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梵收好短刃后,店小二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白宁回过身,瞧见聂梵抱着短刃,不知何时趴在小桌上,侧着脑袋,扁着嘴,眸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忿忿的,可神色瞧着却又有些沮丧。


    这神情白宁可太熟悉了。


    之前在斜雨竹林,聂梵一见着季言便是这个表情。


    白宁只觉得好笑,这小孩儿年纪不大,但小脑袋里的情绪倒是挺多。


    白宁走到他身边,点了点桌面,问他:“怎么了?”


    聂梵抬头,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的眸子,看向别处。


    很显然,在生闷气。


    白宁了然,并未再说话,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


    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些什么,但是……小孩子嘛,偶尔有些小脾气,还是要哄的。


    她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指尖微动,一抹温润的白光凝化作灵蝶,悠悠然落在他鼻尖。


    感觉到鼻子上一凉,聂梵顿了下,鼻尖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却并未飞走,好似不怕他。


    那灵蝶生得极为漂亮,触须纤长,蝶翼流光溢彩。


    小孩儿对蝴蝶总有种天然的喜欢,聂梵伸手想抓它,小灵蝶扇了扇翅膀又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纤长的触须点了点他的手背。


    细嫩的触感,有些凉。


    聂梵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在了灵蝶上,伸出手小心翼翼触了触灵蝶的翅膀。


    这一次,灵蝶没有逃,只是扇了扇翅膀,像是在与他炫耀自己的华美衣袍。


    聂梵觉得有趣,又碰了碰它。


    小灵蝶还是没动,只是往旁边挪了个地方。


    聂梵继续碰它。


    这回灵蝶终于嫌他烦,扇着翅膀飞到别处去了。


    白宁撑着下巴,看小孩儿兴致勃勃的逗弄灵蝶,半点也不见方才的沮丧。


    ——小孩子,果然好哄。


    白宁对自己的小伎俩很是满意,于是撑着下巴,看小孩儿小心翼翼的逗弄灵蝶。


    少年魔神如今还是个玩心重的小孩儿,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灵蝶,眼里映着灵蝶周遭的流光。


    他看起来和寻常的人间少年没什么两样。


    白宁眉眼忍不住软了几分。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哪怕生来为魔,只要后来有足够的善良和温暖,日后未必会走上那条路。


    聂梵此时正顺着灵蝶飞走的方向看,回过头时,一眼便瞧见眉间眼梢满是笑意的白宁,他顿了顿,反应过来这灵蝶,是白宁幻化出来哄他的。


    他微微红了脸,然后别开眸子,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瞧着有些别扭。


    白宁见状知道小孩儿不生闷气了,想着乘胜追击,于是轻轻打了个响指,掌心凝就一个白玉做的方匣。


    白宁将它递给聂梵,“打开它。”


    聂梵狐疑,但仍旧照做了。


    匣子被打开,无数只灵蝶飞舞着翅膀自其中飞出,仿佛一场绽放在夜空的绚丽的烟火。


    黑的夜,白的蝶,交叠在一起,宛如一幅画卷。


    聂梵一时愣住了,满屋的灵蝶蹁跹在眼前,浅淡的光华将整个屋子照得格外亮堂。


    白宁挑着眉,在蝶海中对他笑,眉间眼梢里是他熟悉的温和:


    “好看吗。”


    灵蝶的光辉落在她肩上,有一只灵蝶顽皮的从她发间穿梭,飞到他面前,像是带来了她身上的香气。


    聂梵一时脸更红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慢慢道:“嗯,好看。”


    -


    聂梵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没骨气。


    真是一点骨气也没有,丢人。


    这个店小二他气了很久,打从一进客栈的门便迎了过来,跟着他们,直到到了房间。


    师父也是过分,居然那样温和的同他讲话,两人还聊了一路。


    聂梵被白宁牵着手,听他们一句连一句,他成了局外人,看她与旁人相谈甚欢。


    心都沉到了地上。


    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的师父。


    他原本都想好要如何闷着声气一会儿,让师父多关心会儿他。


    结果却被这一场宛如烟花的蝴蝶雨给搅得全没了——她眉眼梢里都是浅笑,这让他半点怨气都提不起来。


    聂梵忿忿的躺在床上,愈发觉得自己没骨气。


    白宁在床边守着他,小房间只有一个软榻,白宁将床榻留给小孩儿,自己在一旁坐着修炼。


    屋中没有烛光,浓墨般的寂静在屋中晕染开来。


    周遭灵气飞速向她聚集,她周身萦绕着一层浅淡的白雾,空气中荡漾着一点淡淡的竹香,是她身上时常有的那种味道。


    聂梵左右睡不着,最后选择坐起身看向白宁。


    反正他师父生得貌美,让他坐这儿看一夜都不会腻。


    他靠着墙壁,正打算仔仔细细看一看白宁修炼,原本凝神修炼的女子突然睁眼,神色一变,旋即周身灵光大起,青鸾剑霎时出鞘。


    只听“叮——”的一声,兵刃相撞的声音。


    白宁转身飞快给聂梵周围落了一个结界,青鸾剑飞回到她手中,黑暗处传来一声闷哼。


    是谁。


    聂梵试图想要看清和白宁交手的人,然而周遭不知何时陷入黑暗,一片浓墨般的黑包裹在视线里,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是被人刻意动过手脚。


