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打在苏祁的脸上。
苏祁不习惯地皱紧了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在惯常住着的房间中。
她扶额坐起身来,细细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也许是陌生的房间让她有些恍惚,也许是才从梦中醒来,她还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她此刻竟不能确定,昨日发生的那些究到底真的,亦或是她一厢情愿的一个梦?
待披衣出门,内院中仍是一片寂静。
苏祁从来都是最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在她休息时,从不许任何人打扰。戏园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她规矩的,所以在她未起时,绝无一人会来后院。
但今日的这份寂静,却让苏祁心中升起不详之感。
江菀向来都是最有活力的。当年她还在自己身边时,哪天不是天未亮,她先来?
每每苏祁起身练功的时辰还未到,江菀就已经冲进她的房间,从不理会她想多睡一会儿的心情,强拖她起来陪她玩耍。到了后来,苏祁都习惯了。
习惯真是可怕。当她习惯了每天清晨那人都会来唤醒自己的时候,那人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给她留。
如今天已大亮,她的小院里却听不到丝毫动静。
苏祁心头一沉,匆匆推开了江菀的房门。
空空荡荡,哪还有人影?倒是那身戏服仍在床前的地上躺着,一切都如昨。床铺上被褥凌乱,却唯独没有了温度。
掌下的冰冷让苏祁明白,江菀早就离开了。
“……呵!”苏祁自嘲地冷笑出声,缓缓收回了手。
她的心口冷得像揣了冰,可那寒意却是麻木的——丝毫不意外。
八年前便是如此。她不过离开了半日光景,便再也寻不着江菀的踪影。那时她像疯了一般到处寻找,甚至把雍州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肯不罢休。
可最后呢?
直找到她病倒,满心希望皆作为绝望,也没能找到那个人。江菀就这么消失了,一别八载。
昨晚的笑闹承诺言犹在耳,却原来只是旧戏重演。八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班主!班主!大事不好啦!”
没等苏祁冷静下来,一阵尖叫声便自门外炸入了她的耳朵。那声音惊恐中带着不安,混杂在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中,呱噪得让人头疼。
苏祁根本不想回应,可那喊声却一声急似一声,半分没有消停的意思。
不止一个人——是姚金凤和柳青黛。
姚金凤从来急躁,但柳青黛向来稳重,若不是出了大事,她绝不会在这时间冲进内院。
思及此,苏祁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起身出了门。
姚金凤满脸慌乱,就连柳青黛也一反常态,眉眼间凝着焦虑之色。见苏祁开门出来,两人都是如获大赦的模样。
姚金凤先扑了过来:“班主不好了!”
才说了这么一句,她就被柳青黛截过了话头:“你注意点,班主可好得很!”纠正完也不等姚金凤争辩,只对着苏祁道,“班主,门外来了一伙官差,说是……请您往衙门走一趟。”
“官差?”苏祁眉心微蹙,“我们跟衙门素无瓜葛,找我做什么?”
姚金凤急得直跳脚:“哎呀,就是昨儿差点在这闹事的那个纨绔!听说是随州什么李家的大公子!他昨儿夜里,突然在客栈暴毙身亡了!
他的手下报了官,一口咬定是班主你下的毒手。说什么……他们初来乍到,在雍州地界根本没有仇家,唯一和他家主子起过争执的人就是班主你了。又说你昨儿才当众威胁过要取他的性命,在场很多人都听到了……所以……所以……”
“所以官府是把我当成杀人嫌犯了?”苏祁挑了挑眉,把姚金凤说不出口的话补完了。
这般横生出的枝节,显然是她始料未及的。
戏园子里,闹事放狠话的客人时而有之。如果每句“你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都要有人赔了性命,只怕雍州早没活人了。
姚金凤快哭了,连连跺脚:“我就说,那女人就是个灾星!班主从不与人起冲突的,要不是为了她……她这才跟班主相认,就惹来这么大的祸事,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金凤!你少说两句!”柳青黛眼见苏祁神色不愉,赶紧去拉姚金凤的袖子。
可姚金凤哪里肯听?声音反倒更响了:“我凭什么要少说两句?这可是人命官司!谁不知道进了衙门,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可都是为了她!她倒好!还高枕无忧睡得正香呢!”
