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共沉深渊

    提到那封信, 萧清河的面色变了又变,当年她刚刚及笄,随母亲进宫拜见陛下的时候在回廊下一眼就看见了拜相不久, 风头正盛的裴昱瑾。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这般俊俏的郎君, 她就像当年母亲一眼就相中父亲一般, 对这个少年一见倾心,但他们的状况却又与她父母当年不同。裴昱瑾大权在握, 不会任人摆布, 她没办法求着母亲去勉强。

    但即便有她父母这般的怨偶在前,萧清河也还是想再勉力一试。所以她趁着年少轻狂的岁月给裴昱瑾写过一封极为大胆露骨的求爱信, 被母亲娇宠着长大的翁主当时从未想过会有被拒绝的一天, 所以她将满腔情意付诸笔端,不计后果。

    但就在她满怀希望地拆回信的时候,却只拆出了“事业未立, 无意嫁娶”这八个字。

    但凡聪明些的应当都能读出这背后的婉拒之意, 可萧清河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到黄河不死心, 从那次被拒绝后她每年都办赏花宴,每年都会特意给相府送一份请柬, 即便裴昱瑾年年都不来, 她也从没放弃过。

    裴昱瑾本觉得避而不见已是他最大的退让可有些人明显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若您真的不记得的话, 本相也还记得, 大可以替您回忆回忆。”

    “不必了, 清河记得您当初说过‘事业未立,无心嫁娶’, 但如今满朝文武鲜少有人能与您比肩, 您如今的事业还不够吗?”装傻了这么些年, 如今都被逼到这份儿上,她也想要个直截了当的答案,好让她彻底死心。

    “边塞尚未荡平,如何能算事业已立?”裴昱瑾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是极致的淡漠,但认真看又能发现他眼底那一抹深深的隐痛。

    “荡平边塞那是为将者的分内之事,又与尔何干?”被他搪塞惯了,清河翁主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但很快又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妥。

    当年的裴府除了裴侯以外,大公子和二公子均是军中郎将,可惜后来在兴裕一役中父子三人俱亡,这件事是裴昱瑾心底最深的痛,因为当年他是少年军师,他的父兄是听信了他的计划才会命殒他乡,魂难归故里。

    所以,怎么会与他无关,明明最是相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非常尊敬……”萧清河急于解释,一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翁主不必多言亦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功夫了,有这样时间不如多看看身边的人。”裴昱瑾的声音中并没有责备,反倒是意有所指地扫过了某个虽然激进但大概也是出于真心的人。

    萧清河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这个两次为她出头的男子,其实她是有些印象的,每年都能看见他,总是喜欢穿紫色的衣衫,她并非迟钝到感觉不出这人的心意,只是不想将就。

    “我们之间当真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吗?”其实她坚持了这三四年的光景,也不再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了,这两年母亲不止一次地劝过她放弃,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没有。”这般斩钉截铁的回复也应当是能断了她的念想了。

    “好,我知道了。诸位公子,待等会儿赏花宴开始,清河将于宴上择婿。”她说出这番话也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是出于一时意气。

    但这就都不是裴昱瑾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前厅的热闹沈听澜是一概不知,他更是不知道裴昱瑾竟然已经优秀到可以自行处理桃花,帮另一半□□了。

    果然一个优秀的男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和素养。

    公主府的后院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和相府差不多,只是相府那里留出了大片空地用于建校场,而这里就是纯粹的玩乐,不仅有葡萄园,还有多种果树,都是成片划分的,看起来很是壮观。

    “贵人里面请。”那小厮不仅为他引路还提了个篮子准备来装他采摘的葡萄。

    其实沈听澜也只是图个新鲜,只亲手摘了两串就觉得没意思了,用剪刀来剪磨得他手都有些疼,还是那小厮提议让他先去休息,等摘好后再给他送过去。

    这样也正合他心意,来这里有几年了,除了皇宫和相府他还没有认真逛过其他的古典园林,而公主府的设计感非常典雅,即便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他都感受到了这种艺术的熏陶。

    没人带路,倒还有些探险的野趣,就是长公主府太大,路又多又杂的,沈听澜转着转着就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急就是走的脚排骨篜里底板有点疼。好在前方有个院子,里面竹林有个凉亭,他在进去前还特意看过院子里没人,他只在亭中小坐片刻也就没想太多了。

    是半点都没料到这里竟然才是真正的吃瓜一线,是猹的天堂。

    “萧昱,本公主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羞辱于我。你还记得自己是本公主的驸马吗,你带个女人回来,是要让本公主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不成。”

    乍一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沈听澜正好弯腰给自己捶捶有些酸疼的腿,因为怕惊着他们,他都不太敢动,毕竟他不是故意要在这听人吵架的。但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他的“老腰”不是很友好,所以他也没坚持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体。

    好在竹林隐蔽他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而两位当事人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沈听澜喜欢吃瓜但他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太道德,可这时候要是出去又太过明显了。他社恐,他害怕接受死亡凝视。

    竹林虽隐蔽但竹叶间的缝隙也很多,沈听澜透过那些空隙大致能看清他那素未谋面的姑母,反倒是这位姑父因为是后背对着他的,所以看不清面容。

    许是因为一直养尊处优,除了这桩婚事外就别无烦心事儿的缘故,大长公主沈琦樱虽年已近四十却未见岁月在她姣好的容颜上留下太多痕迹,便是说她二十八九想来也是有人会信的。

    “臣夫当年说过于您高攀不起,这么些年游历山水心境愈发开明,遇见阿盈我才觉得沉寂了多年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您放心,我这次回来便是想要与您和离,正式迎她入萧府作正妻。若您觉得此番折损了您的声名,便是由您休夫臣亦是接受的。”

    声音挺好听的,能被点为探花还能让公主一见倾心的肯定长得也是不差的。

    萧昱这番话说得谦卑,却又让沈琦樱怒火中烧,“我从不知你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成婚这么些年了,这人连个笑都很少给她,如今却能为了别人做到这番地步,让她如何能不恼。

    大概是觉得心中亏欠,萧昱任由她指责,甚至是一言不发,但这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你现在已经厌恶我厌恶到连话都不愿多说了吗?”偏偏他这幅听之任之的模样更让沈琦樱心酸。不是这样的,她爱的萧郎是当年那个打马过长街恣意畅快的少年郎,不是如今这个眼中心中都不曾有过她的薄情人。

    “臣未曾厌恶过您,或许怨过但怨的从来都只是命。”萧昱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是真诚的,沈琦樱知道这是实话,但这却并不能让她心中好受半分。

    “你以为你这么说本公主就会放过你吗,萧昱你听好了,我沈琦樱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抢走,便是闹到陛下面前,我也定不会叫你如愿的。”一向端庄典雅的大长公主罕见地红了眼眶,没有道理只有她一个人要在深渊中沉沦,她一定要拉他一起。

    看着拂袖而去的姑母,沈听澜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地摇了摇头,太偏执了,这样肯定是会受伤的。当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这两个人的对错,萧昱这要是放在现代那就是婚内出轨,无疑是千夫所指的大渣男,但他们也分居多年了早就能诉讼离婚了。

    更何况当年沈琦樱还是仗着权势强嫁给人家的,这就更加不道德了。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沈听澜是愈发觉得自己可真是小天使,还十分顾及当事人的想法,避免他们成为这样的怨偶。当然他从中也吸取了很多教训,之后务必要更加谨慎了。

    绝对不能强买强卖,要让他们学会悦纳对方才行。

    “是谁在那边,公主已经走了,出来吧。”萧昱微微偏过身,虽没特意往亭子那边看,可沈听澜还是确信他瞧见自己了。

    既然都被看见了,那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是刚刚一直小心地坐着腿好像有些麻,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可能一下子还不太能站起来,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议,“抱歉,腿麻了,要不您进来咱们聊?”

    虽然没听到回复,但越发明显的脚步声昭示着发出这声音的人采纳了这个建议。

    不多时,沈听澜就看见了那副让他好奇许久的容颜,确实俊美,但同裴昱瑾相较还是逊色了几分,偏儒雅风,可能也有些年龄的因素在,他觉得这人的雅致风度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像姓裴的外表再谦和骨子里总还带了些喜欢捉弄他的恶劣。

    当然这时候沈听澜还没觉得自己下意识地把裴昱瑾当做一个比较的对象和标准到底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

    “小郎君是来府上赴宴的吗?”沈听澜打量他的同时,萧昱也看了他两眼,当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他离京太久了,不大认识这些年轻的生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危险危险危险,撮合人也要提高警惕

    第42章 配合演戏

    “是, 我是来后院采摘些葡萄,不成想迷了路,走的有些累了就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 并非有意窥探。”沈听澜这话说着有些心虚, 不管有意无意, 窥见了他人不为人知的事情到底是不好的。

    但好在萧昱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见他在沈听澜的身侧很随意就坐下了, 开口说的话也与刚刚的事情无关, “许多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竹林茂密了许多。”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怀念, 或许他对沈绮樱也并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可他突然又这般发问。但很快就自顾自地摇头, 或许是觉得自己问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很傻气。在外人看来他确实绝情,抛妻弃子多年,回来后却是为了和离另娶。

    “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不能随意评价。”沈听澜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虽然他看过不少版本的画本子, 但有些事情多是以讹传讹, 事情的真相如何还真是未知的。

    “世人都说人生三大喜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和他乡遇故知, 可于我而言这三件事撞在一起却并非是幸事。”

    或许是心里的事情憋得太久了太需要一个人听他倾诉了, 萧昱便就这么对着沈听澜这个刚刚才有了一面之缘的少年讲起了他们之间的全部经过。

    这真人真事听起来比画本子还要精彩, 那些说书人还是太保守了。

    沈听澜一个局外人虽然听的唏嘘, 但终究还是很难同故事里的人共情, 他思索了半天都觉得无从安慰,因为有时候语言还是太浅薄了。

    “多谢你愿意听我在这里絮叨, 我该走了, 小郎君, 在宴席上尽兴。”萧昱虽是挑了今日回长公主府,可终究还是顾及着沈琦樱的颜面,没有将他心爱的女子带回这个困了他许久的樊笼。

    大概是他的笑意太让人难过了,沈听澜明知道自己不该管可还是出声了,“刚刚长公主说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和离的,若真是如此那你又当如何,与先前一般外出游历,眼不见心不烦吗。”

    “她会同意的,即便最后真的不欢而散我也不会再退让了,我相信陛下会公正处理的。”萧昱虽看着儒雅谦和,但骨子里的倔强未必就比沈琦樱少,这些年他选择退避也是出于夫妻一场的情分,可现如今他又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就不得不争了。

    “那可不一定。”沈听澜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对自己这位皇兄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他对自己这个弟弟是很纵容,可一旦涉及到家国利益的层面,就很难说公不公允了。

