手:“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奴送去刑司!”

    他只说要把人送去刑司,却没说要如何惩治,侯府宗子没想到平时一向好说话、好拿捏的平王今日竟会纵着下人来下自己的脸面,面上几多明暗,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心里有鬼,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发作,随后闲谈两句,便就早早地辞去了。

    *

    王府内院。

    送走了侯府宗子,沈却提步回了寝屋,却见谢时观眼下正坐在在外间堂屋那张罗汉床上半倚着,沈却只要见着他,便觉着心里不爽快。

    抬起手,冷冷地比划:“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奴好心替殿下解气,”谢时观笑,“殿下何故恼我?”

    沈却并不理他,他便兀自又道:“那宗子若是当真清白干净,又怎么会眼睁睁纵着那些仆婢在殿下的酒水里下东西。”

    他这般懒洋洋地倚坐着,像是已然把自己当成了这殿内的另一位主子,连眼神也轻挑放肆。

    沈却当然知道那宗子同这事也扯不清干系,可他从来浑俗和光,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不愿同他们争什么。

    可人压抑久了,方才有意无意地纵着谢时观同那宗子撕破脸面,倒罕见地叫他从中觉出了几分快意来。

    只是这人胆大妄为,虽生了张不落凡俗的脸,可内里却是狼子野心,沈却自知驭不住这般野物,倘若留他在身侧,往后必成祸患。

    “想什么呢?”谢时观眉眼一弯,上半身往前一倾,而后一把将与他扯进了怀中,“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做什么这样恨我?”

    沈却拼命挣开了,逃也似地挪到那张罗汉床的另一端,迅速同他划清了界限:“别碰我!”

    谢时观紧跟着又欺身将他摁在了那软垫上:“我方才替殿下骂了坏人,怎么没有赏啊?”

    他边说边笑,又伸手揉着沈却的喉结——那一块不甚明显的突起,眼里透出几分孩子气的顽劣来:“好教殿下知,奴不但胆大吞天,色胆亦如是。”

    沈却一时气急,手上动作飞快:“你再放肆,本王要喊人了!”

    “你喊啊,”谢时观觉得他拙顿又好笑,着实可爱,“殿下若喊得出,奴便放过你。”

    *

    沈却两手被反剪过头顶,挣不得、也动不得,谢时观一手锁着他腕,另一手则往衬裙里探,又用牙扯拽着他前襟,简直像只疯狗。

    他脱困不能,便只好趁着这人抵上来时,猝不及防地扑至他颊侧,狠狠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谢时观吃疼,反手掐住了他脖颈,直到逼地这哑巴松了口,他才放开了手。

    “啧。”谢时观伸手碰了碰脸上的伤口,摸到了那凹凸不平的两排牙印,这哑巴咬得不算轻,不过好在他的那一口白牙并不尖利,因此只是破了点皮,见了些血,说不上严重。

    “你就这么狠心,”谢时观只手掐着他两颊,“我若破了脸走了相,吃亏的分明是殿下你啊。”

    沈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恨不得咬断这人颈侧命脉,要他血溅三尺、殒命当场。

    他启唇,恨恨无声:“你无耻。”

    谢时观笑:“他们下药欲要殿下出丑,是属下从那些坏人手中救的你,方才那老贱奴装模作样地来拜谒,也是属下为殿下说了几句公道话。”

    “怎么殿下不骂他们,却反倒来恨我无耻?”

    他分明弯着眼,可那冰冷冷的笑意却无端叫人毛骨悚然。

    语罢他解下腰间革带,强硬地束住了这哑巴的手腕,又只手掩住他口唇,随即一寸寸地往下咬,把那一片皮肉弄得像是一方揉皱濡湿的缎面。

    沈却瞥见他往身下套了个什么物件,像是一圈黑色睫羽,细而密的一围,被谢时观放在末端,衬得那一处愈加骇然。

    上一回是在那昏暗的车厢里,他又被那附骨般煎熬的欲念逼得失魂,身心都不大清醒,因此几乎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却长这么大,还从没同旁人这般“坦诚相见”过,因此并不清楚,旁的正常男子是不是也都同他这般模样……

    他自己身上的两处紧挨在一块,连根毛发也不见,与那坏人的比上一眼,便衬得他的秀气又可怜。

    见他暗悄悄地往自己身上多看了几眼,谢时观便故意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动给他看:“好看吗?”

    沈却别过眼,不肯理会他的荒唐与放浪。

    “殿下见过山羊么?”谢时观缓声问,“金棕色的眼仁,横方的瞳孔,是很驯顺的一种牲畜。”

    王府上不养这些,但沈却也曾在秋狝时见过几眼,不过也仅限于远远地望上一眼,他只想守拙保身,因此每每都猎些野兔山雀,不至于两手空空叫人笑话就成。

    知道沈却不会答,谢时观也不等他应,自顾自地说道:“这小东西便是从它眼上取的,一整圈眼睫,方才已在冷水里浸了一个时辰了。”

    这样的东西,沈却闻所未闻,只猜他是在烟花柳巷里买来的,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物件。

    “他们说,只要是带上这个,就是一向作古正经的娘子也要求饶,”他笑着扯开他亵绊,“殿下怕不怕?”

    他话音刚落,便听外头忽地传来了一道叩门声,紧接着便是道女音:“殿下,王妃请见。”

    沈却闻言立即便要挣扎着起身,不料却被谢时观一肘子按住了胸膛,低低地问:“现在这样子,殿下还要去应门么?”

    “我好疼,”谢时观故意抵着他,“你怎么能不管我?”

    “松开!”沈却启唇,眼里半点温度也没有。

    谢时观的笑容顿时落了下去,掐着他腰上那层薄薄的皮肉,威胁道:“殿下若还是这样不听话,那属下便替您传话,请令正进殿来,也叫她好好看一看她的夫君,私底下究竟是何等浪荡模样。”

    他很知道如何去戳沈却的软肋,沈却也很知道他的无耻下流,可偏偏他进退维谷,不得不自己往火堆里跳。

    “属下数三个数,”谢时观大咧咧地往后一靠,“殿下自己上来,至于要如何取悦它,这就不必属下来教了吧?”

    ……

    谢时观仰头吻上他唇,旋即又舔掉了滑坠至这哑巴下巴尖上的水滴,咸涩的、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他喜欢这样的沈却,听见一点动静都要怕得绷直了背,明明难受得湿了眼眶,却还要强撑着、卖力地媚悦他。

    那一来一回,谢时观都能感觉到他在颤,只是实在太慢了,他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因此他一翻身,便将这哑巴压在了那又窄又矮的软塌上:“你这样,打算弄到几时?”

    沈却没有答。

    就在此时,外面却又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殿下?您是睡下了吗?”

