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学期开学快一个月,宋妍回归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两手空空地下课回家,两个背着同款小书包的孩子围着她跑来跑去,另一个稍大些的小少年安静地走在她身旁。
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鱼在前面疯跑,时不时回头呼唤:“哥哥弟弟你们快点,我们先回家,妈妈太慢了。”
小葡萄果断拒绝:“我不想跑。”
已经是个大孩子的小田冲小鱼勾勾手:“你一个人先跑回家也没有钥匙,等我们一起吧。”
小鱼停下来想了会儿,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于是又跑回头,牵着宋妍的手蹦蹦跳跳。
几年过去,曾经话都说不利索的两个宝宝已经变成了伶牙俐齿的“小”学生,经常用天真的逻辑把邹彦和宋妍辩得哑口无言。这让他们欣慰之余又有些头疼。
七岁差不多可以上小学,但是小鱼和小葡萄并没有被送到小学部去上课。
宋妍考虑到这一年即将发生的大事,觉得与其让两个小孩儿一年级上到半截又跟着她转回首都——她早就下定决心要考首都的某所高校——不如等之后再说。
如果单论考大学这件事,对她来说,可以考也可以不考,已经拥有过的东西不会成为执念。但她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她不是专业老师,不可能一辈子在教师的岗位上。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大量专业的老师上岗,到时候她这种半吊子肯定会主动退位让贤。
最近几年她的重心一直在创作上,写了许多短篇故事投稿。为了将来考虑,她还得多多学习和深造。从这个角度出发,即使文学类的专业并不能学习故事创作,其他能力也是她需要的。
因此她打算委屈一下邹彦,让他当留守爸爸。如果她考上了大学,邹彦显然没有办法长期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所以她得带着孩子们去首都找邹志远和方立华帮忙,等没课或者放长假的时候她就回来陪他。他们已经浅浅商量过这件事情。
因而小鱼和小葡萄从幼儿园毕业之后就被宋妍带着上课,像当初的小田一样坐在教室后面做自己的事情。
别看他俩没上小学,课本知识并没有落下。宋妍有空就教一点,两个小孩儿被钓得总想学新东西。
至于小田为什么回到了这里,因为他跳级了。今年宋妍带初一,他刚好也上初一,于是他就软磨硬泡求方立华把他放到这里来上初中。前几年他是暑假来这边,其余时间都在首都待着。
现在她们一家五个人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邹彦和宋妍住有炕的次卧,小田带着小葡萄住他原来的房间,小鱼一个人住主卧。
邹彦的级别早就可以申请更大的房子,但这座小院他们住出感情了不愿意搬,东西还是旧的顺手。
宋妍刚到家门口,隔壁的王慧芬就说:“妹子,有你的信,我去寄东西刚好带回来。”
收到信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宋妍把钥匙交给小田,欢欢喜喜跟着王慧芬过去:“好嘞,多谢嫂子,我来拿。”
她们在这待了好些年,收发处的同志知道两家关系好,碰到有信件或者小包裹的时候就会让一家给另一家带。
信是钱圆圆写的。
去年宋妍突然得知钱圆圆的父母还在世,震惊得无以复加。没想到隐姓埋名参加研究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身边。
钱圆圆的震惊不比她少,任谁得知被全家人认为不在人世的两个人突然出现都会惊讶的。钱家夫妇项目结束后终于重获自由,马不停蹄回来找父母和女儿,一家人经历千难万险才团聚。
不久后齐梁玮调离这里。宋妍和钱圆圆多年的友谊并未因此中断,时常有信件来往。
七年过去,邻居们来来往往,依然留在这里的宋妍和王慧芬成了
老前辈,简直像钉子户。
宋妍飞快地浏览信件。
“阿妍,今年似乎真的有可能恢复高考!你前两年的准备是正确的,被我们赌对了。据说一旦恢复的话,开考时间不会等太久,这意味着复习的时间并不充足。幸好我这两年被你带动多少学了些,总算有点底气。爸爸妈妈说他们会辅导我,如果有合适的资料我第一时间寄给你。”