    “嗯?”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小就像是含在喉咙里一般,萧昱并没有听清楚。

    但这种可能是有点大逆不道的话沈听澜也不好再重复一遍,只能是岔开话题道,“若真有要去找皇兄裁断的那天你可以让人来丞相府找我,在皇兄那儿我还是有一点点话语权的。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沈听澜。”

    他既没有唤萧昱驸马也没有叫他姑父,大概是私心里觉得这人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珩王殿下。”萧昱当年离京前曾见过年幼的沈听澜一面,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他早就长开了,可他的封号总还是记得的。

    “您是长辈,叫我佑彦便好。”即便没有亲缘关系在,萧昱也是长者,更何况还算合他的眼缘,唤他殿下会让他不自在。

    “那便,多谢佑彦了。”一个称呼,也没什么好推拒的。

    萧昱走后,沈听澜又坐了一会儿,腿倒是不麻了就是心里还有点乱需要好好捋一捋。当年沈琦樱跟萧昱这档子事儿吧有点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在,他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就目前裴昱瑾和迟砚的状况来说是没有这个风险的,但还是有借鉴意义的,回去他得把自己的小册子再补充补充,写得更厚一点。

    等思索清楚了,沈听澜才站起身准备回前厅,但他站起来都走出院门了才想起来他就是因为找不着路才跑这来坐着的,偏偏他刚刚还忘记问萧昱路怎么走了。

    他不是路痴但也不喜欢走迷宫,好在没有走多远就遇见了打扫庭院的小厮。有人在前面引路,他终究是摸回前厅了。

    “殿下怎么去了那么久。”自刚刚裴昱瑾与萧清河开诚布公的一番谈话后,倒是没人再来烦他了,他既是闲得无聊就拿了一个干净的瓷碗给沈听澜剥葡萄,他记得太医说过这类的蔬果适量吃对这人的身体有好处,他难得有既喜欢又健康的食物,稍微多吃些也无妨。

    沈听澜在外面转悠的时间太久,那小瓷碗中已经有了小小的一堆去皮的果肉,最下面那些最初剥好的颜色都有些变了。

    “遇见有趣的风景就多看了两眼,这才耽误了。”沈听澜接过他递来的碗,用勺子舀了一个果肉放进嘴里,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这园子里迷路了呢。

    不过裴昱瑾也并不是真的好奇原因,只是忧心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听他这么说倒是能放下心来。

    “这里是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故事,虽然今天的重头戏已经在公主府的后院里演完了,但看周围人的表情,这前面多半也是发生了什么的。

    “没有。”这些无聊且不会有后续的事情没必要让少年知道,省的白惹他烦心。见他似是还想要追根究底,裴昱瑾便从他的手上拿过勺子,一连给他喂了两颗葡萄,动作虽然连续但好在并不粗暴。

    每每想要发问就会被美食堵住嘴,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能是快乐并苦恼着?不过不等他问就有人来给他答案了。

    “本宫听闻,裴相你当着诸位宾客的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清河,是觉得我长公主府的门楣太低,不够高攀吗?”这会儿的沈琦樱神色倨傲,目空一切,哪里还有刚刚的颓唐,她从后院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是忙不迭地就要赶来给女儿撑腰。

    萧清河是她从萧昱那里得到的唯一珍宝,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地养大,自是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咳,咳咳”沈听澜本来就在被不间断地投喂,骤然被这道有些尖锐的质问一下,一个不小心就呛住了。

    而裴昱瑾见状也是赶紧放下从他那里抢过的碗,走到他身侧去替他顺背,如此一来他俩倒是没一个去搭理沈琦樱。

    大长公主高傲惯了,又怎能容忍这般的忽视,当即就是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厮将沈听澜从裴昱瑾身侧撕扯开,太久没见过了,她是半点都没认出这是她那位玻璃做的侄儿。

    “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给本宫把他拉开。”

    但还没等到他们触碰到沈听澜的衣角就都被裴昱瑾扔出去了,虽然裴三郎是个文官但到底出身武将世家,文武双全绝不仅仅是一句夸赞他的场面话。

    “裴昱瑾你放肆,你还有将本宫和长公主府放在眼里吗?”这一个一个的都在驳她的面子,沈琦樱连带着在萧昱那里的怒意都发了出来。

    可裴相却是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丝毫没顾及着身份的差异,眼中的冷意和薄怒丝毫都不逊色,开口时虽用了敬称但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敬意,“是您放肆才是,纵容家仆加害皇亲,便是到陛下面前臣也能与您好好分辨分辨。”

    沈听澜的咳嗽已经平复了,这会儿被裴昱瑾揽在怀里还有些喘息,话都到这儿了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按什么剧本演了。

    只见他咳得眼角湿润,手揪住那人的衣角,声音有些低弱,“言之,本王心慌,想回去躺躺。”

    “好,殿下撑着点儿,臣这就带您回去。长公主殿下,臣明日定会让御史台上书陛下。”裴昱瑾丢下这句话后就抱起沈听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留下满满一堂的宾客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这满京城能被称作殿下的并不多,再瞧瞧那岁数和裴昱瑾那么有恃无恐的态度,有点脑子的人都不难猜出少年的身份。

    就连沈琦樱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攥紧了,虽然她一直仗着顾家的权势能让陛下忍让几分但到底情分不深,一旦顾家没有用武之地后元帝就不会再顾念着那份并不存在的情分了,可沈听澜不一样,他是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在京中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般开罪沈听澜,元帝心中的那杆天平未必还会偏向她了。沈琦樱其实并不是一个太冲动易怒的人。可今日的她先是被萧昱刺激后又知晓女儿被人欺负,这才会一时失智的。

    “母亲。”萧清河虽然也不认识沈听澜但也知晓这次是因为自己才惹了这样的麻烦,难免着急。

    “莫慌,还有你外祖和舅舅们在,他若没什么大碍,陛下便也不会如何。”沈琦樱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安慰道,即便此时她的内心也很焦躁,但她却并不想将这种情绪传递给孩子。

    珩王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这次的事情他未必就肯轻易放过。

    再说裴昱瑾把沈听澜抱上了马车后就在催着车夫快些,还将人稳稳抱在怀里不撒手。

    大概是他着急的情绪太过外露,沈听澜轻咳两声尝试着挣脱,果不其然地吸引他低下了头,“殿下难受的厉害吗,就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看了看环境,懂了,到我碰瓷的时候了

    第43章 抹脖子

    “其实,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的。”沈听澜冲他笑了笑后又指了指他抱住自己的手想让他松一松。

    见少年的脸色确实还好裴昱瑾也就顺他的意放手了,可神色却不那么好看, “殿下刚刚是装的?”

    那副模样太像他病发时的样子了, 可见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要遭, 裴昱瑾这么个大聪明蛋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会知道自己之前一定也倚仗着这个骗过他。刚刚光顾着按剧本发挥,忘记给自己留后路了。

    所以沈听澜当机立断地躺回去了, 还揉着心口哼哼了两声, “不太严重,但确实有点心慌, 哎呦, 慌。”

    边说边揉还边偷偷斜眼瞧他的面色,一看就是没事的模样,太过调皮了, 竟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裴昱瑾托着他的后背让他靠在车厢上, 自己则是松手后就不再看他了, 明明他那般忧心这人的身体, 可少年却好,竟是拿这个作为拿捏他的方法, 这叫他如何能顺心。

    这是生气了?沈听澜也知道这是自己理亏, 更怕以后这人把他当做狼来了一般, 之后他要是真的心疾犯了也没人管。

    所以小王爷一点一点的悄悄往他那边挪, 但就在他只差一步的时候裴昱瑾又往旁边躲了躲。这什么意思, 不给他哄?

    可就这么点小难度怎么可能轻易难住咱们的珩王殿下。躲,接着躲, 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他倒要看看能躲到哪里去, 再挪他俩都得摔马车外面去。可都快到门口了,裴昱瑾却起身坐到了对面。

    嘿,他还来劲儿了。

    沈听澜也跟他一起站起来准备一起去对面,就这么个小小的车厢他还能让这人跑了?

    可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也不知外面是怎么了,马车突然就是一个急刹,他顺着惯性就要往后栽,还是裴昱瑾拉了他一把,两人一起摔在坐垫上,虽是有人做了肉垫,可沈听澜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适。”裴昱瑾很快就扶着他坐起了身,这下摔得不算轻,少年的身体让他放心不下。

    沈听澜按了按心口,刚刚突然有一阵心悸,果然人好好的就是不能装病,会有报应的。他缓了一会儿才回道,“无碍。”

    可他的脸色比刚刚差了不少,他的话这会儿反而是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这人有事的时候不说,没事的时候反而还能哼上两句的模样真是让裴昱瑾恨得牙都痒痒,却又不舍得多说他,刚刚也怪自己,好好的同他置什么气。

    但裴昱瑾也不拆穿这人的逞强,只是把他扶到怀里按照太医教过的手法给他轻轻地按揉心口。

    人肉垫子到底比冷硬的车壁靠起来舒服,沈听澜也就枕着他的胸口不再多言,没一会儿竟是直接睡过去了。

    少年安静的睡颜看上去比寻常时候还要孱弱几分,更是叫人怜惜心疼。裴昱瑾不由得觉得不管这人以后做了什么自己还是应该更多地忍让着些。

    到了相府他都没醒,裴昱瑾也没准备喊他,只是自己弯腰将他抱进怀里,动作很轻,没把人惊醒,而进府的这一路上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虽然沈听澜现在睡得还算安稳,但为了保险起见,裴昱瑾还是让人喊太医来看了看,全程动静都很小,等太医确定他没什么大碍后裴言之才算是真正放心。

    要养护这么个娇气的少年,确实是得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心力,也要更加小心才行。

    沈听澜这觉睡得舒服,但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醒来的时候心口那点闷闷的感觉也已经消散了,当然最棒的莫过于没有人捧着一碗热汤药到他面前来劝他喝。

    裴昱瑾并不在他这,让孟衡去问了才知道在他睡着这段时候傅筠来府上找过这人,那这人这会儿多半是在小校场,说起来他还没见过怎么操练兵士呢,或许更严谨一些应该说是没见过裴言之怎么操练人的。

    小校场的地面堆满了尘土,马蹄一过,风再一扬 ,空气实在是算不得好。先前来这学马的时候,沈听澜就不算很喜欢,如今就更是谈不上了,更何况他也没想让裴昱瑾知道他来过,便就和孟衡两人在门口瞧着。

    以前还在现世的时候,沈听澜看过为数不多的电视剧里是见过类似眼前这一幕的,一群孔武有力的大汉围住主角,主角还要大喊一声“来,一起上。”这种桥段多半是为了突出主角的勇猛,但眼前这一幕又不那么贴切。

