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救人

    寺庙的床比不得府上的软, 沈听澜虽是心情愉悦,身体也疲惫但到底是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眼下一片青灰, 不知道的怕不是得以为他夜半做贼去了。

    斋饭虽是素食, 但吃起来也别有风味,小王爷罕见地用了两碗, 庙中住持是个上了年纪, 慈眉善目的老人,还亲自来看过他们。

    珩王一向财大气粗, 实在不行裴昱瑾也有的是钱, 就冲这美味的斋饭他也得多捐点香油钱改善一下他们的睡眠,这种纯木板的床睡起来实在是不舒服,但他把这想法说与住持听时老者却是带着笑意摇头。

    “小施主心善, 贫僧先代庙中弟子谢过您的好意。但我佛慈悲, 弟子们研读佛法, 素来过午不食, 年年亦需外出苦行,随缘度化, 不宜享乐。”

    玉泉寺的功德箱并不多, 每年收到香客捐献的香油钱也都用来修缮佛像, 寺庙, 并没有多少是用在僧人身上的, 他们对于世俗的享乐也并没有太多的欲望。

    听住持这么说,沈听澜也知道是自己浅薄了, 当即也有些羞愧, “晚辈不通佛法, 言辞无状,还望住持见谅。”

    “施主客气了,您有这份心意,佛祖会保佑您的。”少年的善意是写在眼睛里的,老方丈活了大半辈子了,能看得出这是个有灵气的好孩子。

    玉泉寺依山而建,白日空气清新,景色秀美,是个值得一观的圣地。用完早膳后沈听澜也没有急着走,而是拉着迟砚去寺庙附近步行赏景。

    难得出一趟不算太远的门,总是要有所收获才行的。

    啊,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养老的好去处,沈听澜听着林中清脆的鸟鸣声再度动心。他在前面踱步,迟砚就落后半步紧紧跟着,见他沉浸在这份静谧中也不出言打扰,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感。

    但这份静谧却被一声急切的呼救声打破,是个姑娘的声音,听起来距离应当离得不远。

    “走,看看去。”沈听澜从听见的那刻就停下了脚步,驻足片刻确定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就朝声源处小跑,孟衡还在后面喊着让他慢些,当心心脏不舒服。

    声音的主人站在湖边满脸焦急,四处张望,想要寻求帮忙,而离湖边有一段距离的水里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在费力扑腾,这是溺水了。

    而那姑娘看见沈听澜几人的身影后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叩首,口中还带着哭腔道,“几位公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少爷吧。”

    “会凫水吗?”情况紧急,沈听澜转头就问迟砚,孟衡他是知道的,除了伺候他以外别无所长,是个旱鸭子,按理来说主角受应当是十项全能的才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迟砚迎着他满怀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未曾学过。”

    村中孩子还在嬉戏打闹,村头水边玩耍的时候他就已经启蒙读书了,这些技能自然是没有机会点亮的。

    听他这么说,沈听澜当即就不再犹豫地开始脱外衫,迟砚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后赶紧伸手拦住,“殿下不可,您身子骨弱又重病未愈,不能冒险。”

    沈听澜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下水而是先问迟砚也是考虑到了他这脆皮身体,但眼下也管不了这许多了,横竖死不了就是了,“来不及了,本王心中有数。”

    但迟砚眼神坚定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松,这是不愿妥协让步的意思。

    “迟砚,松手。”沈听澜瞥了一眼那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复又将目光移回到他脸上,怎么一个读书人也这么有劲,

    自从他们关系亲近许多后,沈听澜几乎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了,可即便知道他的不悦,迟砚也不能放手让他去冒险,旁人的性命在他眼中不及殿下半分重要。

    但小王爷眼中的冷寂,失望大概是太过明显,强烈的灼烧感还是让他手上松了力气,得了自由后沈听澜将外袍脱下甩在旁边,却又发现自己迈不开腿。

    原来孟衡跪着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人命关天的时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添乱,沈听澜被他们气得心口都有些隐痛,而小太监却是半点不知,还在那里嚎,“主子,您可不能有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婢也不活了。”

    这架势瞅着跟珩王就剩半口气差不多能准备后事了一般。

    眼看着湖心的孩子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快要往下沉了,沈听澜也没有时间再去好言安抚,用了几分力道把腿上的挂件甩开,直接就扑进了水里。

    孟衡被这力道甩到一边,再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人入水时溅起的巨大水花,一声主子喊得如泣如诉,宛如哭丧,沈听澜在水里都听得头皮一麻。

    等回去以后,一定要重罚这小太监,成天只会添乱,还不能盼他些好的。

    不过好在原身虽然体弱,但泅水的技能却是不错的,大概是小时候不被强迫着读书,有时候闲下来了就学些能保命又不会太累的技巧,如今倒算是派的上用场了。

    他很快就游到了溺水的孩子身边,那孩子已经不再挣扎直直地往水下沉,沈听澜心知不妙,只能赶紧把人拉进怀中,带着往岸边游。

    但他到底还是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在离岸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使不上劲来,心口也阵阵发闷,眼前也发黑,但他如今怀里还有个孩子,断然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于是小王爷狠下心来咬破了舌尖,通过那份痛楚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终究是强撑着把孩子托上了岸。

    “殿下。”迟砚先是接过孩子递给女子,自己则是把沈听澜抱进怀里,看着少年唇角滑落的血线,如临大敌。

    “咳咳咳,本王没事,不是吐的血。”上岸后,他靠在迟砚怀里大口喘息了几息,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后,眼前的黑雾消散了不少,虽然心口还是不太舒坦但到底是好些了。

    而那姑娘还在旁边哭着叫唤那孩子的名字,可无论她怎么叫喊,小孩儿的眼睛始终紧紧闭着,面色也白的吓人。

    沈听澜撑着迟砚的手站起来,有些摇晃地走了过去,既然救都救了自然是要救到底了。

    那姑娘哭的正伤心,估计都已经在想要给小主子陪葬的话要葬在哪里了,这下看着他过来赶紧膝行几步让开,面露祈求的看着,她还这么年轻,不想死。

    沈听澜看了孩子一眼就在他身边费力地单膝跪下开始做心肺复苏,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这种急救措施他做来还是标准的,万幸在他不懈的努力下那孩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睁眼后也没有哭或是闹,反而还跟个小大人似的安慰那个侍女,倒是个懂事的。

    人救回来了,沈听澜就有些脱力的往后倒,还好迟砚一直盯着这里,也张着臂膀在他身后护着,所以也没让他摔着,而是牢牢将人接住。

    “没事,只是有些累。”沈听澜觉得自己的运气也真是没谁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还能遇见这种事,不过好在人救回来了,不是白忙活。

    听他说累,迟砚这次也没管他高不高兴就用外袍将他裹着直接抱了起来往回走,这次沈听澜也没挣扎,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抱就抱吧,权当是坐人体马车了。

    回去后,孟衡赶紧就去问方丈借了厨房去熬姜汤,虽然天不冷水也不算凉,但自家主子这身体还是不能不谨慎,好在他们随行的人里带了太医。

    太医来看少不得要委婉地数落一通,这小王爷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状况,胡闹也就算了,这身边的人怎么能不多劝着些,还让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要真出了事他们谁都担不起这责任。

    孟衡只能是低头听训,虚心认错,还是珩王殿下见不得这场面挥手让人退下了。

    而没有跟着去的苏秦这会儿也是一阵后怕,他都不敢想若这位主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要怎么跟相爷交代,怕是以死赔罪都不够,他可太清楚在自家主子心目中这位爷是个什么地位了。

    “行了,都别哭丧着个脸了,本王累了想睡会儿,都出去吧。”可能真的是救个人损耗了他太多心神,沈听澜这会儿是真的气力不济,只想安静躺会儿。

    听他这么说了,孟衡他们当然是顺从他心意的退下不再搅扰,但迟砚却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有话说?”沈听澜眼睛都准备闭上了,却还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

    “殿下刚刚是不是对牧云很失望。”少年的眼神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素来是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他的,但沈听澜是个例外,他不希望自己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哪怕只是分毫。

    似是没料到他只是想要说这个,小王爷还有些惊讶,失望其实谈不上,只是人命关天他刚刚确实是有些着急了,“没有,本王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危考虑,我还要多谢你才是。”

    可迟砚却并没有被他的这句话安慰到,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难过的,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无情了,可他做不到像少年那样的善良,能为了别人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殿下安心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迟砚知道他这会儿没有多余的心思,干脆就不再多言,退出去替他将房门带上。

    而沈听澜也确实没有察觉出他情绪上的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孟衡哭丧是专业的

    第62章 心结

    沈听澜再醒的时候屋里多了个不相识的妇人, 上了些年纪了,见他醒来赶忙上前见礼,“多谢公子对我家小少爷的救命之恩, 老夫人闻及此事受了些惊吓未能亲自来道谢, 便派了老奴前来, 这些是我家老夫人的一些心意。”

    桌子上有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不少金银玉器, 黄白之物, 应当价值不菲,手笔倒是不小, 不过沈听澜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举手之劳,权当是积累功德,心意我领了, 东西就收回去吧。”

    若是收了这些倒显得他动机不纯了, 况且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身外之物。

    “这……”其实这嬷嬷也是见多识广的, 光看他的穿着还有身侧服侍的人就知道这位必然非富即贵, 说了不要也不会是假客气的推脱之语,可主子吩咐了, 不送出去总是不好交代的。

    “既是有心, 那便捐给寺里, 一算感谢, 二积功德。”迟砚难得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不过是不想让这些没有必要的人际交往打扰了少年休养罢了。

    沈听澜闻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倒是个两全之法。

    “好, 那您好好休养, 我这就去回禀我家老夫人。”老嬷嬷向他行礼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沈听澜才又放松了身体, 任由自己往后靠在了引枕上,“孟衡,你让人去套马车,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回去。”

    这待在外面终究是没有家里舒服,虽然才只过了一日,可他还是没来由地想念家里的床榻,或许还有一丝是出于对某个人的想念,当然这么点念头小王爷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今日殿下损耗了心神,不妨多休养两日再返程。”迟砚是不赞成少年决定的,也是难得出言反驳。

    “不用了,你还要回去温书,再说在这里我也睡不好。”

    若是只有前面一句那迟砚少不得还要再多劝两句,但一听他说休息不好当即也是不再多言,全部顺从他的意愿来。

    而在寺院另一侧的厢房里,那嬷嬷口中的老夫人此刻正端着一碗防范风寒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小孙子喝,这孩子可是她的心头肉,不能有丝毫闪失。

    一向和蔼慈祥的人这会儿也是罕见地沉了脸色,“奕哥儿,你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玩呢,你是要吓死祖母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祖母怎么活。”

    “祖母不怕,奕哥儿呼呼,烦恼通通飞走。”尚不满六岁的稚子用他那小胖手拍了拍妇人,脸上一派天真。

    虽然心有余悸,可到底不舍得对孩子说重话,此刻再看着他可爱的面容更是一点都怪不起来,荣氏将药碗放下把人搂进了怀里,蹭了蹭他的小脸蛋,又一下一下地拍着孩子的后背,还在他的头顶摸了摸。

    “祖母摸摸毛,咱们奕哥儿吓不着。”

    小孩子可能是觉得痒了,在她怀里咯咯直笑。听着这笑声,荣氏的面上才缓和了许多。

    而这会儿嬷嬷正好推门进来,荣氏抬眸,“送出去了?”

