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早上伸着懒腰从舱室走出来,和隔壁二人迎面撞上,宁虞正关上房门,她瞪着眼睛看着宁师兄边上的陌生男人,对视的一瞬间,她背脊一凉。
她原以为这船是宁虞早安置下的空船,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怪?
青青突然想起之前李藏在传音符里说的话,她暗自磨了磨牙,好一个花妖,还真追过来了!
宁虞见她出来,便同她说了沈抱枝一事。
宁虞思索片刻道:“沈师弟离山前说是带新弟子入红尘洗练剑心,再怎么也不应错过三春大比这等仙门盛会,或许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说的好听是叫洗练剑心,说的实在一点就是,心上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他要找个地方躲着疗伤。
“沈抱枝一剑能削下半个山头,能出什么事儿?”青青口中嘟囔个不停:“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因为攻略目标一致,她和沈抱枝向来不对付,口吐芬芳骂对方是个白莲花骂了无数次,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最后宁虞还真被个花妖给捞走了。
青青眼刀剜着京半月,后者气定神闲,淡道:“是姚师弟留言所托。”
还姚师弟,谁是你师弟?青青深吸一口气,好啊,这还没过门呢,如今喊起长吉门的仙君都喊起师弟了,开始跟着宁虞以师长自居了,好不要脸!
兰庭将船引上岸之后便前往西北铜山,剩下三人往红马州而去。
御剑在天上赶路的青青看着下头共乘的二人,一口牙几乎咬碎,宁虞也有剑啊,还两把呢,一人踩一把不行吗?
非得贴一块儿骑马吗?让多宝回钟灵峰休息不好吗!
青青:得,这辈子就和花过不去了,白莲花没送走又来一个修炼成妖的花。
红马州,东来县。
酒肆之中,一片沸声,讨论的大多是几月前出现的那位青笔阎王,落脚在一处破落小院中,笔下有神,画人像栩栩如生,只是那人面却青黑,分明是死人之相。
那些画像被挂在墙头,若是普通人像,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最初所画之人是县中一位纨绔,纨绔嫌晦气,当即将那画像撕了个稀巴烂。
他带人翻入院中,却发现院子久不住人,那画像就像是凭空出现,每每被撕毁,第二日都会再挂上墙头,无人知晓是谁执笔,又是谁将它贴上墙。
悬了半个月,纨绔暴毙家中,受惊而亡,死状恐怖。
凡被画了人像,上了墙头,大多难逃厄运,要么惨死家中,要么横尸街头,要么彻底失踪,即使是逃往外地,也会客死异乡,死者身份地位不一,有富家子弟,亦有贫寒学生。
侥幸活下来的是交了买命钱的,即便捡回一条命,也已经散尽家财。
县中人心惶惶,称执笔之人为“青笔阎王”,他挂了画便是“点坟头”。
县中请神婆或高僧做法也无济于事,甚至连前些日子路过东来县的一群道行高深的剑修卷进了这事儿,也凭空消失了。
“今个儿可有挂上人像,去瞧过没有?”
“嚯,能不去瞧吗?那可是阎王爷讨命来了!”
“还是那位马少爷,昨日刚取下,今儿又挂上了,看来是躲不过咯……”
宁虞嘴唇压在瓷杯之中,目光若有所思,之前来过又消失的剑修十之八九就是沈抱枝等人。
他们当然平安无事,不然姚子非也不会让宁虞来催他们一同赶路,藏在长吉门里与每个人命理相挂钩的枯荣木一旦化为灰烬,长吉门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派人出山彻查弟子死因。
若是沈抱枝出事,可轮不到宁虞坐这里喝茶,净无相一剑就能封了东来县。
青笔阎王……
魔物杀人无度,断不会整这些七七八八的,是妖是鬼?不管是什么,若是到了沈抱枝都束手无策还将自己搭了进去的地步,绝不是可以简单对付的。
青青正磕着瓜子,听得不亦乐乎,就差凑上去一块儿讨论了,手里晃荡着一碗红马州的烈酒,碗底喝空,面上却丝毫不见醉容,目光反而越发清明。
长吉门内有许多排行榜,诸如千秀榜,登榜者剑术出众,是公示的榜单,每年一换,排名由门内大比产生,宁虞居榜首多年,他下头跟着的名字永远都是沈抱枝。
弟子们私下捣鼓出的榜单名堂就多了,什么山草山花山大王评选,琅台富豪榜,一炷香内吃灵果最多榜,公认最想傍上的白富美师姐榜,鼻孔最大榜……
有一榜听上去风雅,叫问仙榜,也是野榜,实际上就是拼酒拼出来的,每年一换,除夕夜全体剑修聚众斗酒,劲头儿比门内大比还高昂些。
真要论起来,长吉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修都是万草丛中一点红,但是她们无一例外全都莽上了问仙榜,榜首就是第五峰长老宣毓,雅号流水无情的女人斗起酒来也是相当狠辣无情。
青青每年都代表琅台主山出战,在榜上名列前茅。
她鄙夷地瞥了一眼京半月手里的茶盏,相当不屑,就这?就这你就想当长吉门的媳妇儿,及格线都摸不到!