    因为这些来预备濯选金吾卫的儿郎们多半出自世家,看上去就没有那么有压迫感,顶多就是人数上有些优势,而裴昱瑾呢,也不是那种飒爽的少年将军,他很冷淡,虽然出手也是点到即止,可丝毫都不会给他们留颜面,甚至在言语上更是无情。

    沙场空阔,他不刻意提高的声音都能顺着风传遍每一个角落,沈听澜听得清楚,他说的是,“如果下次我来你们还是这样的水准,就都回去,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诸位大多家世不错,总会有条出路。金吾卫守护皇城的安危,不是你们高升的垫脚石。”

    当初元帝把这项任务交给他的时候,裴昱瑾是拒绝过的,他不太想和这些被宠坏了的世家子有任何的交集,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事实也确实如此,没什么好苗子。

    但诸位勋贵们联名上书了,那元帝就不能置之不理,即便他无意提拔面子上也得过得去才行,因而裴昱瑾虽然拒绝了但又被他以裴侯当年勇冠三军,裴卿应当也不遑多让给驳回了。而裴言之听了他这话也确实是没再推脱了。

    “走吧,没什么意思。”沈听澜在门口探了一会儿头就觉得无聊了,与其在这里听人训话,还不如自己去亭子里观鱼。

    古代的生活节奏慢,虽然很舒服也很适合他,可终究是寡淡了些,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象以后归园田居,招猫逗狗养鸡钓鱼的生活了。不过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必须得把孟衡带着,他负责养,自己负责玩就好。

    但人还是不能太抱怨生活无聊了,因为往往你刚抱怨完麻烦事儿就会找上门来了。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系统检测到主角受在半个时辰内会受到生命威胁,请您尽快排除。】

    乍一听到这话,沈听澜觉得系统肯定是在逗他,相府里能有什么危险,是吃饭能噎死,喝水能呛死还是走路能栽死?迟砚到底是主角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总不能这般倒霉的吧。

    不过虽然沈听澜心中存疑,可他脚下的步伐还是加快了,万一这个世界它就是不按常理来,真把主角受弄死了,那可不妙。

    但就在他带着孟衡急匆匆地踏进裴昱瑾院子里直奔厢房时,一推开门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人呢?”沈听澜的语气有些急,这时候他才觉出了一点惊慌,若是人不在相府,那会发生什么就是不可控的了。

    孟衡也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他也不能一直盯着迟砚这边的动静,自然是不知晓的,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安慰道,“主子莫急,我这就去问问顾管家。”

    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顾管家还是亲自跟着来了一趟,“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顾叔,你知道迟砚哪儿去了吗?”半个时辰的时间太短了,耽误不得,沈听澜现在有些害怕他来不及,万一他找到迟砚的时候,人都已经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迟公子今日说是要出府,从府上牵了匹马就离开了,约莫一柱香前走的,东西都还在。”就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顾叔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去哪了?”沈听澜并不担心迟砚会不辞而别,只是这人之前应当树敌不少,就这么孤身一人的太不安全了。

    “这,老奴并未过问。”迟砚虽是寄宿裴府,但毕竟是客人不是犯人,他的私事做下人的不方便多问,而主子没有明确交代过那就是默许他可以自由进出的意思。

    “备马,找人去。”沈听澜边说边往门外走。迟砚这个点不是应该在自己屋里写策论吗,往外面跑什么,等找回来了非得叫人给他腿打断了才行。

    “殿下,要不要同相爷说一声,让他派人一起找,您就不要亲自去了,路途颠簸别再累病了。”孟衡也跟着一路小跑还尝试着想再劝几句。

    听见这话,沈听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对,让人去通知裴昱瑾,让他去帮着一起找,本王先去。”

    孟衡不提醒他都快忘了,这种英雄救美的机会应当要留给裴昱瑾才对,若是被自己给抢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他先顶上以防迟砚真有不测,一旦裴昱瑾到了他立马就退位让贤,给他们创造心动契机。

    也幸亏先前跟裴昱瑾学了骑马,不然在偌大的京城里要靠马车寻人,那真是黄花菜都凉透了。但他对迟砚不算太了解,只能是把读书人会去的地方都转了转,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眼瞅着时间所剩无几,再找不到人是真得给他准备收尸了,沈听澜少不得还要再挣扎一下。

    “系统,你知道迟砚在哪里对不对,你若知道最好赶紧说,耽误了救援,任务一旦失败,要早亡的应当不只有我一个人吧。横竖都是要死的,迟砚今天要是死了,晚上我就潜进裴昱瑾屋里抹他脖子,他俩要是都死了,那也是另类的大团圆结局,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裴:你要抹我脖子,谋杀亲夫?

    沈宝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威胁那个狗东西的胡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第44章 小白脸

    沈听澜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 让人不寒而栗,可系统却是装聋作哑,并不回应。

    “行,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爷也不找了, 这就去棺材铺看看哪些好,给他俩提前先备下, 这生不同衾死总还是要同穴的吧。”许是近墨者黑, 跟裴昱瑾待久了,沈听澜觉得自己的嘴上功夫那是大有长进,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而系统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能搅和的宿主, 并且它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天天只想着躺平的人是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于是一向高冷不爱搭理人的系统头一次向人类低头。

    【城外三里路的后庄今日有诗会,会上有不少名流学者,迟砚收到了邀请函, 正好你们不在府上他就去赴会了】虽然按照常理来说, 系统的声音应当是没有半丝情感的电音, 可这次好似是有些无奈的意味在。

    “早说不就完了。”沈听澜好像窥见了一些系统的软肋, 但眼下的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深思就放过了那么一点头绪, 而那恰恰是最重要的。

    “去找裴昱瑾让他去城外三里地的后庄, 本王先去看看。”不过就是个诗友会, 一群文人之间可能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若是分寸把握不好确实容易出事, 但沈听澜此刻是半点都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全。

    因为在他看来,欺负迟砚无非是仗着这人孤立无援没有后盾, 而他倒要看看谁敢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沈听澜策马的技术是愈发的娴熟, 虽然颠簸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可毕竟还是主角受的性命更加重要一点,但他到后庄的时候,里面还在以诗会友,宾主尽欢,气氛一派祥和,反倒是他急匆匆地闯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小友可也是来论诗的。”开口询问的是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长者,巧的是这人沈听澜还认识,先前他去找皇兄的时候瞧见过。

    “不是,苏老先生,我是来寻人的,您可知道有个叫迟砚的郎君今日也来赴会了?”其实叫苏阁老会更为贴切,但沈听澜怕他并未表明身份只是单纯地想来这儿陶冶情操便也就没有点明。

    “小郎君认识老朽?”他在这里用的是化名,只是想来看看现在年轻人的思想都是什么样的,确实没料到还能遇见认识他的人,毕竟他为官多年素来低调治学,很少参与宴饮,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小友。

    “在家兄处见过,晚辈姓沈,家中行九,寻人实在是着急,劳您帮忙。”沈是国姓,而沈听澜是先帝的第九位皇子,众人称呼他为珩王的居多,倒是鲜少有人叫他九皇子。

    “不敢当,您稍等。”沈听澜的提示不可谓不明显,苏执活了这么些年岁,人当然通透,一点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苏执在外一直以云鹤先生的名号交友,多年来也有些威信,他要找人自然是快,很快就告知沈听澜今日来赴会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迟砚的少年郎。

    “系统,你确定迟砚是来赴会了吗?沈听澜环视了四周也确实是没见到人,但他却并不觉得系统是在骗他,这中间一定是出什么岔子了。

    【按照原书剧情并综合主角受一个时辰前的动向,他确实是要来后庄赴会,不会有错,我很确定】

    “那他是不是临时改道,去了别处。”迟砚不在现场是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权限问题,本系统无法进行实时定位,还请宿主自行判断】这次无论沈听澜如何威胁,系统始终不再言语,仿佛掉线。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贯以高冷人设示人的系统绞着小手帕纸欲哭无泪。

    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了,就知道威胁它一个没有统权的小可爱,是它不想帮忙吗,那不是因为主角攻还没赶到,你太早找到迟砚非但救不了他还得把自己也搭上嘛,完蛋玩意儿,到时候大家是真的都得死了。

    没了系统这个外挂的助力,沈听澜也并没有显得很惊慌,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躺的挺平也不太愿意动脑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点脑子不能自己来。迟砚一穷二白没什么可图谋的,虽然性子拧巴不讨喜但不是个会主动招惹别人的主,那看他不顺眼的人就十分有限了。

    此外,迟砚这人在京中没有朋友那又是哪里来的人会刻意给他递帖子,无非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动手罢了,迟牧云这人也不蠢啊,怎么会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那多半就是在半道上把人套麻袋打一顿随意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让他自身自灭,可这里山林交错茂密,而目标又太小,找人的难度非常大,沈听澜暗叹了一句棘手,可就当他转身准备回去叫人来搜山的时候,余光却又看见了几个有些眼熟的人,“是你们?”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既有见到他们的惊讶又有些对他们的怀疑。这些人正是当初在莲葶羞辱迟砚未果的那几个少年,自然是有着不小的嫌疑。

    为首的年轻男子穿的得体素净,与那日形容大不相似,听见他这般问,还轻笑着回道,“在这儿都能遇上,某等与公子也算有缘。”

    很明显,这人也还记得沈听澜。

    “见过迟砚吗?”沈听澜没空在这里跟他虚以委蛇,直截了当地问。

    “迟砚,有些耳熟的名字,您容某想想,哎,你们还记得迟砚是谁吗?”这人状若深思,还不忘回头向身边人询问。

    这样的演技太过拙劣,又或许是压根儿就没想掩饰,那日他们都在,怎么可能这些人对自己都有印象,却偏偏不知迟砚是谁,即便是没有实据,沈听澜也差不多能肯定是这些人的手笔了。

    “迟砚在哪里,别让我问第二遍。”沈听澜罕见地沉下了脸色,他平日里一向笑嘻嘻的很平易近人,现在这副模样倒还有些不常见的威势。

    “公子这话何意,某今日未曾见过你口中的那位迟公子,又缘何会知道他在何处,您怕是问错人了。”这是抵死不认的意思了。

    沈听澜很久没有感觉过暴躁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了,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我记住你了。”回头就去皇兄那里告状,他连词都想好了。

    苏执到底是人群中最富盛名的,也对珩王殿下的脾气有所耳闻。这白景逸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文章写得不错,为人也谦逊,他还是很看好的。若是这小王爷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即便陛下圣明,这后生的前程多半也是会受影响的,他少不得要回护一二。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这样,老朽的诗会今日就到此结束,让诸位后生们帮您一道儿寻人,如何?”苏执看似是在打圆场,但实际上却是将这人摘的干干净净,甚至将眼下的局面变成了是他一人的无理取闹。

    果然这话刚一出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做拥趸,“这人来没来还另说,今日的诗会诸位还未尽兴,怎么就要散了呢。”

