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天青为自己奇怪的想法困扰了许久,及第二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醒来,可把阿碧姑姑吓了一跳。
在青玥的再三催促下,赢天青支支吾吾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临了不忘再次甩锅皇宫里的风水不好。倒是赢青玥先笑了,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少爷你习惯了对陛下的关照,只差将陛下当自己的崽子一样看待了。”
赢天青歪歪头:“……嘎?”
“不是你常说的么?乐王好可怜,无父无母无人管,只有你天性仁慈大发慈悲,只当自己是他爹了。”
赢天青僵着脖子点点头:“这话我说过。然后呢?”她想当元修的爸爸跟她在意元修娶妻有一文钱关系吗?!
赢青玥自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少爷你之前是男子,想的自然是当爹,但现在习惯女儿身了,就该变成当妈了吧。你可记得咱们营里有个叫周利的伍长?他娘含辛茹苦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将一辈子心血倾注在他身上,自然就把他管得严。尤其看不惯他跟媳妇儿亲近,但凡他说媳妇儿一句好话,必然是要闹得老母不满家里鸡飞狗跳的。”
赢天青接着点头。这事儿她不仅知道,她还和赢青玥一块儿去看过热闹——嗯,去劝慰调解。周老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坦白说其实知道不应该对儿媳太过苛刻,可只要想着儿子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她这心里就一口气憋的过不去,又惶恐的非得闹出点儿动静让儿子听话了才能平静。
赢青玥摊手:“你不就是这情况么?虽然没有周老母那么明显,其实就是怕陛下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你,所以心里不痛快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当初你怎么劝周老娘的,要我再给你说一遍不?”
当时——怎么劝?赢天青努力回忆了一下,约莫就是说既然儿子不靠谱,不如让儿子儿媳赶紧造个小人给周老娘带,大的不听话还不能培养小的听话了?
周老娘想了一阵,果然觉得这是个好法子。虽然之后还是有些看不惯气不顺的做脸色,但自儿媳妇给她生下第三个孙子后,她就再没管过儿子儿媳的闲事了。
周利俸禄不低,胆大心细身手也好,立功赢的奖赏只比俸禄更高些。周老娘索性一气儿雇了两个大婶做家务活,自己只管含饴弄孙。至于儿子什么的——对不住,她已经看不见这号人了。
赢天青一边回忆一边慢慢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可元修不是生不出娃来吗?”
这下赢青玥也呆了:“嗯,那——怎么办呢?难不成你真学周老娘的,陛下喜欢上谁你就对付谁?”
这样的话,就算你还是赢世子小将军,陛下也一样会砍了你的吧?赢青玥话未出口,给了赢天青一个“你好自为之千万别作”的眼神。
……所以还是儿子太没用!赢天青不忿的想。心中到底是彻底轻松了——还好不是她脑子坏掉了,果然比起元修和青玥,她才是最强的!
赢青玥难得能给自家少爷解惑,同样是志得意满。直到前头说陛下收拾好了准备上朝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临走不忘苦口婆心劝自家少爷多运动多干活少躲懒少躺平:“记住要扫五遍院子嗷!一遍也不能少!敢偷懒就等着我扣你午膳吧!”
堂堂乾元宫风云人物余氏招娣瞬间就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了。赢青玥来到前院,却是又被吓了一回——陛下这是和少爷心有灵犀一点通,连失眠都失眠到一块儿去了吗?
皇帝陛下今日心情不算好。看到阿碧七情上脸的模样,不免随口讽刺一句:“你往日的端庄镇定呢?是跟那个余招娣学坏了吧!”
他说到余招娣时脸色徒然臭了两分。赢青玥摸摸脑门默默的想:莫不是少爷要给陛下当爸爸,陛下也在想着给少爷当爸爸?不然怎么说到对家就变脸,两人愁到一块儿去了呢。
幸而元修并不知道阿碧在想什么,否则定要把这两个不分尊卑对上不敬的宫女拉出去打个五十大板。实则他脱口而出说出那个名字时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子——好死不死,怎么就总惦记那个粗鄙村丫呢!
无非是长得有些像。元修的黑脸慢慢透出一抹红,一直红到耳朵根。及反应过来,立时更黑了两分。让一直观察他的赢青玥忍不住啧啧称奇,陛下这是一晚上无师自通了蜀地的绝活变脸么?
