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取水也不方便，方婶子家两兄弟便直接将高处干净的雪盛过来煮化。
秦陈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化工污染，用雪的话……应该没事吧？
《本草纲目》里都说“腊雪甘冷无毒”，反而还能治病呢！1
摇摇头，继续指导吴书处理药材——本来她也是要上手，但吴书不让。
因为是临时决定，之前也没预料到会这么快就下大雪，药材都还没处理好，好在只是数量大，操作熟练后倒也不难。
煮粥要用到的是干姜和肉桂，都是早就炮制好的，只是为了节省一些，需要将干姜切碎以助其发挥药力。
切干姜的菜刀到了一位热心的守卫兵大哥手里，吴书则需要将肉桂捣碎。
这药材的名字和它的来源一样，都叫肉桂，后者是樟科植物，药材则就是从它身上剥取下来阴干的干燥树皮。
肉桂树对生长环境要求高，现代能种植的地方少，所以药材的价格波动较大，在这里倒是还好。
肉桂炮制时只需去除杂质和粗皮，用的时候则需要捣碎。
其性大热，有补火助阳、散寒止痛、温通经脉的功效，药性较强，所以用量比干姜要少许多。2
饶是如此，吴书仍旧捣药捣到手麻。
秦陈安慰他：“辛苦了，回去给你冲糖水喝。”蜂蜜是经不起用了，不过她昨天在书房找出来半罐子糖，估计是秦父藏的。
“秦小医，这可是你说的！”吴书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旁边切干姜的守卫兵一听，顿时羡慕得都要流下泪来了，忍不住用手擦了擦眼睛。
秦陈刚好看到这一幕：“……”
守卫兵狂眨眼睛。
“给，你去取一些干净的雪，用湿帕子隔着手擦一擦眼睛……别太用力。”秦陈从兜里抽出手帕递过去。
对方接过，红着脸跑了。
等他再回来，刚才的事情已经被另一位守卫兵传开，一群膀粗腰圆的男子汉像八婆一样眉来眼去，哈哈大笑。
“……”
白雪化开，米粮入锅，再将细干姜和捣碎的肉桂扔进去缓缓搅拌。
等到锅中开始沸腾起泡，原本还淡不可闻的清香瞬间翻倍传开来。
排队等待的流民们再次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番躁动，那可是食物，食物啊！能填肚子不说，据说还加了药材，能帮助御寒！
在这样饥寒交迫的冬天，若是能喝到一碗热腾腾粥，就是死也值得了……！
“吵什么呢一个个的！”刚刚还哈哈大笑的守卫兵瞬间板起脸：
“都给我放老实点，排好队不许乱，不然小医师要是走了，这粥我看你们还想不想喝了！”
“一个人一碗，七岁以下的孩子半碗，不许多领啊！喝完记得把碗送回来……”
一锅锅粥煮熟又被分食，从巳时到申时，太阳快落下时，带来的米粮和药材终于消耗完毕。
还剩最后半锅时，所有流民都被分到了一碗粥。
有人感恩戴德地冲他们跪下道谢，有人回到废墟继续清理积雪，还有的人看着剩下的半锅粥，期期艾艾地停留在棚子前面不肯走。
“还不……”守卫兵微哑的斥责声刚响起，被秦陈叫住。
她走上前，望着这群面黄肌瘦的人，他们神情呆滞，更像是顽固不化、灵智未启的猴子。
秦陈心中长叹一声，微笑着轻声问他们：“粥好喝吗？”
有人转过头来，用凹陷的眼珠子愣愣地回望她：“好、好喝……”他们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温暖、这么好喝的粥。
“那你们还饿吗？”
“……饿。”“还饿。”
“真的很饿吗？”秦陈一脸为难：“可是，我们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只是她，还有吴书、方婶子家的三个男人、几个帮忙维持秩序的守卫兵，都忙了一天，滴水未进。
“……”
这十几个人一愣，傻傻地望着秦陈，还有她身边凶神恶煞、却从头到尾没动过手的守卫兵，以及后面几个忙活了一天、洗碗煮粥的年轻人。
浑浑噩噩的脑袋，突然就清明了许多。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为难自己的恩人？
可他们的恩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她应该很怕冷，一天都缩在火堆旁边，还冻得耳鼻通红。
她有一双清亮温和的眼睛，还朝他们笑，问他们粥好不好喝？还饿不饿？
“我们、我们不饿了……”
“对，对，我们不饿，你们吃，你们吃。”
“走了，我们先走了。”
秦陈没有阻拦他们，也仿佛没看见他们临走前鞠躬时发红的眼眶，笑着跟他们道别，目送他们回归人群。
一转头，就见吴书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脸崇拜：
“秦小医，你好厉害啊！”
摇摇头，秦陈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若有一天，有谁能让这世间不再有战争和饥荒，那才叫厉害。”
“快吃饭吧，吃完早些回去。”
“好……噗，这粥、咳咳，怎么这么辣？”
“加了那么多干姜和肉桂，当然辣。”
“……”
回去的路上，几人都没什么心情说话，一路沉默，直到吴书出声打破了寂静：
“秦小医。”
“嗯？”
“你说，没有战争和饥荒的国家，真的存在吗？”
秦陈一愣。
吴书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若是真有那样的国家就好了，我们可以去那里定居，我要带上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
“到时候，我还给秦小医你做工，挣的钱就送我弟弟去上私塾，他可聪明了，我教他认字，他学得又快又好。”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秦陈沉默。
她没办法告诉吴书，这世上有这样的国家存在，只不过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
那个未来，他们看不见。
秦陈只能轻声安慰他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战争终究会结束，因为有你、有我、还有许多像你我这般，渴望和平与安宁之人。”
吴书：“你说得对，秦小医。”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黑暗终将退却，而光明终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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