    “就是就是,这荒郊野岭的还有山匪,他要是叫哪位山大王看上了带走,我等如何寻得。”说这话的人就站在白景逸身后,说完后还被他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这动作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恰好被沈听澜捕捉到了。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找迟砚了,但在临去前他还有一句话要交代,只见沈听澜面向苏执轻笑一声道,“您若已经老眼昏花到忠奸不辨,善恶不分的地步,那便趁早上书乞骸骨,回乡养老吧。”

    说完这句话后,沈听澜转身就走,也不管背后的人是如何气到倒仰。就这般偏听偏信,怕是难做他皇兄手中的一杆好笔,就这么留着,以后多半是会误事。

    虽然系统是不能给他定位迟砚的具体信息,但到底还是良心发现地给他做了回导航,很顺畅地就将他带到了这附近最大匪寨的山脚下。当然,沈听澜并没有急着上山。

    这些人的手段果然阴损,这山匪不受官府的约束也压根儿就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落在他们手上那多半就只有死路一条,偏偏这些匪徒对于朝廷还怀有一种敌视心态,他的身份不仅不能救命,反而还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他此刻若是上山,那就是不计后果的送人头,倒是不如等裴昱瑾带人来,但他能等迟砚却未必有命等到那时候。

    或许老天爷也察觉到了他的纠结,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选择,身后不远处正传来一道儿粗犷的男声,“老三,你说今儿是什么运气,刚刚才收了一大笔钱抓了个小白脸回寨子里,这会儿就又有一个送上门了。”

    沈听澜一勒缰绳掉转马头,身后正有两个五大三粗还续着络腮胡的大汗,身长八尺有余,他们口中的小白脸应当就是迟砚,但现下他自身都难保当然无暇顾及旁人。自己骑马,这两人若是想要靠双足追上应当是不容易的。

    想明白了这点后,沈听澜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马腹,只听得一声嘶鸣,马就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他娘的,快追,可别叫这娇滴滴的美人跑了。”刚刚沈听澜回头的瞬间让他们看见了容貌,当真是好看,而他今日穿了一身正红,更是如火般热烈,烧得人心口灼热。

    比上午那个还要让人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迟砚是小白脸吗?嗯,好像是白嫩了些。

    第45章 吐血

    而迟砚此刻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柴房, 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记忆里最后的意识是后脑一疼,挨了狠狠的一记闷棍。

    他人虽是已经清醒了, 可脑后的剧痛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恶心欲呕, 但即便是疼他的思绪也没有断过。他从收到那封信函的时候就知道今日是有人故意设局引他入瓮,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这场诗会上有个他寻访多年的人, 而这个人或许知道当年他父亲的隐情, 所以即便知道前路是什么迟砚还是来了,就是可惜, 他没算到那些人竟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来之前没好好同小王爷告个别,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忧心,多半不会吧,等他遇见下一个需要关心帮助的人后心神就会移开了, 自己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那人格外善良罢了。

    迟砚并不怕死, 他这个人他这颗心早就不再纯粹了, 他就是可惜有负母亲的嘱托不能找出当年父亲早亡的真相,不能让真凶付出代价, 没办法告慰二老的在天之灵。

    但他低沉的情绪很快就被一声巨响搅散, 柴房的门像是被人一脚踹开, 有什么东西被很粗暴地丢到了他的身侧, 听那支支吾吾的声音, 多半是个人,也不知是谁同他一般倒霉。

    迟砚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 也没那么好心去关怀他人, 但很快他眼睛上的黑布就被人一把扯下,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下意识的闭眼,缓了一下适应后才重新又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被人捆住手脚,用破布塞住嘴的沈听澜,那人的脸色惨白,面上冷汗涔涔,看上去就不太好的样子。

    “殿…….沈公子,你们把他怎么了?”迟砚几乎是以一种怒视的姿态抬头瞪人,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对方怕是不知道该死多少回了。

    而丢沈听澜进来的汉子两步上前就狠狠给了迟砚一个耳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瞪,再用你那双招子瞪老子,老子就给你挖了,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处境,还敢跟老子横。”

    迟砚被那道力道带倒,面上鲜红的指印格外刺目,但他很快就直起身体,全然不怕死一般的回望过去。

    “嘿,脾气真硬。”那汉子还想要在收拾他一通却是被人拦住了。

    “大当家看上言明了要留条命的人咱们还是别动了。”大概是忌惮这所谓的大当家,那汉子当真是停下了脚步没再上前,只是将塞在沈听澜口中的破布抽走,恶狠狠地留下了一句。

    “都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不安分,老子打断你们的腿。”他们走的时候将柴房的门猛的摔上,迟砚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在确定人是真的离开后,迟砚很费力地蹭到沈听澜的身边想要看看他的状态,少年蜷缩在地上,唇色都有很暗淡,不知是伤到哪里了。

    偏偏迟砚的双手都被牢牢的捆在身后,他只能俯下身极为艰难地在少年耳边唤道,“殿下,您醒醒,您哪里不适。”

    迟砚唤了半天都没有得到一句回应,而沈听澜在昏迷中都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恶魔低语,他好想叫停,可那人当真是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他不醒就要一直喊下去。

    最终沈听澜的眼皮轻轻颤了颤,被他唤回了神智,随着神智一同被唤醒的还有剧烈的疼痛,刚刚他纵马离去却是不防他们用暗箭射中了马腿,极速之下他被甩了出去,虽是落在了较为柔软的草地上,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口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直觉自己这副身子怕是不大好。

    果然他只是轻轻呛咳了两声就有带着温度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身下的稻草上。

    那一抹鲜红刺的迟砚心口一疼,“殿下。”

    咳出了那口血,沈听澜反倒是觉得心口堵着的感觉散了些,勉强提了些精神问道,“你怎么样。”

    可他自以为的大声不过就如蚊子哼哼一般轻微,也就是迟砚凑得近了才能听清。

    虽然迟砚此刻脑袋剧痛状态也很糟,但为了能叫他安心还是笑着道,“我没事,殿下莫要挂念。”

    没事便好,沈听澜的心神松了松,越发觉得身上入骨的疼,四肢都像是被人用利器来回碾压,人都要散架了。

    “迟砚”

    “我在。”

    “下次别再一个人出门了,找些人结伴同行,知道吗?”裴昱瑾怎么还不来。

    沈听澜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提前领盒饭了,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多活两年来的好。

    “殿下,殿下您别说话了,攒攒力气,我都听您的,不再乱跑了,您撑住,不会有事的。”迟砚一向沉稳的声线中有满到要溢出来的惊慌。他从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因为他的人生早就触底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他都承担的起。

    可这一次他却是恨不得回到一个时辰前狠狠的扇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两巴掌,是他的错,将无辜的人牵连进他本就灰暗的人生,若是今日沈听澜有个三长两短,迟砚不知道自己究竟还会变成什么模样。

    或许会失去最后一丝理智,成为完完全全冰冷麻木的机器。当初在莲葶他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糟糕了,虽然他从未提起过,但沈听澜确实是拉他出深渊,给他一束光的人。

    难道现如今连这最后的一点微光都要被人夺走吗。

    迟砚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眸子里的疯魔狠厉叫人心惊,也就是沈听澜这会儿昏昏沉沉的才没有感受到,也没有发现他自以为温润如玉的小可怜竟然有这样骇人的一面。

    “冷。”他一直在呕血,大概是大量的失血让沈听澜开始有些颤抖,面色也逐渐青灰。

    迟砚听见了他这一声呢喃,可双手被束缚让他没办法脱去外衫替他御寒。他环视了四面看见了一处尖锐的棱角,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去磨绳子。

    因为绳子在身后难以看清全貌的缘由,迟砚一双握笔的手都被磨的鲜血淋漓可他尤未停下,他就像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持续着同一个动作,目光死死地盯在沈听澜的面上,仿佛是要将他此刻的容貌深深刻入脑海,这辈子都不能忘怀。

    在迟砚不懈的努力之下,那粗粝的麻绳终究是被磨断了,他几乎是不敢耽搁地就扑了过去先将绑住沈听澜的绳子解开,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他的身上将他抱住,他还尝试着不停的同少年说话,生怕他这一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了。

    沈听澜从来都不知道迟砚竟然也有这么聒噪的一面,他虽然没怎么听清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就听他一直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两句话还要喊他一遍,起初沈听澜还会嗯一声给个回复但后来大概是也觉得有些烦了,干脆就不再回应,可只要他不回应迟砚就会停下来晃晃他或拍拍他的脸,虽然动作不大但还是有些疼的。

    烦死了,跟裴昱瑾一个德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的思绪越来越昏沉,渐渐地也感觉不到迟砚的拍打了,整个人轻飘飘地好像浮在云端,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迟砚知道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殿下是真的撑不住了,于是他将沈听澜放在厚厚的草垛上靠着,自己则是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木门,这时候他又有些痛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连扇门都无法破开。

    可即便是将门撞开了他也是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带着沈听澜回府的。

    但就在这时门从外面开了,走进来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粗犷,甚至还有些清秀的少年郎,看上去跟这个寨子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身后的人却唤他大当家。

    少年原本唇边是带笑的,眼角有一道不算深的疤痕,开口时原有些不着调,“撞门做什么,不疼吗?”

    但就在他瞥到迟砚脸上的巴掌印的时候,那点笑意一下子就变了,虽然还是在笑,可那笑中多了些与年龄不符的冷意,只见他上前用手挑起了迟砚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这张脸,还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疼吗,这么好看的脸都下得去手,小五,下去问问是谁打的,就切两根手指作为赔罪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不是在说什么残忍的事情,就像在聊晚上吃什么菜一样稀松平常。

    这哪里是个少年,分明就是个小恶魔,可他身边的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领了命就要下去剁人手指了,但迟砚仍旧不给他好脸色,人往后一撤就挣脱了出来。

    手上突然就空了,但这被人唤做大当家的少年却半点都不恼,只是搓了搓手好脾气道,“我叫晏庭,你可以叫我阿庭,本来收人钱财□□,我应该今天晚上之前就让你消失的,可你长得太合我的眼缘了,你要是愿意留下来给我做压寨夫人,我就帮你把那几个想要你命的人都作了如何,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干他们这行的本来就没有多少道德可言,反杀雇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许宴还从来没做过,但他从看见迟砚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愿意为这人破些例。

    “这里有大夫吗?”可就在晏庭以为等不到这人的回答时,迟砚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意味着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谢谢,你们再继续聊下去我就真的要凉了。

    裴相:我呢我呢,我怎么还不出场

    棠:快了快了,马上就把你放出来溜溜

    晏庭是迟砚的正经CP,正文不展开写了,多半放番外里写几章。

    第46章 回天乏术

    “大夫?有, 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晏庭听他这般问当即就想再动手给他检查检查,这一低头就看见了迟砚还在滴血的手。

    “这怎么弄的,磨成这样, 我先给你包扎。”读书人的手是要写词作赋的, 这要是有点什么可是会影响前程的, 耽误不得。

    但迟砚却是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重复了一句, “我要大夫。”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听澜。

    也就是这一眼才让晏庭注意到了角落里还躺着个看上去跟快断气也差不了多少的人, 他走过去刚伸出脚准备拨弄看看人还活着没就听见身后迟砚带了些怒意的声音传来,“别碰他。”

    啧, 他还以为他看上的小美人是个虽然倔强但没脾气的呢!

