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赐收到从双梁城寄来的信已经是七天后了。
尽管孙管家已经马不停蹄地将信寄出,且特意让专人送达,但金乌距离双梁也还是有些距离,是以这信送到陆赐手里时,沈浪元已经离开七八日了。
彼时陆赐刚刚从前线巡查回来,对阵兵力一般的大戎,他只需后方坐镇,让王将军领兵即可。
大戎这几年对他们虽然时有骚扰,但都不足为惧,今次一战,陆赐亲自带兵来到金乌更是让我军士气大振,已经取了好几个连胜。
如今大戎退至长亭关外,他们只差一个收兵之战,陆赐便可向京中呈上捷报了。
皇上要求速战速决,他也确实没用多少时间,从出来到现在,至多一个半月。
临近收兵,陆赐的心情便一天比一天好,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若能早日回到双梁,心里便挺高兴的。
带着这样的心情,陆赐进了军部的大门,很快有一个小兵迎上来,恭敬行礼过后递上了两封信,道:“王爷,您有两封从双梁来的信,今早刚刚送到的。”
“我的?”
陆赐有点惊讶,他早几年惯常在外行军打仗,除了父母,甚少收到过什么私人信件,这次他出来,对面是大戎,他爹都瞧不上对方的水平,自然不可能给他写什么信。
所以……陆赐想到了成亲第二日就要送他离开的姑娘,所以这信,会是沈良沅写给他的么?
他眼里隐隐露出一点期待,自己都没察觉。
只是为什么是两封?一封装不下?
陆赐接过信,看了一眼,一封是他熟悉的孙管家的笔迹,另一封的字迹十分秀气,应当是沈良沅的。
哦,所以不是一封装不下。
陆赐拿着信回屋,心里竟还涌上了点遗憾。
他在桌前坐下,看着两封信想了想,最后先打开了沈良沅那封,然而入目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呼吸一顿。
【王爷,我走了,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良沅心里不胜感激。】
什么意思?谁走了?她要走去哪儿?
陆赐握着信的手不自觉收紧,心下疑惑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窗外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冷风透过没关的窗吹进屋里,湿寒的凉意好像都能浸到人的骨头里。
陆赐就在这风雨声里沉默着看完了沈良沅的信,然后,又沉默地将信放下。
他皱着眉,就这样盯着那两页纸,眼里神色复杂。
沈良沅觉得她家世不好无法为他带来助力。
他要什么助力?
沈良沅觉得是自己害的他被皇上派来西境打仗的。
这关她什么事?
陆赐不理解沈良沅离开的这些理由,但他却能从她信中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她好像很不安,也很自责。
他尚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想,但是,信里有一点恕他无法苟同。
沈良沅说,她的离开可能也会让他轻松一些,毕竟他走前也让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陆赐薄唇紧抿,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然而现在即便他再解释,沈良沅也听不到了。
陆赐从前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不识风花雪月的人,他跟姑娘好像总有两套想法,沟通不畅,李沐骞为此还打趣过他很多次。
但是他以前不怎么在乎,因为他本也不喜欢跟女子接触,说不到一块儿就说不到吧。
只是现在,他第一次冒出了或许自己还是该试着改一改这个毛病的想法,因为他娶妻了,有夫人了,他不能总是闹出这样的误会,沈良沅会不开心的吧?
他觉得沈良沅这次的离家出走都是因为自己,她的不安和自责好像也是因为自己。
陆赐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李沐骞一顿。
他不是说不会当丈夫也不要紧,夫人会教的吗?可沈良沅都还没教呢,就走了……
李沐骞到底靠不靠谱?
陆赐边想边叹息了一声,他不靠谱也没办法了,自己身边只有他可以问了。
将沈良沅的信收好,他又打开了孙管家的那封,里面的内容跟他猜的大差不差,孙管家第一时间来信说了沈良沅离开的事情,留下了这封给他的信和一纸和离书,还有那柄曾经被她当做信物找来的匕首。
陆赐的眼睛在“和离书”三个字上又盯了一会,然后放下纸,提笔给孙管家回信,只有短短两行:
立刻派人去找,不要走漏消息,我不日便回。
和离书撕了。
-
两天后,对大戎的这场收兵之战大获全胜。
陆赐亲自带兵上阵,不消半日对面便节节败退损兵折将,是近些时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
对面将领应该也是知道再死扛也无望,当日中午便带兵撤离长亭关外,看那样子,头也不回。
王将军大喜,亲自见识过陆赐领兵后更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当即便道:“王爷,这场仗赢得漂亮,晚上我想请醉仙楼的厨子到营里犒劳犒劳战士们,我们也不醉不归!”
陆赐将盔甲一脱,扔给旁边的文竹,匆匆坐到了桌前提笔:“战事已毕,这些都交由王将军做主,我现在写了捷报送入京中,沧州的兵届时就由张、周两位校尉带回。”
他的捷报写得十分简洁,飞快写完后便交给了文竹,吩咐:“让人快马送入京中吧。”
然后又起身对王将军道:“我府中有些急事,需马上赶回双梁,就不与王将军和战士们一道庆贺了。”
王将军看着陆赐一进屋就干脆利落一通操作猛如虎,现在已然是要离开了,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问了句:“王爷,什么事啊?”