钱圆圆特地来信告诉她不知真假的消息,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可能性,提醒她早做准备。
宋妍前两年就把高中的课本从家里带过来,不然等到恢复高考当年突然带过来就太刻意太明显了。
有些话不需要直接说,在钱圆圆过来玩的时候让她看到课本就行了。钱圆圆肯定会好奇,她只需要回答为可能恢复的高考做准备。之后她再时不时表现一下自己的焦虑,自然就能带动钱圆圆一起复习。
晚上她把钱圆圆的信展开放在桌子上,努努嘴示意邹彦看。
邹彦一目十行浏览完,指关节敲桌子的节奏微微一顿。
他把信纸循着原来的痕迹叠好递给宋妍,问她:“消息可靠吗?明天我打个电话找爹娘帮忙打听一下,他们认识的人多,可能有人了解。”
“好哇,不过你得说一声不用特意去问,碰到了就随便打听打听。反正我一直在准备,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宋妍知道消息是真的,但邹彦不知道。她很愿意他主动参与这件事,而不是因为几乎注定的分离而低落。
“嗯,我会叮嘱爹娘不用搞大阵仗。”然后他随意地说,“考上大学以后你住校还是住家里,大院离大学城不算远,回家挺方便的。”
宋妍起身趴到他肩膀上,伸头凑到他的脸旁边笑道:“你是想问这个吗,是吗是吗”邹彦抵住她猛然旋身,下一秒宋妍就变成了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说得对,不是。”
宋妍捧着他的硬邦邦的脸乱揉:“不要当怨夫啦。就算考上大学我的家也还在这里,你永远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一有空我就回来,课程我能攒就攒,多多挤出时间,好不好?”
邹彦侧过脸,嘴唇贴着她的手心说好。
宋妍准备写信回家,把这个“小道消息”传过去,再次询问宋良要不要参加高考。去年和今年早些时候她都提过,宋良完全没有意愿,他更愿意在农技站发展。
她这个二哥看似跳脱,实则极有主见,决定的事情怎么都拉不回头,当初说不上高中就不上,怎么压着都不去。
邹彦知道她在愁什么,抚平她皱起的眉头说:“你就告诉二哥有农业大学,也有农学相关的专业,大学能人多,肯定比农技站学到的本事更多。要是放不下一家老小可以考省内的大学,离得近常回家。”金爱莲和张花这几年都生了小女儿,宋家越来越壮大。
“嗯。”宋妍有气无力地说,“我都说清楚。二哥这人心里什么都明白,最终还是得看他自个儿的想法。”
没多久,小道消息四处流传,连佛系的校长都拉着老师们开会。
“各位同志,你们呢,都是部队选□□的人才。现在到处都说有可能恢复高考,咱们是不是组织一个复习班,固定时间讲讲课,为内部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学校的老师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宋妍俨然成了资历最老的。纵然她平时不爱拿主意,这会儿校长和其他老师们也不由自主等她发表看法。
宋妍道:“我支持校长的想法。如果复习的同志们认为我能胜任的话我愿意参与到教学工作中。”行善积德,而且讲解知识点也能整理自己的学习思路。
其他老师纷纷发表意见。大部分老师和宋妍想法相同,也有人认为讲课耽误自己的复习进度或者不能胜任,还有人觉得小道
消息不可靠——这么多年了不是。
最后,校长决定在确切消息出来之前每周安排补两次课,不管是复习还是去当讲课老师都遵循自愿原则。补习场所定在离主教学楼最远的一处空教室,避免干扰在校的初中生们。
十月下旬,恢复高考的消息由各大纸媒和广播站宣布,时间安排在一个月以后。举国沸腾。
然而时间万分紧迫,真正预备参加高考的人都十分焦虑,深感时间不够用。
宋妍现在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
她比之前早起一个小时学习,早上带着三个孩子一起上学,给初中生们上课,放学直奔食堂和邹彦一起吃午饭,然后短暂午休,下午则每隔两天轮到她给复习班讲两小时的课。
晚上她在三个小孩儿的协助下做晚饭。小田现在十二岁,帮着添柴完全可以胜任,小鱼和小葡萄就洗菜什么的。其他家务则全部交给邹彦解决。
除了上课和吃饭、午休,其他所有的时间都被她用在复习上。小鱼和小葡萄已经懂事,不再天天闹她,改为缠着小田和邹彦。
为了考上心中的目标院校,她必须抓住每一分钟。
十一月上旬,有了一个让邹彦格外激动的好消息:他升迁了,并且被调到首都,交接完就得出发。