    晏庭看了看迟砚又看了看躺在角落里生死不知的沈听澜,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福至心灵,咂摸出了些什么东西来,他俯下身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陷入昏迷的人, 长的是还凑活, 就是怎么看都像个短命鬼。

    “他是你的小相好?”晏庭扭头看向迟砚也没准备听他的回答, 全然是一副笃定的模样。

    说完还又补充了一句, “啧,就他这样的, 过不了多久你就要给他上坟除草了, 不值当啊。”晏庭这嘴也挺损的, 虽然谈不上诅咒, 但多少让人听了不爽。沈听澜的身体如何, 迟砚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格外忌讳死这个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迟砚很清楚就眼下的情形他只有顺着晏庭才能为沈听澜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他压下了心中的暴戾很平静地道, “不是,当初那群人针对我的时候便是他救了我,这次也是我连累了他,若他真有什么不测,我这一生良心都会难安。”

    这是实话,所以没有半点漏洞。晏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人没有骗他,脸色一下子就好看起来,再开口时话也软了许多,“原来是恩公啊,你们几个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扶到厢房请大夫去。你放心,既然他与你有恩,那我肯定会好好救他的,抓他非我吩咐,待他苏醒没事儿了我就叫人送他回城。”

    晏庭是真的没怎么跟人服软过,如今还算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我要去看看。”在这样的山匪窝里迟砚怎么可能真正放心,他必须得亲眼看着有人救治沈听澜才行。

    “好,我带你去,他看大夫,我给你包扎。”晏庭这也算是变相地给自己谋福利,而迟砚没有反驳地默认了,如此也算是两人各退一步了。

    这山匪窝里的大夫虽然不像宫里的御医那般履历绝伦惊人,但也还是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山上也是被人奉为神医的。

    但他才搭上沈听澜的脉就不住的摇头,这具身体的状况太糟,说是五脏俱损也不为过。

    看见大夫摇头,迟砚也没顾上自己这才包扎了一半的手腕,布条的另一半还被晏庭攥在手里他人都已经站在床边了,为了迁就他晏庭也只好跟着移动,瞧着跟遛狗似的。

    “大夫,他怎么样了,很严重是不是,拜托您,一定要救他。”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真正为沈听澜牵动心魂,着急上火的也就迟砚一人。

    晏庭站在后面一点的地方玩着手里的布条,脑海里全然是要怎么把人拉回来接着刚刚这才做了一半的事情,他从幼年就见血见杀戮,不过是死个不相干的人,若迟砚真这般在乎,那就给他风光大葬,也算是能有个交代了。

    但为了面上过得去,晏庭还是帮着问了一句,“祝爷爷,他什么症候啊?”

    那大夫是上了些岁数的,能被大当家的唤声爷爷应当在寨子里是颇有些威望的。只见这老人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面上有些惋惜和为难,“这位小郎君的身体应当本就有痼疾,而这次伤及肺腑,体内脏器破损出血,心神激荡,脉若游丝,老朽才疏学浅,实乃回天乏术之象。”

    迟砚闻得此言脚下踉跄了一步,还是晏庭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但迟砚很快就推开了他自己扑到了床榻边,他手腕上那半截白布也是生生被扯断了。

    床榻上的少年容颜雪白,唇边的红色显得格外妖冶,除了那一点几不可闻的呼吸外他的胸腔几乎看不出起伏。迟砚颤抖着一双手不太敢摸上这张脸,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仿佛凝固住了他的血液,冻住了他那颗还妄图恢复一点温度的心脏。

    他这样的人就不该还要心存侥幸,试图挣扎,还要拖人下水,真是该死啊。殿下不怕,即便地狱阴冷,也有牧云先来替您开路。迟砚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种极致的温柔和浓浓的自弃,他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但就这样吧,他不在乎了。

    等晏庭察觉出不对的时候,迟砚已经将刚刚在药箱里偷藏的一把小巧的匕首握在了手心对准了心脏,狠狠地往下刺去。

    事发太过突然,晏庭唯一能做的就是徒手接住那柄匕首,一瞬间滚烫的鲜血溅在了迟砚的脸上,晏庭趁他愣神的瞬间将匕首夺下,也顾不上掌心的剧痛开口道,“你他妈疯了!”

    就差一点点,他刚刚如果再慢一点点,现在面前这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男子这会儿应当已经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了。

    干什么,这么不怕死的吗?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把匕首给我。”迟砚抬头看他,眼神中有了一点焦距,但更多是无尽的寒意,他已经够没用的了,如今竟是连死都不能了吗?

    看着他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晏庭真是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巴掌,但就以这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他又不太敢再刺激了,“不是说不是相好吗,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殉情?”

    晏庭看了眼掌心深深的刀口,用手上剩的半截布条随意地裹了一下,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虽然他是挺喜欢这个小美人的,但他还没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我说过他于我有恩,而我却累他性命,唯有一死才能偿还。”迟砚很冷静,可以听出来他是认真的。

    还挺讲义气,更对他的胃口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死你就要陪他一起。”

    迟砚没接这话,但大有默认的意味在。

    晏庭有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但很快又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轻笑一声,“行,小爷我就当是行善积德了,祝爷爷,我屋里还有一颗当年越神医给的救命药,你拿来给他服下,看看有没有用。”

    但还没等老人接话,他那几个心腹就先反对上了,“大当家的不可,那是给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怎么能随意拿出来给外人。”

    “大当家三思,那药可就只剩一枚了。”

    “行了,都闭嘴,爷心里有数,都说了是以备不时之需了,爷这般英勇,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的。祝爷爷,你去拿吧。”

    老大夫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到底没劝,毕竟医者仁心,命在他眼里都很重要。

    虽然晏庭说得云淡风轻,但迟砚却清楚他做了怎样的割舍,“若他真能平安度过此关,迟某来日必当报答。”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吧。”晏庭看他这般担忧别人的模样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也没了逗着他要他做压寨夫人的心思了。

    那枚丸药被放在锦盒里保存的很好,祝大夫也是片刻都不敢耽搁地将药取来喂给了沈听澜,过了一会儿再探经脉的时候,大夫的神色都放松了些,“越神医的药确实有奇效,但这药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小郎君的命勉强算是保住了,我等会儿再替他施针,过不了多久人就能醒了。”

    “多谢大夫。”迟砚还有些不放心地往床榻边张望,一副要亲自守着的模样,偏他自己这会儿也憔悴的很,别人还没醒他先倒下了。

    “行了行了别看了,,你再看他这会儿也醒不了,你过来把你自己的手先上上药吧。”晏庭到底还是出言管他了。

    这人吧,还真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他这么一提,迟砚才忆起晏庭刚刚徒手接匕首,手上的伤应当不轻,更何况他刚刚才救了沈听澜,这时候自己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所以他走了过去带了些歉意道,“你的手还好吗,我替你包扎一下。”

    “呦,不错,还能想起小爷来,不过不用了,我让人带你去厢房洗洗,让祝爷爷给你也看看。”迟砚这会儿的脸色跟床上的沈听澜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了,让人都有些担忧他等会儿就能厥过去。

    见迟砚还有些犹豫,他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里我找个细致的人来守着,要是有什么动静让他第一时间告诉你。”

    晏庭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迟砚要是再推拒,那就真的是太不识好歹了,所以这次他答应了。

    等把人都打发走,晏庭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这一天发生的都叫什么事儿啊!越神医的药说是价值连城那都不为过,当年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两颗,那一颗原是拿来压箱底作为最后的底气,如今倒是什么都不剩了。

    但救人他也谈不上后悔,本来那人也算是因为他们才受了无妄之灾,听风寨从来不伤害无辜良善之辈,他答应替那些富家子弟教训迟砚也是因为酬劳丰厚,勋贵人家的钱财赚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他本来也是打算关两天就放人的。

    谁成想会变成现在这局面,但那个叫迟砚的人又确实是很合他心意,或许会是一段良缘也未必。

    但晏庭的思绪却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许是他没能第一时间回应,外面的人直接就推门进来了,口中还吵嚷着,“大当家,大事儿不好了。”

    “慌什么,慢点说,又是谁家的猫跟谁家的狗打起来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以后这种零碎小事儿自己看着调解就行,别天天咋咋呼呼地来烦我。”听风寨虽然是山寨,但寨子里的人相处得与普通村落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晏庭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跟村长一样。

    那赶来报信的小胖子自己在大当家的桌子上拿了个杯倒了口茶一气饮下,等气喘匀了后才道,“不是,山寨底下围了一群官兵,是不是谁惹麻烦了呀?”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晏庭:你一口子我一口子,咱们这正好是两口子啊。

    迟砚:滚

    第47章 围山

    听风寨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事儿, 官府一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晏庭同那几位官员都打过照面,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出现官兵围山这种场面的。

    那问题多半是出在迟砚和那位小公子身上了, 但晏庭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迟砚问明白, 而是说, “带些人,跟我下山去看看。”

    山寨里这会儿还闲着的年轻人不少, 到底是做山匪的, 这听说是要跟官兵杠上了非但不怕还都兴致冲冲,抄上家伙就要下山给那些朝廷的走狗一些颜色看看。

    他们原先也都是好人家的儿郎, 若非是日子实在穷困潦倒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了, 谁又会落草为寇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天恒的盛世只是表象,在繁华的背后还有很多被人遗忘的苦难, 所以不怪他们对于朝廷对于官府怨言颇深。

    晏庭刚刚从迟砚那里抢匕首用的就是右手, 这会儿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兵器他是用不了了, 总觉得这样在气势上就会先输一阵,所以他带了不少的人, 但等他到了山下后就会发现自己还是带少了。

    因为来的根本就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些好打发的差役, 而是正儿八经的皇城禁军, 人数不少, 黑压压的一片。瞧见眼前这一幕, 晏庭脸上那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便收敛了一半,可面上也不见怕的。

    “来者是客, 今儿是什么风把诸位大人都吹来了。”虽然晏庭的骨子里都刻着些不服输的狂傲, 但他并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同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对上他没有半分胜算,他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在寨子里生活的众人负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举妄动。

    而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这支禁军的人正是裴昱瑾,从听人回禀迟砚失踪而沈听澜孤身一人就出去找的消息开始他就直觉不对,一定会有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所以他立刻就去找了傅筠让他带人挨家挨户的搜,后来遇到孟衡得知殿下已出城的消息后更是不顾后果地拿了元帝之前给的腰牌私调禁军。