您这属实也是太急了点吧!
走到门边的陆赐面上神色平静如常,淡淡道了一句:“哦,没什么,就是我夫人她离家出走了。”
王将军:啊?
然而都没等他“啊?”出来,陆赐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王将军甚至感觉他带起了一阵风,一片枯叶飘到了他的鼻尖上。
王将军默然,也不知该说王爷真是好功夫,还是说王妃真是……好魄力。
不过等等,王爷什么时候成亲了?
王将军的一头雾水并不影响陆赐现在人已经到了马上,一扬马鞭,风卷起尘土,他的身影很快便窜了出去。
刚把捷报送出去又匆匆牵着马过来的文竹只吃了一脸的灰,和听到陆赐遥远的一句:“文竹!自己跟上!”
文竹:……
咱就是说,王爷你这比接到十万火急的军情还急啊!
陆赐确实是有点着急的,原本最后一战他是打算放在明日,但想起双梁城的事又始终让他放心不下,所以等战士们一修整好,他便提前了。
也因为这次提前,原本是由王将军带兵的一战,也换成了他亲自带,确保万无一失。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他也得以以最快的速度脱身回双梁。
陆赐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很少在带兵时还会被其他的事情所干扰,但收到信后的这两日他总会想到第一次遇见沈良沅时她浑身脏兮兮又瘦瘦小小的样子。
也会想到她跟人在染香阁里吵架,红着眼睛肩膀轻颤的样子。
这让他总是忍不住忧心,离开双梁城的沈良沅一个人要怎么办?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好像真的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样子。
而且孙管家在信中说,她什么也没带走,那些他给的聘礼也没有。
可沈良沅好像很穷……她要怎么谋生?
她不会是去做乞丐了吧?
陆赐毛骨悚然地想,毕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那样子确实好像跟乞丐也差不了多少了……
再者说,沈良沅的脸,也很招人……
李沐骞和陈灵犀都说过,他父母也说过,他自己……也觉得沈良沅跟其他姑娘长得不一样。
她单独在外,又不会武功,陆赐越想越觉得沈良沅现在实在危险,骑马的速度又不禁快了一些。
他把心里这些道不清缘由的情绪归结于两人关系的转变,他与沈良沅成亲了,她的安危就是他的责任。
至于其他更加微妙的,他也没有去琢磨那么多。
追在后面的文竹看着陆赐一阵风似的又窜出好几米,心里苦不堪言,他还不知道他们家夫人跑了的事,只觉得照王爷这速度下去,好像就要起飞了。
在陆赐的极限速度下,两人一路狂奔,快马六日便到了双梁城,比孙管家派专人送信都还快了一日。
然而等陆赐回府,孙管家还是在愁眉苦脸,因为夫人还没有找到。
孙管家:“现在可以确定夫人是向南去了,那边几座相邻较近的城市都有派人去找,但尚未有消息回来。”
“嗯,知道了。”陆赐一边大步流星往屋里走,一边道,“我派两队暗卫出去。”
暗卫寻人总会比孙管家调的人手要快些。
孙管家点点头,心里也在祈祷,可要快点找到夫人才好啊。
这天夜里,陆赐好好沐浴更衣,洗去连夜赶路的一身疲惫后才回到屋里休息。
他坐在窗边,静静看着里间,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这是他住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如今,它有了一丝其他人的痕迹。
桌前多了一面铜镜和妆奁,梳子上还有下了两根柔软的青丝,床幔被换成了温柔的檀色,锦被上的图案成了清雅的莲花,多宝架上还添了一个小小的盆景,上头趴着一只小鹿。
他甚至能闻到屋子里一点残留的熏香的味道,很淡很淡的香味,好像是一种花香,但他也说不出是什么花。
明明一切布局都未改变,是陆赐闭着眼睛都能走的程度,但又有什么真切的不一样了,因为这也是沈良沅住过的屋子。
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这天夜里,陆赐难得的失眠了。
-
接下来的几日,陆赐都在等沈良沅的消息,期间只见了一次李沐骞,劈头盖脸先问了一句:“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李沐骞满头问号: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又不是我媳妇!
但他本着“我不会就瞎忽悠”的原则,想了想,对陆赐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的原因?你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赐闻言不说话了,片刻后又抿了抿唇,问:“那怎么办?”
李沐骞掏出一本书塞他怀里:“送你了,我亲自撰写的巨著,为你量身定做,你回去好好研读一下。”
陆赐低头看了看,封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与夫人的相处之道。
他收下书,认真点头,拍了拍李沐骞的肩:“多谢。”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沐骞摸着下巴,觉得自己今日又完成了功德一件。
而陆赐,也在拿着这本书走到王府门口时,终于接到了暗卫递回来的消息,在氓城和临城都发现了沈良沅到过的痕迹,具体在哪座城还需再查。
陆赐闻言连王府的门都没进,直接翻身上马道:“我先过去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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