这意味着一直以来他努力做心理建设去接受的、有些抵触的未来并不会发生。他们一家人过段时间就可以一起去首都。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竟然会有这么巧妙的安排。
调到首都之后,他就不需要驻扎在部队,可以分配新的房子里或者索性回大院住。
宋妍得知这个消息仿佛比邹彦还兴奋。她扔下手里的笔,尖叫着跳到邹彦怀里像啄木鸟一样亲他的脸,然后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她开心地说:“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太让人惊喜了,这肯定是因为我前世行善积德吧!”
邹彦年轻英俊的脸上绽开笑意。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个。”
宋妍收敛笑意,沉着脸盯着他看半天,然后狠狠捶他:“有情绪就要说啊!什么叫以为我不在意这个,你觉得我离开你去上大学没有什么负担,心里很轻松?你这段时间就在一个人瞎想,觉得只有你放不下我,是不是?”
邹彦沉默了一瞬,说:“我没有这么想。”
有。
我天天晚上看着你累得一秒入睡的样子都在想,如果说出不想离开你会不会显得很没出息,承认自己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拿得起放不下你会不会嫌弃我。
“呵呵,你就骗人吧。”宋妍气呼呼地坐下,“你给我老老实实坦白,是不是不希望我走——不要考虑其他事情,只回答这个问题。”
邹彦慢慢走到她旁边坐下。他看着摊开的课本,一行行字映入他眼中。难得地,什么信息都无法输入。
沉默在房间里弥散。
宋妍很沉得住气。几分钟后,她伸手把习题册翻到下一页。
邹彦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
承认之后他轻松许多,索性都倒出来:“我不想你离开,不想你把孩子们带走。我习惯了每天醒来是你,睡觉前看到的也是你。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样子。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上大学是必须的,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所以你不想告诉我。你觉得解决不了的问题没必要说出来,你不想让我有压力。”
“是。”他烦躁地握紧拳头。
他不得不承认,别人轻松解决的事情他办不到,他没有理由跟着她离开。
他想过申请进修,哪怕放宽要求,只要在首都附近的城市就行,只要在周末两天能来回的地方就可以。然而进修也需要批
准,他参军前就已经从军校毕业,组织认为他这个级别已经完全没有必要。
自负地讲,凭他的履历应该去军校讲课而不是上课。大领导也并不希望现在放他去外面上课浪费时间,这种事情等他退下来以后随时都可以做。
宋妍心里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抬头,和她目光相接。
“你说得对。在调令出来之前这件事是无解的,我更不是那种为了感情就放弃目标的人。”
邹彦眼神一黯。
看他脆弱中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神,宋妍鼻尖一酸。
“但我们是夫妻啊,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说出来是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让我明白你的内心,和你一起分担这份心情。明白这份心情之后我会更加努力,每星期和你通电话也好,争取提前修完课程也好,请假回来也好,会往你高兴的方向努力。”
她抬手抱住他:“是我不好,一直以来把你当做无所不能的人,忽略了你的心情。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埋进她温暖的怀里,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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