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御低眸瞧着她,漂亮精致的鸦睫已经染上了颗颗雨珠。
他眨眼的时候,雨珠顺着他的下眼睑逐渐往下滚落,最终消失不见。
听她这么说,他却并未言语。
初灵伸出手,拽了拽他早已完全湿透的衣袖。
她微微阖了阖眼,深吸气,胸口闷得有些难以形容,声音也同样压抑,“你伤口泡水的话会发炎的,快点跟我回去好吗?”
薄御没吭声,只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
在他修长漂亮的白皙手指触碰到她手背的那一刻,初灵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给,你来撑。”她说。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她担心他未痊愈的伤口发炎,更担心他淋雨会感冒。
初灵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
可是,心脏不住地涌上来酸涩感,她不受控制地紧紧拧眉。
薄御低眸,眼睑往下压,视线逐渐落在她身上。
原本阴鸷冷戾、接近杀人的眼神,在望向她的那一瞬间,倏地覆上一层清朗温润意味。
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逐渐捏紧,慢慢地握成了拳。
她漂亮、可爱,这毫无疑问;他最喜欢她看着自己说话的样子,眼睫微颤,笑意盈盈。
然而她一袭长发已经被透明的冷雨打湿,雨水顺着她的黑色发丝往下落,滴在她白皙精致且略显纤弱的脖颈处。
江云暮。
她现在就站在我眼前。
我不可能让你得逞。
薄御长指指尖在手心印出痕迹来,低低出声,“我们回家。”
初灵听见自己覆上浓浓哭腔的声音,“你终于肯理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这四个字甫一出口,她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初灵眉心皱着,深深吸气,牙齿咬了下唇内软肉,这才没让泪珠滚下来。
他大概不想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吧。
而且,她哭起来好像有点丑。
初灵侧了侧首,吸吸鼻子,努力将眼泪逼退。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情绪,可现在她好像忍不住了。
雨珠混着泪珠一齐滚落,前后不过一瞬,她的手被他的大掌包裹住。
他的掌心被冰雨沁得很冷,寒意逼人,可初灵却不觉得有多难捱。
反倒是那颗原本完完全全被酸涩包裹住的心脏,因为他如此微小的动作,像是被浇了满满一层蜂蜜,有种直沁心脾的甜。
薄御撑着伞,她的手被他的扣在掌心。他带着她,在雨中飞奔。
冻雨溅上了他原本就湿透的深棕色风衣。他手里那把黑伞直往初灵那边倾斜,罩住了她整个人。
初灵被他牵着手一路往前跑,心脏砰砰直跳。
两个人跑进单元楼,又走进电梯间。
初灵瞧着他正认认真真收伞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捏紧。
电梯间的灯光折射在他身上,脚下那一滩水迹愈发清晰,水珠从他身上不断滚落,初灵单单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他究竟在雨里待了多久。
她眉心瞬间拧起,就连说出的话也带着情绪,“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薄御收好伞,将金色伞柄牢牢握在手里,眉眼微微垂下,望着她,低声开口,“抱歉。”
“我只是担心——”说到这里,他声音顿住。
可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初灵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你担心什么?”
薄御微微垂下眼睫,没言语。
初灵冷哼一声,“别以为你在这儿装可怜我就会心软放过你。”
他转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喉间忽地荡出一声薄笑来,“所以,你现在心软了吗?”
初灵见他这副样子自然不悦,可这都是表面上的。
目前他算是还肯跟自己袒露心思,这样就代表着,自己之前为他做的一切没白费。
他也就算不上什么白眼儿狼。
她蹙眉,“你还笑。”
“你也笑一下。”
他这会儿居然跟自己提要求,初灵直接伸手搡他一把,“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笑得出来吗?”
