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光正盛,初升的阳光洒在砂砾横飞的荒野上,照亮了片片血迹。
飞鸟掠过荒野,经飞庄园,直达城郊,栖身在一座木屋旁。
木屋不算大,只有二层高,再加上一个小院,院子的旁边有个羊圈,无数头白色的羔羊在圈内咩咩喊叫。
风将二楼房间的窗帘吹得沙沙作响,薄纱轻抚,拂过床上之人的眉眼,曾经布满灰尘的金黄短发被人擦干净了,露出华丽的色泽。
他的身材并不单薄,虽然精瘦,但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谁也不能猜得出这一层肌肉有多大的爆发力。
乱七八糟的各种武器从他的身上卸下,纯白洁净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地捆在他的身上,伤重的地方还隐隐约约有漫出。
也许是窗边的薄纱惹烦了他,原先舒展的眉头紧皱。
再一阵风吹来,薄纱落在了他的脖颈边上。
那一刹那,紧闭的双眸嗡然大睁,无瑕的阳光落进一片雪青色之中。
“卡里斯洛!你醒了。”
恰在此时,门口被人打开,换上一身粗布衣服的欧昂站在了门口,他手脚笨拙地端着一堆草药。
欧昂显然不会照顾别人,身上沾满了草药的黏糊药汁,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卡里斯洛身前,“我多担心你会一睡不醒,你要是死了——”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噎住了,变得无话可说起来。
他们现在已经从那座害人的地堡里跑了出来,在明面上,欧昂也没有倚靠卡里斯洛的理由。
欧昂打了一个哈哈过去,“你的伤可比西亨重多了,他比你早醒。”
卡里斯洛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墙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肌肉酸软无力,伤口处隐约传来疼痛的痒意。
他问:“我昏了多久。”
“整整一个月。”欧昂答道,他负气一样抱着自己的手臂,“我都不知道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我没有晕——”
他说到一半,觉得有什么不妥,又不说了,转开话题,“西亨的腿又受了伤,我一个人背不动你们两个人,也没有办法把你们带回城池里,幸好你家就在不远的地方,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
卡里斯洛一顿,他的手掌按在床铺上,柔软顺滑的布料贴合掌心,“这里就是我家?”
没有等到自己沦落到惆怅悲伤的时候,卡里斯洛抬眸就说,“那这一个月里,你为什么不回柯尼莱莫的庄园去。”
“……”欧昂沉默,他憋着一股气坐到床边,“我回不去了。”
欧昂说:“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我家就在普伦城的东城里,平日里我想回去就能回去,谁敢拦我,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月东城城门突然紧闭,不准任何人进去,我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不知道哪里去,也没有办法见到执政官叔叔,自然也回不去。”
普伦城原先是两座城,但在多年的扩建和修缮下,这两座城也合并到了一起。
分为西城、东城和外城三部分,外城城墙包裹住整座普伦城,在外城之内,又有西城城墙和东城城墙。
而在外城城墙之内,东西二城城墙之外,就是外城区域。
卡里斯洛的家就位于这片外城区域中。
卡里斯洛受了伤,整个人的气质多了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平和,明明语调与语气都没有发生变化,却硬是让人听出冷淡之下的温和。
“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欧昂不明所以,“我还能知道些什么?”
卡里斯洛说:“普伦东城城门紧闭,一定与地堡内的阿玛罗家族、也就是麦克林路王国有着不小的关联。”
欧昂思考了一会儿,突的猛然抓乱了自己的脑袋,他负气着说:“算了算了,反正我是肯定想不出来的,我也不想了,反正我们也从地堡里逃出来了,剩下的事情剩下再说。”
说完之后,欧昂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卡里斯洛说:“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还知道威廉老爷子什么事吗。”
听到这里,卡里斯洛眼神一凌,神色下的温和也瞬间褪下,目光严肃,“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些什么,但我敢确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西亨一定知道。”欧昂说,“他可是被威廉老爷子收养的、和你一起长大的人。”
卡里斯洛:“西亨他……”
话还没说完,门口处又传来了动静,西亨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没错,我什么都知道,而我会告诉你,你所有想要知道的东西。”
他目色沉稳,眼里多了几分旁人看不懂的神色,“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欧昂听不懂西亨的话。
“说来话长,跟我来吧,卡里斯洛,只要看见了那一件东西,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西亨说完,没有等卡里斯洛的回应,转身就走,他现在走路很吃力,需要提前动身。
“我明白了。”卡里斯洛答道。
他一抬手,就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张薄被。
但卡里斯洛毕竟昏迷了一个月,刚一下床就差点扑倒在地上,幸好卡里斯洛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把手。
“卡里斯洛!”欧昂连忙扶住了他,“要不你休息一下再去吧,你才刚醒。”
“不,”卡里斯洛伸手挡住欧昂递过来的手,拒绝了欧昂的好意,“我非去不可。”
望着卡里斯洛的背影,欧昂喃喃自语,“这两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别扭。还责任?什么稀里糊涂的东西。”
记忆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也只有出生以来的记忆才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格。
没有记忆的人,就好像是水中的浮萍,抓不到任何与世间的联系。
更何况——
卡里斯洛的二指搭上了自己的右手掌心。
失去自己记忆的人,却能看见别人的记忆,这真的合适吗?