    再到赶到后庄听闻沈听澜可能去了山匪窝后裴昱瑾更是觉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如此一路奔走,片刻未停,他没有系统指路,所以难免来迟。

    “见过这个人吗?”因为最初是迟砚失踪,所以手底下人最先赶制的是迟砚的画像,画工虽然粗糙但五官特征清晰,只要是见过真人的就一定可以对得上号。

    果然是迟砚。不过既然是自己已经看上的人,那晏庭断没有什么都不做就乖乖放人的可能性的。

    “没见过,我们这寨子小,又不是收容所,怎么可能什么人都往回带,口粮我还供不起呢。”晏庭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他这后面欲盖弥彰的话又让人不得不怀疑。

    “带些人上去搜山。”裴昱瑾本就没指望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实话,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几乎是磨光了他半辈子的耐心,他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赶紧找到沈听澜,确认他平安无事这么一个念头。

    “是。”身后整齐划一的回复惊起了一片飞鸟。

    “等等。”上山就这么一条道,可晏庭偏偏就带人拦在了路中央。

    “这位官爷稍安勿躁,您也知道这一片不止我们这一个寨子,这么些年咱们与朝廷的平衡一直都维持的很好,最近频繁传出朝廷有要冲我们下手的流言,我是不信的,可大伙儿都在观望,您这时候这般举动未免叫人疑心。”

    元帝自登基后奉行的就是先攘外的策略,所以这些年对于山匪这一块儿只要是不出格就没刻意打压过,是以他们还能快活的占山为王,而这些山匪也算规矩,除了劫一劫平日里为富不仁的商队外,并没有对百姓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是以双方就像是达成了什么协定一般一直相安无事。

    山匪的问题或许过个一两年的是要解决,但绝对不能是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妥当的现在,更何况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师出有名,朝廷确实是不能贸然出手。

    所以裴昱瑾即便是心中再急切也还是伸手拦住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冲上山去的禁军。“他们不上去,我一个人同你去。”

    说这话并不是因为裴昱瑾急昏了头亦或是他太过托大,而是如今山下这么多的禁军在,这些山匪不会敢轻举妄动的,更何况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谁若是想动他少不得自己要先脱层皮。

    “好。”晏庭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对面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了,目前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不能打扰了乡亲们安宁的生活。

    “我同你一起。”傅筠见裴昱瑾下马准备孤身一人深入贼窝,当然是无法放心的。

    “不用,你留在这里布局好一切,若是我有什么不测,那就将这个山头夷为平地吧。”裴昱瑾这话当然不是说给傅筠听的,他这么明显的敲山震虎,晏庭不傻自然明白。

    “我还需要带个御医同行。”裴昱瑾去宫里调禁军的时候顺手把林之航也带出来了,太医院的院正医术高超,有他在也能有备无患。

    “当然,您随意。”多一个人晏庭也并不放在心上,这会儿看上去格外好说话。

    虽然说起来是山,但从山脚到山顶却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听风寨里有种满稻谷的田地还有散养在屋外的鸡鸭,甚至还设有猪圈,圈养着几头壮硕的大肥猪,往来的妇孺面上都带着和善的笑意。

    这里与寻常的村落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没有特殊生意的时候他们就靠着男耕女织来维持生计。或许让裴昱瑾看看这些也是晏庭同意他上山的原因之一。

    山上所见所闻确实是与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二位想从何处开始看起,我可替你们引路。”这一路上不论是男女老少,但凡是看见晏庭的都会带着笑意地叫上一声大当家,可见他是颇受这些民众爱戴的。

    “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将人交出来,我保你听风寨所有人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安然无恙。”打蛇打七寸,裴昱瑾说这话的时候是直视着晏庭的眼睛的,他能看得出来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有主意的。

    从他对这里人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应该还有着很强的责任心。

    晏庭沉默了片刻,他承认这人的话让他很心动,虽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安逸,但若是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他们就只能是负隅顽抗,以卵击石。

    但还没等他思虑清楚,眼前就又多了一张小像,那是裴昱瑾亲手画的沈听澜,这幅画与刚刚迟砚的那幅只抓住五官特点的寻人图大不相同,画上人虽未睁眼但他的神韵都被刻画的栩栩如生。

    “我只要这人。”裴昱瑾察言观色也是一绝,光是从这位大当家的一些神色中他就能肯定这人一定见过迟砚,而且迟砚现在应当就在这个寨子里,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不愿意放人。

    这不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子吗?晏庭只看了一眼就确认了,画的太像了。

    “你只要他,早说不就完了,跟我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换得全寨子人的安稳生活,这对晏庭来说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确认沈听澜真的在此处后裴昱瑾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在,幸好,他赌对了。可他这颗才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在见到沈听澜的那一刻又高高的悬起。

    因为眼前的少年双眸紧阖面色如霜,唇边的血迹还未完全被人拭去,他身上的几处穴位上还插着细长的银针。

    “殿下。”裴昱瑾两步就到了床前,蹲在榻边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尝试着唤了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大人,还是让卑职看看吧。”珩王看上去就不大好的模样让林之航是片刻都不敢耽搁。

    “对,你来看看他怎么样了。”被这么一提醒,裴昱瑾立刻就让开了床边的位置,站在一边焦急地看着。

    殿下?这人的身份还真是够不一般的,幸亏刚刚一时心善选择了救人。晏庭看着他们在忙碌心底有几分庆幸在,迟砚这人还真是他的福星。

    “如何。”林之航先是看了看沈听澜的眼睛,又俯身听了听他的心音,最后才来给他把脉,但把完脉后林院正的神色凝重,并不比刚刚的祝老好多少,偏偏他又一言不发,让人怎么能不心焦。

    “不对,殿下的脉象已经有油尽灯枯之意,但按照常理他不可能撑到现在,倒像是有人横加干涉,抢回了一线生机。”林之航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案,或许真的是命不该绝。

    “所以是能救还是不能救,本相只要你一句准话。”在听到油尽灯枯这四个字的时候,裴昱瑾的心跳空了一拍,呼吸在那一瞬间都停滞了。

    “能救,虽然有些难度,但卑职一定会拼尽全力的。”眼下的情形也不容他说不能,而林之航这时候也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医者。他行医这些年积累的经验不少,靠的除了古书典籍以外就是不耻下问的精神了。

    “敢问老人家是用了什么方法缓解了殿下腹内出血的症状。”出血不止就是最要命的地方,而若是止住了这个源头,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祝老见人虚心求教也不敢揽功,实话实说道,“非是老朽所为,是大当家给了他一枚越神医早年赠与的神药,这才勉强救回来些。”

    作者有话要说:

    晏庭:要他啊,拿去吧!

    第48章 丧仪

    “越神医?越盈师姐。”林之航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只因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惊才艳艳,配得上神医之名。

    “你认识越神医?”原本一直在后排看戏的宴庭这会儿才走上前来,不错, 一直名声在外的神医越氏确实是个女子, 也的确名唤越盈。

    而林之航这会儿却没有立刻回他而是自己轻声重复了两遍“真的是她。”, 还是裴昱瑾的一声林太医拉回了他的思绪。

    “越盈师姐是师父当年收的唯一一位女弟子,也是我们之中天赋最好, 医术最高的, 但她因为不喜欢束缚就没有留在宫里供职,而是选择做个游医, 说来惭愧, 我们已经多年都没有听到过师姐的音讯了。”提起这位师姐,林之航的声音里有一些遗憾,师父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越师姐, 可到底是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但这会儿裴昱瑾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他先是面向祝老问了一句, “刚刚您说是越神医的药暂时救回了殿下的性命, 但是治标不治本?”

    “是,这药只能解眼下之困,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不能彻底医治, 这位公子仍旧会有性命之忧, 不是这次也会有下一次。”祝老这话并非夸大, 沈听澜的情况凶险,而药也仅剩这唯一一颗, 再有下次只怕他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那是不是只要找到这位越神医, 殿下就会有救?”或许这会是新的生机。

    林之航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一亮, “有这种可能性,越师姐的医术是下官望尘莫及的,若是能得她相救,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虽然林之航这话可能是带了他自己的一些主观情感在的,但无疑还是给了裴昱瑾一些希望。但总也有些人喜欢挑这种时候来泼冷水。

    “哪里有那么容易,我们上次遇见越神医纯属巧合,如今三四年过去了,再未听见过她的消息,天恒那么大,要找一个人绝非易事,有可能你穷尽一生都未必能遇上。”宴庭靠在桌子上,神情有些怜悯,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让人讨厌。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这话虽然难听但并非全无道理。

    “这事就不劳宴大当家操心了。”许是得知刚刚是他拿药救了沈听澜一命,裴昱瑾这会儿对他也有些不多的容忍度。

    “我带他走,旁的人你随意。”裴昱瑾原本对迟砚有所改观,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值得提拔,但经过这一遭他只觉得这人留着就是个祸害。为了他的殿下能够好好活下去,还是将这人丢的越远越好。

    “大人莫急,以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受不了车马的颠簸,需要卧床静养,若是贸然移动,或许会伤上加伤。”虽然林之航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但出于对病患身体的真实情况考虑,他也不能不出言阻止。

    “那你们在这儿住几日再走?”宴庭知道他对迟砚无意,对寨子也没存威胁之心,态度也是软化了很多,跟他们打好关系,绝对会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好,林太医你下山跟傅筠说一声,让他带人先回京告知陛下,殿下暂且无恙。”裴昱瑾自然是要以沈听澜的身体为重,他调禁军这事儿少不得要惊动元帝,而以元帝对珩王对关心也肯定是会着急上火。

    但一国君王总是不能来山寨犯险的,给他个消息也能让他安心。

    “把人都撤走,你就不担心我会对你们做点什么?”刚刚还以此为倚仗的威胁他,这会儿倒是不需要了?

