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郁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虞尚。
他平静地说:“虞尚,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所谓的父亲。”
“我去哪里,不去哪里,他无权干涉。”
虞尚低下头,“少爷,无论您承不承认,那都是您的血脉至亲。”
祁郁笑了一声,没有再反驳他的话,简单收拾了两下,往门口走去。
虞尚伸出手,挡在了祁郁面前。
恶魔在这个世界上是极为罕见的种族,他们嗜睡懒惰,习惯深藏地下,所以,无论是血族还是人类,一辈子都很难碰到一只恶魔。
人族和血族的传说中,将恶魔的能力渲染得神乎其神,恶魔被视为一种无所不能、千变万化的物种。
但是,谁也无法证实这些传说的可信度,因为近几十年来,已经很久没有恶魔来到地上的痕迹了,即使来过,他们也能轻易地伪装成两族的模样,混迹其中,难以发现。
祁郁在此之前,也没有碰到过恶魔,虞尚是第一个。
他没有深入研究过恶魔,也无法判断恶魔的身体里蕴含着怎样的能量。只是,从他起初的表现中,也能窥见一二。
虞尚挡在他面前,却没有其他动作,他说:“少爷,您的母亲是血族王室后裔,自从生育您以来,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已是性命垂危。”
祁郁凝眉。
“能够救下她的,只有少爷你。少爷要眼睁睁看着您的母亲香消玉损吗?”
祁郁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微哑:“……要我怎么救?”
“少爷应该也发现了,您的体质极为特殊,世间罕有。能有这种表象,最终还要归因于您特殊的血液。”
“只是,少爷不是人类,却在人族待了那么久,现在已经无法将您血液的功效发挥至最佳。只有在血族或是恶魔的地界里,才能慢慢恢复。”
“我明白了。”
祁郁表情有些复杂,像是忧虑、像是无奈。又像是悲哀。
“我只是去人族办点事,并不是要久住。”
虞尚一怔,然后道:“那不如由我来护送少爷。”
“也行。”
两人很快启程。
血族和人族有一道很明显的分界线,踏入人族的一瞬间,天空中下起了漂泊大雨。
虞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伞,打开递给祁郁,自己却露在外面,很快淋湿了衣服。
“少爷,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开车。”
祁郁没有异议。他看着虞尚背对着他跑出去,为了不引人注意,虞尚早早做了伪装,如今穿着人类的休闲装,头发也弄成了黑色,步履矫健,身形修长,整个人年轻了不少。
混在人群里,根本不会被人关注。
这是一个恶魔。
是不是有很多像虞尚这样的恶魔,早已经混入了血族或是人族的世界里,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
这种危险的、神秘的生物,该如何分辨?
祁郁慢慢思索着,这样的行为让他的精神得到了一丝放松。
虞尚开车过来时,便发现,祁郁已经如往常一般,神色放松,姿态闲适。
祁郁坐进车里,手肘放在车沿上,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雨景,声音漫不经心,“你以前来过人族吗?”
“来过。”
“来做什么?”
“执行……您父亲交予的任务。”
“你自己吗?”
“不是,还有两个同伴。”
“嗯……待了多久?”
“总共加起来,两个月零十天。”
虞尚有些担心,祁郁会不会问他,他执行的任务和他有没有关系,他的父母有没有派人找过他。毕竟按照他查到的资料,祁郁应当是知晓自己儿时被遗弃的事实的。
这样的孩子,父母为什么遗弃他这个问题,一定会长久地扎根在他的心里,成为心里的一根刺。
但是,祁郁却并没有再进一步问下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车开到一半,虞尚猛地按住了刹车,祁郁被猛晃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虞尚眼睛盯着侧前方,神色有些怪异。祁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一片居民楼。雨下得太大了,路上已经没有车辆和行人,磅礴的雨声也遮盖了所有声音。
虞尚喉结一动,“少爷,前面可能出事了。”
“什么?”
“我闻到了很浓重的血族气息,应该……至少有二十个。”
祁郁微微眯眼。他来过这里,这片居民楼里住着的都是c区非富即贵的人物。安保及其严密,还会经常有巡警巡检。
按理说,血族不会选择这种特别容易暴露自己的地方对人类动手。
二十几个血族同时出现在这里,就更为诡异了。
“少爷,要管吗?”
