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一天从练剑开始。


    又从练剑结束。


    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没做什么有价值的事,全部都消耗在了枯燥又乏味的练剑过程当中,然而除了尹新舟本人以外,其他人都对此毫无意见。


    尹新舟:“……这不对劲。”


    见她肉眼可见有变得不耐烦的趋势,那些曾经同乘一辆车、对尹新舟这个人印象不错的同路人们还跟着劝诫,话里话外不外乎是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修仙之路本不平顺,要有顽强刻苦的意志力”之类的心灵鸡汤,语言之贫瘠还不如高三时期的班主任说得好听。


    更离谱的是,蒋钧行还混在这一群人当中大点其头,一副很赞同的态度。


    尹新舟:“……”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你现在就已经被射成筛子了你知道吗。


    她如今的这些“同期修士”在修为等级上处于毫无基础到天枢境之间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辟谷,还需要浑沦派提供简单的一日三餐。这里的食物同样很敷衍,尹新舟原本以为自己在山前镇时吃到的那种植物块茎乱炖就已经是此方世界的敷衍代表,可浑沦派的这群人证明了在原有的基础上还能更敷衍一点——少油少盐的煮薛定谔,她甚至分辨不出来这碗饭里究竟有没有被下毒。


    “你要吃吗?”


    她将自己的碗递给了旁边的人。


    “你不吃?”


    对方接了过来,表情仍有犹疑:“道友,这样的强度练下来,你若是不吃东西的话,体力估计很难跟得上……”


    “我有钱。”


    尹新舟言简意赅:“可以从别人那里买更好的。”


    对方于是闭嘴了。


    虽说大家如今都站在了修仙这条赛道上,考核标准都是修为水平和个人实力,但手头阔绰的人总归能将生活过得更加宽裕从容。


    当夜,尹新舟点燃了第二根线香,再度放倒自己的室友,让她们陷入了仿佛昏迷一般的酣畅睡眠。


    这一整天的时间里,自己活像是个认真练剑行列当中的摸鱼王,所有人当中最突出的混子,就算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也在练剑的行列当中和那些已经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老人”套足了近乎,勉强撬到了些许可用的情报。


    比方说,他们这些人为门派做事最常见的工作便是出去降服妖兽,而且不像是霞山那样对妖兽的尸骸进行现场扑卖,他们这边更倾向于将整具尸体全部都运回来,大部分的部件都有用处。


    “有什么用处?”


    尹新舟顺势问道。


    “都是上面的大人物定下的规矩,我怎能知道?总之有用便对了,你切莫要问那么多。”


    对方态度严肃地回答。


    又比方说,浑沦派会挑选一些“特殊的弟子”去专人专项执行任务,他们这些底层修士往往会为这种特殊的机会和荣誉争破了头。尹新舟又佯装好奇的样子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去各个城镇村子里发展门派的新成员”也算是这种特殊任务的一部分。


    “他们都经过特殊的教导,才知道应当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毕竟取得别人的信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前辈们指点着她:“我们浑沦派虽然怀着救济万千凡人的心意,但逆天而行的路子总归道阻且长,要让世人都明白这条路的不易,又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加入进来,本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完成的工作。”


    尹新舟一脸恍然大悟般点头,好家伙,原来行骗拉下线也有专业团队。


    “我不太善言辞,日后说不定征不到这种好活计。”


    她又问:“且在练剑方面也不算擅长……敢问前辈能不能多指点两句,


    有无什么别的路子可走?我也是愿意行万里路的,若是能为门派效力,出远门的苦我吃得下。”


    那人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将这种军令状当回事,但还是缓缓说道:“有件大事,门内一直派了许多弟子去做,星罗棋布地散在大荒的各种地方,只不过那是最关键的几件事之一,你我估计都能有机会触碰到其中辛秘。”


    “是什么秘密?”


    尹新舟十分配合。


    “是在找人。”


    对方回答:“找一个对于浑沦派极为重要的人,可惜单凭我的身份,既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只是「在找人」这件事并没有避着大家,因此许多在门内待得久一些的人都知道。”


    原来如此,尹新舟点头,对浑沦派的认知又多了一些。


    当晚,她就将这些新打听来的情报告知了蒋钧行,顺带控诉对方一整日的时间除了练剑以外别的什么都不做,完全忽略了他们如今的“潜行”主要目的是为了摸清这门派的底细。


    蒋钧行没有回话,只盯着尹新舟的脸看,对方的表情极为生动,讲述自己发现的时候脸上带着些连当事人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小狡黠。


    “你笑什么!唉——”


    尹新舟垂头丧气,对方确实从人设上看就不像是那种擅长“潜行”的料,于是便主动让了半步:“今晚又要去哪里?我对这儿的机关术法不甚了解,在这方面还是要听你的。”


    “我这一日并非什么都没做。”


    蒋钧行先是回答了对方的抱怨。


    “和言语上的交流不同,与别人互相喂招练剑的过程里,便可以通过对方的剑路了解到许多东西。”