    “你不敢。”裴昱瑾重新坐回到床边摸了摸沈听澜的脸,连头都没有抬。他用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是,你说的对。”宴庭虽然神色在那一瞬间有一丝凝滞,可言语上却并未反驳,他确实是不敢,从得知少年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会也不能再做什么了。他自己的命是不重要,但他不能拿寨子里的其他人冒险。

    大概是觉得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宴庭对祝老道,“祝爷爷,这里也有御医了,我手疼的厉害,你去我屋里给我瞧瞧。”

    手掌都差点被劈开了,如何能不疼。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祝老当然疼他,一听他说这话就赶忙拉着他出去了。

    屋中一下子空旷了不少,林之航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也尝试着开口,“大人,那下官就先出去转转了,您有事叫我。”

    “嗯,别走太远。”裴昱瑾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们独处的时间和空间,这些人倒是识趣,但为了防止有什么不测发生,他不允许林之航走的太远。

    “是。”

    等人都出去,门也被轻轻掩上后,裴昱瑾拿了一块巾帕,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沈听澜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又去换了盆水替他擦脸和手,温热的水让他原本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温度。

    等这一切都做完后,裴昱瑾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脸缓缓地靠了上去,这一刻仿佛才有了一种自己还未失去他的真实感。少年的身体太差,让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生怕失去。

    “唔,咳咳……水。”轻微的呢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裴昱瑾几乎是闻声抬头看向床上的人,沈听澜虽是还未睁眼但应当是已经恢复了意识。

    “殿下醒了吗,臣去给您倒水。”裴昱瑾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在柔软的被面上,自己则是走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在端给他前还抿了一口试了下温度。

    走回床边后他先是将水放在一旁把人扶起揽在怀中,而后才将杯口送到怀中人的唇边,轻声哄道,“殿下,张口,水来了。”

    可此时的沈听澜却没再给出任何哪怕一点点的反应,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裴昱瑾一人的幻听。

    喉咙渴到冒烟的感觉让沈听澜对甘霖格外的渴望,但此刻的他又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身体格外的沉,哪怕他已经尽力地呐喊跟挣扎都不到睁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眼前的场景一换,他仿佛看见了原身宿命的终点。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他”躺在烧了四盆木炭的宫殿里,他的皇兄在对太医们进行陪葬威胁,而太医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求情。而“他”无知无觉地昏睡着,胸口没有起伏,就连那无意中飘落在面上的几缕发丝都不能被微弱的呼吸吹动,“他”快死了。

    或许他的皇兄最终还是被迫无力地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因为他轰走了所有的人将自己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最后一次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他坐拥天下却决定不了生死。

    后来他以亲王最高规制的丧仪下葬,可给他扶灵的人却是裴昱瑾,不怪说是白月光。最后就结束了他短暂却又谈不上幸运的一生。

    死后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沈听澜宁愿生前过的朴素些来换取能够长命百岁。

    被迫观影完结局后他才觉得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刚刚那些场景发生在第二年的年后,距今可能也就剩八个月左右的光景了,留给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渴,真的好渴。生理性的需求终究是打败了他思绪的高速旋转,再不喝水他觉得自己都坚持不到明年,现在就好下葬了。于是沈听澜在裴昱瑾既有些焦急又有些期盼的目光中费力地睁开了双眼,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抵在唇边的杯壁。

    但这会儿沈听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没劲儿,低头都难,好在裴昱瑾察觉出了他的意思,将杯子微微倾斜,温度正好的水缓缓地流进他口中,一滴都没有漏出来。

    “殿下还要吗?”许是觉得他太脆弱了,裴昱瑾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

    沈听澜轻轻摇了摇头,不想说话,累。但他又不得不说,昏迷前他是跟迟砚捆在一起的,裴昱瑾在这儿那他们应当是得救了。“迟砚呢?”

    又是他。裴昱瑾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暗,但顾及少年这会儿的身体状况他却不能多说些什么,生怕会刺激到这人,“在别的厢房,没有性命之忧。”

    这也不算是假话,迟砚确实就在寨子里,而看刚刚宴庭的态度,肯定也是不会亏待他的。

    沈听澜这会儿心力不济也就没有往下问,理所当然地脑补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裴昱瑾这人果然就是口嫌体直,平日里看着对迟砚是爱搭不理的,如今遇上了危险还不是第一时间就赶来相救了。

    好啊,有了这救命之恩在,迟砚那颗冰封冷硬的心怎么着也应该能被撬开一角了吧。沈听澜顿感欣慰,觉得身上都不那么要命的疼了。

    “殿下,还好吗?”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裴昱瑾问出了这么一句,但很快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怎么会好呢,鬼门关前走一遭,明明是这世上最阴森可怖的事情了。

    “不好。”沈听澜这会儿一点都不想逞强,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即便是现在好好地躺在裴昱瑾温暖的怀抱里,他也忘不了先前血液离体,快速失温的感受,很冷,很骇人。

    少年眉眼低垂,手指无意识地在被面上随意地划着圈儿,呼吸依旧是轻轻的,神色有些伤感。这副模样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它将裴昱瑾的心狠狠攥住又拧了两圈,让他疼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谢谢,已经知道以后要葬在哪里了。

    裴昱瑾:不喜欢那里,那我给你换个地儿?

    第49章 哭了?

    “是臣无能, 让殿下受累了。”少年的话让他心痛难当,仿佛只有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才能让他好受一些。裴昱瑾将头很轻地放在他的发顶,感受着对方的不算太顽强的生命力。

    沈听澜素来心软, 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不好受, 他能感觉到裴昱瑾那种极致的自责和懊悔, 但其实这并不是对方的错,不该叫他承担这些负面的情绪。所以心软的小王爷有些艰难地抬了抬手, 而裴相也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殿下要什么, 臣去给您取来。”他接住了少年的手,想要将它放回到被子里去。

    可沈听澜却用了几分力气回握住他的手掌, 这只手果然跟看上去的一样好摸, 都这时候了他的关注点还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裴言之,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自责, 本王都不曾怪你, 你也莫要自己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了。”这句话他虽然说得轻但却异常的流畅, 他甚至还努力抬头想要去看那人的眼睛,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是真的没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偏怪。

    但裴昱瑾却是将他抱在怀里抱得更紧了, 似乎是不想让他抬头, 因为一向冷静自持的裴相罕见地红了眼眶。少年越是这般想宽慰他, 越是这样的懂事就越是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明明那么痛又那么害怕, 却为什么还要这么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要来安慰他。

    “唔”沈听澜闷闷地哼了一声,打断了裴昱瑾脑海中疯狂滋生的自怨自艾。

    “殿下哪里不适, 我去叫林之航。”他送了松手想要将少年放下, 却是被对方拉住了衣袖。

    “没有不适, 就是你……抱得太紧了,有些勒得慌。”沈听澜略微思索了一下后选择说实话,因为裴昱瑾有时候好像真的是不太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手劲儿。

    听他这么说裴昱瑾也放松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准备去叫林之航,“殿下既然醒了,那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嗯。”他也想听听自己究竟还有几年好活,这次他隐约觉得可能是伤着根本了,这会儿就连呼吸都带着些说不上来的隐痛。

    林之航也听话的没有走远,所以裴昱瑾一出门就看见了他,领着他进门前还不忘嘱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林太医应当心里有数,就不必本相特意敲打了。”

    即便殿下的身体真的已近日落西山,裴昱瑾也不想让他去直面残忍的现实。

    “大人放心,卑职会把握好分寸的。”虽然珩王一直是阳光乐观遇事也不怎么会往心里放的人,但到底年轻,不一定真的可以坦然的面对生死,林之航本就不打算说些会影响他心情的话。

    “林太医,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沈听澜这会儿靠在床头,语气还略带些熟稔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其实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并没有过去太久。

    “是有些日子了,不过殿下日后若是能不再见到臣那便是最好的。”林之航从容不迫地接下了他的话,将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放在了桌上,心下也是有些不忍的,缘何这般好的少年却偏偏要经受这样的磨难,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沈听澜乍一听到这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不再见到,他就这般不讨喜?但等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人若是没病做什么要去看医生,这辈子都不见才是最好的。

    林之航探了探他的脉,同他刚刚看得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仅仅是先前的体虚心疾,珩王殿下的多个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而内伤最是难养也最容易出问题。可他面上还是带了些笑意,做大夫的,谁没说过一两句善意的谎言呢。

    “殿下醒了便不会有大碍了,不过您最好卧床一周静养,等过了一周也不可多动心神,情绪一定不能大起大落,药还是要按时喝,臣给您写了新的药方,或许会有些苦。”

    又要喝药,沈听澜现在一听见药这个字就觉得口中发苦,生理性不适,脸色更差了。而他也很清楚林之航这话多半也不是实话,无非是说来想让他宽心罢了。

    但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未知的等待总是让人恐惧的,哪怕这种等待的尽头是最让人谈之色变的死亡,所以他并不在意直接挑明,“林御医,你同本王说实话,本王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异常平静,就像是在问晚膳吃什么一般地不在意,可能是少了些对美食那般的期盼,但终究是瞧不出一点怕的。

    而听他这样问,在场剩下的两个人却是齐齐变了颜色,林之航没有立即回复但开口后也并没有改说辞,“殿下多虑了,您的身体安康,会寿与天齐的。”

    “说谎。你的话或许可以瞒我,但我自己身体最真实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林太医,本王能感觉到这幅身体的破败。”沈听澜甚至在想一切是不是都在按部就班地发展,裴昱瑾没能更早的爱上迟砚,反而是对他与众不同,或许他还是会死在来年的三月。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会不会到最后终究是一场空,这还是沈听澜自穿书以来头一回对自己产生怀疑。

    “这……”林之航有些语塞,看上去最好说话的珩王殿下其实并不好糊弄,他下意识地看了裴昱瑾一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看他做什么,说实话便是,不论你说什么,本王都不会怪罪。”沈听澜一早就知道林太医不说实话反而要挑些能让他放宽心的话多半是裴昱瑾授意的。

    这人虽是想对他好,可到底方式不对。

    可即便是他都这样说了,林之航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说,咳咳咳,咳。”大概是情绪稍微有些波动的缘故,沈听澜被呛了一下,弯腰攥紧被面咳出了声,胸腔剧烈的起伏,而他掩住唇的手心里也多了一抹异常显眼的血红。

    沈听澜放下手看向掌心的瞬间有些愣神,这幅身体虽然一向破败但也没到咳血的地步,看来真的是命不久矣了。

    “殿下。”裴昱瑾本就站得离床近,将这一幕是看的明明白白。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吗?”沈听澜将手心外翻,把上面的血迹给他们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那一抹刺目的红,裴昱瑾无力地闭了闭眼,他拿起一块打湿了的帕子牵过他的手一点一点将血迹擦干净,“林太医,你先下去吧,找个近些的厢房住下。”

    林之航也清楚此刻他待在这里没有更多的意义,而殿下想要的答案他也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给出,还不如先避一避,好在他退出去的时候沈听澜并没有阻拦。

    “不用擦了。”沈听澜把手抽了回来靠在了引枕上,也不知是在生哪门子的闷气。

    可裴昱瑾却是顺着他坐在了床沿,俯身将人抱紧了怀里,没有说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不顾少年意愿的正面相拥。

    “做什么。”沈听澜的声音闷闷的,大概是因为觉得前路太过黑暗,一下子看不见光明,他也是难得地没有挣扎,抱就抱吧,可能也抱不了几次了,主角攻的怀抱还是很温暖的。

    “殿下,我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裴昱瑾的声音在他的耳畔想起,很低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听澜竟然觉得他的声音里还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哽咽。

    哭了?不能够吧,这可是主角攻,谁哭他也不能哭啊!