    对于救了奕哥儿的人自然应当备厚礼答谢,荣氏在那小盒子下面压了厚厚一沓大面额的银票,足见心诚。

    可嬷嬷为难地摇了摇头,“夫人,那小郎君说领了您的心意,但礼却是退了回来,说是让咱们捐给寺里便好。”

    “嫌少?”荣氏并未多想,若是真的嫌少那再添些也无妨,毕竟裴氏百年基业,家底深厚。

    “老奴瞧着不像,那小郎君生的富贵,虽只是暂住但屋子里贴身用的物件都价值不菲,应当确实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不过年纪轻轻的看上去身体不好,一张小脸白的都让人心疼。”

    沈听澜这段时日的气色较之前些日子已经好了太多了,可还是不能与常人相较,刚刚他大半个人都埋在被子里,本就瘦削单薄,乍一看更觉羸弱。

    “身体不好,还能下水去救奕哥儿,这份恩情更是难得。桂嬷嬷,我记得带来的东西里有一支百年老参,你去找出来,过会儿我亲自去瞧瞧。”

    荣氏这个人也最不喜欢亏欠旁人什么,总要是都还回去才能安心的。“对了,这些东西你也按照他所说的交给主持,就说是那位小郎君所捐。”

    这样也算是替他积德,总能还上两分。

    而这边孟衡套好了马车,迟砚亲手给沈听澜更了衣后,扶着他站起身。这躺了半天后,小王爷总算是有了些力气,不再是光站着都觉得腿软了。

    “好了,你去跟住持说一声,咱们就走吧。”沈听澜拍了拍迟砚的胳膊让他去知会一声,这是基本的社交礼貌。

    “好,我这便去。”住持不与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迟砚来回一趟还需要点时间。

    沈听澜踏出房门,这会儿阳光虽不比午时烈,但多少还有些晃眼,他伸出手遮挡了一下眼睛,等适应这种光亮后才将手放下。

    而荣氏正好行至廊下看着少年这一举动,阳光倾撒在少年的面庞上,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显得柔和而又温暖,但确实是太瘦了。

    在那之后不知是身侧人同他说了什么有趣儿的事,少年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弥漫开来,阳光又富有感染力。

    荣氏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神情中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怀念,而打年轻时候就伺候在侧的桂嬷嬷却知道主子是透过这个少年看到了什么。

    当年三少爷最小,一直被夫人养在膝下娇惯着,最是多言也最是爱笑,是阖府上下的开心果,只要有他在侯爷和夫人的面上就会有同样的笑意。

    “走吧。”荣氏到底是没有沉浸在这种幻想中太久,很快就清醒了过来,面上也恢复了冷静。

    看见人走过来的时候,沈听澜正在边等迟砚边听孟衡说笑话打发时间,一时间笑得有些忘我,见有外人靠近,很快就直起了身子,收敛了笑意。

    珩王殿下在外还是很注重体统的。

    但这人走得越近他就越发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可他又很确定自己是绝对没有在哪里见过这个妇人的,因为珩王本就是个鲜少出宫门的人,而他又是个不喜欢动的咸鱼,遍寻自己的交际网都没找到一个能对得上号的。

    身侧的嬷嬷是不久前刚见过的,那这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所谓的老夫人了。但沈听澜觉得用老来形容不那么贴切,可能是常年吃斋念佛,不操心外务的原因,荣氏面目慈祥却并没有老态。

    当然还没等他想清楚,人就走到近前了,也是对着他先行了一礼,惊得沈听澜赶紧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受年长者的礼,他怕功德会被佛祖扣光。

    荣氏虽是顺着他的力道直起了身,可口中还是道,“要的,我听桂嬷嬷说你不收钱财便都捐给了寺里,我这儿还有一根老参,还请收下,勿要推脱。”

    桂嬷嬷捧着个长长的盒子站在一侧作势要递给孟衡,小太监看了主子一眼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收下。

    沈听澜知道有些事情有一却不可有二,也确定对方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便给了孟衡一个眼神示意他收下。

    见少年不再推脱,荣氏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老身住在前头隔了有些距离的厢房里,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大可派人来言明。”

    “您客气了。”沈听澜也微微颔首,表达了谢意。

    荣氏离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从方丈那回来的迟砚,擦肩而过双方均未有留意。

    “殿下,知会过方丈了,咱们可以离开了。”

    “好,那……”

    沈听澜的话才起了个头就突然停下了,因为一直不愿意透露剧情的系统这会儿开口了,【宿主,你刚刚看见的人是主角攻的母亲——裴侯夫人荣氏】

    主角攻,那不就是裴昱瑾吗?听它这么一提醒,小王爷算是知道自己觉得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这荣氏跟裴昱瑾在眉眼间那是有□□成相似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起了来前那日晚上裴昱瑾的不对劲,一切串起来后就都有了解释,裴昱瑾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时间,又为什么会在那晚饮酒。他在逃避,在逃避和荣氏见面。

    沈听澜对于裴侯的听闻大多是零碎拼凑的,而皇兄也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从来都不愿讲给他听,他知之甚少,大概只知道裴侯当年身殒多半跟裴言之有着撇不开的关系。

    而荣氏在那之后就常伴青灯,倒是不知她就是在玉泉寺。

    “所以你说的关键剧情究竟是什么?”系统既然这个时候出声,那必然是有话要说的。

    【宿主的自由发挥很好,您给荣氏留下了好的印象,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开主角攻母子多年的心结,让他们把误会说开。】

    “误会?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有隐情。”系统这话的指向性太过明确,不由沈听澜不多想。

    【这件事,您到时自然会知晓。】还是那个话只说一半,十分欠打的腔调。

    “殿下,您怎么了。”见沈听澜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面色还几度变化,迟砚难免有些担心。

    “嗯,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就先不急着回去了,再进屋躺躺,不用叫太医。”既然是要让他们把话说开,那短时间内沈听澜怕是都走不了了,不仅自己走不了,还要想办法把裴昱瑾弄过来。

    那人若是对这里太过抗拒的话,那还真不容易把他骗来。

    听他说心口疼,迟砚跟孟衡立马一左一右地把他牢牢扶住,送回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任务来得太快,咸鱼心累

    第63章 夤夜

    沈小王爷没过多久就又躺回那张令他不甚满意的硬板床上, 看着那两人手忙脚乱的还有些心虚。

    裴昱瑾啊,本王真是为你牺牲太多了。这么想的时候,沈听澜是一点都不记得他之所以要完成任务是为了给自己延年增寿了。

    但话又说回来, 若是真能让他们母子解除心结, 和好如初, 那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罢了罢了,谁让他是小天使呢, 有些好事他不做还能谁来做呢。

    “行了, 可能是刚刚吹了点风才有些不适,这会儿好多了, 你们不用担心, 出去把苏秦叫来。”要给裴昱瑾传话少不得要个工具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苏秦可比信鸽好使的多。

    见他这会儿面色红润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事, 迟砚他们也就顺着他的心意把苏秦叫了过来, 突然被这位主传唤, 苏侍卫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寻思着自己最近应当没做什么惹这位不快的事情。

    除了中午他给主子寄了一封信,信里提及了那支签文又说了落水的事情, 这主子吩咐下来要事无巨细的转述, 苏秦表示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

    “坐吧, 站那么远做什么?”沈听澜看他状若深思只觉得有些莫名, 自己还没说什么呢, 他怎么这副反应。

    坐是不敢坐的,但苏秦还是听命站的近了些, 但这种近也是三米开外了, 主子在意的人他要保持距离, 不能沾边。

    这厢房总共才多大,三米离门倒是比离他要近不少,怎么裴昱瑾身边的人跟孟衡憨的不相上下,沈听澜觉得有些无奈,少不得要在重复一下,“在哪儿能听见本王说话吗,本王可没力气跟你大声吼。”

    要不说苏秦也憨呢,他压根就没有理解珩王殿下的真实意图,反而是拍了拍胸脯跟保证似的大声回复道,“殿下放心,属下的耳力极佳,莫说是这么远,就是两个甚至是三个这般距离,属下都不会听错的。”

    谢谢,吵到我的耳朵了。

    知道与他多说无益,沈听澜也就不再多费唇舌了,能听见就行,他也不是非要这人凑近的。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过了很多种说辞,最后确定了一种。

    “裴相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你应当是知道的。”苏秦整日里跟着裴昱瑾,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这个问题问他那是最为合适,也是问对了人的。

    这要是换了旁人来这样打探主子的生活动向,一向守口如瓶的苏侍卫必然是会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的,但若是这位主问,他回想了一下相爷的态度,难得自作主张地觉得是可以告知的。

    于是没跟裴昱瑾串好供词的苏某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主子卖了,“相爷手上在忙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最近几乎是朝中无事烦心,很是空闲。”

    原本在主子的计划里有一项是要带小王爷去附近的一处温泉山庄休养的,日期就在附近,不过怕这是主子给殿下准备的惊喜,他也就没敢多言。

    “无事啊,那就好。”沈听澜闻言笑了出来,他就知道这人是在刻意回避,可光会躲,这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他们母子总不能做一辈子的仇人。

    一辈子太短了,不应当被这样的事情消磨了亲情,最后空留遗憾和隐恨,那就太悲哀了。

    “这样,你休书一封告知他,本王这两日心口疼的厉害,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觉得这寺庙清净,是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近期便不回去了。”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放松,一点都看不出刻意,虽然没有缘由,可他就是莫名觉得若是裴昱瑾知道他身体有恙,即便是抗拒玉泉寺也还是会来的,更何况这里不也还有迟砚在吗,不想他也就罢了,总不会连他命定之人都不想的吧。

    不可能的,原书作者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小王爷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拿捏住了局面。

    而苏秦虽是将信将疑却也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毕竟他也不能断言这位主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即便不是,他想留那也不是自己能干涉的。

    于是一封简短的载着沈听澜全部“善意”的书信就这么被白鸽带着升空了。

    对不起啊相爷,不是我想骗你的,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沈听澜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良心上的那么一点点不安,说实话他也确实觉得心口闷闷的,上午救人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难道真的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玉泉寺不算远,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信鸽送起来自然就快,不过一个时辰,这信就到相府了。

    虽然小王爷让人写这封信的时候凭借的是自己一些毫无依据的猜测,但看见信上殿下身体有恙这几个字的时候裴昱瑾的手指还是不自觉的收紧,将信纸的边缘都攥出了一些褶皱。

    没有多久前他刚刚才收到的那些殿下入水救人,唇角沾有血迹的言语本就让他心焦不已,如今看见这样直白地言说少年的不适,裴昱瑾又如何还能坐得住。

    “顾叔,备马。”他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只有亲眼见到殿下安然他才能放心,否则今夜怕是无法入眠了。

    在这一刻对于玉泉寺的顾虑是一点都没有出现在裴昱瑾的脑海中,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垂眸跟他说自己不好的少年,是呼吸时都痛的剧烈心疼。

    他想见他,立刻,马上。

    “现在?大人要去何处?”顾管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月亮虽未至中天但也已然若隐若现,天色晚了,并不适合外出,若非急事,还该等明日。

    “对,殿下身体有恙,我要去趟玉泉寺。”顾叔最初觉得殿下身体不适,自家大人着急要去看看那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段时日他也看在眼中,小王爷是个值得心疼的,而大人对他也最是不同。

    可反应过来他说要去哪里后就觉出些不对来了,这玉泉寺是什么地方,是裴相最不会踏足的禁地之一,如今竟是要破例了吗?