    王妃和那随行的侍婢竟还没走,沈却只要一想到自己端庄雅正的发妻眼下就立在门外,同这般衣不蔽体的他仅有一门之隔,他便觉得要疯了。

    偏偏谢时观礼义廉耻皆不知,就算是王妃眼下推门进来,想必他也不会停。

    “你这个,”沈却断断续续地启唇,咬牙启齿地骂他,“疯、子。”

    谢时观笑起来,抬起食指在唇上轻轻一贴:“嘘。”

    先是浅而轻,随即便是深而微,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这哑巴失魂,沈却很快便感到烫了,内里又酸又麻。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化开了。

    “快活吗?”谢时观抵在他耳边低语着,“你若肯承认有半分快活,属下就是死了也甘愿……”

    沈却死活不肯认,可身上却不自觉地迎着他,他失了神了,因此也没心思再去痛恨自己的堕落。

    谢时观故意往下探了一把,而后又逼着他看自己的手指:“你看,全是你的。”

    “殿下把这底下都弄脏了,”他笑,“官儿其实……比属下还喜欢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懒,还好只剩几章了,明天尽量再一更。

    ————

    第109章 if线:身份转换

    去应门的人是谢时观, 分明已冷了大半个时辰无有应答,可门外的一妃一婢竟还在等候,况且就算无端被府上主君晾在殿外这般久, 她面上也不见丝毫急恼之意。

    她是世家高门里养出来的女子, 即便同沈却并无夫妻之实,可明面上的周全,她从来照理得很好。

    “殿下可睡醒了?”她笑得端方,咬字珠圆。

    虽然清楚她同那哑巴并无夫妻之实,可谢时观还是有些莫名的妒羡,到底是沈却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嫡妻,生前随平王名姓刻入玉碟,死后也有人张罗着将她与平王合葬入王陵。

    可谢时观面上却丝毫不露, 反而同样端方有礼地请她入内:“殿下这才刚醒, 委屈王妃在廊下久等了。”

    堂屋里一张长案后,换了一身干净常服的沈却正襟危坐着,成婚数年, 眼前的这位王妃依然叫他感到陌生而疏离。

    今日她着一件襦衫, 红衫窄裹小撷臂,很轻薄的一袭红裙,这般样式,就是京都之外的颍川,也很早就不时兴了。

    自从嫁入王府后,她便再没穿过这般艳色了,如此绮罗粉黛、衣香鬓影, 简直叫人轻易挪不开眼:“这一身是妾身十三那岁常穿的, 如今穿着已有些显小了。”

    沈却面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态, 又不明白她为何要忽然同自己提起这些, 因此并不很上心地抬起手:“王妃若喜欢,让底下绣娘摹着裁出件合身的便是。”

    王妃缓缓摇头,谢时观脸上的牙印那样显眼,她不可能看不见,只是故意装聋作哑,如今进了屋,又隐约瞥见了沈却颈侧的斑痕,心里便有了几分猜疑。

    “殿下听妾身说完,”她娓娓道来,“也正是十三那年,妾身在兄长身边遇逢一位少郎君,一身文气、惊才艳艳,可惜他出身低微,不过一个九品小官家中庶子,妾身同他注定无缘。”

    这些话她从来不曾同旁人言及,更何况是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可提起那郎君时,她眼中便像是闪着流光含着笑。

    “十五那岁,爷娘应承天家婚事,将妾身许给了殿下,父母之命不可违,天家之威不可欺,妾身若是违逆,只怕一家子人都要受到牵累,”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紧接着又道,“为着家族荣光,为不负爷娘养育之恩,妾身已忍了许多年了……”

    “前岁他进士及第、甲榜第二,原以为此后踏入官场,便可平步青云,却不想遭奸人陷害,叫官家贬去了岭南。今日他行至颍川,在此地稍作停留,妾身……”

    她眼落下去:“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王妃心思敏颖,明白沈却对自己虽无男女之情,可他心里似乎总存着那抹不去的愧歉。

    她敢冒着如此风险来坦诚,就是料定了平王殿下仁善心软,即便不肯她脱身,也决计不会将她及娘家都拉下水去。

    不待沈却抬手,身侧那长随却先一步展颜而笑:“王妃如此情深,着实令人感动,殿下何不做做好事,放了这对苦命鸳鸯?”

    沈却虽自知非她良人,可他从来规矩,把发妻送进旁的男人怀里这种蔑伦悖理的事,怎么想都无比荒唐。

    因此他抬起手:“王妃又怎知那人会待你好?”

    留在这王府上做个本本分分的王妃,后院里不曾有姬妾庶儿缠烦,每逢元日春假,还可回京探看探看爷娘姊妹,好歹也算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可王妃却像是去意已决,朝着案前人直身而跪:“妾身愿随他而走,同他渔樵耕读、漱石枕流,此去即便是沦为农妇,也绝不后悔。”

    沈却再无话可说,只好偏头示意谢时观展纸研墨,写一份放妻书予她。

    谢时观却不肯动:“殿下何苦麻烦?这封放妻书一下,您少不得要遭京中圣人帝后盘问,到时只怕王妃母家也门庭无光,倒不如……”

    沈却缓缓手动:“倒不如什么?”

    “倒不如对外就假称王妃染了恶疾,不幸薨逝,再办场盛大的葬礼,从此王妃也就脱去了旧时的一切,隐姓埋名地随居他乡去了。”

    这般安排,自然比那一封放妻书要妥当几分,即便是他肯放妻归门,可她爷娘也未必肯她同那寒酸文士同去那贬谪之地。

    沈却看向下首的女人:“你真想好了?”

    女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

    这日午后,平王殿下领着“王妃”柩车启行至于早已建妥的王陵,而后看着那些役力们将灵柩抬入陵寝。

    太阳落山时,灵柩也同时封土。

    历经数日繁文缛节、敲锣打鼓的折磨,这会儿忽然静下来,反倒叫沈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天边的云暮已经淡得看不清了,回去的路上,天上飘飘曳曳地坠下一场雪,锣鼓、唢呐都停了,剩下的唯有那漫山遍野的冷寂。

    沈却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如今连名义上同他相伴的人也离开了,他的生命仿佛正如天地之间这场纷纷扬扬的冬雪。

    枯寂又索然。

    可就在此时,一个人、一把伞,却忽然跟上前来,欺近至他身侧,他下意识偏头,又看见了那人粲然的笑:“亏属下四处去为殿下借伞,殿下怎么都不肯等等我?”

    那是很拙朴的一只油伞,伞面很小,逼得两人只能紧挨在一起,这人想必是一路跑着追上他的,贴过来时口中微微气喘,一身的热气。

    谢时观总是不分场合地要同他亲昵,正如现在的油伞下,后头紧跟着数众家仆组成的殡葬队伍,可他却也旁若无人地同他厮磨耳鬓:“都忙了这么多日了,殿下什么时候能把钥匙赏我?”

    沈却装作没听懂,冷冷地:“这儿不必你伺候。”

    说罢便拿住了伞柄,要把那油伞抢过去。

    谢时观手上使劲,不肯把伞给他,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殿下若不肯给我,那属下便只好去请那锁匠上门来,当场为您磨一把锁钥。”

    这王府里自从没了当家主母,谢时观便愈发肆意妄为了,日日借着守夜的由头赖在平王寝殿中不肯走,可偏偏他又不肯安分守夜。

    待到寂寂人定时,这人便会蹲在沈却榻边上,哀哀地抵在他耳畔说冷,要殿下救一救他,等把沈却从睡梦中吓醒了,他便会硬挤上榻去……

    葬礼上来吊唁者盛众,许多流程又要他亲自出面应会,夜里被那坏人折磨,白日里便精神不济,如此煎熬了几日,沈却实在忍不了了,便悄悄差人去黑市里找胡商定了套贞洁锁回来。

    虽然硌摩得有些难受,可为了防这疯子,沈却还是强忍着受了。

    谢时观一连好些日子,看得着却吃不到,心里痒得想拿刀将那带子给生生锯了。

    沈却依旧是冷冷的:“那是外邦人所制之物,普通的锁匠怎能轻易配出锁来?”

    殿下从不与外边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因此并不清楚,只要出得起银子、搭得上关系,那些下九流里不知有多少能工巧匠,不过区区一只锁钥,压根难不住他们。

    谢时观迟迟不肯去打听探问,只是不愿叫他的殿下叫人看光,哪怕只是衬裙下的一小块皮肉,他也不肯叫旁人沾眼。

    “你若……实在寂寞,”沈却忽然抬手同他相商,“本王也可费心去替你相看一位女子,倘若你二人有缘,聘礼与嫁妆都由王府来出,只要你肯安分,宅邸铺面,本王绝不少了你的。”

    谢时观面上的笑意忽地落了下去,沈却还以为他是嫌不够,因此又找补道:“倘或你想入仕为官,本王也能出资为你捐个小官……”

    不等他比划完,谢时观便猛地攥紧了他手腕,眼中明暗交错:“殿下以为属下想要的是这些吗?”

