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当中,窦句章不在状况内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问:“那你要去别的门派当掌门了吗?”


    尹新舟:“……”


    这熊孩子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


    包括李才良在内的浑沦派修士们跪成一片,垂着头摆出一副恭谨顺从的模样,实际上这种行为反倒是将人架在火上烤——方才挖掘机所迸发出来的那份力量姑且还能够解释,可如今被这群人强行坐实,简直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


    周围都是霞山的修士,还有不少来自仙门各处的散修,众目睽睽之下,尹新舟对上无数双眼睛,几乎无法组织语言。


    “话要讲清楚。”


    她咬牙切齿:“我在入霞山之前不过是个普通凡人,从来没有握过剑,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我几时当过你们的掌门?”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内容就容易了许多。


    更何况那些百工知识也需要时间学习,尹新舟据理力争:这种学习从会认字开始一直持续到“穿越”都从不曾停歇,教育阶段的卷生卷死才锤炼出了她如今的这份根基,如果还兼职在浑沦派当掌门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拥有这份时间与闲暇。


    “……看来掌门对我们的门派有些误解,就请斗胆由我来解释一二。”


    李才良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跪在地上对答如流:“掌门的位置向来是有能者居之,而根据我们派一贯以来的夙愿,能够行使兽王力量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就将是我门的掌门。”


    “三年之前我们就本该恭迎您归位,可那仪式却偏生出了岔子,才害您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他说:“如今责罚也罢,惩戒也罢,还请您回归宗门,为我等的将来指明方向。”


    兽王的力量。


    尹新舟的心中一突,她只是对修仙的世界缺乏了解又不是傻,略一思考就能猜到对方所说的肯定是挖掘机。然而自己又不是主动要去当这个驾驶员,自始至终都是被命运推挤着向前走,如今听到对方口中承认这个猜测,难免有种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感觉。


    然而这不代表她心甘情愿成为一个□□组织的头目。


    更何况,你请我来当掌门,征得我的同意了吗?


    沉默的对峙之间,李才良弯起了嘴角。


    “同不同意”这点本身不重要,就像是她原本来自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一样——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对兽王的力量避之而不及,绝计没有主动招揽的道理,这个身份一经落实,仙门大派都会有所动作,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而只要失去了容身之所,自然而然就会前往唯一能够接纳自己的地方。


    然而。


    千钧一发之际,蒋钧行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对方的手上属实下了些力气,有那么一瞬间,尹新舟甚至感觉自己的手上吃痛。蒋钧行拖着她便绕开人群,灵力向四面八方迸射开来,整个人带着尹新舟高高跃起,随后行云流水般用腾出的那一只手抽出剑来,使足力气横斩一刀,将眼前的空间都切开一道月牙般的细缝。


    他同尹新舟一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那道缝隙之中。


    “……”


    张飞鹤站在原地,见状扯了扯嘴角:“居然还有这一手……你们看我做什么?这可不是缩地成寸级别的术法,那地方到底通向何处谁也说不准,就算是我一时半刻也追不上。”


    他的视线重新停留在同样惊诧莫名的浑沦派弟子们身上。


    “倒是你们这些人,好像知道许多危险的消息。”


    他一只手按在剑上,抬高了音量朗声说道:“抓活的!抓到人的回门派有奖励,只要库里有,直接换齐


    一把本命剑的材料!掌门师父出山之前,这些小事我做得了主。”


    众人:!!


    话音未落,窦句章就仿佛离弦的箭一般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兽王掌门之类玄之又玄的说法暂且不谈,一把本命剑的材料能当场到手才是最重要的,说难听点,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实打实的利益落袋为安才更引人瞩目。


    大家摩拳擦掌地冲上去,可浑沦派在逃跑方面的技巧也是一绝——这么多年来同仙门正派斗智斗勇,行走大荒当中的人几乎个个都锤炼出了一身跑路技巧,徐望一张定身符贴在其中一人的后背上,才发现那人的脸上身上逐渐带了土色,最后甚至身上扑簌簌向下掉渣,化作一团尘土,而真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通混乱过后,窦句章还剑入鞘,站在原地的表情仍旧有些迷茫,他转头看向张飞鹤,提问道:“张监院,为何他们方才要说新舟师妹有兽王的力量?”


    ——那东西不是他们老家常见的一种交通工具吗?