    血腥味渐渐在屋中蔓延开来。


    白宁看不见那人究竟在何处,但凭借血腥味儿依稀能判断对方的方向,一挥手,青鸾剑化作十把短刃,直直向窗边飞去。


    一阵阴风忽起,电光火石之间,十把短刃没入墙壁。


    那人逃了。


    至此,浓墨渐渐消散,黑暗被短刃划开,外头的月光渐渐落了进来。


    聂梵依稀看见,窗台边留了一滩血迹。


    窗外明月高高挂起。


    白宁凝神,周遭再也探寻不到半点东西。


    “没事吧。”白宁撤了结界,问他。


    那人来得极快,去的也快,身形诡异,好在修为不高,暂且伤不了她。


    聂梵皱眉,结界撤了后空气中残留着一些奇怪的气息,聂梵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被慢慢勾了出来。


    他顿了顿,忍着心下的不适,回答道:“没事。”


    白宁的结界将他护得极好,他甚至都感受不到兵器对峙时产生的杀意。


    聂梵看向窗台,想到方才店小二口中的闹鬼,道:“刚才那便是作乱的鬼怪吗。”


    白宁收回青鸾,点了点头,道:“想来应当是的,只是说来蹊跷,不知他是何来历,我与他交手时竟什么都感受不到。”


    魔气,鬼气,妖气,或是修士的灵气,什么气息都在他身上寻不见踪迹。


    哪怕两人呆在一个屋子里,她依旧什么都没感受到。


    那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凡人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


    白宁释放神识借着那摊血气探寻,感觉到里头的鬼气,夹杂了些许魔气。


    魔气。


    白宁一愣,下意识燃了一缕烛火,去看聂梵。


    聂梵如今脸色有些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魔气影响。


    白宁坐到聂梵身边牵起他的手,仔细探入他的灵海与丹田。


    还好,都没什么异动。


    白宁心下松了一口气。


    “是我疏忽了。”白宁放下他的手,侧头看他:“早该在周围布下结界,免得吓到你。”


    聂梵终归是个小孩子,白宁下意识不愿让他看到血。


    聂梵摇头,并不在意,只是道:“刚才那是什么,身形竟然如此之快。”


    白宁解释道:“是个鬼修,鬼修大多是厉鬼所化,没有肉身限制自然敏捷,不过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藏住了气息,身体还沾染了魔气。”


    那摊血里的魔气很微弱,一看便知不是那人的,应当是身上常年佩戴了哪件魔器,这才沾染上。


    那鬼修初初现身时并未露出杀招,似乎只是想将她掳走。


    方才店小二说,这作乱的东西近来喜欢掳走来此的异乡人。


    白宁理了理思绪,依稀觉得,那人应当便是在城中作乱的妖魔。


    聂梵也想到这里,脸色微变,“师父,他是来抓你的吗。”


    白宁点头,她修道多年灵体纯粹,那鬼修将目标落在她身上倒也正常。


    只不过……


    白宁看向那摊血,笑了下:“他大概没想到,遇上的人是我。”


    -


    月色皎洁,一抹黑影在丛林中穿梭,停在一个巨大石碑之下。


    石碑旁站了一个黑袍男子,黑影停下时步履踉跄,险些跌落在地上。


    “主君。”见着黑袍男子,黑影跪下,右臂处黑色的血迹蜿蜒而下。


    月光将黑袍男子的身影拉得极长,中间穿插着树影婆娑,长风起,树林轻晃。


    他瞥过黑影的右臂,嗤笑一声,“我同你说过,她招惹不得。”


    黑影未曾回话,只是跪着,垂首,他的身形有些佝偻,像是早已没了人形。


    “她的灵骨确然可起死回生,但以你我如今之力都肖想不得。”黑袍自他身边走过,慢慢向最深处的黑暗走去:“若想剔她灵骨,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做到。”


    黑影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可在听到起死回生之时,却好像突然看见了希望:


    “谁。”


    黑袍慢慢转身,露出巨大斗篷下的一双银色瞳孔:


    “不计代价,把她身边那个小孩抓来。”


    -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屋子里,白宁吸取教训在房间周围设下结界,聂梵依旧在床榻上躺着,辗转难眠。


    他不敢闭上眼,方才无意中窜入身体的气息让他浑身经脉难受不已。


    像是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冲破封印。


    浑身灼热,难以入睡。


    白宁在一旁守着,将他半天没有闭上眼,以为他年纪小受了惊吓,安抚性的拍了拍他。


    “别怕,有师父在。”


    聂梵转身,白宁如今正在看他,轻轻浅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聂梵微微晃了神,感觉到她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明明只是简单的触碰,却让他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凉意。


    “师父,我不舒服。”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您陪陪我。”


    白宁听他说不舒服,凝神替他把脉,却见脉象正常,没什么问题。


    “哪里不舒服。”白宁坐在床边,轻轻抚过他的额头,温度也正常。


    “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聂梵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他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不断翻腾,想要冲破身体。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要死了。


    巨大的恐惧袭来,他下意识往白宁身边挪了挪,全身上下每一寸经脉都灼烧着,只有被她握住的手,有温润的触感,不那么疼。


    “师父。”他喃喃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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