    这一日蒋钧行以惊人的速度和意志力提前完成了自己的训练内容,随后又借着讨教的机会同门内的几名“前辈”互相切磋,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来把握更多信息。


    从交手的感觉上来看,这些人虽然也能够运转灵力,但并不像是诸多仙门剑修一般收发随心,所学内容也称不上是什么“有底蕴积蓄”的剑招,大多数时候更倾向于以力破巧。


    这意味着浑沦派实际兴起的时间并不算长,至少远不如霞山派那样源远,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代改进自己门派内的剑法,缔造出“霞山九式”脂类成体系的武学。


    但,缺乏底蕴并不代表不够强。


    他曾经有过一次同浑沦派弟子互相搏杀的经验,即便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只不过是天璇境的剑修,对方那份强韧的力量也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这种感觉不像是在同人类搏斗,而是什么披着人皮的怪物——在这一点上,与浑沦派同样交战过的尹新舟也持双手赞同。


    “找人这个说法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了。”


    尹新舟说:“当初在山前镇的时候我便听说过一回,只不过没能将那两人逮住……早知今日,便应当多拼一把,费些心力将他留下。”


    一通严刑拷打能解决的问题,现在还需要费尽心思去潜入,不得不说是舍近求远了。


    “你当初的修为尚浅,实战经验也不足,更缺乏称手的兵器。”


    蒋钧行却毫不留情地指出:“遇到那种情况应当优先看顾好自己的安危,霞山派弟子众多,还不至于要让你一个人肩负起如此危急的责任。”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他略微偏过头去:“你不必如此焦心。”


    ……其实也没有很焦心,尹新舟张了张嘴,考虑到对方的脑补能力,她最后还是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前一夜仓库当中发生的意外似乎并没有惊动此处浑沦派的话事人,又或者他们其实有所防备,但并未告知这些新入门的弟子。


    尹新舟和蒋钧行


    二人皆是扎扎实实练了一天的剑,白日里能去的地方非常有限,周围又有人监管,自然无法做出太过出格的行为,两人略一商量,都觉得此次继续探索天井会有危险,说不定会有人掐准了机会打算瓮中捉鳖,今晚最好换个方向去探查。


    “那去哪里?”


    尹新舟看向四周,周围无论哪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去山中。”


    蒋钧行回答:“白天见到的修士里有好几个已经辟谷,那么他们应当不需要整段彻夜的睡眠,而楼里如今并未点灯,那就说明一定还有些人藏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山是石头山,进来的时候走的是山中裂开的石缝,而恰巧,他们二人都对这种“依托山势构筑的阵法”有所了解。


    尹新舟对这种场所的印象十分不好,毕竟她当时险些在类似的地方当场暴毙;而十五岁的蒋钧行或许对这种奇阵束手无策,但如今的玉衡仙君表示,他有办法在这座山当中开出一条路来。


    “既是法阵,就一定会有破阵的枢纽。”


    蒋钧行说:“从秘境当中出来之后,我便将当时的遭遇彻底背了下来,交于师兄和叶前辈代为破解,而如今他们已经有了几种破阵的法子。”


    他们趁着月色行至石头山附近的一处裂隙,蒋钧行伸出手在岩壁上摸了摸,找到一处凹陷下去的雕文,随后从尹新舟中那里取了剑来,只见对方手臂肌肉紧绷,拉开架势提气凝神,将大量的灵力压进了剑中。


    尹新舟很是惊恐的四下张望了一番,以为此处会发出矿石开采现场常见的爆炸声,但对方周遭虽然灵气凝实,衣诀翻飞,那份极具压迫感的力量却始终被约束在自己半尺之内,就连站在旁边的尹新舟都并没有感觉到太强的威慑力。


    只是自己额前的发丝也跟着微微动摇。


    随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蒋钧行将剑缓缓楔进了山体当中,那分明是花岗岩质地的石壁,却像是被什么热武器命中一般强行分开,硬生生撕扯出一片仅容一剑通过的空间。


    ——高等级的剑修可以依靠灵力来改变武器的锋利程度。


    这属于她在霞山派学剑时听说过的常识,当初尹新舟只觉得这是此方世界金属冶炼能力不过关、材料力学性能太差所导致的权益之策,就像是岑守溪他们用灵力来获取金属热处理的稳定高温一样……但如今亲眼见到,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熟知的物理法则正在通过奇异的方式被撼动。


    削铁如泥,开山碎石,原来并非是夸张的形容。


    剑身一寸一寸没入岩缝之中,直到彻底歇进去三分之二,蒋钧行才调整握剑的姿势,下足了力气将这把剑微微一转。


    就像是钥匙在钥匙孔里转动一样。


    随后,就见到山岩微微震动了一下,巨大的岩石块向左右两侧退避,让出了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这条缝隙一路向下延伸,通向幽邃的地底深处。


    “走吧。”


    蒋钧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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