    “不然,”沈却启唇,无声问,“琴师小唱如何?”

    正经人家的郎君想必不会肯委身给一个男人,唯有那些赚男人钱的戏子小唱们,费上一笔银子替他们赎了身,往后便不必叫那些主顾们**,只跟着一个,想必他们是会情愿的。

    谢时观这会儿已笑不起来了,他同这哑巴日夜厮磨,自以为处处体贴,把人放在心上宠着疼着,可这哑巴竟以为他如此这般……

    不过是为了钱财淫欲,随便那人是谁他都肯要。

    他什么也不答,只是把伞塞给他,负气退回到去了队尾,沈却悄悄回身看了眼,却没能找到他身影。

    那坏人好像生气了,他本该巴不得他离自己越远越好,可眼见身侧那抹唯一的温度消去,平王殿下却有些莫名得惆怅,心里愈发空寂,冷得厉害。

    他该是疯了,才会去依恋那人病态的热烈。

    第110章 if线:身份转换

    没了那无赖的缠烦, 平王今日很早便睡下了,只是时梦时醒的,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似乎总有两个奶娃娃追在他身后, “阿耶、耶耶”地亲切叫唤着, 说来也奇怪,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崽子,可瞥见他们追上来的身影,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阿耶,”大一些的那个男孩子拉着小女娃娃小跑到他面前,冲他告状,“坏阿爷方才非要给阿妹扎小辫,他故意把阿妹弄哭的!”

    沈却下意识蹲下身, 抬手抚着女孩子软乎乎的脸蛋, 那双又圆又亮的眼里蓄满了泪,却倔强得一滴也没掉。

    心里浮上几分怜爱的同时,又觉出了几分古怪的熟悉感, 既然那崽子喊他阿耶, 那“坏阿耶”又是谁?两个小崽子的阿娘眼下在哪儿?

    “阿翁给思来和阿妹买的小风筝也被坏阿爷抢走了,”男孩子气鼓鼓地胀着腮帮子,对着他控诉道,“昨日缠在树杈上,又让阿爷扯坏了,他还不许思来告给耶耶,说是今日就还我和阿妹两只一模一样的, 可方才思来问起, 阿爷分明全忘了。”

    说罢他又机灵地用肩臂碰了碰身侧的女娃娃:“思思, 你也和阿耶说说。”

    女娃娃愣了愣, 然后稚生生地:“谢翎、坏!”

    思来早慧,三岁多时就被谢时观送去发蒙了,又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他阿爷的大名,他自己没胆子瞎喊,便偷偷教给小妹,撺掇着她喊。

    然而不明所以的平王殿下却怔了怔,谢翎……那是何人?

    正当他茫然时,两个小崽子后头的廊檐下忽地走出来一个颀长人影,那人锦袍玉带,手上拈着把收拢起来的折扇。

    他一手轻拽着思思的小辫子,一手拿着折扇往思来脑袋上一敲:“反了你俩,背着本王跑到这来告状,还敢直呼本王大名。”

    这把声音……沈却半怔,失措地仰起头。

    果然是谢时观。

    思来见势不对,还想拉着小妹往沈却怀里躲,可惜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两人几乎同时被身后的谢时观拦腰抱起:“又想往你们阿耶那躲。”

    “说说,”他威胁着,“是谁教给你的话?”

    他分明问的该是思思,可眼却紧盯着右侧的思来不放,这崽子的那点小心思,他只需一眼便瞧明白了。

    “我也不记得……”小崽子吞吞吐吐地,“是从哪儿听来的了。”

    面对他的不打自招,谢时观眉眼微弯,嘴里却仍是肃然语气:“这几日读的什么书?”

    思来忙应:“幼学琼林。”

    “那思来一定已诵读得很好了,才有闲心去放什么风筝、告什么状,”他接着笑,“等会儿到书厅里背给我听,错一字,便罚你誊写一遍这书。”

    小崽子红着眼含着泪,看起来就快要哭出来了。

    谢时观适时将两个崽子放下,才脱离他束缚,两崽子便跑脱了,沈却下意识追上前几步,抬手道:“叫他们慢些。”

    这人则只手勾住他腰身,而后回头替他叮嘱两个崽子一句,旋即便又搂着他腰背,很亲昵地贴上来:“明儿是我生辰,阿却打算赠我什么?”

    沈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的话音粘腻又亲近,自然得仿佛这般场景曾发生过无数次,他看见自己轻轻推开他,而后抬手:“一会儿叫人看见了……”

    “叫谁看见?”谢时观立即更重更紧地攀了回去,撵着他往廊檐下去,“你总这样怕,自家院里,想做什么不可以?”

    沈却没答话,就听谢时观又问:“明儿告没告假?”

    沈却点了点头。

    谢时观看上去很满意地笑了笑,磨着他问:“给本王备了什么礼,可否透漏一二句?”

    沈却不肯说,便被他抵在檐下一扇屋门前,翻来覆去地折磨……

    *

    等平王殿下从那拥吻中醒来时,眼前却只有一方雕花床罩,鹅黄的纱帐轻晃着,壁角上一盏油灯,烛火昏昏地曳动着。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偏偏梦里他还同那坏人那般和谐,似乎还共育了一儿一女,如此荒谬……

    沈却稍一翻身,在榻边雕花木板上敲了敲,他房里有几个侍奉他起居的大丫头,平日夜里都轮流隔帘睡在小间里。

    可他连敲了几声,那小间里却都无人应答,沈却这才想起来,因着谢时观的日夜缠磨,他已有些日子不让那些侍婢们来守夜了。

    因此他便只得起身下榻,自力更生地到几案边上给自己倒上一盏冷茶,才刚走出两步远,沈却余光便瞥见了一道暗影,他下意识偏头,却正好对上了谢时观的眼。

    这人想是在雪中立了有一会儿了,肩头落了雪,眉睫凝了霜,连鼻尖与面颊上都染上了些许冻出来的红晕。

    难得见这坏人面上露出了几分脆弱感,如果他不是撬开了窗子,做贼般从那窗框里挤身进来的话,那分惹人爱怜的脆弱感兴许还会再逼真些。

    方才做了那样的怪梦,此时再见着他,沈却总有些心烦意乱,因此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将就饮下了,随即便又回到了榻上去。

    “怎么屋里也没留个婢使伺候着?”谢时观用手背触了触那茶盏,“起夜连口热的也没有。”

    沈却懒得搭理他,背过身面朝里侧躺。

    谢时观轻车熟路地把人往里一推,硬生生挤上了睡榻,紧接着也随他一道侧过身,指尖轻轻在他后颈上划着:“你可真狠心,好歹做过那么几个的‘夫妻’,只有属下在那牵肠挂肚地伤着心,殿下却穿上亵绊便不认人了。”

    他的指尖冰凉凉的,蹭得这哑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却不答话,谢时观便低头用发顶抵弄着他后颈:“只知道冷待我,你这个薄情郎。”

    沈却觉得痒了,一回身坐起来,手语道:“从来是你逼我辱我,你怎好意思总说这些话?”

    “殿下很恨我么?”

    他斩钉截铁地回道:“是!”

    “可你若是恨我,缘何要许诺给我买宅院、娶贤妻?”谢时观看着他,“若从来是我逼你,情至深处时,殿下缘何又会扭着腰身迎合?”

