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主街上已经逐渐热络起来。
安娜不可置信地看着喻晚书,怀疑自己在一片嘈乱声中听错了她的话。
可面前这个玲珑剔透的姑娘眼神澄澈似净空,分明又不是说谎的模样,她从窗框上一跃而下,走到喻晚书面前,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感叹道:“天底下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姑娘,真是稀奇,不过也好,我很喜欢,我愿意承认你这个朋友了。”
安娜甚至抱着那只宝石女神在房间里跳起华尔兹,边跳边哼唱着轻快小调,在把喻晚书转晕之前,终于停下,双眸弯成月牙状:“或许是宝石女神怜惜我寂寞,才把你送来我身边,感谢女神!”
猝不及防的情节发展将喻晚书瞬间打回社恐状态。
她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只是没想到赢得所有人的喜爱似乎并非她的执念,否则按照梦境放大执念的情况来看,她不会这么快就释然。
安娜果然又自顾自地往下继续说道:“好了,新朋友,既然你我之间的芥蒂已经消除,那么我们就该进入正题了——关于我的生日宴会,你有什么想法?”
喻晚书:“你平时喜欢什么,或者有什么还未达成的愿望?”
“尚未达成的愿望,唔,没有,哦……”安娜迟疑了一下,“并非没有,只是,或许叫它不被允许的愿望会更贴切。”
想起刚刚在餐厅发生的不愉快,喻晚书试探着问道:“和那位马修有关吗?”
“噢,不,不是,对,对……确实和他有关。”
安娜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好像已经形成一种习惯,随后又意识到这一次提问的是她新结交的好朋友,若是交往初期就隐瞒欺骗,实在有违淑女准则,于是一番语无伦次后,她还是选择坦诚相待。
猜测得到肯定答复,喻晚书心念急转,如果安娜就是梦境主人,或许这个梦境里的关键物品会是马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刚刚跟着安娜上楼时,她暗中探查过这几间房,都没有感觉到白卮的存在,也就是说要么安娜并非梦境主人,要么关键物品还不在安娜这里。
无论如何,至少目前的人物关系上有了一定进展。
喻晚书接着往下问:“或许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说说这个愿望,多一个人多份力量,万一我能替你实现它呢?”
她的声音像天边柔软的云朵,不知不觉就让人陷进去。
安娜只犹豫片刻,就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那个老生常谈的三俗故事。
“马修是我见过最博学多识的男孩……”
别的男孩在他这样的年纪都只会唱歌跳舞喝酒玩乐,马修却已经开始为报社打工,赚钱贴补家用。
“不仅如此,他还懂得特别多的知识,每每与他见面,我都会想,天呐,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于是常年被困在单调庄园内的安娜就这样不可自拔地对见多识广的卖报郎生出好感,“每见他一次,我总会更喜欢他两分,噢,宝石女神,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男人!”
陷入热恋的安娜开始滔滔不绝,喻晚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话口,拉回正题:“所以,你的愿望是想和他在一起?”
“噢,不,不不不,那太失礼了!”安娜极力否认,“我只是觉得,若是在完成父亲安排的婚礼前,能与他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好了。”
“一起旅行吗……”喻晚书捏着下巴琢磨片刻,随后抬头看向安娜,“只是旅行的话,只要让他装扮成仆从,混在队伍中,等离开你父亲的视线再卸下伪装不就行了?”
