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她猛然站了起来,甚至险些一脚踢翻支在面前的桌子。更远处正在画画的女修惊讶地抬起了头,为了防止惊扰到更多人,尹新舟小声向周围告了个不是,就打算抄起这本书转战别处。
“怎么了?”
徐望紧追在他的身后小声问:“你从这书里发现了什么吗?”
“算是,但现在还不是很确定,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料作为佐证。”
尹新舟回答:“你今晚先回去休息,明日下午再同我在藏书阁汇合,我早上兴许还要再找一趟岑老先生。”
“哦……好。”
徐望茫然点头,显然没有理解到为何情况发展得这样快,而尹新舟一时情急也解释不了太多,很快就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这本书他自己之前也读过呀?徐望抓了抓后脑勺,努力回忆书中的内容,无论怎样想也想不出这本书里究竟有哪些内容让人看了之后能够“灵机一动突发感想”——他唯一的感受就是,明明每个字都能认识,可怜在一起组成的句子却让人琢磨不透。
第二天一大早,尹新舟就去书院里堵人。
岑老先生主要教授算学,但倘若别的教师临时有事,他也偶尔会客串一把其它内容。仙人的寿数漫长,而他们的目的就是给出这上下求索漫长一生的第一棒,为今后学习任何东西打下基础。
简而言之,可以理解为小学文化水平的通识教育。
当然,此方世界当中的小学教育和尹新舟从小所接受到的有所不同,主要集中在山川风物和仙门百家的基础资料,和一些修行当中定会遇到的常识问题。考虑到这点文化差异,尹新舟决定在铸剑这档事彻底结束之后就继续回来听一听课,弥补一下自己所疏漏的常识。
赶到教室附近的时候,几个小萝卜头正在座位上念书,年龄也恰好就是小学生的年龄,拖长语调念得竟然是尹新舟曾经腹诽看不懂的那本《引气入门》。她从教室后面悄悄推开门,并没有打断这里朗朗的读书声,而是偷偷找了个空座位坐在了最后排。
岑老先生的视线逡巡一圈,突然发现教室里多了个超龄的熟面孔,有些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今天特意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他停顿一下:“我印象里,你尤为不愿意和小孩子一起学。”
“确实有点事想要来请教,不过岑老先生还是先授课就好。”
尹新舟说:“正好我也听一听。”
岑老先生点了点头,略微一思索,考虑到他不需要这些基础授课内容来识字,干脆临时更改了这堂课的内容开始讲古。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的妖兽远比现在要凶狠,凡人的生活也比现在要苦痛,修士们征战于大荒的各处,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妖兽当中也有领袖,据说他们的兽王有不死之能,一千次被修士们杀死,还能一千次从长渊的淤泥当中复活;它每日都要吞食凡人,倘若没有活人来吃,便会饥饿到吞噬同类,而这个过程又会让它得愈加强悍……兽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率领着麾下侵扰凡人的城镇,凡所踏处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当中,当世的仙人大能们集结在一起,穷尽所能将妖兽的首领斩杀,又以性命神魂为代价将其彻底打散,无法再聚合成形。经此一役之后,妖兽们没了领袖,自然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缺乏指挥,因而在剩余修士的围剿当中数量越来越少。
“可惜为了遏制兽王,当世所有修为高的大能悉数陨落,甚至连不少门派都因此而崩殂,典籍失传而功法断代,只留下少数修士在废墟之上重建道统。”
这段历史岑老先生很显然讲过不止一次,如今已经是行云流水般背诵出来:“而在这些弟子
当中,就有霞山派如今的掌门。”
相较于一众小萝卜头们的惊叹,尹新舟对于这个故事的感触并不算多深刻,她唯一觉得有些惊诧的内容只有——原来修仙真的可以让人活成百上千岁。
大学生的年纪压根无法想象如此漫长的神生,尹新舟回想起自己那些面貌看上去都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同门,实在不好意思询问他们究竟已经度过了多少年月——说不定这群人自己都记不住。
话本当中的“山中无日月”听上去就仿佛是眼睛一睁一闭好几年过去了,与神鬼志怪相关的故事当中动辄就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下一局棋的功夫就能够度过凡人的一生。
……就好像一旦涉及到仙人,时间就仿佛开了加速外挂一般不要钱地迅速流逝。
然而自己来到霞山这些时日,时间仍旧循规蹈矩一分一秒地度过,并没有因为踏足了仙人的地界就快上一截。
课讲至一半,岑老先生给这些学生们留了抄书的作业,让他们拿着字帖先临一段时间的字,趁着这个功夫走到教室外头,冲着尹新舟招了招手。
她顺势跟上对方,从袖中掏出了三张徐望画好的符咒和从对方那儿取到的一本书籍:“您可曾读过这本书?我在看过之后还有些地方读不明白,还请岑老先生帮忙解读一二。”
“符术相关的书?”
