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都城永安,宫城。


    才下朝不久,崇元门前都是步履匆匆的大臣,唯有一队身着殿前司衣裳的侍卫,步伐从容,正列队朝东侧的甬道行去。


    今日因福微公主逃婚一事,圣上大发雷霆,整个宫禁内都仿佛笼罩了一股阴霾。


    昨夜里就派了不少人寻找,没有找到公主的踪迹便罢了,今晨还发现有一小队的人无声无息死在了永安城外的树林里。


    外有西岐人不断逼迫,内又无得用将领办事,圣上在大殿之上,险些摔了满桌的折子。


    于是为了尽快找到福微公主,今日便命殿前司都指挥使方陆领殿前司精兵出城寻找。


    只是宫里的护卫也不能少,是以宁帝李炎又特命方陆之子方靖扬暂代巡逻护卫之职。


    这位方小将军自幼习武,英勇善战,十六岁便在秋猎场上救过圣驾,圣上特封了他武威将军之名,如今不过十八,在京中诸青年才俊里已是风头无两。


    他今日还是第一日当值宫内巡逻,是以特安排了殿前司一位名叫裴鸿信的校尉跟着给他介绍。


    一行人刚从崇元门前往东转了个弯,还没走出太远,正在裴校尉给方靖扬介绍巡逻路线规定时,前头路北两间厢房檐下,竟隐见坐了一个姑娘。


    殿前司虽领命巡逻宫中,但遇到女眷还是要多少回避的,方靖扬眼神好瞧见了,便抬手令后头一队人停了下来。


    “那是谁?”他朝那边指了一下,问向裴鸿信。


    裴鸿信正讲着,闻言连忙抬眼朝那头瞧去,眯缝着眼睛瞧了半天,才赶忙回禀。


    “小将军,属下瞧着,那当是福乐公主殿下。”


    “福乐公主?”方靖扬还是第一回入宫,自然也没见过什么福乐公主,当下微微皱眉,“她一个公主,怎么在房檐下坐着,侍奉的宫人呢?”


    裴鸿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小将军有所不知,这福乐公主与逃婚了的福微公主殿下关系甚好,如今圣上因福微公主逃婚大怒,已说要找到了人从严惩罚,福乐公主只怕是担心皇姐,这才在此。”


    “担心姐姐到这坐着有什么用?”方靖扬不解。


    裴鸿信赶忙道:“往前不远是奉贤殿,往日公主皇子都在此学习,福乐公主恐怕是思旧了吧。”


    “果然贵族女子,婆婆妈妈最为麻烦。待我父亲将那福微公主带回来,不就能见到了?堂堂公主坐在此处,哪有半分威严?”


    裴鸿信听着这位小将军如此说话,惊得头上的汗都多了一层。


    可对方受过圣上夸赞,又武艺过人,说句天之骄子都不为过,他哪好说什么?


    好在这位小将军没有到福乐公主面前挑事,只是拐向了另一条路。


    “果然还是要离女人远些。”


    方靖扬一边摇头,一边往另一侧走去。


    房檐下的福乐公主李霁娴,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只是待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正起身,想要去找找时,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宫女:“公主殿下,可不敢再乱跑了,娘娘正着急找呢。”


    李霁娴只好叹了口气,跟着那宫女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长姐可千万要跑得远远的,一定不要被那殿前司的方指挥使给抓回来了。


    *


    而如今的李忘舒,在不知道走了几个时辰,直走得饥肠辘辘之后,终于与展萧一道,看到了孙家集的城门。


    说是“城门”,其实不过一座驿站的门楼,告诉来往客商,可以前来此处休息。


    如今已是午后,日头正烈,天气虽不热,可却有些晒人,门楼前没什么人来往,只有两个侍卫,时不时打个哈欠。


    “终于到了。”从那林子里出来,李忘舒只觉天地都宽广了些。


    她正待抬脚向城门走去,却忽然觉得胳膊上一个力道将她拉了回去。


    “怎么了?”李忘舒看向展萧,见对方皱眉,不免疑问。


    展萧看着孙家集那城门方向:“公主如今太过显眼,还是不要贸然上前。”


    “什么意思?”李忘舒问道,只是话问出口,她自己也反应过来,“埋伏?”


