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而妖冶的霞色透过大片落地窗照进屋里，将整间屋子都笼罩在焰红之中。
喻晚书和白卮搬到这间坐拥全市最好景观的公寓已经有五年，对于这样的景色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无法将她的视线从电子屏幕上拉开。
但此刻，她却面色凝重，直直地看向窗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停地翻换着姿势，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叮咚——”
门铃乍然响起。
喻晚书瞳孔一缩，当即瞬移到大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一个面容惨淡的矮个男人，眼神猥琐，容貌陌生，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她关上猫眼，准备回屋。屋外男人却好像能看到她的动作，在她转身之前大喊出声：“我知道白卮先生在哪里——”
话音尚未落地，大门就被拉开。
喻晚书冷冷地盯着他，没有开口，高傲的鼻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明明是常人眼中最具欺骗性的可爱萝莉样，此刻却透着冰刃的冷厉。
男人缩了缩脖子，搓着手开口：“喻小姐，这事吧，万一让人听见了也不好，你看……是不是进屋说？”他的眼神落在她雪白的长发上，像在说着你也不想招惹来邻里非议吧。
喻晚书皱了皱眉，她实在不喜欢有陌生人踏进自己的领地，但他说的又不无道理，犹豫片刻还是做出让步，侧过身让他走进屋里。等他走到玄关内，就一把关上门，将人按在门板上，不让他再多动一步。
“说吧。”
男人瑟缩了一下，完全不敢多动，额间不断冒出细密的冷汗，声音也颤颤巍巍的：“我，我那天看到白卮先生在街上被，被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给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
“百，百川。”
饶是喻晚书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逾千年，也没听过这么个地方，“哪里？”
男人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老式的蓝白格子手帕擦汗，将脸上层层汗珠擦尽后，继续解释：“海海世界藏百川，百川流上渡万千，说的就是白先生所处的百川，也是我和祖辈世代守护的地方……”
简单来说，百川就是一条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河流，自称百与之的矮个男人一族世代隐居于此，守护着这条河流上的万千梦境世界。
“……唯有执念深重之人的梦境才能长存于百川上，它们借由人的梦境而生，成长到一定程度，便能脱离人体，自成一方境地。”
喻晚书眯着眼看向百与之，“你说白卮现在就在那里，是指他在其中一个梦境世界里面？”
百与之先是点头，又摇摇头，见她眼中不耐渐盛，慌忙补充道：“不，不是一个，是许，许多个梦境世界……”
“解释。”
“白先生不敌那团黑影，便从仙身中脱离出来，想要利用法术反制，没想到黑影实在难缠，不仅一把将他的魂体捉住，更是，更是将其撕成碎片，丢进百川。须知那百川自有禁锢，魂体一旦靠近，便会被强制吸入小世界内……”
白卮和死宅喻晚书不同，没事就喜欢往外面跑，有时候遇上看不过眼的事情，确实会以魂体出手，以防被人拍下传上网，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但以他的实力，世上能够将他困住的，怕是寥寥无几。而且——
“证据呢？”
喻晚书虽然不爱与人打交道，这千把年也不是平白虚度，不可能轻易就信了陌生人的话。
百与之见她这样问，心里反倒稳了三分，“白先生的身体就在我那里，喻小姐跟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窗外夕阳已经彻底埋进地平线，残余的光线挣扎着躲进屋内，也不过徒劳。喻晚书背对着窗，整个人几乎融进黑暗里，百与之已经很难看清她的五官，更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喻晚书松开了对百与之的禁锢，抱臂胸前。
“带路。”
百与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到她冷冰的声音响起：“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男人连连保证，转身背对喻晚书后，惨淡的乌色眼珠却转得飞快，像在盘算着什么似的。
……
作为百川的守护者，百家虽然与普通人一样起落作息，却也自有一套术法心决。两人各自捏诀，不过一个呼吸，便抵达百家村。
村落不大，布置陈设倒是和现代的村镇很像，只是要安静许多。
百与之一边带路，一边解释：“村里人不多，日落而息，所以比较安静。”
喻晚书快速扫视一圈，眼神微不可察的闪了闪，没有说话。
百与之的家位于村落的正中心，也是村里最阔气的一幢，足足有四层高，外墙很新，院子里植被繁茂，看得出主人照料得非常用心。