    但裴昱瑾这会儿并没有分出心神去想别的,见顾叔愣在了原地,干脆自己就去马厩里牵了匹马,干净利落的上去,策马而出,等顾管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马疾驰而过后扬起的尘土了。

    到底是老人家反应慢了,但等顾叔捋清楚思路后又有些欣慰的笑了,其实大人愿意去玉泉寺是一件好事,先前他们都不敢多劝,就只能看着他把自己困在过去,不愿跟自己,跟夫人和解,但若是借此契机能让他走出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珩王殿下,或许真的是裴府的福星也未可知。

    夤夜赶路最是不易,好在一路顺畅未曾遇见什么预料之外的麻烦,但裴昱瑾到的时候一轮圆月正明,山中清净,只余马蹄和他的脚步声,等到了后看见寺名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刚刚被他忽略的是什么。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真不想遇见那他多避着些便好,这般说服自己后,裴昱瑾将马绳拴在了树上后走到了寺门口,却没料到寺门早已落锁,出家人没什么社交,自然是早早就寝。

    寺院墙外有一棵很高的桃花树,高出了围墙一截,若是借力可以很轻松的翻进内院,但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想来是从来未曾有人这般做过的。

    毕竟如此行径多少有亵渎神明,不敬佛祖之嫌,但裴相是不惮于担这样的罪名,于是他以手撑树借力攀了上去,很轻松地就在桃树上站稳了脚跟,等站到墙上后轻轻一翻,人已经落在了内院。

    仔细算来,这还是光风霁月的相爷第一次翻墙,果真是自从遇见沈听澜之后他就把这辈子所有原本不可能会做的事情几乎是做了个遍。

    而巧的是这个点少有人声,静悄悄的,寺庙显得格外的肃穆,但一向早眠的小王爷却是罕见的没有睡着,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数了快有一千只羊了,愣是没有一点睡意,而他又不要孟衡陪着,所以空旷的房间里就他一人,这会儿木门只是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声响便被他捕捉到了。

    “谁?”按理来说,寺庙里是不该有贼人的,可沈听澜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万一这要是不按常理来,那岂不是危险。

    “都这个点了殿下怎么还没有入睡?”裴昱瑾刻意放轻了脚步,真的就跟做贼没太大区别了,只是未曾想少年竟然还醒着。

    虽是未见其人,但听着这过分熟悉的声线,小王爷原本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还好还好,不是贼人。

    但等放松下来后又惊奇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距离他让苏秦寄信总共也没过去多久吧,他是飞来的不成。

    沈听澜眼中的惊讶太过具体,裴昱瑾才刚一走进就瞧见了,“信送到的及时,知晓殿下身体不适,臣未敢耽搁,立时便来了,可曾唤太医来看过了。”

    裴昱瑾过于自觉,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床榻边坐下还捞起了小王爷放在被面上的一只手握住。

    这人的手有些凉,可能是忙着赶路的缘故,但一向挑剔娇气的某人却没躲就让他抓着,毕竟若非是自己骗他,他也不用连夜赶路的,再说了自己又不会跑了,他用得着这么急吗?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秉着报喜不报忧的想法,这会儿当着这人的面沈听澜是半个字都没提他心口不适。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佛祖保佑,不要扣我功德

    翻墙的裴某人:扣我的

    第64章 紧张

    第六十四章

    “臣听闻今日殿下下水救人了?”裴昱瑾捏着他的手揉了揉, 状若不在意地开口,可实际上却是心有余悸。少年的身体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去做这等善事。

    而苏秦给他寄的信非常简洁, 根本就没有提及小王爷救的是谁, 当然那日苏侍卫也不在现场并未看见, 若是真瞧见了未尝就不会提。

    “你觉得本王不该救?”沈听澜抬眸笑着反问他,这可是你侄子的命, 劝你想好了再答。

    虽然裴昱瑾骨子里也因为几年前的事情沾染了几分凉薄, 但他到底不至于像迟砚那般极端,况且他知道少年善良, 想听的是什么答案。

    于是裴相思索片刻, 抬头看向他的眸子里虽盛满了温柔但也有理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臣见此情景自然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臣认为殿下不该救。”

    “殿下的身体状况不佳, 贸然下水救人非但是将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也未必就能如愿地助他人脱困, 如此一举两不得,实非明智之举。”

    裴昱瑾并没有责怪亦或是以一种教训的口吻在说他, 而是站在一种非常理性的角度去分析给他听, 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术实在是高, 沈听澜听了下意识反省, 思及当时自己险些带着孩子一起溺水的场景, 认真点头,“这次, 是本王冲动了。”

    珩王殿下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去劝还固执己见的人, 相反他始终认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道他这是真的把话听进心里了, 裴相少不得要趁热打铁,“更何况殿下可曾考虑过会有人为您提心吊胆,忧心不已。”

    这个有人说得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沈听澜面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觉得这话自己大概是没法接的,心虚之下还想把自己的爪子收回来,却不曾想那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握得更紧了,还跟某种动物护食一般往自己那边拽了拽。

    好好好,给你握给你握。知道自己力气没他大,根本反抗不了,小王爷干脆躺平,不再挣扎。

    但裴昱瑾不会见好就收,他向来不明白少年明明对他也有意却为何总是这样一幅躲闪的态度,“臣昨日初闻便觉惊慌不已,一颗心全然无法安放,故而夤夜赶来,只为确认您平安。”

    他的神色诚挚而又认真,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听得小王爷是真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

    救命,主角攻是什么时候学会打直球的,古人的含蓄内敛呢,都去哪里了!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听澜觉得自己很慌,明明这段时间他跟迟砚相处的很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人养个小动物还会有感情呢,他同裴昱瑾四舍五入一下也能算是室友了,在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对他有些出于朋友间的关心也无可厚非。

    正常正常,大家都是好兄弟嘛,他懂的。

    可沈听澜还是从心底里觉得怪异,于是他挤出一抹有些勉强的微笑,“是吗,本王知道了,这次让你忧心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裴昱瑾知道少年这还是在回避,但他也清楚一次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了,“殿下明白便好,在臣心中任何人事都不及您的安危重要。”

    嗯嗯,沈某人敷衍点头,毕竟积极认错死不悔改是他一贯的风格。虽然说这次是有些冒失了,但若是下次还遇见这种情况他可能会权衡一下安全指数在下去,救人肯定是要救的。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寺里休息得早,沈听澜是知道的,前两日很早就熄灯了。

    提起这个,裴昱瑾做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倒是有些难以启齿,翻墙到底不是君子所为,有些上不了台面。“这个,殿下不必多问。”

    这是不想说,懂了,想来不是走的正道,好在小王爷也不想刨根问底,眼下也还有一个更亟待解决的问题。

    “你,来的突然应该没有地方住吧。”他这半夜造访,又没有知会院里住持方丈的,肯定是无处落脚。

    “嗯,不过殿下不必为此担忧,臣在哪里都是可以对付一宿的。”裴昱瑾出身虽然高可他为人半点都不娇气,大概是裴家家风使然。

    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过一次了,那再做第二次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那么别扭了。

    于是只见小王爷抽回了手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用眼神盯着那块他刻意留的空处示意他,“行了,也别随便找地对付了,佛门清净不能乱跑,你就跟我将就一晚吧。”

    上次是因为那人胃疾犯了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至于这次嘛,他毕竟是被诓来来看自己的,沈听澜也不能让他留宿街头,所以这才分出了半边床榻。

    一切都合情合理,小王爷自我说服的很成功,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

    裴昱瑾本还因为突然空了的手心底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躁郁在弥漫,但见他这动作心底的那点情绪一下子就消散干净了,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少年的很多举动都是自相矛盾的,既在主动向他靠近又在刻意保持距离,像极了欲拒还迎。

    他虽一时理不清头绪,但却不会拒绝任何能与这人贴贴抱抱的亲密之举,这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愣着做什么,不愿意啊。”见这人没有回应,沈听澜有一丝羞恼,本来就是在退让,他若是不愿那就让他睡门外树杈上好了,夜半睡着掉下来也与人无尤。

    “自然愿意。”煮熟了的鸭子都快到嘴里了,裴昱瑾当然不能让它飞了。

    上次与少年同榻之时他因为病痛尚还不算多么清醒,睡过去的也早,但今次怕是真的彻夜难眠了。

    裴昱瑾褪去了衣衫只留身上白色的寝衣,近距离看好似能瞧见衣衫下蓬勃有力的肌肉,所以一个文人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材,羡慕这两个字小王爷已经说累了。

    毕竟他就是一只小白斩鸡。

    “殿下,想摸?”少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很难不让人想多,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前科。

    轰的一声,沈听澜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了,耳根也悄咪咪地爬上了一抹绯红,这人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他不想,他没有。

    “殿下若是想摸,那便摸吧。”少年的反应裴昱瑾都看在眼里,只见他单膝跪在了床榻上朝少年探了过去,然后整个人都爬上了床,侧身对他。

    而沈听澜面对眼前的场景都惊呆了,佛门清净之地,你不要乱来啊,会被佛祖扣功德的!!!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就闭上了眼睛然后翻身面向墙壁,口中还在默念着什么,心底更是泪流成河。

    主角攻你变了,说好的男德班班长,光风霁月,会为另一半守身如玉的呢,怎么如今这么的……

    珩王殿下翻遍了自己的知识系统,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他这会儿有点后悔刚刚自己的善举,就应该让这人睡树上的,这不纯纯的羊入虎口吗。

    而裴昱瑾即便只是看着那人的背影都觉出了三分可爱,他好像知道少年在纠结些什么,来日方长,他总是可以得偿所愿的。

    见身后没在传来什么动静了,沈听澜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人间折磨!而他又等了一会儿后才翻身躺平,侧着睡不那么舒服,但他不过是一偏头就又对上了那人灿若星辰的眸子。!!!

    怎么还没睡?

