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肉的香味一同往昔,可李忘舒却全然没有了那时初到并州的心情。


    她以为到了并州是新的开始,可并州,只是毫不留情地给她的过去关上沉重的大门。


    她本来不哭了,可拿着那熏肉,才咬了一口,眼泪又啪嗒掉了下来。


    “公主……是不是不好吃,那不吃了……”展萧见她又哭了,有些慌了神。


    李忘舒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一边嚼,一边抬手将自己的眼泪都抹掉。


    “好吃,比之前吃过的还好吃。”李忘舒抬头看着他,“你竟然还记得买这个。”


    “只是想着,今日若真的出事,只怕殿下没有时间用膳,我们得赶紧离开并州,吃点肉,肚子不饿。”


    发泄似地吃了好几口,李忘舒才终于停下来,她跪坐在地上,将那纸包举到展萧面前:“你不吃吗?”


    “微臣不饿,这是给公主的。”


    “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带着,晚上再吃。”


    李忘舒将那纸包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看着展萧:“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应该可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帮我了吧?”


    展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好像是在询问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忘舒同他对视片刻,才又开口:“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她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从腰间将一把匕首拿了出来:“这是你送给我的吧?我思来想去,我在并州的故人,除了舒家的人,就只有你了。那个季飞章是你的什么人?”


    展萧垂眸,他实在是低估了这位福微公主。


    前一刻还哭得仿佛要晕倒在这片林子里,此时已然冷静下来有理有据分析他的来路。


    季飞章自诩演技卓越,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被人看出来了。


    “我确实与他认识。早年我们两家是故交,后来我到了永安,联系就少了些。”


    “所以你这几日没离开并州,一直都与这个季飞章在一起?”


    “算是吧。”


    “算是?”李忘舒看着展萧,可对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趁夜色,探过舒府周围的道路,也去舒家的商会看过,所以才知道今日有舒家的商队离开。”


    “你从与我告别后,就知道还会有与我相见的时候,展萧,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展萧抬起视线看向李忘舒,他与这位公主相处数日,此时再清楚不过,李忘舒其实还是在怀疑他。


    “舒家如果真的想帮殿下,不会由着殿下跟我一道翻墙。而且殿下入舒府后,舒家老爷两次前往府衙。微臣这才觉得舒家兴许有问题。”


    “所以你早就安排了人跟着我?就是府衙门前那些人吗?”


    展萧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已经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了,可却仍旧逃不过李忘舒的推测。


    “是季飞章的人,他家祖上有些产业,家里有不少家丁,都安排打听消息,所以才能在公主被送到府衙门前时,及时赶到。”


    想到那桃花眼笑得跟个狐狸似的人,展萧便没有一点“怜惜”地将所有的锅全叩他头上。


    “我说怎么百姓能被几句话就激得群情激愤,原来是展校尉的功劳。”


    “不敢,若非公主机智拖延了时间,只怕我也难以赶到。”


    李忘舒不置可否。


    展萧是个和她一样,“逃”出来的人,他们的身份说到底并见不得光。


    舒家人是她的亲人,尚且能为了万两黄金将她的消息出卖,那季飞章与展萧也不过是相熟的兄弟,便肯冒着杀头的危险,为他做这么多事吗?


    若是以前,李忘舒兴许会相信。


    但如今,亲眼见舒通正和方氏的嘴脸,她倒要对这世间的人都多了三分怀疑。


    只是眼下,离开并州才是最要紧的。殿前司的方指挥使都来了,她走得慢些,说不定会被搜山的人搜个正着。


    那方指挥使和王大人放跑了她,若是不能赶紧找回去,只怕要被李炎好一通责罚。


    她倒无意窥探展萧的秘密了。


    这世界上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而现在,她与展萧无疑在某些方面,有着相同的需求。


    两个人都没说话,这林中便只剩几声虫鸣。


    展萧好像格外耐心,她不说,他就在一旁候着,拿着一块布子擦拭那柄被收在腰间的软剑。


    “展萧,你能信吗?”


    李忘舒忽然开口,展萧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她。


    “殿下的意思,是信什么?”


    李忘舒看着被筛到地上的一点天光:“如今你我皆被禁军追查,你这个校尉只怕也当不成了,不离开,就是进大牢一死了之,你想死吗?”


    “进入殿前司的时候,这条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李忘舒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愣了一下,险些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殿前司,值得吗?”


    “不值得。”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展萧竟是想都没想就回答。


    “西岐与大宁和亲,是西岐王要迎娶殿下,可来迎亲的却是呼延海,自古以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圣上只以为和亲就可以换来和平,可西岐人却并没有把大宁看在眼里。”


    “展校尉想说什么?”


    “诚如百姓不愿公主去和亲一样,一场婚事,治不了大宁的‘病’。”


    那一刻,李忘舒不知被什么击中了,竟是觉得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她多想前世就有一个人,这样告诉她,告诉她和亲是一条不归路,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不归路。


    可没有,她用自己的命,得到了答案。


    可今生,却这么早,从展萧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那你觉得,什么能治大宁的‘病’?”


    “我一个小小校尉,改变不了什么,但公主可以。如果公主没有打定主意,也不会倾尽所有,只为了让我放殿下离开,不是吗?”


    倘若此时不是在并州,倘若她不是在逃亡路上,李忘舒想必会将面前这个人引为知己。


    她直视展萧的眼睛,想好好看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展萧,我再问你一次,你可以信吗?”


    展萧毫不避讳地回视她,那是他自进入鉴察司以来,十余年第一次有了瞬间的动摇。


    可他到底隐藏得太好了,他演过太多的角色,戴着面具说话,已经成了某种本能。


    他定定开口:“可以。”


    一字一顿,如玉珠坠地,郑重有声。


    李忘舒盯着他的眼睛:“我要去锦州,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她的话说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展萧有许多本已准备好了的回答都突然失去了作用。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的答案的那一瞬,他不是如释重负,反而第一反应,是想将这件事作为秘密藏起来。


    可明明在并州城内,他已经和季飞章知晓她想去何处了……


    “公主当真信我?”


    “我退无可退,你也一样,所以我信你。”李忘舒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你呢?”


    展萧亦跟着她站起身来,却是抬手从软剑锋利的剑刃上扫过。


    “你……”李忘舒大惊。


    展萧攥拳,任由血珠滴落下来:“展萧,立誓送公主前往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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