结果她一动,手心里沾染上一层雨水。
他这身衣服,浸满水之后不知有多重。
电梯上行至10楼,不出半秒,电梯门自内而外打开。
“好了,别说了,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她是真的担心他身上的伤口会发炎。
薄御将那把黑伞搁在置物架下面的水盆里,站在玄关处,换好拖鞋之后就没再动弹。
他方才所站的位置,印出一滩浑浊的水迹来。这无疑是他脚底沾的泥土与雨水混合而成的结果。
初灵倒完热水,见他仍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皱眉道,“愣着干什么啊,快去换衣服。”
“手上,没力气。”
初灵疾步走到他面前,“怎么回事,在外面冻太久了吗?”
“是不是很冷?”她紧张地问。
薄御用那种堪称温润的目光凝着她,半秒不到又避开视线,唇角微微抿出道不易令人察觉的浅笑。
片刻后,他才低低淡淡哼出个单音节,沉沉出声,“好像是冻僵了。”
初灵气得直接往他拖鞋上踩了一脚。
可她现在穿的也是拖鞋,粉色拖鞋上面挂着个小绒球,软绵绵的,鞋底也柔软得很,攻击力无限趋近于零。
她跟他吹胡子瞪眼,说出来的话不含真,完全就是在唬人,“以后再这样一声不吭自己出去淋雨,我就把你赶出去。”
薄御微微摇头,许是淋了太久的冻雨,本就低沉的嗓音微哑,“我不走。”
初灵抬眸盯着他那双澄澈的湛蓝色眼瞳,心中的柔软忽然就多了一分。
她深吸口气,别开眼。
算了,不跟他说这些。更遑论,刚才的话也并非她的真实意图。
初灵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手臂伸直,我帮你脱衣服。”
薄御淡淡应了声,半俯下身,任由她摆布。
他的身高摆在这里,就这么直接脱着实有些不方便。
初灵踩在小板凳上,帮他脱下深棕色的风衣外套,搭在木质椅背上。
吸满水的外套果然好重啊,她就这么提着它往椅子上搭了一下,手腕都有些酸。
搭好后,初灵望着仍站在那里的男人,问:“怎么又不动了?”
薄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黑色卫衣,“还有这件,你忘了?”
初灵:“……”
她没忘。
“这你不能自己脱?”
“手还僵着,没缓过来。”
初灵半信半疑地,“是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湛蓝色眼瞳里的真诚毫不掩饰,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撒谎。
初灵微微颔首,“行,”说完,她向下瞟了一眼,“下面用不用我帮忙?”
薄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滞,但旋即反应过来。她想要开玩笑,他自然乐意顺着。
短暂的沉寂于他而言更像是在思考着怎么回应。
不过须臾,薄御低沉干净的嗓音落入空气——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他站在她身侧,微俯下身。
故意压低的气音混着滚烫炽热的鼻息尽数喷洒在她耳畔。初灵只觉得耳朵痒痒的,捎带着连心里的那只小鹿都蹦得更欢了。
她皱了皱鼻,又抬起脚踩了他一下。
薄御蓦地直起身,低眸瞧着她,像是丝毫不在意她踩上来的那一脚。抬起手,长指将她被冷雨打湿的碎发小心翼翼地挂到耳后。
声如击玉,清冽动听,“剩下的,我自己来。”
初灵没有躲,他的长指微凉,拂过她侧颊的那一刻,胸腔里那颗活物就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她假装丝毫不在意地推他进浴室,“你进去脱。”
说完,初灵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
她转身走到茶几旁,端起一杯热水,“把它喝了。”
待会儿再给他煮点姜茶,喝完应该就不会感冒了。
薄御双手接过,捧着杯子,仰头将里面装的热水尽数喝下。
初灵抬眸,一眼就瞧见他突出的喉结随着水流上下滚动的样子。
说不清为什么,她的脸颊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心里的那点儿不悦感也逐渐烟消云散。
她别开眼,道:“你自己先去卧室拿干净的衣服,不然待会儿还要我给你递。”
薄御指指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低低开口,“我会把卧室弄脏的。”
初灵皱眉,深吸气,“算了,还是我去给你拿吧。”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取出两件居家穿的休闲服,拎给站在浴室门口的男人。
眼看着他随手抱起衣服,身上沾满的雨水即将侵染干衣之时。
初灵将他手里的衣服一把拽过来搭在浴室外边的置物架上,“先给你放这儿了,待会儿自己出来拿。”
“我先去卧室待一会儿。”
言外之意就是,他这段时间可以随意行动,不用顾忌她。
薄御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初灵正在小厨房给他煮姜汤。
她把姜汤盛到大一些的冷杯里,控着把手将它提到客厅,最后把姜汤倒进白色瓷碗里。
初灵在白瓷碗里放了只不锈钢的勺子。
她朝薄御招招手,“过来,喝点姜汤,万一感冒了不容易好的。”
男人微微颔首,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湛蓝色眼眸里逐渐蓄上层浅薄的笑。若不仔细瞧,怕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看着碗里褐色的液体,骨节分明的漂亮长指捏着勺子搅拌,却没有要喝的打算。
“还是很烫吗?”初灵问。
他摇摇头,没吭声。
“怎么不说话?”