    “臣可能有些认床,殿下安心睡吧!”见对方也没睡着,裴昱瑾轻声哄了一句。

    “哦,好。”沈听澜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觉得自己是彻底麻了。他在床上躺得笔直,甚至略显僵硬,上次他睡着的快还没觉得有什么,这次太过清醒反倒不妙。

    不是别扭,而是一种他潜意识里察觉到的危险,一种来自裴昱瑾的“危险”。

    “殿下在,紧张?”裴昱瑾将一只手臂枕在头下,没有刻意凑近,可床榻本就不大。他清楚地看见少年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未曾有睡意。

    “呵呵,裴相说笑了,睡觉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沈听澜的眼睛应声睁开,也不装熟睡了,他这次是真的该死的清醒,五官的感知能力都被无限放大了很多倍。

    “那殿下,便是在怕臣?”他的尾音上扬,虽是在提问却更像是在引导,希望他能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这下沈听澜笑得更尴尬了,问什么问,还睡不睡了,尽管心底无限暴躁,可面上还有些勉强的笑意,“怎么会,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会对本王做些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莫名的心虚,不那么确定。

    “殿下怎知臣不会对您做什么?”顺着他的话头,裴昱瑾这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地抛,面上还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似只是单纯好奇。

    但听见这话,沈听澜的瞳孔都有一瞬间的放大,几乎是下意识侧头看他,听听,这都是在说些什么,您现在意识清醒吗,困的话就赶紧睡吧。

    他的小表情太过丰富,看得裴昱瑾有些忍俊不禁,压了好半天才止住唇边笑意,“臣自然不会对您做什么,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呼,果然还是那个性格恶劣的裴言之,就知道逗着他玩,但知道他没那个意思后沈听澜放松片刻,只觉得这个夜晚真是太难熬了,快来个人把他敲晕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打住,到这里可以了

    裴相:是吗,可我觉得还能更进一步。

    第65章 嗔怪

    晕是不可能晕的, 非但不晕,沈听澜还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至于裴昱瑾……“你能不能不看我了?”

    从刚刚起这人的眼睛就跟长在自己身上似的, 转都不转, 是真的不困吗?而被这么看着, 沈听澜也没办法做到旁若无人的忽视。

    那道视线太过炽热,小王爷觉得自己被灼烧到了, 实在忍无可忍才出言想让他收敛些。

    但裴昱瑾的面上是一种与他的形象极度不符的无辜, “殿下,臣习惯侧睡, 却也并非是在看您。”

    大哥, 脸不是这么用的,再说你的目光要是能偶尔移动两下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但沈听澜也懒得拆穿,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咱们换换, 本王睡外面, 你睡里面?”

    不是喜欢侧睡吗, 那面壁挺好的,想看多久看多久, 就是可惜了, 墙上没安上一面镜子, 不然想来是能让他看得更欢快的。

    听他这么说, 裴相的脸色却是连变都没变, “殿下,臣不习惯睡里面, 这样, 臣闭眼, 可好。”

    事儿怎这么多呢,不过他都退让了,沈听澜也不好多说,“快睡吧,天等会儿都快亮了。”

    “好。”这种压低了声音还带着轻笑的字眼真的会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加速,沈听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个太医来瞧瞧,想来是病得不轻。

    再后来的事情小王爷就不清楚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身侧的人睁着眼看他从夜深到天明,一宿未眠。

    孟衡早上进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床榻上似是有两道人影,还有些吃惊,但等走近看清后发现是裴相,下意识地又觉得很合理。

    一点都没发现这位是凭空出现,还出现在自家主子的床上究竟是有哪里不对。

    好在这次他俩的睡姿都格外规矩,一人贴着床的内壁,一人躺在床外侧,中间距离能放下一个火盆了。

    而且早上真的是沈听澜先醒的,因为裴某人才合眼不久,这会儿睡得正香。

    “殿下。”孟衡已经特意压低声音了,但还是打扰了沈听澜在数某人的睫毛,真的是又长又多。

    “嘘。”沈听澜收回原本凌空数数的手指,竖在了唇边,示意他小点声。

    孟衡见状立刻收声,还用手在嘴边比了一个拉链的动作,用口型比了个“早膳”

    寺里吃的清淡,小王爷一行人也没办法开小灶,用膳都有固定时间,一旦过了时限吃是肯定能吃上,就是少不得要吃凉的了。

    “放桌上。”沈听澜也用气音回应他,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小太监看见主子的动作点了点头,把东西放下后就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他发现只要是有裴相在的地方他好像多数是要回避的,上次是,这次也不例外。

    “殿下去用膳吧。”

    一道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吓了沈听澜一跳,循声低头就看见已经睁开双眼的某人,那双眼里还有些红血丝,“你醒了啊,昨晚没睡好?”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能算是个问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还好。”裴昱瑾只是小憩了片刻,但这会儿头脑清醒并没有觉得什么不适,到底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熬大夜也没太大影响。

    “既然醒了,一起用膳吧!”与其这样奇怪地躺在床上聊天,还不如早点下去。

    但令沈听澜没想到的是这桌上的早膳只有一人份的,虽说孟衡提前不知,那只送他一人的也没什么不对,不过既然都看见裴昱瑾了还不补送一份来,这小太监属实有些迂了。

    这话实在是冤枉,小太监就算是想补,那也要给他往返的时间不是。

    裴昱瑾自然也看见了桌上的一碗清粥,一个素包子,小王爷胃口不大,孟衡拿的也就相应地少,“殿下先用膳吧,臣还不饿。”

    “什么还不饿,胃为什么不好,早膳最是马虎不得的,你先吃这个,我让人再送。”沈听澜把粥扒拉给自己,然后把那个个头还可以的包子推了过去。

    他的语气中有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嗔怪,可裴昱瑾听出来了,不仅听出来了,唇角还在疯狂上扬。

    笑什么,莫名其妙!

    沈听澜跟他一向对不上脑电波,不明白就是一个包子怎么就能让他笑得这么荡漾了,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没错啊,这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包子,丢进蒸笼里都找不着是哪个的哪种。

    等会儿等太医来了,也要给他瞧瞧,别是哪根筋搭错了,早发现早治疗。

    裴昱瑾不知他内心还有那么丰富的一面,只知道少年这是在下意识地关心他,有些无意之举最能透露人心,也最是骗不了人的。“好,那殿下也先用粥吧。”

    “嗯。”沈听澜就这么顶着他过分温柔的目光拿起了一旁的木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孟衡很快就轻轻推门而入,没敲门是因为不知裴相是否已经醒了,这一进门看见两人在桌边落座,就知道自己来迟了一步,于是赶紧稳稳端着手中的托盘上前两步。

    这次盘中的食物比刚刚要多出不少,除了素面还有饼,馒头之类的。

    沈听澜见状给了孟衡一个赞许的目光,仿佛刚刚在心底责怪人家的不是自己一般,“不用退下,就留在这里伺候吧。”

    早膳不用布菜,孟衡也习惯了在有裴相的场合主动回避,这突然被主子叫住他还下意识地看了……裴相一眼。

    而沈听澜就看他盯着裴昱瑾有些踌躇,好像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出去。

    之前还是暗戳戳地偷看,现在都这么正大光明了,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主子,谁给他发月钱了?

    不过一想到月钱,沈听澜愣住了,好像确实是裴昱瑾给孟衡发的月钱,不仅如此连自己的都是姓裴的给的,给的还不少。

    好吧,给钱的是大爷,珩王殿下决定原谅某个“太有眼色”的小太监一秒。

    “殿下说留下那就留下伺候吧。”裴昱瑾也是一脸的理所应当,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时候出言有什么不对。

    “是。”这位主开口了,孟衡才站到了沈听澜身后,没办法,相爷实在是给的太多了,他现在的月钱能抵上在宫里时的十倍。

    主子啊,不是奴婢不向着您,实在是奴婢的荷包不允许,况且裴相总也不会害您的。

    沈听澜将目光重新又落在了桌上,只给自己拿了一小块饼,怕吃不完还用筷子撕了一半,毕竟浪费可耻,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裴昱瑾在那么多的食物中精准地夹中了那剩下的半张饼,放进了自己的盘子中。

    当然他还不忘解释,“未动过的还可以给苏秦他们,这一半就由臣来解决吧。”

    合情合理,无从辩驳。反正这饼是他撕开的又不是吃剩下的,也没多大问题。

    而苏秦因为今晨都未收到主子的回信,还准备来与珩王殿下说一声,更是没料到还能看见正主了。

    见苏秦来了,沈听澜还不忘给他一记没什么威胁性的眼刀,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姓裴的说,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现在孟衡也“叛变”了,他的身边啊算是被裴某人的细作们给填满了。

    而看见小王爷这一眼,裴昱瑾也不帮着自己下属说话,“什么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下去吧,别在殿下跟前碍眼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这样的东家要不还是早日换了吧,别明珠暗投了。沈小王爷真情实感地同情了某打工人一秒,但是本人好像并不是太需要。

    不过苏秦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若是只有小王爷在,那他这会儿是没什么事情了,可主子也在那有的事就不得不说了。

    “回主子,刚刚属下在连廊那看见桂嬷嬷了,她也看见属下了。”苏秦自年少时就跟在裴昱瑾身边,未曾离开过,一向都是裴相在哪,他在哪的。

    而桂嬷嬷伺候老夫人多年也知道他们主仆关系好,看见苏秦少不得要以为裴昱瑾也在。若是主子没来那还好解释,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躲着了。

    裴昱瑾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但屋子里的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沈听澜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远不是他面上的那么沉静。

    于是他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孟衡,“桂嬷嬷,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吗?”

    孟衡也不太确定但隐约记得好像是,“兴许是。”

    “殿下见过?”听沈听澜这么问,裴昱瑾抬起头声音中有了起伏。

    “嗯,昨天我不是下水救人了吗,救的是个孩子。”他都忘了跟裴昱瑾说了。

    “奕哥儿?”

    “对,是叫这个名字,后来那嬷嬷和孩子的祖母来道谢的。”其实沈听澜也不记得昨日他们有没有提孩子叫什么了,但是裴昱瑾这会儿提,那肯定是没错的。

    裴昱瑾闻言沉默了片刻,未曾想殿下竟是已经见过母亲了。“奕哥儿是臣的侄儿,也是大哥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臣多谢殿下相救。”

    他竟是站起身给小王爷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礼,沈听澜都被震惊到了,这是在做什么,他赶紧起身托住这人的手臂,“收到你的谢意了,咱们谁跟谁呀,还要说这个。”

    不都是好兄弟吗?

    裴昱瑾顺着他的那点力道起身,又被按着坐下了,“那,你是不是要去拜见你的母亲啊!”