没想到安娜却吃惊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天呐,宝石女神原谅,在我们这里,女人在结婚之前可是不能轻易出门的,更别说旅行了。”
安娜心有余悸地不断拍着胸口,又补了一句:“就算结婚了,也很少有丈夫愿意让妻子出门,除非迫不得已,譬如朝拜,还有工作或是特殊庆典之类的。”
喻晚书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就算是真的中世纪,她的态度也有点夸张,何况这地方要古不今的,她刚刚还坐在窗台上冲着外面递飞吻,没想到在出行上却受到这样强烈的束缚。
安娜见喻晚书怔愣的模样,有些好奇:“难道你的家乡没有这样的规矩吗?”问题刚出口,自己就反应过来,“也对,你能够来到这里,不是正说明了你家乡的开明,真叫人羡慕。”
喻晚书笑笑:“是啊。”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喻晚书又问道:“除了旅行外,你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安娜非常果断地摇摇头:“在这个小镇里,我们家的条件完全是鹤立鸡群,只有我有别人没有的,从来没有我没有别人却有的东西,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许多年,依旧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我想要却还未得到的。”
怕喻晚书难以理解她的苦恼,安娜又拉着她在四楼走了一圈,边走边说:“我喜欢宝石,父亲就为我搜罗来全镇上最好的珠宝,一箱又一箱,砌在墙里也不心疼;我喜欢玫瑰,父亲就想办法让我拥有整面玫瑰墙,佣人们每天都会为我换上最新鲜的玫瑰,让我推开房门就能闻到晨露花香。”
“父亲已经将全世界能够拥有的美好都送了过来,喻,这是你无法想象的,幸福的痛苦。”
她们在玫瑰会客厅里坐下,喻晚书的帽衫完美融进浓郁的红玫瑰中。
安娜歪了歪头,“喻,你的家乡都是怎么过生日的?”
喻晚书愣了一下,想起往年每回生辰日,白卮都会煮一碗清汤面,笑眯眯地看她吃完,然后问她今年有什么的愿望。
千年来从未缺席。
哪怕她每一次都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吃到那碗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面条。
就在这瞬间,喻晚书忽然捕捉到一丝白卮的气息,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嘴微微张开,差一点就要喊出他的名字。
对上安娜投来的好奇目光,她才堪堪把冲到舌尖的话语重新咽回去,“在我家乡,过生日的时候通常会吃一碗长寿面。”
“就这样?”安娜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简单了,那可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日子!”
喻晚书趁她说话的时候又试探了一圈,但依旧搜寻无果,听到她后半句话时有些不理解:“生日不是每年都有一次么?”
安娜:“当然不是!好吧,虽然每年都有生日,但每年都是不同的岁数,比如我,十六岁的生日,一辈子可只有今年这一回!”
她说话的时候,底气其实并不足,至少不比之前数落喻晚书时强,想来这样的论调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喻晚书却有些触动。
就像是心底原本几近龟裂的硬土上忽然被泼来一抔水,虽然那一点杯水车薪很快就渗进干土,看不出半点变化,内里却是实打实地多了一点柔软的湿土。
但她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理智地朝着原定目标试探前进:“除了长寿面,在我家乡过生日时,朋友们还会送来代表自己心意的礼物。”
“这点倒是与我们这里不谋而合。”安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到屋外传来古钟沉闷的响动。
整整十下,迂回绵延。
安娜一听到钟响,直接从柔软的沙发上弹了起来,双手提起长裙前摆,直冲楼下而去,边跑边喊喻晚书:“遭了,他快要来了,我们快下去!别叫贝瑞将他赶回去!瞧我,太久没有遇见新朋友,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一番话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喻晚书却基本没有理解障碍。
毕竟能让安娜如此紧张,又可能会被贝瑞赶走的,大概也只有马修了。
果然,等两人匆匆下楼冲到侧边铁门时,已经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等在那里。
“马修——”
“安娜,你今天真美!”
安娜骄傲的脸颊上意外地生起两团红晕,为她添了三分娇羞,连带着身上的鹅黄缎面长裙也活泼起来。
“谢谢,今天的你也是那么的帅气。”
马修张扬地笑笑,注意到跟上来的喻晚书,“这位是?”
安娜又为两人作了简单介绍,随后问道:“那么,帅气的马修,今天是否也带来了新的故事?”
“当然——”
在马修给安娜讲述镇上新闻的时候,喻晚书上下简单打量着这个男人。
男人留着一头浅金长发,浅蓝眼眸嵌在深邃眼窝中,倒映着安娜艳丽的身姿,上身的白衬衣开了两颗扣子,下身的深色格纹长裤刚到脚踝之上,和脚上老旧的棕色皮鞋之间隔着一个脚踝的空隙。
恰到好处的风流,再多一分就是浪荡。
话语间也是坦荡的风趣,逗得安娜频频发笑。
“……还有伊芙,我听说她昨天终于学会了给木偶上润滑油,激动得老巴洛差点就要摆上三天宴席,好好为她庆祝一番!”