    “不知道有没有,还是要小心些。”展萧说着,转身将那几件破烂衣裳一股脑地裹在李忘舒身上,还不忘拉起衣服来,做了个兜帽,将她脑袋也罩了起来。


    “你把那几件破衣服拿上,就是为了做这个?”李忘舒有些抗拒,毕竟这衣裳可是在地上铺了一夜的,可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多的衣服可穿。


    她那嫁衣一片大红色,若是露出来,更惹麻烦。


    “属下答应公主,进了孙家集,一定给公主买几件衣裳。”展萧说着,一把拉下那衣裳的边缘,几乎将李忘舒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公主倾国倾城之貌,不好隐藏,等会到了城门前,一定要低着头。”


    “那你……”李忘舒还想问什么,展萧倒已拽了拽她衣袖,往前走去。


    眼见那城门前两个侍卫已朝这边看过来,李忘舒只好低下头去,做出一副害怕模样来。


    “站住!什么人?可有路引?”城门前的两个侍卫果然将他们拦了下来。


    李忘舒心尖一跳。


    她几乎从不出宫,前世到西岐是跟着西岐人的队伍,从来没被要过路引这种东西,是以出宫时压根没想到,到其他的城中,还要准备路引。


    她正思量该怎么圆一个谎,便听展萧开口。


    “各位大哥,还请通融一二,我们从兖州一路逃难至此,听说朝廷在此处赈灾,这才前来。家中财物被尽数损毁,哪里还能有路引?”


    李忘舒微惊,这展萧此刻说话有气无力,倒果真像是个逃难的。


    守门侍卫脸上露出一丝疑问:“兖州?兖州什么地界?为何逃难?”


    展萧便表露几分惊讶:“各位大哥难道不知道兖州去岁遭了旱灾吗?我们便是金田县的,灾荒最为严重,我们山上的村子里,几乎家家都外出逃难了。”


    盘问的守卫看向另外一个,那人个子略高些,大概想了想:“金田县倒确实有不少流民至此。你们怎么没和昨日的流民一道?这个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这是……”


    “兄长……”李忘舒心里一紧,连忙抬手拉住展萧的袖子,作势躲在他身后。


    展萧自然接着她的话道:“舍妹胆小,几位大哥见笑。流民队伍里什么人都有,也有我们金田县以前的地痞无赖,我妹妹自幼没出过远门,怕引来不便……”


    他话说到这,那守卫自然也明白了。


    流民队伍里,女人和孩子最是容易被欺负,当哥哥的担心妹妹安全,倒也说得过去。


    那两个侍卫互相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他二人,见他们身上破烂,尘土一片,不由摇摇头。


    高个那个,便走到他们身后一张木桌前,指了指道:“过来把姓名来处写上,就可以进去了。”


    展萧便看了李忘舒一眼,领着她走了过去。


    李忘舒见他歪歪扭扭在那纸上写了“展萧”二字,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笔来,假作不会写的模样,别别扭扭地在展萧的“帮忙”下,写下“展柔”两个字来。


    “大哥,前两年我跟着家中长辈来此时,还不见这般盘问,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和妹妹还想投奔亲人,要是城中不便,我们便自己找些营生,也不好麻烦旁人。”展萧趁着李忘舒写名字的功夫,便朝那守城侍卫问道。


    那侍卫微有些不耐烦:“天家的事打听什么?有位和亲的公主丢了,这会满城找呢,你们可别给自己惹事,我是见你们可怜,才提醒你们。”


    展萧忙道:“明白明白,多谢这位大哥,我们一定安生,绝不惹事。”


    “行了,走吧。”那守卫见他们写得清楚,虽说字不咋样,但想到对方逃难,只怕家境不好,也请不起先生,便赶紧摆手让他们入城了。


    展萧与李忘舒还装作饿了多日的样子,走得有些踉跄,待过了一道街,离那城门远了,两人才默契地闪身转到了旁边的小路上。


    这会,李忘舒才终于能暂时长出一口气来:“这圣上行动还够快,一日消息便已传到了孙家集,我若是贸然前来,倒是白跑了这么一天。”


    展萧微微皱眉:“既已派了人寻找,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给公主买件衣裳换了。”


    他说着,便引着李忘舒朝另一边走去,行动间似乎对这孙家集格外熟悉。


    先前城门前只担心被人发现,如今暂时脱离了危险,李忘舒才回过味来。


    她一边跟着展萧走,一边开口道:“方才展校尉演的模样倒是真切,对答如流也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展校尉好像比我想的,还要有能耐些。该不会是殿前司还教乔装打扮的本事吧?”


    展萧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展柔’?”


    李忘舒目光微变,却道:“我不过是随便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公主既有不想告诉属下的事,属下也是一样。人人都有些秘密不愿提及,还望公主海涵。”


    李忘舒脸上的一点笑意渐渐散去,她顿了一下,才又跟上展萧的步伐,低低道:“不值一提的过往罢了,说得像是受过多重的伤一样。”


    她自然没想过展萧连这么小的声音都能听见,展萧确也表现得如往常一样。


    他只是心里忽地沉了一下,好像有某些看过的卷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气氛略有些尴尬,好在,卖衣裳的店已经到了。


    “哎呦,这不是展大哥嘛!”店内窜出个小二模样的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让李忘舒意外的是,这店家的人,似乎还认识展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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