    有些话还是越早说开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不过他确实给的多

    裴某:都是你的

    第66章 罚跪

    “自然是要的, 殿下先用膳吧。”裴昱瑾见他久久没吃一口只顾着说话,便轻轻用指节叩了叩碗壁。

    有些事情少年不需要知道,裴昱瑾也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给他, 所以干脆闭口不谈。

    但珩王殿□□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 亦或是说他有任务在身无法回避。

    “我听闻, 你与侯夫人之间有些不愉快。”用不愉快这三个字来形容可以说是很避重就轻了,他们母子之间何止于此。

    听珩王这么毫不避讳地提起, 站在一旁的苏秦整个人都绷紧了, 生怕自家主子会做出些让自己后悔的举动,他好第一时间拦着。

    因为任何有关老夫人的话题那都是府上的禁忌, 从来都没人敢当着裴相的面提, 生怕一个不好就触了这位主的霉头,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在场诸位想象中的场面却并没有发生,裴昱瑾伸了手却只是握住小王爷的手, 带着他搅了搅碗里都快凝固了的粥, “嗯, 是不愉快, 喝粥,快凉了。”

    他的态度太过轻松, 让沈听澜都有些怀疑自己听到过的是不是真的了。

    但很明显他是在回避这个话题, 沈听澜不好刨根问底, 只能是低头喝粥。

    见他不再问而是乖乖吃饭后, 裴昱瑾收回了手将那半张饼吃完, 然后放下筷子,“臣出去一趟, 很快回来。”

    “好。”

    裴相带着苏秦出门后, 小王爷突然就觉得嘴里叼着的半块饼不香了, 这次全然不是出于想要吃瓜的心理欲望,而是单纯的有些担心,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迟砚呢。”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了都没看见。

    沈听澜脑回路切换的太快,也不知怎么就想到迟公子了,好在孟衡专业素养过硬,能够很快给主子答疑解惑。

    “寺院后山有一方墨池,说是曾有位大书法家在此地习字,迟公子慕名而去,这会儿多半是在池边练字。”

    慕名未必是真但迟砚想要寻个地方静静心倒是不假。沈听澜那日的那一眼他至今都没忘,好似永远在清晰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差距和天堑。

    只是不知这个他自认为可以抒发心中郁气的清净地,实际上并非只他一人。

    荣氏也偏爱在上午的时候到离墨池有段距离的亭中小坐,墨池虽曾经小有名气,但实际上却很少有人踏足,更别说是在池边练字了。

    所以她远远看见池边练字的人时多少有些新奇,她在这里住了五年有余,这还是头一遭见这样年轻的公子有这份耐心的。

    桂嬷嬷知道夫人在想什么,也算是有些僭越,试探地开口道,“这样用功的少年郎不多见了,跟三少爷当年有几分相似。”

    裴昱瑾当初能高中状元靠的不是祖上的庇荫,也不完全是自身的才华,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刻苦,全年无休,挑灯夜读,当年荣氏总是会在深夜让人送碗夜宵去他房里,怕他夜里会饿着了。

    “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了。”荣氏并不避讳谈到小儿子,可面上原本还有的一丝柔和却是彻底收敛了,看上去既冷漠又不近人情。

    夫人终究还是不能释怀。

    但桂嬷嬷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早上的见闻,“夫人,今日我在寺里看见苏侍卫了。”

    “他也来了?”她连儿子的名字都不愿提及,只用一个简简单单的他来指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老奴没看见三少爷人,但想来是在的。”裴府里的老人还是习惯称呼裴昱瑾为少爷的,喊了那么多年一时也很难改变。

    “他惯是会把我的话当做是耳旁风的。”家里三个儿子,就这个小儿子最是顽劣也最不听话,从小到大没少让她操心。

    可若是说他不听话,他这五年却又从来都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踏足过玉泉寺半步,所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回去瞧瞧,那个逆子是想做什么。”

    夫人也最是会口是心非的,明明心底关心的很,可口中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愿意显露,而三少爷也是个倔的,母子二人都不愿意低头,他们的关系如何能破冰。

    荣氏回去的时候,裴昱瑾已经在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不得母亲的首肯,他不会擅自入她的房间,不似从前连通传都不必的自如。

    最先映入荣氏眼帘的是儿子挺拔的背影,好像比从前要瘦上些许,五年未见,陌生了许多,犹记当年那“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赞誉便是形容裴家三郎的。

    “你似乎忘了当年答应过我什么。”荣氏开口时眼中已经没了怀念,她不会心软也不能心软,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裴昱瑾一时竟是不敢回头,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想要退缩。

    但他到底还是回首,无法逃避,“母亲。”

    这一刻的裴昱瑾没有他往常半分的果断决绝,有的只是如同孩子一般的无措,他既渴望能得到回复又害怕得到回应。

    而荣氏却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绕过他站上了台阶,“看来你确实忘得彻底,当年我说过我们的母子情分已经到头,这声母亲我受不起,相爷日后莫要再如此称呼了。”

    裴昱瑾在无数人的口中听过相爷这两个字,却从未有哪一次能让他这般难受,他觉得光是转身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母亲当真不愿再认言之吗?”

    荣氏藏在袖子里的手在不断地收紧,指甲尖锐之处嵌入皮肉,痛的清晰,可她却是未曾显露半分,但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选择将冷漠贯彻到底。

    “你不该踏足玉泉寺,你若不愿听劝不肯改口,那便在院子里跪着向侯爷赔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苏秦清楚事情的始末,如何能看着主子这般被罚,“老夫人,主子来玉泉寺不是为了……”

    “苏秦,退下。”裴昱瑾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一撩衣袍就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上,上半身挺得很直。

    荣氏听得出来苏秦话里有话,似乎另有隐情,可她并不在乎也不想深究而是搭着桂嬷嬷的手进了房间,留下裴昱瑾一人跪在院里。

    “主子,您为什么不同老夫人解释,您只是来看殿下的,本没有打算搅扰,又何必如此呢!”苏秦只是站在一旁都为主子觉得不值。

    老夫人对主子的成见太深,这哪里还有一点母子的样子,便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不至于这样。

    “好了,你回去同殿下说我与母亲有些事要谈,晚些回去,莫要让他等急了。”荣氏和沈听澜的院子并不相邻,若非有意来寻,小王爷是发现不了真相的。

    “是。”苏秦虽是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忤逆,而是听命先回去了。

    这会儿沈听澜站在窗边朝着荣氏厢房的位置远眺,有些恨自己没有千里眼跟顺风耳,看不见也听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孟衡先看见了朝着这边走来的苏秦。

    “殿下,苏侍卫来了。”听着小太监的提醒,沈听澜才发现苏秦已经进屋了。

    “怎么样,他们母子那边进展如何。”小王爷甚至还主动往前迎了两步,直接挥手免了他行礼。

    珩王殿下还真是关心主子啊,苏秦看着眼前焦急的少年心底一下子好受多了,好歹还是有人真心关切大人的,但他只要想到大人的处境心情就又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

    但终究不能违令,“大人跟老夫人还有话要谈,说是晚些时候再回来。”

    有话谈那说明还算和谐,没有到对面不识,相逢陌路的境地,好现象,好现象。但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呢!

    “有话谈是指跪着谈吗?”迟砚跨过门槛进屋时这般问道,刚刚他路过荣夫人的院子看见了跪在青石板上的某人,为防看错还特意停下多看了两眼。

    他虽是不知裴昱瑾为何会在此处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更不是想要让沈听澜去给那人出头,他只是单纯地看不得殿下被人蒙在鼓里欺骗罢了。

    “跪着,怎么回事?”沈听澜听到这话,很快就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苏秦,好小子,都敢骗他了,等会儿他就要跟裴昱瑾告状,狠狠地打板子以示惩戒。

    虽然迟砚是在拆台,但苏秦却是感谢他能说出实情,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的,他巴不得珩王殿下赶紧去给主子撑腰才好,于是苏侍卫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把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你是说裴昱瑾答应过侯夫人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玉泉寺半步?”难怪那人那天听到寺名的时候是那种反应。

    “是,当年刚出事的时候,老夫人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这是大人让步妥协时答应的。”说到这个苏秦就难掩愤慨,这也太心狠了,对自己的儿子竟然都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看看去。”只要一想到那人要在冷硬的青石板上跪着,沈听澜就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这侯夫人对裴昱瑾显然是没有一星怜惜之意更没有半点慈母之情,自己要是不去,那人会受欺负的。

    也就沈小王爷会把裴相想象成一个受人欺凌,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了。

    却是未曾想迟砚竟然会跨出一步拦在他身前。

    “做什么?”沈听澜的眼中有着清晰的疑惑,这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美救英雄的机会,不能够吧,他们的发展应该还没有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出自郭茂倩《白石郎曲》

    沈宝: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老攻

    第67章 护短

    “相爷既然不想让殿下知晓, 那必然是有他的考量在,殿下应当给他留些空间,好让他与侯夫人沟通, 从而处理好他们之间那些潜在的问题。”

    迟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努力地撇开了个人情感, 十分客观地在表述自己的看法。

    很明显他的话说服了沈听澜, 小王爷收回迈出去的脚,重新坐回到了桌边。

    解铃确实是还须系铃人,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横加干涉的, 或许有了他的介入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可苏秦不这么觉得,他就知道迟砚这书呆子见不得他家主子好, 于是他急急上前想要再劝说珩王殿下两句。

    但沈听澜却是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等等看吧,荣夫人未必会舍得让他跪很久。”

    说这话的时候小王爷并不确定,但到底是亲生不是抱来的吧。

    怎么不会, 老夫人最是心狠, 对这个小儿子当初有多疼爱现在就有多无情, 苏秦是亲眼看着这种巨大的落差形成的, 最是清楚。

    但沈听澜说要等他也不能把人架着去,只能是站在一旁干着急, 瞧着不必热锅上的蚂蚁要好多少。

    “要转出去转, 晃的本王头晕。”平日里看起来挺稳重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罢了, 殿下, 属下先行告退, 去守着主子去。”没道理主子罚跪,他却能够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丝毫不急的。

    “嗯, 去吧, 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立刻来告诉本王。”其实沈听澜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冷静,心底的焦急不必苏秦少。

    具体表现在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复横跳,好像椅子上有火让他坐不住,看的孟衡都忍不住寻了把扇子来给他扇风。

    只有迟砚始终不动如山,淡定饮茶。

    “你不担心吗?”沈听澜瞥见身侧的人这副形容还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命定的爱人吗,怎么反应还没有自己一个就快要领盒饭的白月光大,这不合理。

    他,应该担心吗?他同裴相也没有好到可以替对方忧心的地步吧 !