对方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平稳了语调:“也对,之前就知你定然会擅长此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消息。”
“我也只是入了个门,还只能画最简单的符咒,若不是因为此次情急,也不至于突然来叨扰您。”
尹新舟回答:“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问题,只是有些猜想想要来找您求证。”
这些文字之间显然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字与字之间的匹配形式也有迹可循,如果不出预料的话,根据尹新舟的推测,画符的过程应该类似于某种可视化编程。
只不过她还有一些细节不是很确定——虽然存在着逻辑关系,但这并不能完全代入自己曾经在计算机课上学到的内容,还需要依托着书中的案例以及前人的经验一点一点向前摸索。
“我想让引雷术的威力下降,时间延长,若是消耗的灵力不够的话,就用多张符纸组成阵列。”
尹新舟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发电的电流量都保持恒定,或许需要在输电的过程当中外接一个稳流模块。”
岑老先生:?
他在霞山待了这么多年,真是少见如此难懂的方言。
两人聚在一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沟通了许久,等到教室里最后一个孩子都写完了他的大字作业以后,岑老先生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思路,抚掌惊叹:“果真是天赋异禀!我之前还从未见过能在一开始就将符术之理阐述得如此清晰的弟子,这样,我给你再开一列书单,你去藏书阁找一找,应当会有近似的例子。”
尹新舟点头,在没有完全将这门全新的“语言”弄明白的时候,四处抄一抄现有的模块,并且在这个基础上做删改总比重新造轮子要来得好一些。
当日下午,藏书阁。
徐望非常准时,甚至来的还比尹新舟更早了一些,看到她拨开树枝从小径当中走出来时还远远挥手打了声招呼。两人一起在藏书阁里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定,徐望立刻开始小声打探:“怎样?你有什么主意了吗?”
“暂时还不明朗,不过岑老先生给我列了个书单出来,待看完了以后估计还能有些收获。”
尹新舟诚恳地说:“这段时间里估计还要请徐师兄帮我点忙。”
“那肯定没问题!只消师妹一句话。”
徐望毫无犹豫地先答应下来:“是想让我帮忙做什么?”
“画符。”
尹新舟说:“因为以我如今的修为,支持不了画太多符。”
尹新舟的计划是,一边逐步了解符咒的编写思路,一边对引雷符进行解构和重新处理。
画符的讲究颇多,并非像是绘画那般将所有图案整整齐齐描在上面就好,就连笔画顺序都有讲究,还需要自始至终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间断,物理意义上将灵力连通起来。
当然,这是针对正儿八经符纸的规则,如若是随便描绘的草稿,不求产生效果的话,那就怎样都好。
尹新舟的手边放着厚厚一叠稿纸,她先是翻看着书中的引火符图样,又在稿纸当中稍稍改变了一下它的触发方式,标记好运笔顺序之后将这枚被修改的符咒图样交给徐望,让他用正常画符的方法用朱砂将绘出来。
徐望依言照葫芦画瓢,可落笔才一大半,这张符篆就突然自燃了起来,险些点燃了周围的稿纸,引得二人一阵手忙脚乱的灭火。
将周围的一切重新收拾妥当,就已经又耗了一炷香的功夫。
“这儿可是藏书阁。”
徐望心有余悸:“烧到你我也就罢了,养伤不过个把月,若是把整个藏书阁都跟着一起点了,说不定会不会直接逐出山门。”
尹新舟也十分惊讶,没想到符咒一笔走岔的结果竟然这般惊人——可视化编程看上去十分美好,但运行时的效果却也十分惊人,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可能存在一个提示框来中断程序,强行画符的大部分结果都不会很妙。
于是第二次尝试的时候,她谨慎了许多。
首先要直接放弃与引火相关的符咒,而是从轻身符这种效果比较温柔的符篆下手。还有就是先一口气多出几种方案,在心中反复推演妥当,自查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再让徐师兄到僻静的地方去尝试,千万要注意不得妨碍他人。