    “住嘴……”他颤抖着比划。

    谢时观从不肯听命,依然自顾自地质问着他:“殿下分明尝到了快意,除了我,这世界再没旁人能给你这般快活,殿下缘何不肯认?”

    沈却不愿听,顷刻便被他的话恼红了眼,下意识扬起手,想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奴。

    然而谢时观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手腕,抵近了,那双狭长又媚人的凤眼微弯,分明是笑着,可那笑眼中却总像是含着一簇利刃。

    “殿下之所以这般气恼,”他定定地,“无非是叫属下戳中了心思。”

    说着他便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长钥匙,黄铜色、色泽新亮,不似中原风格——那正是沈却藏在书房木架后暗格中的解钥。

    沈却本能地便想伸手去夺,可偏偏谢时观却几乎是立时将那钥匙用掌心压在了榻上,他笑得那样无赖:“我找到的,就该是我的了。”

    这坏人自幼便在外府饲马,能轻易制住失控的马匹,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沈却在他身上吃过亏,因此很清楚自己若想要从他手里抢东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谢时观分明已经拿到了钥匙,却不似寻常那般扯开他寝衣,撕出一道明晃晃的欲念。

    沈却知道他想,那双眼赤裸裸的,像是恨不得将他剥干净,可偏偏他又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将那把钥匙交到他手心里。

    “倘或我不再逼你,”谢时观问,“你会肯爱我么?”

    沈却怔住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摇头说不,应该决绝狠断,可他是如此孤独,没有友人,甚至连那明堂上骨肉至亲,也对他避之不及、满眼厌弃,视他为可怖妖邪。

    这世间唯有母妃是真心待他的,可惜母妃早逝,只留下他伶仃一人。

    见他发怔,谢时观便乘胜追击道:“倘或我对殿下坦诚,殿下还肯留我在身侧吗?”

    他在沈却茫然的目光中继续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属下曾言自身鄙贱,目不识丁,这其实并非虚话。”

    “所以那封短笺……”谢时观盯着沈却微微睁大的双眼,“根本是子虚乌有啊。”

    “属下不过一个低等驭者,也同您一样,前几岁才迁来颍川,又怎会熟识此地太守府上人?”

    被他这一语点醒了,沈却才终于醒圜过来,是了,这人那日所言,分明就漏洞百出,可他太过笃定、太过无畏,那种天然的威压感,叫他忍不住就轻信了他。

    但眼下他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无疑是将自己的命都交托到了沈却手上。

    “奴一无所有,”谢时观忽然又改换回了原来的自称,“不如‘已故’的王妃,可以舍下富贵荣华,去追随那寒门书生。”

    “唯有这一条贱命,可交付于你。”

    自打他那有名无实的发妻辞去后,沈却便时常恍惚,他与王妃实在说不上熟稔,甚至还不如房中随便哪个大丫头来的亲近。

    那莫名的恍惚无关情欲,他只是艳羡,羡慕那位被贬出京的穷书生,他分明身无长物,却能叫王妃抛下一切去追随。

    有那么一霎沈却想,倘或有人肯舍下所有,笃然地选择站在他身侧,那他也肯将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

    理智告诉他,不该留下谢时观这一祸端,可眼前这坏人的目光太过笃定,逼得他那点理智开始摇摇欲坠。

    正当沈却犹豫不决时,屋外忽地传来了一道急促声响,正是王承奉那道尖柔嗓音:“殿下,京里才刚连夜递来一封密信。”

    庭外冬雷阵阵,大雪纷扬。

    沈却合衣前去应门,接到手的是一只蜡封密函,上边没有任何特殊印记,他关门回身,看见谢时观已然点起了几张烛灯。

    沈却心乱得厉害,草草拆开了那封密函,却见上边竟是阿爷的亲笔:吾病甚,望官儿速归。

    尾端是皇帝的亲刻的私章,他曾在皇帝赠给母妃的画卷上见过几回,不应有假。

    可阿爷分明不待见他,为何这当口……却要发一份密函召他回宫去?

    “宫里头来的信?”谢时观忽然开口问。

    沈却偏头望向他,眼里明晃晃的疑问不言而喻:你不是目不识丁么?

    谢时观微微一笑,坦然道:“方才过来路上,听见有人在传,说是京都里要变天了。”

    他不轻不重地按住了沈却的肩,缓身缠上来:“不过您不必忧惧……”

    “殿下留我在身侧,”他循循善诱着,“我定护您周全。”

    第111章 if线:身份转换

    沈却收起那封密信, 随即便差王承奉去安排底下人,连夜置备好了入京的车马行囊,翌日天才刚亮, 他便登车启行, 打算悄没生息地启程回京。

    谁知行至城西门百步之外时,谢时观掀帘远远向前望去,只见城门处的守卫正一人一车地细细筛查着过路行人,比往日里看上去要严肃许多。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于是便暂时拦停了马车,又往后招了了个随车家仆上来,低声吩咐道:“你先跟上前面那些行人,然后亮出腰牌, 说平王殿下派自己出城有急事。”

    那家仆立即照办, 先一步跟上了出城队伍。

    厢内,沈却有些疑惑地看了谢时观一眼,抬起手:“缘何派他去试探?”

    谢时观只是静静盯着那家仆的背影, 很轻的一声:“那些守将阍者看起来不大对劲。”

    沈却只好贴过去, 顺着他掀开的一道夹缝往外看去,在看清车外光景时,沈却心跳微紧。

    颍川不是京都,也非边城,素日里四大门的守备并不森严,特别是对出城的官民,除却有人形迹实在可疑, 那些阍者们才会上前盘查之外, 其余时候, 都不会逐一排查。

    果不其然, 那家仆才刚亮出王府腰牌,那守城的阍者便忽然冷森一笑:“将他拿下!”

    谢时观立时便摁住了沈却的半边肩膀,要他稍安勿躁,随后又吩咐外边的驭者赶紧从小道退回。

    “你说昨夜那封密函的落款是皇帝私印?”谢时观眼微眯,见沈却点头,又继续低声道,“既说是病甚,却又是亲笔、又是私印,陛下若急召了所有皇子回京,想必不会这般不厌其烦地手书,直接下封一道明面上的急召便是。”

    沈却不肯结党站队,底下更没几个肯归顺他的幕僚,两耳不闻窗外事,京都里的风云变幻,他并没有可靠的消息途径。

    沈却缓缓手动:“四大门的守城将士都是太守的人。”

    两人来回商讨了几句,谢时观便主张带上一队王府亲卫,从小道潜行。

    沈却打断他:“城中除却东南西北四方城门,再没旁的明道可走,选其他的路也是一样的。”

    谢时观笑道:“明道没有,暗道却未必。”

    *

    厢外驭马的人换成了谢时观,他驾轻就熟地在小路上穿行着,而后停在了一间靠近城墙的土屋前。

    “我去去就回,”谢时观扭头吩咐随行的护卫,“若闻有异动,立即以唇哨告知。”

    他遇事不焦不急,看上去又“很得”平王殿下的信任,不知不觉间便成了这其中统摄全局的人,一众亲卫们也都很自然地都听命于他。

    因此打头的那亲卫微微一颔首,应了声:“是。”

    眼看谢时观踏入了那土屋,好半晌也没动静,沈却将车帘掀开一小半,略有些担忧地望着那窗门。

    谢时观方才同他说,他在此处有一故交,又从他身上讨要了两锭金子,不过谢时观对此似乎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方才下车前,谢时观曾附耳同他道:“这些人背靠的不知是颍川郡的哪位贵主,倘或一炷香内属下出不来,您需得立下决断,吩咐他们护您回府。”