桌上没摆几个菜,大多是素食和东来县出名的点心,青青想吃肉只能盯着一碟红油炒牛肉。
京半月放下茶盏道:“我不重口腹之欲,饮食不必迁就于我,随心即可。”
青青又让小二加了一碟肉,回道:“没迁就啊,宁师兄也不吃肉的,这些荤菜都是我一个人吃。”
宁虞提醒她:“牛肉燥热,吃多上火。”
京半月垂眸不语,握着茶盏的手却紧了紧,日久年深,也难怪他口味变化……
烟火食客中唯一人身姿端直,宁虞陡然生出念头,想逗一逗对方,他夹了大一块糖煎梨饼到京半月碗里,正色道:“你内火旺,梨性凉,去去火。”
京半月一口吃食未沾,所以手边筷子干净,他望着碗里金黄的梨饼半晌,拾了筷。
青青目瞪口呆看着京半月吃了下去,连表情都没变化,那玩意儿甜得堵嗓子眼儿,这人竟然能吃下去!
糖煎梨饼,东来县特产,出了名的甜齁,应当是配着吊烧辣肉吃的,解辣用的,两个都是味道极端,爱这一口的人欲罢不能,不爱的吃了都觉得自己要咽气了。
宁虞早年来过东来县,不论是饼还是肉,都让他留下心理阴影。
京半月吃相斯文,转眼已经下去半块,宁虞连忙伸出筷子钳住对方的那一双,他疑道:“你嗜甜?”
如果不是嗜甜,这东西怎么会入得了口?
京半月像是愣了一下,道:“我不喜甜。”
这回换宁虞傻眼了,不喜甜你还吃,真不怕给自己齁死,他将梨饼从对方筷子里打落:“别吃了,我不知你口味,原本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抱歉……”
京半月搁下筷子,看向宁虞:“不必抱歉。”
青青面容古怪地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啥呢,当她不存在是吧?
未动过几口的食物全部打包带走,送给了县中一些流浪乞儿。
乞儿啃着烧鸡,口中含糊道:“那些个神神叨叨的秃驴还有老太婆,能跟神仙斗法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剑修?就前阵子来了一群,啧啧,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县里头姑娘都春心大动,本来娶媳妇儿就够难的了……”
三人问了路就往平安街去,准备拯救一下这群人五人六、影响东来县嫁娶的同门。
院落前围满了人,人群里传来哭嚎之声,若是奉上金银,画像仍未被收起来,那就是钱给的不够。
墙头整整齐齐挂了一排人像,宁虞一眼就捕捉到其中一幅,即使满面死气,也盖不住男子的俊容和通身的气质,画的正是沈抱枝。
画像应当是从右手边开始挂起,最老的几张画纸经历风吹雨打,纸残色乱,画中人已是面目模糊,最左侧那张倒显得新一些,正是之前酒肆里听过的那名马少爷,马荣成。
他本人正跪在自己的画像前,身形比画中消瘦不少,一面从袖子里哆哆嗦嗦地掏出大把银票,一面涕泗横流地磕头,他眼底青黑,面容憔悴,嘴唇干涩龟裂,口中念叨不止,活像失心疯。
任谁知道了自己死期将近,都会惶惶不安直到疯魔。
“阎王爷饶命,饶我一命,小生此生积蓄全在此了,我日后一定多行善事,日日行善……”
“我家中尚有老父老母,求求大人,让我全了孝道,求求了,再多留我一些时日!”
“待我死后,一定到地府给大人做牛做马,阎王爷啊,饶我一命,求求您了,求求您,小生做牛做马啊!!!”
周围人望向马荣成的目光都是饱含同情,家中富庶又如何?终究是难逃一死。这同情又不尽然,掺着一些庆幸,还好不是自己。
如今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上了阎王的点名簿。
一道细微声响打断众人各异的心思。
“喵~”
墙头露出一只黑猫身影,它摆着尾巴踱步,冲着墙下的人发出叫唤,尾音拖长,像是撒娇。
众人纷纷面露惊恐,阎王院里没有活物,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只猫?更何况还是只黑猫,简直是大大的不详!
黑猫跃下墙头,每每往前一步,人群便如潮水般推开,它仰着脑袋蹭着宁虞的小腿,长尾弯成钩。
宁虞顶着无数震惊和忌讳的目光将它抱起,顺着皮毛抚摸,黑猫分量不轻,油光水滑,一看就被养得极好。
青青手里的鱼目石几乎要怼到黑猫脸上,石头却一点动静也无,猫是寻常猫,此处也是寻常院落,不曾有妖魔的气息,宁虞的目光攀上院墙,是怨鬼作乱?
他一手抱猫,一手揭下了沈抱枝的画像,让同门师弟这样挂在墙头,太不吉利。
马荣成望着那猫,目眦欲裂,脸色愈发苍白,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淌下。
他认出黑猫,连滚带爬到了宁虞脚边,一边磕头一边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阎王爷,我再也不敢了,我每年都会去给宋姑娘上坟,烧纸钱,对不起……”
青青连忙伸手,想把那人提溜起来,这样无端受人跪拜,是会折寿的!
宁虞止住她的动作,蹲在马荣成面前,一手抱着猫,一手按在对方肩上,让青年抬头和自己平视,他开口问道:“你对不起谁?”
马荣成嘴唇颤抖,却未出一字,黑猫歪头瞧他,他惊得往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群之中有个姑娘却回答了这个问题,语带犹疑:“那猫,似乎是宋姑娘家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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