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坤帝自然是认识她的, 一年未见,他这才发现,对她的记忆还如初见一般清晰。
她如今年长一岁, 容颜更盛,身量也不同了。此时一身梨花白衣裙, 装扮简单清秀, 与当时红衣似火, 截然不同。
“你认得我?”
宋梨微微摇头, 指了指一旁墨绿衣衫的高大男子, “这位是那日的护卫首领大人吧, ”她又指了指旁边年岁稍大的男子,“这位是那日的车夫大人。”
元公公惊叹于她的观察力,那日他确实随侍陛下左右, 但全程并未开口,又只是一位车夫打扮,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他。
“当不得小姐这句大人, ”元公公躬身行了一礼。
羿坤帝轻笑, “既是来赏花的, 便过来坐吧。”
宋梨也不推辞, 先给元公公还了一礼,这才施施然的就走到他对面坐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羿坤帝的真容, 真不愧是神君化身,俊美得让她惊叹。他的眉眼精致而疏淡, 双眼深邃沉稳,叫人望进去能无端心生惧意。
他穿着玄色衣衫, 只是静静坐着。
宋梨见桌上放着一壶清茶, 也不客气, “敢问公子,可否赠我一杯茶?”
羿坤帝觉得有些新奇,顺其自然的点头。
“你是到这山中参加祈福?”
宋梨也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来意,“是的。”
“可眼下时辰尚早。”他言下之意,宋梨恐怕并未认真祈福。
“公子说的是,我只待了两刻钟。”
元公公见这姑娘如此大胆,不由为她捏一把汗。这为陛下和娘娘祈福的事,能说的如此漫不经心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有心想提点,但这陛下面前,还轮不到他去多事。
羿坤帝并不生气,又问,“为何?”
宋梨见他杯子已空,也为他倒了一杯茶水,“祈福需要心诚,并不只是看时辰长短。”
“你的意思是,你用心最诚?”
宋梨哪有这个意思,小口喝着这微凉的茶水,倒是觉得品出了些微的甜意。“自然不是,
若是陛下和太后娘娘有需要,小女不会只是祈福。”
羿坤帝觉得有趣,“那你会做什么?”
“若陛下和娘娘病了,我就去求医寻药;若陛下和娘娘有困惑,我虽不才,也愿贡献一些拙见;若陛下和娘娘无趣了,我便想法子讨他们欢心。”
这话说的,似乎与皇帝和太后颇为亲近。
羿坤帝端起她倒的茶水,未置一词。
反倒是元公公开了口,“敢问姑娘,可是与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交情?”
宋梨和羿坤帝对视了一瞬,这才笑道,“并不是。”
“那,姑娘这话说的似乎不通情理?”
宋梨也不慌,“我为公子说个故事。
我今天早晨出发来太佛寺之前,见到一桩案件。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当街非礼一位卖包子的姑娘。
他言语下流,接着折扇遮挡,对这姑娘动手动脚。那姑娘自然不受其辱,当场就揭穿了这公子,并严厉斥责他。
华衫公子顿时恼羞成怒,让他的两位护卫前去殴打女子。”
她说着,又为自己倒了杯茶,不急不缓。
但一旁听着的元公公却心思被调了起来,虽然宋梨是对自家主人讲的,但他也还是接了话。
“然后呢?”
“然后啊,旁边卖猪肉的大叔,和卖豆腐的大娘都看不下去了,大叔拿着根秤杆,大娘拿着把扫帚,就上去帮忙。
这时,华衫公子喊了起来,说他可是当朝三品大员的侄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些市井之徒。
可大叔和大娘却没有停下来。
两个护卫原本还能应付,但过路的一位小童也开始喊了起来。接下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小童的母亲也帮忙护着这姑娘。
最后啊,这华衫公子只得落荒而逃,但大叔说了,他记下那人的模样和名号了,一会就去府衙报案,让卖包子的姑娘莫怕。”
等宋梨缓缓将故事讲完,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公子可知,为何大家都不畏权贵,上去帮这位包子姑娘?”