“噢,天呐,宝石女神保佑,她总算迈出了这一步,真为她高兴!”
“是啊,说到高兴的事,还有一桩——”
马修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犹豫片刻,才微微垂下头,递给安娜,“这是我前些日子跟着劳伦斯出去采风时在一处废弃木屋中找到的,那时已经坏了,这阵子我往老巴洛那边跑了好几趟,才终于把它修好。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喻晚书跟着安娜一起看过去,男人宽大的手心赫然躺着一只陈旧的怀表。
安娜从他手中拿起怀表,按开表盖后,看到里面精美的表盘,像是整片蔚蓝而闪烁的星空,尤其在质朴外壳的比对下,冲击力更强。
“我觉得这里面的星空就像你一样美好,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你!”
“谢谢你,马修!”安娜激动地快要跳起来,“我非常喜欢,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礼物!”
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礼物,安娜又和马修絮叨了一阵,直到余光瞄到贝瑞从房间里走出来,像是要往侧门这边过来的样子,才依依不舍地同马修告别。
回房的路上,她的目光始终黏在那只怀表上,一刻也不愿离开。
喻晚书试探着想要从怀表上感应到白卮,依旧以失败告终。
“如果能和他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哪怕几小时也好。”
喻晚书正琢磨着那只怀表上会不会还藏着什么机关,否则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马修送给安娜的经过,忽然听到安娜兀自念叨了这一句。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安娜走到一旁的喷泉边上,借着偌大的喷泉遮挡住贝瑞的视线。
喻晚书:“你想不想和马修出去约会?”
安娜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在听清她说了什么后,眼睛瞬间亮起来,忙忙点头:“当然!你能帮我,对吗,喻?”
“嗯,”喻晚书淡淡应声,“如果只是几个小时,我想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随后,她简单地将心中设想说给安娜听,看着女生脸上的惊喜之情愈演愈烈,最后甚至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才重新将她放回地上,在她脸颊上落下重重的一个贴面礼。
“这真是个大胆又天才的方法!喻,你太棒了!这将会是我度过最棒的生日会,我得赶紧去准备起来!”
说完,安娜又提着裙摆匆匆赶回房间内,为她们的计划做准备。
喻晚书目送她上楼后,没有跟着回去,而是戴上兜帽,转身往庄园外走去。
早上进来前,卡特已经和门卫打过招呼,她大大方方地从门卫身侧走过,对男人略带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
正如她所说,镇上每个居民都对自己的邻里了如指掌,陌生面孔在这里几乎可以当路标来用,喻晚书只问了两个路人,就找到坐在小酒馆里的百与之和尤屿,两人正对着一盆炸薯条相顾无言。
喻晚书走过去坐在尤屿边上,“怎么了?”
百与之被她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喻小姐,你怎么无声无息的。”
“还好吧,”喻晚书挑眉看向尤屿,“很吓人吗?”
尤屿摇摇头,抓起薯条蘸了蘸番茄酱。
喻晚书无声的用眼神嫌弃百与之:看吧,只是你太弱鸡。
百与之:“……”好好的薯条我不吃,我真是疯了才招惹你。
薯条是现炸出来的,黄灿灿的模样,散发着高热量食物独有的快乐因子。
“没想到这里已经有薯条了,”喻晚书也抓起两根直接送进嘴里,“味道还挺不错。”
百与之指着酒馆里的招牌:“何止,汉堡、三明治、烤鸡翅,简直跟主题乐园里的餐吧一模一样。”
“哟,你不是矜矜业业守着百川,连主题乐园都知道呢?”
“喻小姐,你就别给我挖坑了,那,那我平时不是也会上上网……”
喻晚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一副冷汗涔涔的样子,就知道他这话撒了几成谎,“那行,先不说这个,你们这一早上在镇上找到什么线索了?”
然而说起这个,百与之的脸色更愁闷了。
“几乎……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世界简直太寻常了,非同寻常的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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