    一炷香很快便要过去了,沈却不由得提起了心,眼里浮起几分隐秘的担忧。

    他一直过着循规蹈矩、不敢逾矩的生活,这样莫名其妙的危机忽然横陈到他跟前,他本应该是不知所措的。

    虽然沈却不愿承认,可就是因为有那个放肆的妄人一直伴在他身侧,他才不至于在这场动荡中慌了神。

    只有这个人敢那样笃定地同他说:“殿下留我在身侧,我定护您周全。”

    那样狂妄,又那样笃执。

    好在片刻后,那扇破木门便被打开了,谢时观遥遥朝他们这儿吹了一声唇哨,沈却心微下,外边的驭者立即催马而动,朝着那间土屋走去。

    谢时观上前轻扶了沈却一把,一边带他往前屋内走去,一边道:“接下来的路乘舆过不去,我让他们在城外出口备了一辆稍朴陋些的马车,等出了城,我们便换乘那一辆。”

    沈却对车舆规格并不挑剔,何况这会儿也不是该挑拣的时候,因此只微微一点头。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土屋内砖板下,竟藏着一间暗道,这暗道连通城外的一间民舍,地道内修制规整,一看便是常有人出入之所。

    沈却有些吃惊,这些人能在那么多巡城官兵眼皮子底下挖出一条暗道,这般大的工程,没个一二十年下不来。

    况且暗道好不好挖倒是其次,若是不慎让巡城兵士们捉住了,那可不是挨一顿板子便能平的,怪不得谢时观说这些人一定背靠着一位贵主。

    一行人出了城,便绕路从小道山林里走。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并未投宿驿馆旅舍,夜间只在孤野破庙里修整。

    平王殿下从来养尊处优,哪怕并不受宠,可好歹也占着个皇嗣的身份,哪里过过这样餐风露宿之苦?

    纵使谢时观特意在那些干草上铺了张薄绒毯,沈却也翻来覆去地睡不下,这破庙里一股久未修缮的霉腐味,连底下那层亲卫们四处收集来的干草都带着潮气。

    见沈却睡不惯,谢时观竟还有闲心调侃道:“殿下若嫌这干草褥子不好睡,不如换我给您做睡榻,您躺我身上睡,如何?”

    沈却翻了个身,没理会他。

    *

    三更夜里。

    沈却忽然听见庙外院里传来几声马蹄点地声,他下意识便警惕了起来,那些背贴破木门而坐的守夜亲卫们也纷纷按住了腰际刀柄。

    然而下一刻,却听门外传来了低低的一身轻唤:“阿却,还没睡吧?”

    是谢时观的声音。

    沈却无可奈何地起身来,那两名守夜的护卫也收起了尖刀,他推开门,只见那人卸下了拉车的马匹,乘在马上朝他清浅一笑:“睡不着的话,不妨随我去外边放放风?”

    沈却没答应,可也没拒绝。

    谢时观便当他是点头了,俯身只手将他带上马背,逼着他对脸贴近他胸膛,而后一夹马背:“抱紧我。”

    随即身下那四只马蹄便奔浪似地飞驰了起来,仿若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黑暗里,沈却虽不善骑,但好歹是会的,可如此背对着前路而走的体验,他还从未有过。

    他下意识攥紧了谢时观的衣袍,这样的姿势太险了,除了这坏人,他什么也抓不住。

    雨点般的亲吻落下来,他吻得沈却心颤,惊急慌乱的情绪与那被轻易挑起的情欲混做一团,沈却全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勾起了他的心跳。

    他身下穿着一件缂丝衬裙,底下更只有一件贴身的丝绢胫衣,谢时观抽出一只手来往里探,毫不费劲便碰到了他腿根。

    “看路,”沈却启唇无声,连眼睫都发着颤,“会摔死的。”

    这山间野道比不及那些人为辟出来的官道,下过雪的野地上泥泞颠簸,马行起来起伏震荡之猛烈,总叫沈却疑心下一刻他便会摔下马去。

    可谢时观并没有停,甚至狠狠一夹马腹,带着他穿进了一片稠黑的野林,两个抵贴在一起的人影在丛林中隐没,惊落了枝头的积雪。

    风声、喘息声、马蹄踏雪的响。

    那样快、又那般深。谢时观微微俯下身,压着他啄吻,然后替他舔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喘息着笑:“我不会叫你摔的。”

    可沈却还是怕自己会掉下去,于是便搂他搂得愈发紧,像溺水的人牢牢攥紧了岸边探出来一根枝条。

    除却两道那些落了叶的雪枝枯木,此处便是旷野一片,沈却几乎仰倒在马背上,看着那星野枝木迅速向后退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样湿漉又疯狂的浪潮中坠落了下去,眼里全是潮气、灼烫得惊人,四下分明冷夜,可他的袍子却溻湿了,散乱又黏腻。

    “我好爱你啊,沈却。”

    谢时观故意在这时候低吟着,炽烫的耳语如有实质般攀咬上沈却的耳廓。

    察觉到怀中人忽然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谢时观扯着缰绳控制着马匹渐渐慢下来,他没念过书,学不来那些委婉陈情。

    春日宴,一杯酒不足、一遍歌不够,三愿不敷陈。

    “你看着我,”他只有直白的热烈,“求你看我。”

    谢时观吻他的眉心,又逼他和自己对视,这哑巴黑亮的眼里仿佛装盛着一汪稠夜,春潮淫雨,喃喃霏霏。

    他们交颈而吻,急促的喘息声交叠,却仍旧盖不过那鼓噪的心跳。

    “你若也肯爱我一些,”沈却忽然听见他道,“我就是把心掏出来送你也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就写完啦。

    ————

    第112章 if线:身份转换

    待平王一行人抵京时, 已是夜深人定了。

    这会儿城门已闭,只剩角楼内还驻着守望的军士,两盏明灯在楼窗外微微摇曳着, 黑夜中如同一对巨兽的眼。

    沈却朝那城门处望了几眼, 而后便下了车帘,抬手缓缓:“夜间皇城守备森严,就是朝中高官权臣,倘无准许,也不能随意出入。”

    跟来的这些王府亲卫一路上倒也没闲着,到底都是京都世家里出来的,多少都有些手段和消息渠道,一路刺探打听下来, 沈却渐渐也能拼凑出个大概了。

    原是东宫那位不知怎的, 开始疑心皇帝似有换储的打算,于是在朝中与那正当宠的六皇子便愈发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就在这当口,不过知命之年的皇帝忽地便病倒了, 太医署上下轮番请脉, 却无人能道出陛下这急症的缘由,只能持以温补修养之法先吊着命。

    私底下便有人在传,说是东宫因惧怕皇帝废储另立,暗地里藏了偶人厌胜来诅咒亲父,这才导致一向健朗的圣人忽然一病不起。

    亲卫们将得来的消息上禀给沈却时,谢时观也在他身侧一道听着,不过比起巧合和那虚无缥缈的厌胜之术,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某一人、亦或是一群人的处心积虑。

    谢时观接上他的话:“此时城中宵禁, 守备森严, 其实反倒是件好事。”

    沈却看向他。

    的确, 他们靠着这夜色得以隐蔽,虽不好进城,可藏在里边的有心之人也很难伸出手来。

    “若是在颍川郡中阻拦殿下出郡的果真是太子党,那便说明殿下手里的那封密函很可能是独一份的,”谢时观低声梳理道,“可这一路上虽说走的藏藏掖掖,但到底也没遇上什么险情。”

    他从前身居底层,对这群高官权宦、王孙贵胄的手段性子都并不熟稔,因此只能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

    他盯住沈却的眼,继续道:“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在暗中护送,这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二是东宫与六皇子那边已然打得‘你死我活’了,所以无暇他顾。”

    “偏偏是这当口你阿爷传召你回京,什么意思?”