元修眼神飘忽,想的却是昨夜那个离奇诡异的梦。说可怕么?其实它实实在在是个春丨梦。说它美么?着实吓的他醒来后一夜没睡,生生在龙床上坐到天亮。
春丨梦这玩意儿,元修作为一个男人,并不觉得陌生或可耻。或者说唯一让他觉得可耻的,是他十四岁第一次朦胧梦见,梦里那人就是他最熟悉的笑靥,是他最好的哥们。
那时他恐惧,厌弃,鄙夷这样肮脏的自己,觉得自己玷污了纯粹的友谊,玷污了赢天青对他的十年关照与陪伴。可让他更绝望的是,他不仅仅在梦里有了龌龊的想法,而在这之后愈发清醒的认识到,他是真的——喜欢他。
不是兄弟之情,不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而是想要拥抱他,拥有他,每次相见皆是欣喜,每次分开便是怀念。
他知道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尝到了什么叫魂牵梦萦如痴如醉。一捧烈酒酿的越是醉人,越不敢示人。他期待又瑟缩,欣喜又自卑,仿佛是偷了本不该有的美好,既沉溺于这一刻拥有,又惶然于终要失去。
那段时日,是最折磨也最甜美。他在日间与那人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在最深的夜里耳鬓厮磨淋漓酣然。
而后是被深深的负罪感掩埋,闷的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在第二日太阳初升时,就开始期待再与他相见。
他怀疑过自己的喜好,可他并未对其他任何男人有此异样——当然,对别的女人也没有。一块儿上青楼时并不畏惧或厌恶女子的香袖媚眼,可全部心神始终被那人吸引,一边醋海翻腾的看他挥洒熟络,一边欣赏他酒后酡红的脸庞。
他认命了。甚至诡异的庆幸自己的身体——明帝虽然应过祖父不得害了自己,但为了永绝后患,早在他幼时就毁了他根基,他一辈子无法生育,自然也就不必娶妻。
他可以理直气壮的放弃祖父的布置和萧家的经营,只做一个碌碌而为的纨绔王爷。他无意皇位无心权柄,他甚至理智而卑微的想过,哪怕只是和那人暗中结契,一辈子当他见不得光的契弟也甘之如饴。
唯独徘徊纠结的是这情愫会不会为那人接受,更会不会毁了明快骄傲的赢小将军。他本是上不应君王下不见父母的幽魂浪子,就算被世间唾弃也可一笑了之。而那人无论表现的再肆意妄为,始终记得他身为镇北军继承者的责任,绝不可能为一个男人抛弃父母家人和战友袍泽。
元修本以为这不伦念想的挣扎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难,直到天禧七年北晋贼子大举犯边,赢小将军眼中闪着荣耀的光芒,告诉他自己要随父出征,给大景再打下十年的安稳。
那时他不舍,却知道自己拦不住,也不能拦。可天意弄人,谁曾想这一去就是永别,在得知赢家父子战死沙场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彻底将他的灵魂搅碎,只给这世上留下一具名为复仇的行尸走肉。
他开始联络萧闵各家,挖掘赵简暗中布置。他制定周密的计划让先帝和所有害了赢家的人统统去死,而这一年多来,他甚至连在梦里,也再不见斯人。
他知道。他想。这是对他的惩罚。若是他不肖想妄念而是听从萧家的安排早日扳倒厉帝,赢家根本不会遭此灭顶之灾。若是他能孤注一掷留下赢天青,那人或许就不会身死,依旧陪在他身边。
因他贪婪,因他狂妄,因他犹豫,因他胆怯。一切都是因他,他活该被抛弃,以阴阳两隔让他活在绝望中,却恕不尽他的罪孽。
他已经习惯了。破败的身躯,彻骨的寒意,浑浑噩噩的度过一日又一日。直到昨夜,那人忽然梦回,于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中欣喜笑着扑进他怀里。
他喜极而泣,诉说炽热的思念。直到热切的欲丨望在亲近相拥中释然,他突然抬头,看见那人一身戎装,却是一张余招娣的脸!
说实话,余招娣的五官容貌放在那人脸上一点儿不违和,甚至有一种“这样才更合适”的诡异错觉。他在梦中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余招娣,还是赢天青,亦或是余招娣便是赢天青,赢天青便是余招娣。
接下来的场景是一片混乱。元修捂着头并不想回忆那些疯狂闪过的碎片。一会儿宫女装扮的小将军拿着扫帚在回廊洒扫,一会儿火红劲装的宫女手持弓箭潇洒骑射。一会儿广袖流仙的余招娣持锋锐双刀舞的虎虎生威,最离谱的是一幕松散薄纱下隐约可见玉色肚兜,青丝散落温婉可人,抬起头来,却见浓眉大眼的赢天青对着他憨笑,直接将他吓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元修只觉得心脏狂跳,许久也不能平静。草草处理了贴身的冰冷潮意,就这么发着呆坐到天亮。
若说是一番噩梦,实则他并未觉得恶心和恐惧,甚至缓过神来,是些许压抑不了的欣喜。
可要说是美梦么?两个人交织着出现,将他渐渐变节的心思撕的一览无余。元修唾弃自己所谓痴情与那些浪荡子负心汉又有和什么区别,无非是他们口口声声遮掩,他却骗不过自己的内心罢了。
余招娣,你可真是好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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