    听见小王爷这么问,迟砚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意思,或许他是想要他们和谐相处的,所以迟砚滴水不漏地答道,“牧云觉得以裴相之智,万事皆可化解,无需我等担忧。”

    这话既是顺着沈听澜的意思捧了裴昱瑾,又将自己的反应合理化,应答的十分迅速,无可挑剔。

    果然,听了他的话,沈听澜了然的点头,不怪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听听这无脑吹,明显是叠加了爱的滤镜。

    但小王爷却忽略了一个词叫做关心则乱,比如苏秦再比如自己,皆是因为对裴昱瑾有着不同的情感才会着急上火。但迟砚不是,他正是因为无感所以才能格外理智。

    而全场唯一觉得迟砚这话假的就只有站在一旁的孟衡,再是相信也不可能全无担忧,但他看着主子点头了自然是不会多嘴。

    于是沈听澜就在主角攻受的爱情果然是真的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而裴昱瑾在屋外跪着,屋内的荣氏心里也未必就好受了,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窗户纸上,好像是想要透过那层薄纱去看到什么。

    “夫人若是不忍,那老奴让三爷先走吧。”桂嬷嬷给荣氏添了些热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提议,她最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面冷心热,口是心非。

    更何况是对着三爷,有再大的怨怼,这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半点都不心疼。

    但荣氏怎么可能承认,她始终不肯低头,更不愿承认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有一丝一毫的关心,“谁说我不忍了,他既是想跪那就由着他跪,等跪累了,伤了自己就会走了。”

    这话语里有些藏不住的怨意,她生的孩子性子都随她,老三尤其像她,最是倔强,若是得不到她一句准话,只怕就是跪死在这里都不会主动离开。

    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较量”,旁人是插不了什么嘴,更是没办法干涉的,所以桂嬷嬷只能是看了一眼窗户,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明明都是那样好的人,却偏偏要闹到这翻田地。

    而裴昱瑾的腰板始终挺得笔直,他跪不是因为有错,只是他不想忤逆母亲的意思,无论缘由,既是应承了不再打扰那就不该出现,莫说只是罚跪,便是任何惩罚,他都认。

    苏秦这会儿也重新出现在了这个院落里,在裴昱瑾的侧后方,也放下兵器,陪着他一起跪。

    “不是让你去殿下那里吗?”多年的主仆情谊让裴昱瑾可以不用回头,光是听着脚步声就能判别出身后是谁,他知道苏秦有多忠心,但这种时候他不需要陪伴。

    “告知过殿下了。”苏秦对旁的是闭口不提,好在裴昱瑾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扇门都没有开合过,昭示着屋内人的冷漠。

    而主角罚跪必有雨的定律也从来不曾让人失望。

    沈听澜在强撑着困意枯坐了两个时辰后听到了一声惊雷,而后就是瓢泼大雨,没有过度,让人措手不及,他猛地起身尚还摇晃了几下,没有站稳,看得迟砚一阵心惊,立马就想要起身来扶。

    好在他很快就撑着桌面稳住了身形,“无碍,只是坐太久了。孟衡去拿把伞,跟我来,迟砚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便好。”

    这应该是主角攻罕见的狼狈了,还是不要让主角受看见比较好。这话是沈听澜用来说服自己的,完全是忽略了他那点不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迟砚原本都已经起身了但又因为他这话坐下了,少年的身份高,不需要他时时看着,况且他对于裴昱瑾如何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看着他们太过亲密的接触,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小王爷的步伐迈的很开,孟衡还是小跑着才能赶上。主子日常走路素来不紧不慢,这般着急倒是少见,但情势如此也不奇怪。

    沈听澜行至荣氏的院中,只一眼就看见了院中跪着的人,即便是跪了那么久仪态都挑不出半分不好,这场大雨更是没让他显出一丝狼狈,反倒衬出他一种清绝的气质,就是这种清绝里混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

    沈听澜觉得那种冷是隔绝雨幕,旁人进不去而他也出不来的冰封,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小王爷接过孟衡手中的伞一脚一脚的踩进了水坑里,步伐坚定地走到了那人身边,在这一刻他突然好想带给这人一份温暖,一份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暖。

    倾泻的雨水被突然阻挡,裴昱瑾的眼睛早就被雨水所模糊,他顺着身侧的人的皂靴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早就刻在他灵魂深处,无法忘怀的脸。

    他们就这般一人低头,一人仰首,隔空对视,孟衡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迟公子不来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好在他带了不止一把伞,这会儿也赶紧冲上去给也变成了落汤鸡的苏侍卫遮一遮。

    主子们感情深,您就只能是奴婢来了,毕竟也没得挑。

    “殿下怎么来了,外面雨大,您仔细着凉。”裴昱瑾的声音在雨中氤氲不清,但里面的担忧和焦急却是十分明显。

    “本王不来还不知道你是要跟侯夫人这般谈话的。”沈听澜这句话里是少见的平淡但又有一丝咬牙切齿,满满的护短意味。

    这可是主角攻,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就算你是他亲娘,也不能这么欺负。

    裴昱瑾闻言微怔,心下动容,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站在自己身侧,想要替自己撑腰,想要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少年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孤独的。

    但是这件事,他并不想要少年插手,他与母亲之间的情感太过复杂,说是剪不断理还乱也半点都不为过。

    “殿下先回去吧,臣很快也会回去的。”他压低了声音在哄着对方,想要叫小王爷听话,虽然已是夏日,但以这人的身体状况,万一伤风那都不是闹着玩的。

    可珩王殿下却并不买账,他来都来了哪有无功而返的道理,这两人都是这种拒绝沟通的回避态度,那可不行。

    “孟衡,去叩门,本王要见侯夫人。”

    得了主子这句吩咐,小太监低头看了一眼被罩在伞面下的苏侍卫,果断抛弃,拿着伞就到了檐下,在主子的注视下轻轻叩了三下。

    其实荣氏她们坐在屋里都听见了外面有些模糊的喧闹,这会儿听见有人敲门是一点都不奇怪。

    “去看看。”荣氏并未起身,而是对着桂嬷嬷吩咐了一句。

    桂嬷嬷去开门也是没想到会看到昨日这对救人的主仆,对待恩人,她还是很客气的,“二位,可是有事?”

    孟衡转头看了沈听澜一眼确定主子的意思后才开口,“劳嬷嬷通传一声,我家主子想见见侯夫人。”

    侯夫人?许久没人这般称呼了,想来是知晓她们的身份了,“稍待,我这就去。”

    荣氏听见了这话虽是有些惊奇,可到底没拒绝,“桂嬷嬷,请他们进来吧。”

    这全程完全是省了桂嬷嬷的传话,这里外人的声音隔着一扇敞开的门,交流起来毫无困难。

    “不必进去了,我就在这儿说,想来夫人也是能听得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老攻。

    第68章 发誓

    沈听澜抬眸时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一点都不像往常的和善,孟衡知道小王爷这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很大的气, 哄不好的那种。

    这么些年谁不是顺着这位祖宗, 还真是没人能把他惹到这种地步。

    荣氏听他这么说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桂嬷嬷, 然后起身走到了门口,她倒是想听听这少年郎想说什么。

    “小公子有话就直说吧。”

    沈听澜一向觉得直视长辈的眼睛说话是一件不那么礼貌的事情, 但此刻他不但这么做了, 出口之言还有些咄咄逼人。

    “我想夫人应该清楚父母子女一场本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您还该珍惜, 为何要刻意疏离, 又何至于此番冷漠。”

    这话说得其实太过僭越,不知事情的全部经过他不应当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这样会显得他太过无理取闹, 但此刻他的感情大过理智, 所以难免意气用事。

    可即便是被这样冒犯, 荣氏也并没有生气, 她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辈计较,但她的语气听来着实是算不得好的, “小公子救了奕哥儿, 老身十分感激你, 但旁人家中事务还是莫要多言的好。”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沈听澜都无法反驳, 自己又不是裴昱瑾的谁,确实是没资格多说些什么, 原本还跟护崽的母鸡一般的珩王殿下一下子就蔫了, 连带着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但一向要强的他如何能就这么低头, 胡话还不是张口就来,“裴昱瑾是本王的人,既如此便算不得是旁人,本王如何管不得。”

    此言一出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这话镇住了,脸色是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孟衡一脸的“竟是这样,难怪殿下对裴相那般好”;苏秦则是把“果真如此,他就知道”这几个字刻在了脸上;桂嬷嬷和荣氏则是有些吃惊,惊异于他们竟是这样的关系,而裴昱瑾本人……

    裴相本人的脸上也有些出乎意料的错愕,全然是未曾想到少年竟是会在人前说出这些话。

    他知道沈佑彦这人的面皮有多薄,本以为私下里都听不着,也已经做好了要同他磨一辈子的准备,没想到今日听见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荣氏的惊讶是转瞬即逝的,她关注的要更多,比如刚刚沈听澜的那句自称,今上的皇子们都小,还没有立府封王的。

    “不知是哪一位殿下。”

    “珩王,沈听澜。”小王爷站直了身子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把元帝的气魄学得有三分像了。

    “见过王爷。”荣氏为臣妻,给亲王见礼是礼数也是规矩。

    “夫人免礼。”沈听澜并不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人。

    荣氏站直身子后瞥了裴昱瑾一眼,开口却是问的沈听澜,“殿下既说他是您的人,那他有没有告诉过您五年前发生过什么,我又为什么不愿意顾及母子之情。”

    裴府的老夫人,看上去永远是那么的冷静,好似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又或者可以说是她的心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还真没有。

    沈听澜带着几分询问的眼神回头,这是一个让他们把话说开的好机会。

    但还没等裴昱瑾开口,荣氏就道,“看来是没有了,既没有那不妨让老身说与您听。”

    那段回忆并不美好,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可说出来后一定会有人比她更痛,这无疑是一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选择。

    “母亲。”裴昱瑾开口阻拦,眼底有一丝哀求。

    在沈听澜看来裴相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他还从未见过这人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当年他冒进贪功,为了取胜不惜害死自己的父兄,如此罪过何处值得原谅。”荣氏字句清晰,掷地有声,仿佛提起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什么夙世的仇人。

    冒进贪功,从听见这四个字开始,沈听澜就直觉不可能,裴昱瑾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当时的他本就风头正盛,恩宠非凡,根本就用不着冒进。

    “五年前,裴昱瑾虽未拜相但已得父皇的赏识,他的前途本就无可限量,何必用这样的代价去赌。”沈听澜是选择无条件相信裴言之的,不单单是因为他是象征着正义的主角,更多的是因为是他,仅此而已。

    “无可限量,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言之,为什么啊!”荣氏一向冷静的眼里多了一抹红色,当初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不信的,可她的好儿子亲口承认了,军中部将也都可作证。

    那份作战计划就是裴昱瑾亲手写的,甚至有人在临行前亲耳听见了他们父子的争吵。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被这般诘问,裴昱瑾却选择闭口不言,默默承受着母亲所有的怨气和怒意。

    【因为当年的那份作战计划是裴侯提议的,他明知前方是什么却在家与国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裴侯与夫人恩爱半生,却不能成为他的羁绊,裴昱瑾劝过却未果。】

    【裴夫人当时正深陷丧夫和丧子的双重打击之中,裴昱瑾觉得自己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所以才会选择一力承担了所有。】

    系统一段话分了两句,在沈听澜的脑海中格外清晰。

    他猜想过会有隐情,却没料到事实竟然会是这样的,不能说裴昱瑾是愚孝,可终究不智,他观裴老夫人并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而裴昱瑾又是一副打死都不会开口解释的样子。

    看来,这个恶人还是要自己来当,小王爷默默叹了一口气,觉得人生艰辛。

    “当年,那份作战计划真的是你写的吗?”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沈听澜不想带着他们兜圈子,干脆直接点破,正中靶心。

    “自然是,当年是我亲手所书。”裴昱瑾虽惊异于少年的敏锐,可面上却是没有半点破绽,一口咬死就是自己。

    怎么就这么倔呢,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什么伤痛不能被时间冲淡,还用得着你这样吗?