    沈却面色微沉,情绪并不高:“无论是九皇子还是平王,我都并不受他器重。”

    他手上微顿,紧接着又动:“况且圣人和群臣,都不会叫这皇储之位,让我一个不全之人染指的。”

    谢时观说的这些,他不会想不到,只是始终不敢信。

    据说自打他生下来,母妃便失了宠,就是宫里再低等的妃嫔诞下的皇子、公主,至少也都得过阿爷的怀抱和展颜。

    而他什么也没有。

    阿爷从未对他展颜,对他也从不曾有夸赞,只有那百般冷待,与那一丝隐隐的厌弃。

    因此收到那封亲笔,沈却心里其实惟有惶恐。可从他收到密函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了。

    无论这道密函上写了什么,之后又是他的哪位皇兄登上皇位,都免不了对他的猜忌。

    “殿下倘再犹疑下去,”谢时观忽然道,“天就要亮了。”

    他紧紧攥住沈却的手,捏着那指节慢慢地揉:“圣人如今病重是事实,你阿爷没必要为了耍你,而大费周章地递这么封密信过来,殿下不妨遣个护卫携密函到城门外先试上一试?”

    沈却想把手指抽出来,可才拽出来半截,便又被这人拉了回去。

    眼下他已然抵京,再这般瞻前顾后地观望已经没有意义了,因此沈却稍一点头,抬手道:“按你说的做。”

    *

    城墙之上,一个身着锦袍的军官向下望去。

    他冷呵一声:“来者何人?”

    这会儿夜半更深,城门已闭,管你是王孙贵胄,那也得乖乖在城外落榻一宿,等到天明了再进。

    只见下边的王府护卫高举着一封密函:“此为天子诏令,请将军过目。”

    楼上的锦服军官眉心一紧,眯着眼盯着底下那人,这把声音很熟悉,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了:“官家尚在病中,何时下过诏令?抬起头来,让本官仔细瞧瞧你。”

    角楼里负责瞭望的兵士弯腰在箭筒中摸出了两只箭矢:“将军,远处驻停着一辆马车,后边跟着十数个持刀握剑的,要不要捉?”

    他话音未落,底下那人便抬起了头。

    城墙太高,灯烛又太暗,锦袍军官只瞥见了一张朦朦胧胧的脸,心里猜疑更甚,他脱口问:“启儿?”

    下边那人面色稍变,像是微微一怔,有一会儿才答道:“阿兄?”

    他是家中最小庶子,同城墙上边这位嫡长兄差了整整十八岁,因此还在京都里时,两人的关系便不算亲近,更别说他此时已随平王去了封地上三年未归了。

    认出他之后,这位锦袍军官先是示意身侧的瞭望兵收起弓弩,而后低声向下询问:“平王殿下在后头?”

    这位护卫稍一犹豫,微微向后一望:“是。”

    他们家三代忠良,从来只效忠于圣主,离都三年,他也并未听说过自己这位长兄倒向了朝中的那端势力。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便听上边的军官吩咐道:“开城门!”

    *

    谢时观方才为防万一,将那密函中的亲笔笺先取了出来,只让那护卫拿着一份空着的密函去试探。

    谁知这守城的长官竟查也不查,只恭恭敬敬地请沈却掀帘叫他认上一眼,随后便要亲自将他护送入宫城。

    入宫后,便有几个小火者伺候着沈却挪换了一顶轿辇,那些护卫都被拦在宫外,只有身为长随的谢时观被允许继续随行。

    一路都寂寂无话,只在落轿之时,谢时观上前虚扶了他一把,悄悄用指腹揉过他手背。

    沈却抬眼看了看他,只见那人凤眼微弯,悄没生息地朝他唇语道:别怕,有我。

    这人实在轻狂,他眼下要去见的人乃是皇帝,九五之尊,要废黜要整治,都不过是话一句、旨一道的事,真若出了什么大事,这样一个无名长随,能护着他半分么?

    可不知怎的,有了谢时观的这一句话,沈却心里的惶乱忽地便莫名退下去了大半。

    这人的确生于微末,可若沈却真要被废黜、被下放,甚至于被戕害,谢时观大抵总会随他一道。

    即便是孽海无间,他也会拽着他一起。

    沈却终于再一次踏进了福宁殿,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内室里更有一股掩不住的艾熏气味。

    他微微皱眉,而后缓步朝内走去。

    只见那明黄帘帐围过的龙榻之上,倚着个病恹恹的干瘦人影。

    去年回京拜岁时,这位冷漠而严肃的阿爷分明还是精神矍铄的,这才短短一岁不见,竟就苍老了这样多。

    “圣人,”领他进来的老宦者笑着说,“您瞧瞧这是谁来了?”

    沈却默不作声地在龙榻边跪下,双手覆地叩拜,很重、也很生分的一个礼。

    龙榻上的人低低叹了口气,声音又哑又沉:“吾儿,这几年在封地上过得如何?”

    沈却直起身子,一板一眼地应:“甚好。”

    在他印象里,阿爷从来看不懂他“说”的话,总要旁的人来替他口译,不过即便是有人替他译,陛下也从不肯同他多说。

    可今日阿爷却像是看懂了他手语,懒懒地同他说些家常闲话:“前些日子平王妃病去了,耶耶本想着拟封家书递去颍川慰问一二句,奈何朝中事务日不暇给,阿耶又病得厉害,实在无暇提笔。”

    沈却只当这是些场面话,并不敢往心里去:“父皇好生养病才是正经事。”

    皇帝垂眼看着他,沈却下意识便低下头去,稠密的黑睫压着眼,透出一股生疏和畏怯。

    这是他的第九个儿子,论样貌、论品行,他温良恭俭、仁义礼智,其实都不比前边几个差,甚至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叹惋地伸出手,很轻地在沈却发顶上揉了揉:“倘或你是个健全孩子,定不比他们差。”

    沈却身上一僵,低着头乖乖受了。在天子掌心底下,他就像是一只驯顺的犬。

    这是沈却记事以来,阿爷第一次对他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可他却不觉感动,只有惶恐。

    “可……”他硬着头皮抬起眼,缓缓手动,“可儿臣不是。”

    龙榻上半倚着的人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慢慢收回手,轻叹着喊了他一声“官儿”。

    “就算你不是,”他道,“你也不会同你那些兄长一般,你是他们之中最仁义、最良善的。”

    沈却第一次听见阿爷喊他乳名,从前魂牵梦想的事,如今真真切切地降临在他身上时,他心里一时竟没有喜,只有一种空寂的茫然。

    但他很安静地听着阿爷说话,垂目顺眼,像一只乖顺又僵硬的偶人。

    “桓郎性直躁烈,易受人鼓动利用,朕自以为知他缺处软肋,以为他本性不坏,谁知他轻易叫人设计便罢,竟还胆大吞天地往朕补膳中下毒!”