    大概是这种想法对他三观的冲击力太大,沈听澜一下子就从那种快死了的忧愁感中抽离了出来,想要抬头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落泪了。

    可这人把他死死按在怀里他根本动弹不了,“松一松,疼。”

    一听他说疼,裴昱瑾很快就松手了,但沈听澜即便第一时间去看了也只是捕捉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可面部是干的,还好还好,没哭。他就说嘛主角攻怎么能崩人设呢!

    裴三郎自十八那年裴侯故去后就再也没落过泪了,当然从前也鲜少,不过原来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但自那之后是越发的冰冷无情了。可今日,他确实是觉得眼眶湿润了,即便是努力克制也只能是不让泪水滑落。

    他要做殿下的依靠,那便不能显露出半点的脆弱。

    “这里是哪啊?”沈听澜现在也不想去刨根问底了,过一日算一日吧。这个屋子虽然干净但还是简陋了些,不会是宫里,也不是他在相府的房间。

    “听风寨。”

    听风寨?那不就是这个土匪窝吗,裴昱瑾这是人没救着还把自己搭上了,不能这么逊吧!

    可能是他的震惊完全写在脸上,裴昱瑾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林之航说您现在最好卧床修养,不能随意移动,我与听风寨大当家宴庭聊过,您在这儿修养几日咱们再回去,我不追究寨子的责任。不过,是谁伤了您,我不会放过。”

    裴昱瑾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宴庭救了沈听澜那便功过相抵,但罪魁祸首即便是万死都难偿少年受过的半点痛意。

    说起伤人者,沈听澜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细节,描述给裴昱瑾听,这样的人多半也没少做欺男霸女的恶事,确实需要严惩。

    “好,臣记下了,殿下放心。”裴昱瑾顺了顺对方有些翘起的发端,唇角带笑,可眼底却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哭什么,羞羞脸!

    裴某人努力绷紧面部:没有的事儿

    第50章 对酌

    沈听澜毕竟刚刚才吐过血, 说不了几句话就乏力得很,本来还想强撑着精神再坐一会儿,但却被裴昱瑾强制按住要他躺下休息。太医既然说了要卧床, 那遵从医嘱总是不会出错的。

    而沈听澜思索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东西要额外交代了, 就顺着他的力道也顺着自己的心意躺平了。身体内那种灼烧的痛感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也渐渐削减, 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傅筠听了裴昱瑾的意思带着禁军回宫了,但在走前还没忘把小太监孟衡给他们送上来, 毕竟在他眼中裴相顶多算是生活能自理, 但是离能照顾人还有这十万八千里远,为了小王爷的生活质量着想, 还是把救兵给他们送来了。

    裴昱瑾原是想寸步不离的守着, 但有了孟衡在他也能放心地去看看药,也可以与林之航具体了解一下他口中的越师姐。但他拉开门的瞬间门外正站着失踪的迟砚,且这人正抬着手维持着一个要推门的动作。

    而迟砚刚刚用了药, 后脑那一下的重击虽不致命但也是要小心谨慎地养着, 可他刚醒即便这会儿还有些晕乎也还是不顾劝阻得要来看看沈听澜的情况。当然, 没有人告诉过他裴昱瑾也在。

    所以乍一看见他还有些吃惊,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裴昱瑾就已经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往外一推,然后自己也跟了出来, 转身合上了门, “殿下睡了, 出来说。”

    被这么一推, 迟砚脚下还踉跄着退了两步, 裴昱瑾心中有火,力气自然是不会刻意收敛的。但迟砚心中有愧, 等站稳后都没说什么, 反而是提步跟上裴昱瑾。

    于是这两人一个在前面走, 一个就静静地跟着,全程无言,寂静的山路上只有两串不一致的脚步声,就连轻重都大相径庭。

    等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山道上,裴昱瑾却是突然转身狠狠地对着迟砚的脸上招呼了一拳,迟砚被这一力道带倒,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处又渗出血来,而唇角也因为这一拳而出血。

    可他仍旧无言,也没有抬手用袖口拭去唇边的血迹,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仿佛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不会反抗一般。但即便如此,裴昱瑾却尤嫌不够,他揪住迟砚的衣领,逼迫着这人直视自己的眼睛,他很久都没有这样不体面的动怒了。

    他不是茹毛饮血的动物,素来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现在他却觉得只有躯体上的痛意才能压住他心底的隐痛。“还手啊,本相准你还手。你不是一向自以为是的很吗,怎么这会儿这幅怂样。”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害死他,就差一点点。”这个话题即便是现在提起裴昱瑾的心都是揪紧的,他不敢有那种让人窒息的设想,但偏偏那就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事实。

    原本无知无觉一般的迟砚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才有了一丝变化,但依旧是黯淡无光,他没有去挣脱裴昱瑾的手,甚至是带了几分解脱道,“杀了我吧,替他杀了我,没有我这样的潜在危险,他也会平安很多。”

    可这句话非但没能平息裴昱瑾的怒火,倒像是更激怒了他几分,他一把甩开手中的人,像看街边的一条死狗一样看着他。

    “懦夫,我杀了你除了让他做的一切成为一场空之外,没有任何的价值,迟砚你听好了,你欠他的终究要还,本相既不杀你也不赶你,因为这非他所愿。若是还有下次,就算违背他的心意,本相也绝不留你。”

    将这句毫不掩饰的威胁丢下后,裴昱瑾拂袖离去,像是与他多待一秒都是煎熬。而迟砚一直没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是,他最大的错就在于他不似裴相一般有能力护住自己和想要守护的人,若他真的足够强大就不会让那些人敢肆无忌惮地下手,就不会连累的少年经受折磨。

    他要往上爬,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原先有过这样的念想只是为了一些执念,但之后则是因为他也有了想要拼命护着的人了。

    “行了,别趴着了,地下凉不凉啊!哎,事先说明,我是正好散步散到这里的,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晏庭嘴里叼着一根青草靠在一棵松树下,他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喜欢找个安静的地儿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这两个人扰了他的清净。

    “你的武艺应当不错,想过要归顺朝廷吗?”朝廷要是真想对他们清算那招安就是最好的一条路了但迟砚现在毫无铺垫地提及,有些奇怪。

    晏庭吐了口中的草,神色不明道,“你好像还没有入朝为官,现在就替你未来东家筹划,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从山路到院落这一段路虽不长,但也足够让裴昱瑾平复心情了,有些情绪不适合在殿下面前显露,等踏进山寨门后他就又恢复成那副瞧不出喜怒的冰块儿脸了。

    但他却并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前的台阶上一撩衣袍直接坐下了,在这里没有人会计较他的身份,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他的举止是否得体。

    时辰已经不早了,一弯明月已高悬中空,暮色四合,倒显得他格外孤寂。

    晚膳晏庭就让人送了粥,说是寨子里没什么余粮,让他们将就将就。不过以沈听澜现在的身体状况喝粥也没什么不好的,裴昱瑾就没有多言,但他自午后却是一直奔走,到现在都未进水米。

    好似也不是很饿,没什么胃口。

    “喏,接着。”自右前方抛过来一物什,裴昱瑾在听到这句提醒之前就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接住了。

    是一坛子酒,而给他酒的人却是……迟砚。

    或许是刚刚让他那一两句话骂醒又或者是被他那一拳打醒了,这会儿的迟砚看上去要有人气儿多了,而他的手中也拿着一坛。

    这酒是他从晏庭那里拿来的,闻着味儿就知道应当够烈,有时候一醉解千愁真的不是一句戏言。

    而裴昱瑾接过那酒只看了迟砚一眼就拔开塞子灌了一口,他接受的是酒而不是送酒的人。而迟砚也不管头还一阵一阵的痛,也随意地坐在他的身边开始灌自己的酒。

    这一刻,他们不过就是两个心有忧愁,难以排解的天涯沦落人,沈听澜或许会英年早逝这种设想就像是一片阴云,同时笼罩在了他们的上空,叫他们难见晴日。

    没有人开口,只是沉默地饮酒。

    沈听澜后来是饿醒的,粥一直温着,等他醒后好随时用,不过他虽是饿但也就喝了小半碗。醒来的时候没看见裴昱瑾他心里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空落落的。

    孟衡最会揣度他的心思了,见状赶紧凑过去小声道,“裴大人在的,在门外阶下与迟公子饮酒。”

    小太监一直是在屋内守着的,但想着屋里空气不流通可能不利于殿下养病,就轻手轻脚地去开窗,这才无意中撞着了这罕见的一幕,裴相是什么人,竟也会同市井小民一般席地而坐,让人咋舌。

    饮酒伤身,不过难得的是他竟然会跟迟砚一起喝酒,“孟衡,扶本王起来,看看去。”

    如今月色正好,月下对酌也是一件风雅之事,沈听澜原本都有些绝望了,这么一来他好像又看见了一点生的希望,让他能继续按照他的小本本进行下去了。

    孟衡原本想劝但又不敢忤逆,怕让他着急动怒,只能是顺着他的心意,扶着他慢慢挪到窗口。

    沈听澜无意惊扰他们的独处时光,便只是顺着窗口的一道缝看出去,在他的视野里这两人靠的很近,几乎是肩并着肩,一人坛酒,虽不说话但气场相合,果真相配。如此他心下也稍稍有了几分安慰。

    但他的视觉是有盲区的,他一点都没看到迟砚嘴边的青紫和这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所谓的和谐不过就是他脑补中的一场幻影,实则一戳就破,脆弱不堪。

    “嗯,回去吧。”沈听澜几乎是用气音吩咐的,生怕打搅到他们,而他此刻腿还有些无力,不宜久站,还是躺着舒服。

    孟衡巴不得能把主子焊在床上才好,当即就扶他回去了,等人躺好后还给他掖了掖被角,“主子,你要不要再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沈听澜昏睡了这大半日,这会儿还真是难得的有精神,“睡不着,本王坐会儿,你也去桌边坐下歇会儿吧,要是要什么的话本王叫你。”

    孟衡却是摸着脑袋摇了摇头,“主子,奴婢不累,奴婢就在床前脚踏上守着您就行,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裴相交代了主子如今的身体马虎不得,身边时刻都离不得人,要贴身守着,不能出一点岔子。

    “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沈听澜想问题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就算是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都很难完全静下心来,大概还是心太浮躁了。

    “哎,那您若是要什么一定要记得叫奴婢,千万不可逞强。”孟衡又跟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了半天,才在沈听澜要动怒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小太监最近真是愈发的听裴昱瑾的话了,这都快忘了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了。

    沈听澜靠坐在床头思绪一时有些发散,他认真复盘了一下最近裴昱瑾跟迟砚的动向,整体发展是没什么问题的,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又瞥向了门口,就照着眼下的情形,应该是能更上一层楼的,多半还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他们感情真好,都可以一起愉快喝酒了

    背后恨不得弄死对方的裴迟二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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