祁郁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一个恶魔会问出这种问题。他轻笑道,“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虞尚摇摇头:“已经……不需要我出手了。”
祁郁顿了顿,“下车去看看。”
离居民区越来越近,祁郁已经不需要虞尚引路,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所有楼层都紧紧闭着门窗,除了瓢泼的雨声,隐隐传来了一阵阵宛如野兽般的嘶叫、痛呼声。
再离近了,祁郁也闻到了一些味道,那是新鲜血液的味道,即使大雨倾盆,却依旧没有将这浓重的血腥味洗涮干净。
祁郁走到了那道紧窄的道路入口,他抬眼望去,十几米的道路上布满了倒下的人类和……血族,鲜血流向低洼的水道。
还没有倒下的,只剩下两三个血族,和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半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插在地上的短刀,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制服已经破败不堪,血迹模糊,露出了被撕咬过的肩膀。
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去。
两三个血族还没有注意到祁郁和虞尚的到来,他们围在人类一侧,做出攻击的姿势,却完全不敢上前。
他们只敢讥笑着、嘲讽着,半跪在地上的人类狼狈的姿态。
“哇哦!这还是让我们闻风丧胆的陆警官吗?”
“你不是讨厌血族吗?你不是声称见一个杀一个吗?现在你也成血族了,该怎么办呢?要不然,你自杀吧?”
“不愧是我们陆镇陆警长,真是万里挑一。陆警官,我可提醒你,你现在是血族了,如果不马上吸血,可是会死的哦。”
“要不要我帮你去抓个人类?”
哄笑声不绝于耳。
陆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胸膛不断地起伏着。
虞尚落在祁郁身侧,看着这一幕,道:“这个人类,的确已经被异化了。”
祁郁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缓缓闭上眼睛,“虞尚,除了这个人类,其他的,帮我解决掉吧。”
“好的,少爷。”虞尚没有犹豫,应了下来。
他却并没有移动身体,只是有什么从他的手心飞出,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个血族的讥笑声戛然而止,身形如土崩一般,扭曲着倒在地上。
祁郁撑着那把暗红色的伞,踏着血与水混合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想起蒋今明曾经向他讲过的故事,也是在这样阴郁的一个雨天里,十二岁的少年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死在了两个吸血鬼的嘴下。
那时候,蒋今明还是警长,他赶到时,吸血鬼已经逃逸。少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他想进入警猎局。
少年对吸血鬼的厌恶和仇恨,其实并不是来源于本能与天性。
命运就是如此戏剧和荒谬,他如今,成为了自己最为厌恶的种群。
他会怎么想,他会怎样做?
这一刻,祁郁陷在这样的思绪中,被抓住了心脏,绞紧了神经,四肢百骸的血液缓缓流动,几欲沸腾。
虞尚看着他的背影,停留在原地,未有言语。
祁郁停在了陆镇面前。
那把暗红色的伞撑在上空,遮住了两人的身体,挡住了丝毫未减的雨势。
陆镇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如伞的颜色如出一辙的暗红色,颜色太深太重,又仿佛,还是以前那样浓郁的黑。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咬紧牙根,抬眼。
入目的,是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漂亮、精致、白皙,五官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那不是浓艳的长相,某些角度看过去,似乎还带着一些柔软,配合着毫无攻击力的优雅气质,总让人觉得,和他动手是一种罪行。
可是偏偏,让人看一次,就无法遗忘。
长夜梦里,辗转反侧,这张面容却越发清晰,印象深刻的,总是他微微上扬的凤眸,柔和的面容浮现戏谑与挑衅,让人凭空升起一些破坏和欺辱的欲望。
陆镇一怔,看着他,抿直了唇角。
离得近了,祁郁才看清他正在发颤的肌肉,紧绷的腰腹,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祁郁清楚,眼前这个刚刚被异化的陆警官,在极力忍耐着的,是吸血的欲望。
祁郁慢慢蹲下来,伸手抚在他紧紧握着短刀的手背,青筋格外鲜明,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陆镇,你的直觉没错。”
“我……是吸血鬼。”
陆镇眼珠一缩,他猛地抽手,将祁郁扑倒在地上。
雨伞脱手,狰狞的雨水再次倾倒在两人身上。
祁郁的脖颈间,抵着锋利的刀刃,只要轻轻一下,就能轻易刺穿他的皮肤,夺取他的性命。
虞尚微微眯了下眼,没有动作。
陆镇的短刀却始终没有落下去,他的胸膛抵着祁郁的胸膛,呼吸剧烈而沉重。
他紧紧握着短刀,眼睛却在看着祁郁的颈部,暗红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像是饥饿到几乎发狂的野兽,盯着自己到手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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