    说到这里他忽然猛咳了起来,内宦手托着张绢帕递上前,皇帝接了,下一刻却咳出了一口泛黑的血。

    沈却有些被吓到了,可见殿内周身的内宦宫娥,面上虽有慌乱之态,但却并没有大呼小叫地要去宣召太医。

    可以想见,这样的事,他们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

    缓过来后,皇帝便继续同他娓娓道来。

    沈却这才知道,原来那偶人厌胜之术是假,太子下毒意图提前上位才是真,而那暗中设计循诱之人,正是皇子中最得圣宠的煊王六皇子。

    到头来他最疼宠的两人,一个蠢、一个坏,数年磨刀,却只换得了两把朝向自己的利刃。

    而剩下的那些皇子,也大多择木而栖,与这两人扯断骨头连着筋,他没法不去怀疑,这些皇子是不是也在这之中贡献出了一份力。

    “官儿啊,”他眼皮往下垂落,一副颓丧模样,“只有你了,只有你是干净的。”

    沈却忽然感觉自己手上一沉,掌心里冰凉凉的,他抬头一看,竟发现阿爷将那块四方形的玉玺交到了他手里。

    他诚惶诚恐地看向这位病重的天子。

    可阿爷却只是淡漠地低下眼:“耶耶已时日无多了,你不要再伤阿耶的心了。”

    “除了这枚玉玺,还有一封遗诏,宣平侯这会儿也该拿着鱼符抵京了,你别怕,一切有他们呢,”像是看穿了沈却在想什么,皇帝顿了顿,又道,“官儿,你是朕的九皇子,切勿看轻自己。”

    “朕既选了你当储君,你便是堂堂正正地坐上那个位置的。”

    沈却托着那块沉甸甸的玉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肩膀那样重,心尖上的那点短暂温情慢慢消散了去,反而漫上来几分莫名的难过。

    他清晰地知道,阿爷选他并不是因为看重他,只是因为没得选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写超了,所以还得再写一章才能完结(不是我有意偷懒才写这么慢的,都是因为手机里的各种无聊App,老是把我抓走,一抓就是一整天,实在很吓人w

    ————

    第113章 if线:身份转换

    九冬之末, 帝崩。

    新帝沈却即位,朝野上下震荡,以为此乃大谬不然。

    毕竟先皇子嗣颇丰, 就算前一位储君死于非命, 当时在朝中与他平分秋色的六皇子也锒铛入狱,可除却这两位,皇子中也还有十数个健全郎君。

    先帝选谁不好,偏就挑上患了哑疾的这一位。

    遗诏颁宣那日,有个端直的老臣跪在堂下反问:“九皇子身有残疾,如何能振天威?”

    朝堂上无人应答。

    好半晌才见一位古稀耆老被人搀扶着站起身,而后缓缓出列,声如沉钟:“自古明君, 从来在心不在口, 九殿下虽不能言,可仁善宽厚、品格贵重,先帝既思来想去择了这位殿下, 想必定有他的一份道理在。”

    旋即便有人接口道:“身全者, 未必能振天威,然而孝义者,至少能不负先祖,不负前朝百姓。”

    接话这人是少数不站队的一位五品官,从前没少遭那两党挤兑,这会儿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话罢,那位最先站出来的老侯爷便步履蹒跚地朝着上位的沈却走去, 而后叩拜在他近前, 郑重一声:“吾皇, 万岁。”

    身后诸臣也随之三拜九叩, 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位本该退而致仕的三朝勋贵宣平侯被先帝重新提为首辅,力排众议,拥护沈却登位,诸臣于是不敢再有异议,至少明面上再无异词。

    沈却本来也不笨,只是从前他无心争储,又怕遭人嫉恨暗算,因此从来抱朴守拙。这会儿被人赶鸭上架般推了出来,倘若再像从前那般装傻充愣,恐怕就要被人恼恨了。

    况且这会子就算他还想藏,那也藏不住了。

    他有几分灵慧在,又很肯吃苦用功,几个被任命辅君的老臣一开始还有些看不上他,可后来渐渐地便觉出这哑巴也算是个可塑之材,这才肯拿出真心来辅佐。

    沈却自从即位以来,为不负众望,每日宵衣旰食,恨不得以夜继昼。

    可身旁却总跟着那么一位“长随”,比那些内宦阉者们都还要烦人,沈却为了让他也有些事可做,于是便借着句“护驾有功”的名,随手丢了个小官给他做。

    沈却原来只知道他马训得很好,却不知道这人在营里把那些兵士们也整训得十分妥帖,一级级地爬上来,不出一岁,竟已成了位副将了。

    等他好容易把这帝位坐稳了,朝臣们便开始时不时地劝沈却封妃立后,充盈后宫以诞育皇嗣。

    沈却一开始拿着那位“已故”的王妃来当幌子,可时日一长,便渐渐堵不住这些朝官的嘴了,自古便没有夫为妻守孝守贞的道理,更何况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除却国事,诞育皇嗣便是第二大要紧事。

    于是成百上千的贵女画像被送入宫闱,有首辅盯着,沈却就是再不情愿,那也得挑着看几幅做做样子。

    *

    谢时观今日旬休,一早就偷摸着进宫来了,可惜却好巧不巧地撞上了那位看他不大顺眼的老侯爷,因此便只好在偏殿里一番苦等,好容易才将人给熬走。

    “这穷措大,”才进殿,谢时观就没好气地往沈却身边一挤,“有事没事便往宫里来。”

    他向来没规矩,龙榻睡得,龙椅自然也挤得,若不是怕沈却难堪,回头又要同他置气冷战,方才当着那位阁老的面他就该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沈却立时屏退左右,冷冷地抬手:“你就不能安分些?颜首辅乃肱股之臣,不可无礼。”

    谢时观蛮横地楼过他腰,轻车熟路地把着,缓慢地捏:“我若不安分,便不会等他走了才来。”

    说罢他一撇嘴,有些委屈地抵到他鬓边。这哑巴自从当了皇帝,言行处事上便比从前还要多了几分迂腐。

    他恨他拘囿,他骂他颓放,分明谁也看不惯谁,可却仍要似鱼如水地攀连在一处。

    “你忘了,”谢时观冲他吹着耳旁风,“从前在颍川时,那老货装疯卖傻,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骗过去了。”

    “如今他虽缴交了鱼符,可到底把着朝政,他倒是半截入土的年岁了,可膝下的几个儿孙却正当壮年,况他那位嫡子可追随过前太子,陛下就不怕他有心叫这江山易主?”

    谢时观本也没这么烦这位首辅,这老侯爷同沈却很像,一根筋、认死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只因自沈却登基以来,这老头有事没事便霸着沈却,一旦絮叨起来更是没完没了,最要紧的是,前朝臣子之中,把“封妃立后”这件事嚷得最凶的也是他。

    然而这哑巴却并不吃他这一套,反而笃然抬手:“用人不疑,颜首辅乃是三朝忠臣,怎么也不该这般提防。”

    他本来对这皇位便没那么深的欲,只是那封遗诏已拟定好了,就算他有意逃避,让位与贤,那位新帝也不可能就这么心无芥蒂地放过他。

    为了自保,他只能顺势扛下了这一重任,而如今他身居其位,便自当安其职。

    沈却看向案上那一叠堆在一起的画卷,本欲差人来收,可眼下左右内官宫娥全叫他屏退了,一时无人可差使,于是便只好自己上手去理。

    这些美人图,谢时观刚来就看见了,只是故意揣在心里不言语,见他动,他便不轻不重地摁住他手背:“收起来做什么?”

    “继续看啊,怎么我一来,陛下便不看了?”不阴不阳的语调,指尖落在那美人面上轻轻一点,“人面桃花,好娇俏的娘子。”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那铺满桌案的图卷,余光却落在沈却身上。

    谢时观自幼便知道自己有副好皮相,不必他亲眼去看,自有人追着赶着来告诉他。

    自十三那岁始,便总有些好养娈童的达官显贵遣人来王府上打听,只可惜他跟的这位主子方正又迂拙,不肯拿府上仆婢去讨人情,哪怕他只是个举无轻重的小马夫。

    谢时观那时只觉得他傻,就是外府的贱奴贱婢,若是病了残了,这哑巴也要巴巴地赏下银子去给人诊治,那些老无所依的家仆,他更是还要替人操心养老送终的事。

    一颗心就那么丁点大,怎么可能什么事、什么人都能装下?