    沈听澜气得磨了磨牙,有些恨铁不成钢,“好,那本王换个问法,当初裴侯选择深入敌营为众人换取一线生机,为战事牺牲,是你的提议所致,还是他本心如此。”

    “殿下,不会有人一心赴死的,当年之事却是言之一人之过。”

    还在犟,还在犟,怎么就会有人的嘴这么硬呢!

    沈听澜都被他气笑了,“你确定?”

    “确定。”

    “那你敢发誓吗?”

    “臣当然敢,臣可以以性命起誓……”裴昱瑾开口时连犹豫都没有,任是谁都不会觉得他在说谎。

    可沈听澜却是笑着打断,他这时的笑里有种让人心惊的狠厉,而很快他的话就昭示了这种狠是从何处而来,“不,本王不要你拿自己的性命起誓,用本王的命,若是你裴昱瑾今日有半字虚假,我,沈听澜,活不过明年的三月。发誓吧!”

    明年三月,是原书中珩王的死期,他在赌,赌裴昱瑾舍不得用他的性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即便他本不信神佛。

    果然,裴昱瑾在听了他的话的瞬间猛然抬头,眼底有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和慌张,少年这是在说什么,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但沈听澜却是满脸平静,甚至还不忘再添一把火,“本王许你如此立誓,你若字句是真,本王自然不惧,这身处寺庙佛祖菩萨应该听的更清楚,立誓吧。”

    他在逼这人,步步紧逼,直到对方愿意缴械投降。

    “殿下千金之躯,臣的誓言如何能以您为注,佛祖在上,任何过错都是我裴昱瑾的错,与旁人无尤。”裴昱瑾字字艰涩却又虔诚,生怕这满天神佛将少年的无心之语当了真。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但他绝对不能承受沈听澜有任何的不好。

    “裴言之,你不敢起誓,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沈小王爷知道他就快要吐露实情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松懈。

    荣氏不是那种一心扑在后宅的女子,他们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再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未免也太过迟钝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的决定是你父亲做的,对吗?”荣氏的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是丈夫决绝的选择还是一个和儿子重归于好的契机。

    裴昱瑾看了母亲一眼显然是还有些犹豫,可还没等他想清楚,身侧就传来了沈听澜剧烈的咳嗽声,即便是有孟衡在旁边扶着,小王爷尚还有些站不稳。

    “殿下,血。”沈听澜的手心有小小的一滩红色,鲜艳而又刺目,难怪从之前心口就闷闷的疼,这副身体到底还是不中用,或许都不用拿来当赌注,他都撑不到明年三月了。

    裴昱瑾从听见孟衡这声惊呼的时候就猛地起身想要过去看看,但跪得太久双腿难免不听使唤,他踉跄了一下后才勉强站稳,但等他好不容易走过去的时候,沈听澜却是将手背到了身后,不给他看。

    但小王爷的唇角还残存着没有拭去的血迹,印证着小太监刚刚所言非虚。

    裴昱瑾伸出一只手拂过他的唇,那一点零星的血迹便沾在了他的指腹上,是冰凉的,没有血液该有的那种炽热。

    不会的,报应都该是他的,不会的。

    大概是他眼里的悔恨太深,沈听澜笑了笑安慰他,“本王没事,之前心口就一直不舒服,与你无关。”

    他不舍得让姓裴的愧疚,况且本就不关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真正的勇士狠起来连自己都诅咒。

    第69章 叫叔叔

    或许真的是沈听澜的身体让他心有顾虑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裴昱瑾最终还是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

    “当年率一千将士深入敌营,以命相搏,击杀敌首的决定是父亲做的。”

    压在心底许多年的话今天终于说出口了, 裴昱瑾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可能, 你在说谎, 侯爷说过他会尽他所能平安归来,与我共赴白首之约, 他不会骗我的。”即便是清楚这可能就是事实, □□氏却下意识地不信。

    裴侯夫妇当年是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佳偶,堪称天作之合, 一向琴瑟和鸣, 也不怪荣氏不愿意相信。

    裴昱瑾知道这时候不能同母亲去细说道理,但他有一样东西能够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当初父亲临行前,是留下了只言片语的。”

    “在何处?”荣氏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握住了裴昱瑾的衣袍, 这还是这五年来他们母子靠的最近的一次。

    “在匣子里, 放置在祠堂了。”虽然只是几句话可裴昱瑾也没有随意丢弃, 这是他的父亲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话语了, 之所以没给母亲过目,是因为那些字句中提及荣氏的只有寥寥数笔。

    “我要看。”不管是什么, 她都有权利知道。

    既然话都说开了, 那裴昱瑾自然没什么好阻拦的, “那您是随我回府, 还是我让苏秦去取。”

    五年的时光更迭, 当年的裴府也变成了如今的相府,荣氏更是从未登过门。

    “现在就走, 桂嬷嬷, 去把奕哥儿牵来。”荣氏显然是片刻都不想耽搁, 也无暇顾及自己说过不会踏入相府的话了。

    裴昱瑾看了沈听澜一眼,不确定他现在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起路途的颠簸。

    小王爷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顾虑,“本王没有大碍,早些回去也能让林之航瞧瞧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笑容清浅还透着些虚弱苍白,确实是要让林太医好好看看,“好,那咱们即可启程。”

    寺庙里没有多余的马车,沈听澜便想着将自己的马车让给妇孺,他与裴昱瑾共乘一骑也没太大碍,但荣氏在登车时却是丢下了一句,“上来一起吧,老身的年纪说句僭越的,都够做殿下的母亲了,再说有奕哥儿在,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

    荣氏的话有些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但这无疑是件好事,裴昱瑾虽是也想光明正大地抱着沈听澜,可终究还是更忧心他的身体一些。

    “殿下去吧。”

    “嗯。”

    迟砚全程都像一个透明人一样,但他也并不刷自己的存在感,有时候沉默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车厢里的人不多,除了荣氏和桂嬷嬷以外,就是裴昱瑾的小侄儿裴奕了,五六岁的孩子顽皮好动却又可爱的紧,而奕哥儿被荣氏揽在身侧坐着,看起来乖巧极了。

    看见沈听澜上来,裴奕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瞳转了转,他认得这个人,那天在水里就是他救了自己,于是小孩子还带了些奶音高兴地唤道,“大哥哥。”

    “奕哥儿不得无礼,要叫殿下。”荣氏打断了孙子的称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如此教导道。

    君臣有别,裴家的人不能不懂礼数。

    沈听澜扬起一个略带了些虚弱的笑容,看着孩子温声道,“无妨,来哥哥这儿,哥哥抱抱你,”

    小王爷很喜欢小孩子,毕竟谁能拒绝软乎乎还有礼貌的人类幼崽呢。

    裴奕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却没有马上去他那边而是抬头看了看祖母,用眼神在进行无声的询问。

    想去这两个字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写在眼睛里,小孩子最是单纯了,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要的,有时候奕哥儿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荣氏是不忍心拒绝他的,但还是先向沈听澜问了一句,“你的身子可还好,男孩子不算轻。”

    沈听澜看着就单薄,身体底子还差,刚刚更是咳血了,怎么看怎么让人忧心。

    “无事,压不坏的,也不会摔着他。”他虽是虚弱了些却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抱不动。

    他都这么说了,荣氏便拍了拍奕哥儿的手臂,“去吧。”

    小孩子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哥哥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扑过去的时候都是轻轻的,绝对不会把哥哥撞疼的。

    沈听澜将人接了个满怀,把他抄起放在膝上,确实不算很重,但对他来说还是略微有些勉强了,小孩子的体温高,抱在怀里就像是抱了一个小暖炉,也就是他体温偏低才不觉得烧得慌。

    奕哥儿不算好动,但一双小手也不算多安分,摸着摸着就摸到小王爷的脸上了,“哥哥的脸好凉,是冷吗,奕哥儿帮你暖暖。”

    说着两只手都贴了上去,看上去既有趣又温暖。

    “嗯,多谢奕哥儿了。”沈听澜带着些孩子气得蹭了蹭那双小手,笑着回应他。

    “奕哥儿,以后莫要叫哥哥了,要叫叔叔。”荣氏在一旁看着,冷不丁的出言提点。

    叔叔?虽然他两世加起来的年龄是不小了,可原身才十八,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叔叔还是有些不妥吧!

    沈听澜有些不太明显的困惑,谁不喜欢被叫哥哥呢!而荣氏也很快就给出了她这么说的原因。

    “言之怎么说也是奕哥儿的三叔,总没有唤他叔叔,却要唤你哥哥的道理。”除了刚刚沈听澜说裴昱瑾是他的人外,谁生的孩子谁知道,就刚刚言之的反应,荣氏就能笃定这俩孩子的关系不一般。

    而在场除了奕哥儿这个无知稚童外,剩下的两人听了荣氏的话却是各有想法。

    桂嬷嬷是觉得既震惊又欣慰,夫人五年多都没有唤过三爷的小字了,更是从来都没有在奕哥儿面前提起过他还有个三叔,如今能这样说看来是要放下心中芥蒂了。

    而沈听澜是觉得没怎么听懂,为什么喊裴昱瑾叔叔,就不能喊他哥哥了,姓裴的本来就比他大了五岁,做叔叔也正常。

    但等他想明白刚刚自己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后,耳根倏地红了,然后那片红色弥漫开来,连带着他的脸色都比先前要好看许多。

    “其实我跟裴昱瑾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刚刚是因为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的。”他慌忙解释,可惜没什么说服力,在荣氏这个过来人眼中无非是少年郎脸皮薄,害羞不愿承认罢了。

    先不说本朝本就有男子结合的先例,也不在少数,荣氏本身就是个极度开明的人,不拘男女,只要合适就行。

    而沈听澜见她不信,情急之下甚至开始咳嗽,奕哥儿一双小手就从他脸上移到了他的心口处一下一下,从上到下地顺着,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奕哥儿给小叔叔摸摸,不痛了,不痛了。”

    小孩子这口改的还挺快,一下子就从大哥哥变成小叔叔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一向听祖母的话,祖母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裴昱瑾本就骑在马上紧紧跟在马车旁边,听见里面有这样的动静就凑到了车窗旁询问,“殿下怎么了?”