卡里斯洛跟在西亨的背后,跟着他从二楼走下,走到一楼去,又走进了隐蔽的暗门,踏入阴冷森寒的地下室,穿过无数的机关暗道。
直到他们打开了一扇门,门的后面是一间暗室,一面书墙,一面兵器,一面乐器,
西亨指着那三面墙,说:“这些都是你看过的书,学过的武,练过的乐。”
他从盒子里掏出一块东西。
一块金灿灿的、镶嵌着着昂贵青金石的家徽令牌,鸽蛋大小的血色宝石被切割成家徽的形状。
西亨说:“这一面,是代表着斯凯尔普公爵身份的令牌。”
他扯住令牌上的绳索,递到卡里斯洛身前,想要放在卡里斯洛的手上,但是卡里斯洛没有接。
卡里斯洛没有由头地发问:“威廉·斯凯尔普?”
被欧昂称之为威廉老爷子的人,是否就是这枚令牌的主人。
西亨没有直接回答,“是的,威廉先生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威廉是卡里斯洛的祖父,也是姓氏为斯凯尔普的公爵。
西亨又说:“而我,是你的影子。”
还没有仔细说出影子的意义,西亨再次开口:“卡里斯洛,你是——”
“别说了,”卡里斯洛出声打断了西亨的话,垂下的眸渐渐抬起,“这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你早就猜到了?”西亨没有意外,在与卡里斯洛重新见面之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表情,“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
二人虽然没有言明,但是西亨明白卡里斯洛的用意。
卡里斯洛不想要西亨说出自己的身份,那是因为卡里斯洛还没有做好接受真相的万全准备。
那么西亨肯定是尊重卡里斯洛的决定。
“我是能猜到一些东西,但也有很多东西没有办法被我猜到。”卡里斯洛说,他缓缓抬起手,指住了自己的头,“比如我的记忆。”
“就算能猜到,也和真正体会到的不一样。”
西亨沉默,他显然有些难过,“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先生的安排。”
他说:“他让你只依据当下的情形做判断,而不受任何过去的经历、记忆和情感所干扰,每一次的失忆,都仅仅只是让你做现在的自己。”
“爷爷……”
卡里斯洛不自觉地说出这个名词,他站在密室里唯一一张桌子的旁边,手指拂过桌面,感受实木桌上的细密纹理。
他没有任何感触,因为他没有任何有关于威廉·斯凯尔普的记忆。
“那我的手呢。”
卡里斯洛突然出声,他瞥向西亨,“你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吧。”
在迷宫出口时,卡里斯洛与黑甲的骑士交战的途中,失去了手套的阻隔,卡里斯洛的右掌掌心曾经触碰到黑甲骑士的皮肤。
因此,卡里斯洛以黑甲骑士的视角,看到了黑甲骑士的记忆。
一段被黑甲骑士藏在心灵深处的记忆,他遇到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罗德里克的兰佩·希瑞利尔公爵。
仅仅是一瞬间,充沛的情感都通过记忆的纽带,传输到了卡里斯洛这里。
这绝对不是巧合。
“是的,我知道。”西亨说,“这是神明的恩赐,因为卡里斯洛你的身上流着属于……神明后代之人的、高贵的血。”
他想要说一个更为恰当的词语,但突然想到了卡里斯洛的话,就将描述改了过来。
“一旦没有布料的阻隔,只要你的掌心与别人接触,就会看到别人最珍视的记忆、或者是最渴求的欲望。”
西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套,递了过去,这次卡里斯洛接下了。
卡里斯洛掂了掂手中的手套,语中意味不明,“神的恩赐吗?”
他们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地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卡里斯洛与西亨对视一眼,率先跑出门去。
暗室的通道阖然关闭,卡里斯洛翻过栅栏,一眼就看到了巨响发出的地方。
欧昂手脚发抖,举着一根长棍,对准来历不明之人,“卡、卡里斯洛。”
而站在欧昂面前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右手持枪,头戴银盔,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漏了出来,群青色的瞳色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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