    倘若这哑巴封了妃、立了后,即便只是为了责任,沈却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对她们上心。

    丁点大的一块地儿,黎明百姓们分去一半,再叫后妃们割去一处,最后剩给他的,恐怕连一席之地也没有了。

    沈却盯着正前方那一副画像,少艾妙龄,自然是娇俏可爱的,只是他心里始终没那分男女之欲。他抬起手,还是冷冰冰的:“你若中意,朕可提你为主将,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配她一个勋门贵女足够了……”

    不等他比划完,谢时观便捏紧了他手腕,恨恨地:“陛下这双手,只有绑住了捆牢了才听话。”

    沈却眼帘稍下,若他还是位不受宠的闲王,同这坏人缠磨一世,倒也不坏,可他如今已是这天下之主,无数双眼睛盯着,怎好再同他胡闹?

    “你还年轻,”他夺回那只手腕,“不该……”

    不该毁在他这里。

    “年轻什么?”谢时观猝不及防地将他整个人都箍紧了,像是恨不得把他揉碎了摁进肺腑,“陛下也不过才比我年长了两岁,装什么长辈。”

    “我什么都不要,你尽可把这一身官袍都缴收回去,踢我到那马厩里做个圉者,或是加罪于我,赐我入诏狱,随陛下车裂于市、腰斩于集……”

    沈却回身不能,便只好偏头瞪着他,无声训斥:“闭嘴!”

    谢时观并不理会,反倒逼他向后仰,将人欺倒在旁侧描金扶手上吻着,直把这位矜贵的皇帝咬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水,软得像块上好的绸料。

    “我宁可死,”沈却听见他说,“也不要你那些破赏。”

    眼看沈却又要抬手,谢时观却先他一步打断了,他恶狠狠地:“陛下倘再要嘴硬说那些混账话,当心我一口咬死你。”

    于是沈却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可谢时观这时却将目光转向了那铺了满桌案的美人图,这些贵门娘子们美得各有千秋,如琳琅满目,叫人分不出个高下。

    “这么些妙龄娘子,”谢时观酸溜溜地探问,“不知陛下方才看上了谁?”

    没等沈却想好该怎么答,他便又兀自接口道,“也是,有我日夜伴君侧,养得陛下眼光刁了,哪里还瞧得上这些‘庸常’娘子。”

    非是谢时观自负,这满桌案的殊色加起来,的确也不及他一人惊艳。

    可也只有他这样不矜持的人,才会这般毫不谦虚地自夸自耀。

    谢时观自以为同这些名门贵女,比之自己,除了雌雄之别,不过就差了一个好的身世而已。

    假若他能生得一具女儿身……

    “倘或末将是位女子,”谢时观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陛下会将我收入后宫么?”

    *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听说圣人新纳了位美人,虽只是个庶人女子,可才入宫便封了妃,还赐了个封号,叫什么……”小宫娥一边替那株盆景剪枝,一边同身侧婢使私语窃窃,“好像是翎妃吧?”

    旁边那宫娥紧跟着便笑着应道:“这算什么新鲜事?前儿我到琼楼送花时,远远地望见了那位娘子,当真是仙姿佚貌、桃夭柳媚,怪不得圣人喜欢。”

    “只是……”

    另一个宫娥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那位娘子看着高壮,同咱们圣人站在一处,似乎比圣人还要大上一圈……”

    那宫娥只当她是在顽笑,掩唇而抿笑:“怎会有这样的事?定是你这丫头胡乱编纂的,明儿叫人传到那位翎妃耳朵里,当心娘子叫人掌你的嘴。”

    那小宫娥嘴一瘪:“我没在说笑,不信明儿你也去送一回盆景。”

    与此同时,福宁殿里。

    沈却望着那霸了张贵妃榻,侧倚着摇罗扇的“翎妃”直皱眉:“军营里无事可做了么?”

    “告了几日假而已,”谢时观故意用指腹揉蹭着唇上的红胭脂,学戏子那般捏着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又要赶臣妾走?”

    沈却被他念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偏这位新升上来的“翎妃”还要不识好歹地过来替他研墨、摇扇。

    若是正儿八经地伺候着也就算了,谢时观偏要故意惹他恼,没过半会,便在这哑巴面颊颈侧蹭下了一排深浅不一的唇红印。

    沈却被他逼得连奏章上的一个字都读不下去了,又羞又恼地抬起手:“你再放肆,朕就命人将你拉出去打板子。”

    谢时观根本不惧他这点威胁,夜里帐间里,他这个混账东西早在沈却口中被诛了无数次的九族了。

    “你怎舍得呢?”谢时观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把臣妾打死了,官儿要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娘子?”

    沈却抬手骂他不要脸。

    谢时观却只是笑,他把这哑巴抱在怀里,又故意抵在他耳鬓间厮磨着:“你猜宫里都怎么说我的?”

    沈却意简言赅地比划:“不猜。”

    倘若这时候有人不慎闯进来,便能撞见这位不苟言笑的皇帝正坐在那位传闻中艳若谪仙的娇美翎妃腿上,这样一副违和又和谐的景象。

    “不猜我也要说。”谢时观粲然一笑,狭长的凤眼弯起来,衬得他额心的那枚花钿愈发灼艳。

    这后宫里至今就他一位妃嫔,因着这“翎妃”之位只是兼职,谢时观偶尔兴起,才会穿着这一身到琼楼里晃上一晃,因此便让传言中的他显得愈发神秘。

    “眼下连宫外都传遍了,”谢时观边说边笑,“说是官家偏爱那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女子,倘若不比陛下高,那就没戏了。”

    沈却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肘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若不是这‘馊主意’,那些朝臣会轻易放过你么?”谢时观乐在其中,就是要他做妃子打扮,他也很乐意、很入戏,“待以后臣妾再为官家诞下个一儿半女的,那些人便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了。”

    沈却无语地看着他:“你怎么生?”

    谢时观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滑进了他衣襟,他刻意夹着那一点揉:“陛下真不知道吗?”

    沈却挣扎着扯开他手,回过身:“还有政务……”

    “政务什么时候做都不迟,”谢时观理直气壮地,“陛下没听那些朝臣们禀奏么?如今诞育皇嗣才是官儿的第一大要紧事。”

    “还是青天白日……”

    “好啦陛下,”谢时观扯下腰间缎带,将这哑巴的手腕捆到身后,而后又慢条斯理地去拆那满头的珠翠,直至长发散落,“臣妾侍寝时您该专心才是,不要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稠密的长发仿若一张网,牢牢地将这位拘囿木讷的皇帝捕获其中。

    他的“翎妃”,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

    “官儿,”情至深处时,沈却听见他喘息着,不断喊着他的小名,“官儿……”

    沈却在这急骤抬升的情潮中勾紧了谢时观的脖颈,像是坠海的人牢牢地把住了一根浮木。

    眼前这人既能叫他死,也能让他活。

    “你若肯再爱我一点,”他在那喘息中分神,“我一辈子做陛下的翎妃。”

    沈却难得主动回吻他,他不作答,只是默默把这句“一辈子”揣在心里。

    “说好了。”他启唇无声。

    谢时观这会儿正埋首在他颈侧舔咬,因此并没有看见这哑巴开口,直到起身时才看见沈却抬手:“你若食言,我要你的命。”

    “拿去,”谢时观笑着,“要什么我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这本连载初期数据一直惨兮兮,连顺v都很困难,但后来评论的人越来越多,常常也会看见很多有趣的评论,真的很开心,我爱你们!

    然后下本我可能会开那本狗血现耽预收,也可能开一本古耽种田文,看到时候哪本有手感吧,大家感兴趣的话就去专栏点个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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