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风雪也愈来愈大,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将城市装点成了连绵起伏的雪山。
初灵望着眼前的梧桐树,轻轻叹了口气。
出门应该看看天气预报的,她想。
羽毛似的洁白雪花落在她黑色发丝上,逐渐消融。
初灵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用已经冻僵的冰凉手指戳了戳他的黑色皮质外套,“喂,你还好吗?”
可躺在那里的人喉间却只发出了一声极低的闷哼。
声音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路灯投射下来的光太过昏黄,初灵看不清他的脸。
但能瞧得出,这是个男人。
他身形极其挺拔修长,哪怕是受伤躺在那里,也看得出他平时是个极讲究的。
大地被雪花装点,银装素裹,也因此,其上落下的点点斑驳血迹,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
初灵目光并未在上面停留太久,直接别开脸。
她抬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闭了闭眼。
两秒钟后,初灵再次开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躺在那里的人并未发出声音来,甚至连肢体都未动一下。
看来他的确伤得很严重,也许除了外伤,还有她看不出的内伤。
应该需要去医院治疗检查吧。
“我送你去医院。”她说。
“不……”一个微弱而低沉的音节自他那边传来。
风声呼啸,裹挟着片片雪花打在她脸上,初灵皱皱眉。
方才她甚至没有听清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
没有任何回应。
可她自己怎么弄得动这么一个身高体长的男人。
初灵拿出手机,准备拨“120”。
然而下一秒,男人却伸出手,精准地捉住她手腕,动作又紧又重,像是,很抗拒。
初灵皱起眉,“你不想去医院是吗?”
问完,她却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不,其实他现在这副样子,更像是没有力气回答。
或者说……
他更像是个,哑巴。
初灵眼波微转,想出一个主意——
“既然你没办法说话,那这样吧,我问你问题,你伸出食指就代表同意,不伸手就代表拒绝,这样可以吗?”
男人躺在那里,将其他三根手指缓缓放下,又慢慢收起大拇指,最终艰难地伸出一根食指。
哪怕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施起来都很困难。
初灵眉心拧得更深了。
他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才会变成这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食指逐渐蜷起。
初灵:“去医院吗?”
他没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也不打算再动。
停顿两秒,确定他不会再有下一步动作,初灵又问,“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看得出来,他很抗拒医院,但她又无法坐视不管。
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也就是先带他回家,然后找医生来为他处理伤口了。
如果他还是拒绝,那她也要拒绝他。
必须得找医生过来一趟,为他好好检查一下。
“我背不动你……”初灵抿起唇,看着他说,“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我可以扶着你回家。”
男人手指微微动了下,初灵上前一步,想要扶他,却被他伸过来的手臂挡住。
“怎么了?”
他微微摇头。
初灵弄懂了他的意思,眨眨眼,声音略迟疑,“……不用我帮忙吗?”
他低低应了一声。
然后,初灵就看见他双手支撑在雪地上,缓慢地起身,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的唇已经失了血色,惨白惨白,因太过缺水起了层皮。
唇纹明显得有些过分。
用力时,他手背上以及额上的青筋凸起,血管清晰可见。
初灵别开眼,有些不忍心去看。
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时,却发现——
他额上已经渗出点点汗珠,额前黑色碎发被汗珠沾湿,一点点衔接在一起。
风雪未停,呼啸声不绝于耳,他身上的前后变化,初灵却观察得真真切切。
她小跑着上前,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臂搭上她的颈项。
他手臂长,绕了一圈尚且有余。
脖颈处传来刺骨寒意,初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
他身上,好冷啊。
初灵盯着他垂下来的五指,深深吸气。
他的手指修长,骨感,灯光不够明亮,可稍一对比就知道,这手指也足够白皙。
一双很漂亮的手。
如果上面没有血迹的话,大概会更漂亮。
初灵架着他,一步一拐地走进小区。
路过保安亭时,保安大爷看到小姑娘架着个人走进来,忙上去问,“这是——”
“我朋友。”
保安大爷抬手按下收音机关机按钮,“喝醉了?”
初灵没反驳,只低低应了一声。
大爷上下打量着他们,干瘪的嘴巴动了动,脸上皱纹也微颤,“要不我帮你一块儿把他送回去?”
他这厢话音刚落,初灵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外套衣角,已经被人紧紧地揪住。
初灵:“……”
他这是,拒绝的意思吧?
这么怕生?