白卮的身体就被他放在前厅沙发上，一走进门就能看见。
喻晚书与白卮于千年前相遇，又意外修成散仙，魂体在身内时，便是永生。但魂体离开身体后，肉身是会被时间腐蚀的，只是比起人类而言，能够保存的时间要长久些。
沙发上的“少年”虽然纹丝不动，但面色依旧如常红润，清瘦的脸上即使平躺也没有赘肉，棱角分明，比起往日睁眼时要显得冷冽些。
确实是白卮。
喻晚书挥手在他的周身下了禁制，避免外物伤害到他，随后双手抱在胸前，看向百与之：“说吧，要怎样才能带回他的魂体。”
百与之咽了咽口水，女人施法的动作快且准，精确到分毫，一旦被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怕是下一刻就要头身分离，但——
没有关系，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片刻，只要她进了百川，就只能为他是瞻了。
“百川所守护的万千梦境世界自有禁制，外物一旦被吸入其中，便无法脱离，只有心无恶念之人才可以在百家血脉陪伴下，以肉身进入其中，将散落的魂体找回并带出。”
说话间，男人狭小的眼睛缝里始终散着畏惧而紧张的目光，语调倒是比先前平稳一些。
喻晚书挑了挑眉：“就这样？”
百与之又是点头过后再摇头：“说来简单，但这一趟并不容易……”
百川之上本就禁制重重，虽然家中传书上有记载进入的方式，祖辈却从未有人进入其中，只知道一人只有一次进入机会，且进入小世界后不可使用任何法术，只能凭借肉身武力生存，若是稍有不慎致使梦境消融，不仅世界内的魂体碎片会损毁，就连两人也难以幸免。
“既然没有人进去过，后面那些说法不也是空口而谈？”
喻晚书从来不信祖上有言那一套，所谓这不允许那被禁止，大多只是老一辈不喜欢孩子做那些事，又找不到合适借口时找的由头罢了。
百与之却不紧不慢地补充：“虽然祖辈没有人进去过，但确有一些人陆续闯入过百川，大多……下场不太好。”
喻晚书眯眼看过去，示意他别再挤牙膏。
百与之一颤，继续说道：“虽说这些梦境小世界孕生于执念深重之人，但同样的，当它们成长为一个独立世界，渐渐累积，便成为了一道守护大世界的纽带……”
要说大世界内魔物并不少，却能安然至今，便是有这道梦境纽带长久守护，曾经也有不轨之徒想要进入百川融毁那些小世界，从而好对大世界进行重创，却被百川上的禁制反弹所伤，且之后再也不得踏入百川。
是以，小世界与大世界之间息息相关，环环相扣，同时又是一道难解的死循环，才得以叫两方长久共存，越发繁荣。
喻晚书明白过来，要伤害大世界，就必须先除去小世界，但小世界只有从内部进行瓦解，可要进入内部，又只有心无恶念之人才能进去，这是一道死结。
而她似乎在无意间成了这个死结的活扣。
这团黑影捉了白卮撒入梦境世界，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另有所图。
漂亮精致的眉头紧紧锁起，墨绿色的眼眸看向沙发上的少年。
白卮。
看着陷入沉睡的白卮，喻晚书的耳畔回响起他出门前的叮嘱。
“冰箱里泡了一壶蜜桃乌龙，一壶桂花绿茶，还有一些处理好的食物，你拿出来微波炉叮一下就行，分别需要多少时间都写在冰箱上的小黑板上了，你可别再像上次那样，不吃不喝一口气肝三天游戏，脸色比我这个在沙漠里徒步三天的人还差！”
现在想起来，少年的声音朗润，千年来始终如同暖阳般落在她身侧，干净而澄澈，柔软又温煦。
明明是任谁也无法拒绝的温柔，却总是被她抛之脑后。
果然习惯才是最让人无力可挡的麻醉剂。
喻晚书轻叹一口气，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却越发坚定。
白卮，是一定要救回来的。
哪怕代价是她的生命，甚至——
整个世界。
良久，旭日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尚且清冷的光芒透过玻璃窗冲进屋内，微风裹着青草与晨露落进鼻息。
喻晚书转向百与之，目光冷凝，“走。”
……
从远处看，百川与大世界内的江河川流几乎无异，粼粼水面同样抵不过东升的太阳，被迫映上叫人难以直视的冷硬芒彩。
再走近些，却能看到流渡两侧各散着细细的沙面，约莫只有半步宽度，却因为淡粉的颜色，显得格外细腻清新，衬得湖面也粉嫩了些许。
水面清澈，一眼见底。
底下却空空荡荡的，除了不大的鹅卵石，便是成片成片的细碎石子。
百与之松开绑在一旁的竹筏，示意喻晚书一并站上竹筏，随后往下一撑，顺流而下。
越往下走，两岸上的雾气就越发浓郁，差不多十分钟后，已经完全看不清岸边的情形，水面上开始出现一些透明的泡泡。
泡泡有大有小，小的里面只有彩色的粉雾在不规则地晃动，越大的泡泡，内里的情形就越清晰，有一枚甚至能看到一个正在满世界乱窜寻找厕所的男人。
“……”
百与之看见她的表情，开口解释：“这些便是梦境世界，执念越深重，泡泡就越大，画面也会越清晰。”
喻晚书：“……”
没必要就着这种画面解释这件事情。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回身看向身侧越来越浓密的梦境世界。随着逐渐深入流渡，身边更大更清晰的泡泡越来越多，一眼看过去，仿佛看到了无数个精彩绝伦的梦境展出。
简直就像是——
人类梦境的专属博物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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