羿坤帝并不开口,他知道宋梨并不是真的发问。
“陛下登基十五年,推行严苛律法,世家子弟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连小童的母亲也没有阻止小童呼救,因为她并不担心小童因此惹上麻烦。”
宋梨站了起身,伸出手探了探,一片梨花由风吹落,落在她的掌心。
她声音放柔,看向亭中,”所以公子,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并不是一句空话。
我很庆幸,自己生在陛下的时代。”
羿坤帝看起来依然平静,眼中隐含笑意。
但元公公却彻底被震到了。这宋小姐刚开始说起只祈福两刻钟的时候,他以为这姑娘少不更事。
当她说起自己愿为陛下和太后娘娘求医访药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姑娘过于伪善,心里甚至还多了分不喜。
可当这故事讲完,元公公简直想为这姑娘拍案叫绝。
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什么好听的吹捧的话没听过。尤其是有些文臣,各种文采斐然、歌功颂德的文章那是信手拈来。
能短短两句,让他如此拜服的,这姑娘是头一个。
最重要的是,他算是看出来了,宋小姐对这天下之主,确实有着身为子民的敬意和诚心。
“原来如此,”羿坤帝抬手,给她倒了杯茶。
宋梨也就握着梨花,回来坐下。
“宋小姐可知,这些夫人来祈福,是为了让陛下饶过她们家中嫡子的军役?”
元公公一听这话,顿时又为宋梨捏了把汗。这朝中大事,让一个小女子评价,陛下也是有些难为她了。
“我知道,”宋梨并不觉得被刁难,“只是公子这‘饶’一字,用的可不对。”
“怎么说?”
“陛下既然有意强兵,让各府派子弟去军中,未尝不是给他们一次机会。一来,强身健体、学习兵法;二来,挖掘一些将才。”
只可惜,并不是每家都能明白皇帝的用心,反倒是觉得这是一次试探和惩罚。
“比如我哥哥,”宋梨想起他,浅笑,“他素来喜欢研究兵法,但身体先天略有不足,早年错过了入伍的机会。
如今陛下有此指令,正好让哥哥去边疆走一趟,就算不能正式入军领兵,至少也让哥哥看看他想去的地方,体验一下军中的生活。”
羿坤帝也点头,“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此话一出,元公公心里暗道一声妙。
这宋公子,可真是得了缘法。如今就在陛下面前挂了名,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啊。
宋梨见他展露笑颜,仿若冰雪消融,不免感叹,“公子笑起来真好看,你应该多笑一笑。”
羿坤帝有些失笑,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此时,一道笛子的声音响起,音调忽高忽低。一旁的林锐随即躬身向前,“宋小姐,您的侍女正在花林中寻您。”
“啊,”宋梨连忙起身,“那看来我得先走了。”
羿坤帝向她点头致意,“去吧。”
宋梨抬脚就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一年前的事情多谢公子替我收尾,”随即轻轻福身行礼。
羿坤帝倒也不意外她能想到这层。
“你要如何谢我?”
宋梨还真没想到这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本就是礼貌性的感谢,这下怎么办?
她偏头想了想才道,“公子才智卓绝、富有四海,我又能为公子做些什么呢?”
羿坤帝难得见她有些苦恼的小女儿情态,兴致大增,“那就先记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谢我。”
宋梨被他这话又是一噎,呐呐道,“我还不知怎么寻公子呢。”
羿坤帝起身,解下腰间香囊,从中取出一个葫芦玉坠。他走上前,“伸出手来。”
宋梨第一次见他起身,才意识到原来他身材颀长,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哪怕语气温和,也让人不敢随意对视。
“嗯?”她摊开白嫩的手掌,略微不解。
“雪乡里布庄,想到了去那里找掌柜。”
宋梨笑道,“那若是,我有别的事情寻公子呢?”
“也可。”
宋梨听到这话,笑的更灿烂,大胆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那就多谢公子赠礼,就此别过。”
等宋梨踩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视线尽头,羿坤帝这才开口,“回吧”。
“是,”林锐打了个手势,让暗卫们就绪。
等羿坤帝先行下山,林锐这才忍不住,跑到一旁拉了拉元公公的手臂。
“哎,你说这宋小姐,是不是知道陛下的身份了?”先是猜到一年前的事情有陛下插手,然后又说什么富有四海。
这天下有几个人能用得上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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