即便如此他们也闹出了许多笑话,譬如一个不慎使照明用的灯笼飘了起来,小范围内传出了山后竹林里闹鬼的传说。
好在多年教育所打下的根基尚在,约莫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尹新舟总算能将多张雷符串在一起,摆成环状向着圆环中央的位置放电。
——灵感来自于张飞鹤张监院,具体操作就是将他那个神工发电的七人剑阵进一步优化,换做了八张符纸以八卦阵法的形式排列起来。
其中七张用于供能,还有一张使得产生的电流只能单向通过,让原本紊乱的电流限定大小。实际上这张符咒的效果尹新舟并不能十分断定,毕竟这是她从一种防护法阵用的符阵组里抄来的,在没有一个电流表用来检查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这个功能是否正确投入了使用。
总归还是要切实地接入到电镀池当中试试看才好。
自觉准备得差不多,尹新舟拉着徐望兴冲冲地赶赴剑阁找岑守溪汇合,大老远就听到了寒潭附近传来的滋滋声。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那七人修士组合将训练地点从截云台转移到了寒潭边上,看样子功法已经几近大成,即将转入试验的第二阶段。
“新舟师妹?”
岑守溪扛着个丹炉放在了空地上:“这可真是巧了,你这儿最近也有新突破?”
“还不知道效果,想来试试看。”
尹新舟回答:“之前的那一炉铬酸呢?”
岑守溪从袖子里取了个翠色绘流云纹的葫芦出来:“喏,我这些天可没白忙活。”
考虑到铬酸存在腐蚀性与毒性,长时间暴露在空气当中显然不可取,这种化学物品的存储方法又格外苛刻,最后岑守溪从师父那儿请了个新的储物葫芦,咨询过尹新舟之后用蜡封满内壁,做了个粗糙的防腐蚀结构。
之后这些镀铬液随用随取,试完了之后原模原样再用葫芦收回去,
一点都不浪费。
剩下的修士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尹新舟和这新铸剑法之间的关联,见她过来之后纷纷打招呼。尹新舟也一一回礼,叫不出人名字就统一称师兄师姐。
“他们扎扎实实地练了一个月,效果总算是差不多了,就决定来剑阁这里上真家伙试试看。”
岑守溪问:“你之前说的,这种铸剑法叫什么名字来着?”
“电镀。”
尹新舟说:“具体来说,是电镀这个大范围当中的一个小分支,曰表面镀铬。”
竟然还只是一个分支,这果然是一套体系完备的道统!岑守溪暗自心惊,他仔细观察着尹新舟的表情,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端得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就仿佛太阳东升西落一般寻常。
蒋钧行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个方向一眼,在心中反复咂摸表面镀铬的这个“铬”字。前些日子他刻意在典籍当中查过,现有的书籍里都没有收录过这个字,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过,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数百年前的那场大战而失传了。
造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的常用字大多援引自那些能够牵动世界力量的古文,只是不知她提出来的这个字是为了方便而生造的,还是原本就有一套能够写在符咒当中的源流。
“你们聊了这么久,不开始试试看吗?”
就在这时,陈秉突然出言打断,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剑:“不管那叫什么法子,先炼一炉再说。”
“也对,那现在就试试看。”
岑守溪说,并且迅速看了一眼蒋钧行,得到对方韩守同意之后就举起手中的翠色葫芦,紧接着亮红色的液体从葫芦当中倾泻而出,直到装满了整个丹炉。
七名修士环绕成一个圆圈,郑重其事地站定,看着岑守溪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剑胚彻底浸泡进丹炉当中。
“现在就都看各位的了。”
他倒退一步,给剩下的人留下了充足的施为空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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