    沈听澜咳了几声,接过桂嬷嬷倒的水润了润喉咙后便缓了过来,掀开帘子看向他,“没事,一不小心呛着了。”

    裴奕的头就枕在沈听澜的肩头,正好就暴露在裴昱瑾的视线中。自打这孩子出生以来裴昱瑾就没见过几面,一晃都长这么大了,眉眼间像极了大哥,而鼻子和嘴巴又是极像大嫂的。

    这孩子尽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看起来可爱极了。

    “三叔?”他刚刚听见祖母提到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使然,裴奕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看上去很面善的叔叔就是他三叔。

    “嗯,奕哥儿乖。”他上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自然是没有机会能听到他喊人的。

    这是裴家的下一代,若不出意外应当也是裴家唯一的接班人了,如何能让裴昱瑾不激动。

    看着局面应当母子俩很快就能破冰了,沈听澜心下稍安,到底是能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了。

    “奕哥儿,你要不要亲亲三叔。”沈听澜逗了逗怀里的小孩子,以裴昱瑾的性格估计是很难让他主动的,还是少不了要让他出马。

    “三叔的脸像祖母一样香香吗,如果香香的话奕哥儿就亲亲。”小孩子一派天真,全然就是心中想什么口中说什么,倒是让沈听澜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他怎么知道到底香不香,他又没亲过。一番话问的小王爷又有些脸红的趋势,但小孩子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仿佛一定要等到他的一个答案才行。

    “香。”珩王殿下心一横眼一闭,话就出口了,反正今天说的胡话也不差这一句了,能帮助他们叔侄亲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哦,那奕哥儿要亲亲。”说着就要往窗口凑。

    裴昱瑾怕沈听澜举着孩子累,也是就着他往他们那边凑了凑,桂嬷嬷在一旁看得一脸姨母笑,也不只是觉得他们叔侄之间的气氛足够温馨,还是因为刚刚沈听澜的那句香。

    荣氏坐在一侧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这会儿早就冷静下来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能接受,甚至私心里她是想和儿子重修旧好的。

    只是她一直不愿放下过去,她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叫哥哥,谢谢,不接受反驳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70章 快噶了?

    那张被放在祠堂中, 珍藏数年的纸,因为岁月流逝的痕迹已经有些轻微泛黄,但上面的墨迹仍旧清晰如新, 甚至可以透过那力透纸背的凸起感受到当初执笔之人的情绪。

    是决绝更是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的。

    荣氏捧着那张纸, 不多时便泣不成声, 她的夫君当年真的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国家,连这段话里也只有一句提及了她。

    这一句是“三郎, 我要失信于你的母亲了, 今后的日子里替我照顾好她。”

    简短的几句话,足够道出当年的真相了。裴昱瑾知道母亲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去收拾好情绪, 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他把奕哥儿交给桂嬷嬷牵着, 自己则是弯腰把沈听澜抱了起来,一早就遣人去宫里请林之航了。

    这一切都被迟砚看在眼中,他既没有多言也没有跟上, 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重新捧起了书本, 现在的他还不足以与裴昱瑾一争, 但这样的境况绝对不会持续太久的。

    被抱起来的小王爷也不挣扎, 而是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他这两天心口不舒服的太频繁了, 确实要让太医好好看看。

    他还年轻, 还不想这么早就噶了。

    林之航本来就是万事都以小王爷为首的, 这急急忙忙地还在宫道上遇见了御辇, 元帝问清楚后让他先去, 然后吩咐人给他收拾行李,命他暂且就住在相府了。

    一个太医还是少了, 有林之航日日守着, 去请平安脉, 也能让人放心不少。

    林太医赶到的时候沈听澜也不过是刚刚沾到床榻,某咸鱼欣慰表示果然还是家里的床比较舒服。

    “以后都免了你的礼,过来看看。”裴昱瑾一看见他的人就让他快些过来,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是。”

    这小王爷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的脉象差了那么多,属实是不太妙。但林之航在他床前说的就是些听了无数遍的车轱辘话,听的沈听澜都烦了。

    也就是他这会儿气力不济才没有发现,裴昱瑾却是察觉到了林太医这是有话不便当着少年的面说。

    “林太医就先在相府住下吧,本相亲自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裴昱瑾帮小王爷掖了掖被角后起身,让林之航跟他一起出去。沈听澜这会儿觉得有些困了,当然是没说什么的。

    “林太医有话不妨直说。”等走到院子快要靠近门口,确定屋子里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后裴昱瑾才开口。

    林之航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才开口,“殿下的身体本就极度虚弱,上次是靠着越师姐的药才勉强吊着抢回了一条命,但那药效过去,就掩盖不了殿下身体里残存的隐患,如今就像是被什么唤起,有大厦将倾之势。”

    还是他医术不精,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妙手回春。

    “你没有办法?”

    “卑职无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越盈师姐,看看她有没有办法。”这或许是珩王殿下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知道了,你就住在殿下院中厢房里,多的话不要说,找人的事本相和陛下都会上心的。”裴昱瑾的眉头深锁,显然也觉得棘手,陛下早就张贴了皇榜,许下了万金,可这段时日仍旧是没有动静。

    他们是可以等,可少年的身体耽误不得。

    “怎么这副表情,林之航给你也开苦药了。”裴昱瑾虽是已经努力克制,可眉心的褶皱还是没有完全抚平,这让沈听澜瞧见可不是要打趣他两声。

    虽是困,可小王爷到底没睡着,更像是在等他想要说上两句。

    “是,林太医叮嘱了臣,说是要按时喝养胃汤药,不能漏了一日。”裴昱瑾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就是可惜这笑意不是发自内心的,看上去有些别扭。

    “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你们去说什么悄悄话了。”沈听澜才不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小九九,不过是不想多言随他们去罢了,其实他差不多也能猜到。

    “林太医说殿下的身体比起先前有了些起色,只要按时服药,多卧床休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这是裴昱瑾最希望听见的话,这会儿也说的跟真的似的。

    虽然他说的一脸真诚,可沈听澜是半个字都不信的,若真是什么好话,又何必要避开了他单独说。他其实挺不喜欢这种善意的谎言,没太大意思,不过如果让他以为瞒过了自己能让他稍稍安心的话,也不是不行。

    “好,本王知道了。”这一刻,小王爷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闪耀着一种人性的光辉,明明病重却还要为了他人的感受装作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善良的人。

    想着想着沈听澜成功地感动了自己,不过还是怀疑他可能是快领盒饭了。

    “殿下想不想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多休息总是不会有错的。

    “嗯,我眯一会儿,吃饭了叫我。唔,想吃荤的。”这两天总是喝粥,他都不能愉快干饭了。

    “好,等会儿臣去问问林太医什么能吃,让膳房给您做。”越是知道少年的身体状况,裴昱瑾就越是想要多顺着他些。

    “不要药膳。”沈听澜都躺下了还不忘强调这么一句,可见是有多不喜欢药膳了。

    “好,不要。”裴昱瑾哄着他轻轻拍了拍被子,守在床榻边等他睡着,等他的呼吸趋于平稳后才换孟衡进来守着。

    他还要去母亲那边看看,得先离开一小会儿。

    荣氏这会儿也过了最伤心最难以接受的那一阵儿了,裴昱瑾进去的时候她正看着那几块牌位出神。

    裴言之站在她背后沉默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出声去打扰。

    “三郎,当年他们去的安详么?”这个话题一直都是禁忌,却未曾想会有一日由荣氏提起。

    当年裴侯父子三人的尸首用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如何能说是安详的,可裴昱瑾却是点了点头,“父亲守住了他想要守住的城池和百姓,他能心安,自然是安详的。”

    五年前那一战军情紧急,粮草不足,城中甚至已有易子而食供给军粮的一幕出现,敌军打得便是围城将他们活活困死的算盘。

    援军会有,可以当时的情况他们是绝对等不到的,所以与其坐等到最后一刻去奢望一种两全的可能性,倒不如为全城的百姓杀出一条生的希望来。

    裴侯是真正的英雄。

    “是啊,我明明最了解他的性格,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不喜欢听劝也不会轻信,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怎么可能去打这样的仗呢!”一行清泪顺着荣氏的脸颊滑落。

    她从来都不是想不到,只是拒绝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将满腔怨怼都倾泻在儿子的身上,以求自己的内心能得到救赎。

    “三郎,这些年是母亲对不住你。”是时候该放过自己也放过孩子了。

    裴昱瑾曾无数次地设想过会有这一天,可等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很多。

    “母亲未曾对不起过任何人,倒是三郎瞒了您这么些年才该道歉。”甚至他在想或许这种自以为是为他人考量的决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荣氏转过身走到了他的身前,张开手抱住了儿子的腰,将脸埋在了那片同她夫君一样宽阔结实的胸膛上,再次号啕大哭,明明最是端庄,这一刻却是哭出了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哭出来了,把情绪全部宣泄出来后,过了今日她就可以彻底放下了。

    裴昱瑾张开双手有些僵硬无措,年少时母亲的怀抱是最温暖最可靠的,可如今位置颠倒,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对方唯一的依靠。过了良久他才将手放在了那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母亲,以后你还有我。”我会代替父亲继续保护好您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老夫人自然是没有再回玉泉寺住的道理,顾管家将原来属于她的院落收拾打扫干净后她们就住下了。

    至于在玉泉寺的这五年,方丈师太他们照顾良多,裴昱瑾也遣人去添了一笔巨额的香油钱当作感谢了。

    万事顺遂,唯有少年仍旧让他夙夜难安。

    晚膳的时候小厨房炖了鸡汤,里面还放了各式的菌菇,很鲜美,沈听澜难得的喝了两碗,他已经习惯有裴昱瑾陪着吃饭的日子了,所以不仅自己喝还督促着裴言之也喝一碗。

    暖暖的,喝下去胃里舒服极了。

    他已经知道荣氏母子彻底和解的事情了,系统在有些时候还是靠谱过的,剧情又推进了一步,科考在秋日,下一个剧情点或许就是迟砚高中状元了。

    平等的地位才有利于爱情的萌芽,真是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不过在科考之前,沈听澜觉得自己应当还能把握住一次绝佳的机会,撮合他们在一起,那就是七夕——有情人相会,终成眷属的日子。

    小王爷觉得自己真的是在拿命操心,没办法,搏一搏,万一只剩下一点点的血条可以无限延长,生命线可以满一赠一百呢!

    这俩人都挺沉默寡言的,估计是很难主动约对方出门,还是要靠他“从中作梗”,不,是多牵红线。

    这段时间迟砚不怎么到他这里来,裴昱瑾虽是来的勤,可每次坐不了多久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反倒是荣氏出现的频率很高,每次还会带着她自己炖的补品,笑得一脸慈祥。

    好在裴老夫人的手艺一绝,虽然是些补汤可味道都很好,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沈听澜权当这是她对于晚辈的关心和爱护了,半点都没有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因为时间线问题本文科考时间与正史不同

    沈宝:老夫人对晚辈真是关爱有加

    荣氏:这是未来儿媳妇,身体要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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