最后几句简直是扯着嗓子往屋里嚷的。
屋子里没有动静,倒是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待回头一看,江菀竟是从前院走了过来。
江菀身着素色便服,头上顶着介纱笠,把她的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衣服想是从苏祁的房间里翻出来的。穿在她身上略有些宽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娇小。
此刻她怀里抱着个纸包,见众人站在自己跟前,也是微微一愣:“哟!都起了呀?”
说完朝姚金凤她们俩点了点头,随手从纸包里掏出一个包子,递到苏祁面前:“喏,街口刘大爷家的大肉包子。馅大皮薄又多汁,来一个?”
苏祁没开口,姚金凤倒先不乐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吃东西?你这女人真是……啊!你凭什么穿班主的衣服啊?”
江菀举了半晌包子,苏祁仍是怔怔地没动弹,她挑了挑眉收回了手,轻笑道:“昨晚阿祁只脱了我的衣服,却没给我准备替换的。我总不能穿着戏服出门吧?”
姚金凤哑了。一双眼从江菀脸上转到苏祁脸上,又转回柳青黛脸上,最后狠狠一跺脚,没声了。
而苏祁则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了江菀的手。
“阿祁?”江菀也不挣扎,顺着她的力道滑入她的怀中,仍举着那个包子在苏祁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我以为……”苏祁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好半晌才道,“我以为……你走了。”
“走?走去哪?”江菀笑出了声,到底把包子塞到了苏祁嘴里,“昨儿你才答应了我,我怎么可能舍得走呢?”
苏祁下意识扶住了那包子。那温度从口腔和手心散开,让她本已凉透的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姚金凤一张脸由红转青,眼见就要发作,却听江菀头也不回地问了句:“对了,刚刚我在门外瞧见了官差,出什么事了?”
苏祁缓缓抬起头来:“官府让我过去一趟。菀菀,你就留在——”
“我跟你一块去。”江菀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我刚也听了一耳朵,是不是昨儿那个闹事的傻子死了?我也算是当事人吧?,没得你平白遭人怀疑,我倒在这闲着的道理。按理,我也算是证人,理当上堂替你辩驳一二的。”
苏祁微叹了口气:“倒也不必。人不是我杀的,府尹大人定会秉公断案,还我一个清白。”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大包子上,避开了江菀那双晶亮的眼。
江菀回来的消息,她不想被外人知晓。
在重逢的喜悦过后,她内心的不安便越演越烈了。
当年江家的惨案仍历历在目,况凶手至今未伏法……苏祁不怕自己会有危险,但她确实担心江菀——怕她会有不测。
“阿祁,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江菀失笑,那声音沙哑中夹着几丝尖锐,“若是官员都能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又何来那许多冤案错案?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雍州情况又特殊……府尹大人便真是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只怕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好好断案了吧?”
江菀的一针见血让苏祁哑然,好半天才道:“可是……”
可江菀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截过了话头:“阿祁,你素来不是会与人争辩的性子,待真上了堂,怕也就会说一句:‘人不是我杀的’便算完事了。你不会以为就凭你这句话,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就会相信你,能还你一个清白了吧?”
江菀笑得坦然,苏祁却尴尬得再没法回话了。
知她者,江菀也。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江菀朝姚金凤她们侧了侧头:“劳烦二位姑娘去前厅通传一声,请差爷们稍待片刻吧!就说我与阿祁换过衣衫便随他们去衙门。”
说完便拽着苏祁往自己屋走:“快!抓紧时间!我这还有好几个包子呢!你先吃了垫一垫。
这可是我大清早排队去买的!刘大爷家的肉包子堪称雍州一绝,去晚了还买不到呢!也不知道衙门要折腾多久,先填饱肚子要紧!”
等屋门都合上了,姚金凤才反应过来:“她她她……她以为她是谁啊?!昨儿个还是园里的仆役呢!今天居然……居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使唤起我们来了?!”
好气哦!她居然听着那女人给自己安排差事,没能及时拒绝!
柳青黛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你也知道那是昨天的事啊?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现在是班主的师妹!依我看,怕是哪天她就成了班主夫人喽!咱们可不就该听人家的嘛?”
姚金凤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她觉得自己更加讨厌这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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