    张飞鹤沉吟片刻,没有说话,最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且看今后的变化吧。”


    他说。


    尹新舟睁开眼睛,惊愕地发现周围已经换了天地。


    她如今正处于一片湖心岛中,周围四面环水,而岛中央有一八角小亭,竟然和他们此前去调整某处阵法枢纽时所见的景色类似。


    而这一次,自己的身边没有那么多同行的同门,蒋钧行松开了他的手腕,神色晦涩难明。


    尹新舟这才发现,刚刚那一下用力太大,竟然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片手指印。


    “我必须要重新强调,方才那几个人所说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清楚。”


    尹新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前这人若是认真起来,自己先跑四十米都能被一招毙命:“在那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浑沦派的,不然早就给门派发通知了。”


    “……我知道。”


    蒋钧行说:“我并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


    此前他同师妹相处的经历做不了假,更何况师兄曾经还用探心的手段测试过,类似的手段卓闻仙人也用过。


    从天底下当世最可靠的几个人手中全须全尾走了一遭,几重安全措施做下来,若是再能完美避过,即便是怀着兽王的力量也太夸张了。


    “那你为什么……话说回来,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尹新舟看向四周,这里就连空气湿度都和临城不太一样,有种出远门刚下高铁的感觉:“我们好像一下子走了很远。”


    “当时的情况,若是你一直留在原地,还不知道那登徒子究竟会说出什么话来。”


    回想起李才良此前强行自来熟的行为举止,蒋钧行皱了皱眉头:“又怕他们使什么手段,才第一时间出此计策。”


    “这是一处秘境的钥匙,以前出山伏妖的时候偶然寻得,由于秘境的核心未被破除,即便大部分机关都已经被拆解,也仍旧维持着可以进入的状态。”


    说完,蒋钧行看了看尹新舟的眼睛:“一时情形紧急,我只能想到带你来这里。”


    秘境当中一片空旷,大部分的危险据说都已经被排除,尹新舟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八角亭当中安着一排座椅,景色看上去有几分像是现代的公园,尹新舟靠着座椅坐下,只觉得精神在放松之后,疲倦像是潮水一般袭来,让人困得睁不开眼睛。


    在这起荒唐的闹剧之前,她和临城的凡人们一并鏖战了整整一夜,片刻不得休息。现代社会又是和平年代的意志力显然禁不住如此损耗,尹新舟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张在挖矿当中被过度使用的显卡,发出即将报废的悲鸣。


    她打了


    个呵欠,勉强维持住意识的清醒:“……不管你信不信,我之前对兽王的事情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那点消息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信。”


    蒋钧行也在旁边坐下来。


    “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劳什子掌门,那人突然跪下简直吓了我一跳……”


    尹新舟的声音里逐渐带上了鼻音:“我们老家那边都不兴跪活人的,说是会折寿。”


    “这个我也信。”


    蒋钧行放轻了声音,想起李才良当时的做法,又有些不悦:“当初就应当把那混账赶走。”


    怎么就一口一个登徒子,一口一个混账?尹新舟困倦当中又觉得有些好笑,好像此前从来没有听这人说过什么重话,甚至一度以为仙人都是不会骂人的——此时倒是不吝啬自己的形容词了。


    “我们那儿的人贩子拐人就会这样,强行牵扯起关系来,说是家中亲戚或者孩子不懂事,路人就会觉得是一家人在吵架,外人不方便插手,众目睽睽便把人拉走了……”


    尹新舟说:“怎么现在搞邪丿教的也来这一套。”


    蒋钧行注视着对方的侧脸。


    同样是刚从与妖兽的交战当中脱离出来,他甚至还多赶了一段路,脸上却并无多少疲倦之感。他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他们定有别的目的,师妹日后要千万当心——”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却在半途戛然而止。蒋钧行只觉得自己肩膀一沉,就见对方靠着自己的一侧身子,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竟是睡着了。


    也对,蒋钧行想,毕竟是天玑境的修为……能够抵挡住那种程度的妖兽进攻已经相当不易。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一点,随后活动手臂,先是小心试探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般虚虚环绕在对方的腰侧。


    如果真是同兽王有关的话……他有些愁,山外的事情也不知道师兄最后会怎么处理,他们二人之间向来默契不多,但现在也只能尽交予对方。


    而另一边,尹新舟睁开眼睛,回到了大学时候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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