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波澜的目光落在安娜泪痕未干的脸上：“我们聊聊。”
安娜抬手抹了把脸，不情愿地起身跟着卡特往书房走去。
等到两人背影消失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后，喻晚书冷着脸摘下面具，站起来丢下一声惊雷。
“我们的时间又不多了。”
在安娜站起来的时候，卡特的视线极快地在她和安娜之间闪了一下，喻晚书就估摸他是猜到两人互换身份的事情。
但他不仅没有发作，甚至视若无睹。
要么是他只在乎安娜和查尔斯结婚，让两家关系彻底绑死，也不在乎安娜今天跟谁出去又做了什么，要么——
就是他还有别的计划，可以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不需要再走质疑、争吵这样不够绅士的过场。
“安娜今天收到的礼物都在这里，”喻晚书指着佣人前不久抬上来的一整车礼物盒，看向百与之，“你先检查一下有没有魂体存在。”
“喔，哦，好。”百与之被她的分析吓得精神一紧，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魂体，而不是白卮的魂体。
小心翼翼地探查一遍，依旧是无所收获。
百与之不免急切起来：“喻小姐，我们接下去怎么办？如果卡特要对付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办法。”
喻晚书又重新坐回沙发上，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那堆礼物，沉默良久，直到窗外日落月升，才将后背往柔软沙发里一靠，“等查尔斯他们过来再说吧。”
百与之有些摸不透喻晚书的态度，她刚刚分明是急迫的，怎么他就探查个魂体的功夫，她就又坦然了。
紧捏成拳的手心中渐渐沁出汗珠，说不清究竟是被卡特盯上还是被喻晚书看破更叫他紧张。
“咔哒。”
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卡特率先走出来，经过会客厅时，目光刻意的在喻晚书身上停了片刻，直到她也直直地回望过来，才勾嘴一笑，转身款步下楼。
那抹笑透着森森冷气，看得喻晚书很不舒服。
但她没说什么，只要卡特还没有从明面上出手，他们就还有时间，最重要的是——
她推测这个梦境和上一个梦境一样，只有别人的魂体，而不是白卮的。
每当她提到白卮的魂体时，百与之总是眼神闪烁心里有鬼的样子，而当她只提到魂体时，他反倒坦然不少，所以魂体一事是真，但白卮的魂体并非他的目标。
喻晚书没有直接戳破他，只是在心里留了个记号，准备顺着这条线索再往下摸出他的命门，到时就能反制百与之，让他协助她找回白卮。
明白这些后，喻晚书就没了顾虑，大不了就换下一个梦境再继续探究百与之背后藏着的秘密。
况且或许再过段时间，附在她身上的白卮也能恢复得更好，清醒时间更长。
所以此刻的她完全没有百与之的焦急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往书房里走去。
尤屿犹豫两秒，还是决定坐在沙发上等她出来。
百与之正要迈腿，疑惑地看着他：“你不进去吗？”
尤屿摇摇头，伸手把百与之也一块拉回到沙发里：“安娜小姐现在一定很难过，让她先陪陪她吧，我们等查尔斯先生和伊芙小姐过来了再说。”
百与之怔怔地看着尤屿，似乎不太相信这是那个有点自闭的社恐少年：“你居然还能看出这些来？”
这回连尤屿也不想再搭理他了。
……
书房内的装陈和几天前一样，只是在书桌不远处的地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坑，周边散着些微微反光的金属碎粒。
安娜正伏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拼凑着碎成无数片的星空怀表，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喻晚书后，眼泪又止不住落下，“喻，为什么他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愿意留给我。”
喻晚书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加快脚下步伐，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进入这个梦境时，他们并不清楚梦境中应该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反而让她有了更投入的体验感，就好像她确实是迷途而来的异乡旅客，看着这里的人过着真实而充实的生活，感受着他们的无能为力，心中竟然生出许多从未有过的情绪。
它们错综复杂，像一张最细最密的网，于无形之中将她紧紧包裹，拉着她往前走去，越陷越深。
事实上，喻晚书并不像百与之所看到的那样冷静沉稳。
她可以理智地分析告诉自己不去管这个梦境的无名魂体，但经历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好像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安娜和马修就此别过，然而她又会担心小世界或许会因为她的贸然举措走向消融。
就像上回她带走尤屿引发的一系列变故那样。
喻晚书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些事情已经不在乎了，就像过去一千年那样，外界如何与她全无干系，就算要她从此与这个世界一同消亡，好像也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反正所有生物最终都要走向灭亡。
直到切身感受到那些强烈的爱与恨，她才察觉到自己对这个世界仍旧抱有幻想。
恰如千年以前，她还只是一个寻常的人类少女时一样。
喻晚书垂头看着窝在怀里的安娜，没有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她的后脑勺，直到她的情绪有所好转。
那只不算精致的怀表已经完全分崩离析，好几块碎片甚至扭曲变形，光靠人手是没有办法修好的。
喻晚书：“晚上让伊芙带回去给老巴洛看看，零件都还齐全，应该可以抢救回来。”
安娜点点头，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刚要说话，书房门就被敲响。
贝瑞端着餐盘准时出现，依旧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安娜小姐，用完晚餐，就好好休息吧，这一天可真够漫长的，”看到喻晚书也在房内，补充道，“喻小姐也回房吧，你们的餐点一会儿就有人送去。”
喻晚书颔首应声，在安娜挽留的手心内轻轻点了几下，用眼神示意她安下心，才转身离开。
晚餐过后，偌大的庄园再一次陷入寂静。
与往常有所不同，今晚安静的玩偶之家小镇里，竟然有一辆马车穿梭于昏黄的街道，清脆的马蹄声将临街的好几户镇民给吵醒，最后终于在镇长家门前停下。
查尔斯和伊芙依次从车上下来，门卫正要赶人，在看清两人的面孔后，匆匆为两人打开一旁的小门。
一边往里走，查尔斯一边不解道：“夜间的道路虽然比不上白天亮堂，可也不是不能行走，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伊芙同样感到疑惑，摇了摇头。
两人静悄悄地摸到四楼，跟着安娜走进她的卧室。
查尔斯原本觉得这样不好，在看到百与之和尤屿也在屋内后，才稍微放下心跟进去。
喻晚书见人都到齐，看向查尔斯：“现在可以说说，你下午在地下室里都听到了些什么。”
安娜惊讶地捂住嘴：“地下室？！”
查尔斯在她质疑的目光中点点头，“在贝瑞小姐房间对面的那幅画后面，还有一间房。白天我觉得舞会上有些闷，就绕到了屋子后面来，看着二楼的窗户，总觉得与我小时候在走道里看到的房间数量对不上，这才发现了那间密室。”
少年的好奇心总是难以避免的旺盛，既然发现这间被刻意藏起来的房间，他当然不可能错过送到眼前来的探险机会。
“顺着藏起来的楼梯往下走了大约两层楼，那里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我刚走进去，就听到……”
查尔斯看了一眼安娜，“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还有劳伦斯，他们在密谋……说宝石女神其实是他们虚构出来的，过往镇上一切因由宝石女神眷顾而发生的好事，全是他们一手策划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宝石女神。”
少年越说越激动，纤长的双手死死抱住头，揪着细软柔顺的头发。
出生以来就信奉的神明竟然是不存在的，安娜和伊芙同时瞪圆了双眼，说不出话，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就连百与之也无法相信，否则怎么解释他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可查尔斯的态度却很坚定，眼中红血丝满布，同样是被真相狠狠刺伤的挫败模样，“他们说信仰是最绝妙的控制手段，事实也……的确如此。”说出最后四个字后，他整个人就像颓败的枯树，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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