初灵笑着摇摇头,“就不麻烦您了。”
大爷也没再勉强,嘱咐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啊,路滑。”
初灵抿了下唇,笑意勾起脸颊一侧的酒窝,“嗯,没事儿,您别担心。”
她被他架着,双手扶着他的长臂,一步一步地搀着他走到了自己所租住的19号楼楼下。
这所小区名叫锦春苑,是距离戏剧学院最近的居民楼。
初灵从刚入大学就在外面租了这间房。
倒也不是她不想住宿舍,只是她们表演系的宿舍从她一入校就开始翻修,她们这一级表演系的人,都是和其他系同学混住的。
校方早在他们入学之前就已经讲明了这一点,并且鼓励有条件的表演系学生去学校附近租房。
初灵就听取了校方建议。
直到今年七月份,她们的宿舍才刚刚弄好,九月来了批新生,宿舍不够用,学校就直接让她们入住了。
所以,初灵原本想退租也没退成。
戏剧学院注重实践,鼓励学生在不耽误学业的情况下去参与拍戏,哪怕只是个龙套角色,也要认真对待,这是他们老师常说的。
拍戏指不定几点钟开拍,几点钟下戏,住宿舍确实是挺不方便的。
也因此,她们不少同学都在这儿租了房子住,住在初灵对门的女孩子就是她同班同学。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初灵默默在心里祈祷,可千万不要碰上他们班那个女同学才好。
上帝似乎听见了她的祷告,总之还算幸运。
——从她搀着这男人进电梯一直到两人回到家,这中间,初灵没看见其他人。
初灵租的房子在10楼,房间号1002。
对门就是1001,那个女同学租的。
初灵将他放到沙发上,“你冷吗?”
说着,关上门窗,顺便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她这话问和没问没什么区别。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沉默着,一路走来,额上的薄汗已经全然消散。
初灵打开空调后,都没来得及换拖鞋,就着急忙慌地跑到卧室,提溜出她的小药箱来。
她拎着小药箱,跑到他身边。
“我知道你不想去医院,但我不是医生,只能帮你处理一下皮外伤,其他的我不懂,所以……”
她一边往外取东西一边说着,说完所以两个字之后,停顿了半秒又道,“我还是帮你找个医生来检查一下吧。”
初灵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回应,也不准备等他回答,直接就捞起被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准备拨家庭医生的电话。
谁成想刚点开联系人界面,家庭医生的号码都没找到,她的手腕就被眼前的男人攥住了。
明明受了伤,可她却觉得他的力道很重。
她的手腕处甚至传来了丝丝痛感。
初灵皱起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怎么,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吗?”
“不。”不过一瞬,他手上的力道明显放缓了些。
初灵就半弯着腰站在他身边,从她的角度,能瞧见他的纤长浓密,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直到他方才对她说话的时候,初灵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一种深邃的湛蓝色。
就连鼻梁山根也高挺得过分,但与脸上其他四官搭配起来又显得无比协调。
他,不是中国人?
但现在好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初灵轻咳一声,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手腕挣脱,“你确定不要医生?”
“嗯。”
“可我只能简单帮你处理一下皮外伤,万一你——”里面也受了伤怎么办。
他打断她的话,只是开口时语气依旧低沉,有气无力似的,“我自己有数。”
这中文,很流利啊。
或许他是个混血?
反正,看样貌像。
初灵抿唇,淡声说:“你把衣服脱了吧,我看看你受伤的地方。”
如果太严重的话……
她可能连处理伤口都办不了。
他抬眸看着她,那双湛蓝色眼瞳里泛起某种不知名情绪,却颇耐人寻味。
初灵担心他多想,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拒绝的。”
“拒绝”二字堪堪落下,他就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初灵瞧见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时,才意识到他穿得有多薄。
这么冷的天,他就穿这么两件倒在雪地里,没冻坏完全是因为遇见了她。
可当她看到他白色衬衫上沾染到的不规则血迹时,又忍不住拧起眉。
他的确是伤得很重。
初灵深吸气,别开眼,“抱歉,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处理伤口了。”
男人解衬衫扣子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她身上,声线沉而哑,“为什么?”
初灵左手捂住胸,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可头晕目眩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根本不受控制,“我……我晕血。”
“你去休息。”他目光凝着她,淡淡道。
初灵不敢转身,背对着他问,“你自己可以吗?”
“真的不用我叫医生?”
“嗯。”他低声应,情绪似乎比方才更低落了些。
初灵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全程避免与他身上的伤口血迹对视。
“有点热,待会儿再喝。”说完,她便直接转过身,准备去玄关处换双拖鞋。
他目光自始至终并未离开过她的身形,攒了好久的情绪似是在那一刻悉数迸发,讲话声音却是低哑淡沉的。
或者说,他现在的状况似乎根本不允许他以轻松调笑的语气说话。
前后不过一瞬,初灵听见他低低沉沉的声音——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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