薄御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声音温温淡淡,“你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
他的语调很沉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初灵闻言却怔了一下,许是她共情能力强又或是别的什么,心脏处不可抑制地传来酸涩感,一股接一股。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应他这样的评价,但总觉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适当的安慰必不可少。
“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对你好的人。”她说。
男人眉眼微抬,与她对视半秒,喉间荡出一声再轻不过的薄笑。
不会的。
他们只想杀了他。
等他喝完姜茶,初灵问:“你身上的伤口,沾水还疼吗?”
薄御微微摇头,“已经结痂了,所以没关系。”
她轻轻扯了下唇,“没骗我吧?”
薄御拎白色瓷碗的动作微顿,瞳孔遽然而猛烈地瑟缩了瞬,低声询问,“你是不是很讨厌被欺骗?”
初灵望向他,一脸严肃道,“当然,没有人希望自己被骗的。”
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瞬不瞬,“所以,你的伤口到底好全了没有啊?说实话。”
他垂眼,目光在白色瓷碗外部的浅橙色小花儿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开口,“你可以检查。”
初灵点头,丝毫不避讳地,“行,衣服脱了,我看看。”
薄御直起身,原本端着碗正往前走,闻言动作微滞,望向她的目光中略带诧异。
初灵被他这样的眼神逗笑,抬手照着他小臂外侧轻拍了下,“好了,逗你的,你说结痂了我就信。”
这样看,他恢复得倒也蛮快。
转眼又是一夜。
今天初灵还有最后的两场考试,考完之后期末考试就全部结束了。
照例是薄御做的早餐,她吃完之后就赶去了学校。
考完最后一场,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二分了。
初灵没在学校里面走,直接跟着林藻回了宿舍帮她整理东西。
林藻不是南城人,她家住星城,距离学校倒也不能算太远。
寒假回家,林藻什么有用的都想带走,甚至想把被子拿去晒一晒。
初灵用手动压缩泵帮她抽压缩袋里面的气,最后终于艰难地将被子塞进了她的行李箱里。
等收拾得差不多,初灵低头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零二分了。
手机短信图标上多了个鲜艳的小红点。
初灵立刻点开看。
果然——
剧组那边的消息,她试镜成功了!
初灵不觉得意外,反倒是觉得惊喜。大抵历经波折后见到的彩虹,总是能更让人感到喜悦吧。
她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藻藻。
林藻自然为她开心,脸上笑意毫不掩饰,“我家灵灵最棒了。”
“那个,今晚你请客啊,我要吃好吃的。”
“没问题。”初灵当即应下。
“不过,”林藻挽着她臂弯离开宿舍,“《炙风》马上就要开机了吧,你岂不是整个寒假都要待在剧组?”
“差不多吧。”初灵道。
林藻揉揉她的手指,“辛苦了。”
初灵摇摇头,“干什么都很辛苦的,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藻边走边应声。
两人刚出宿舍没多久,林藻电话就响了。
她家人在电话里让她赶紧回家,还说如果她已经收拾好东西,最好今晚就启程。
但当林藻问到底是什么事的时候,家里人却只讲电话里面说不清楚,又重复一遍让她赶紧回家。
林藻挂断电话后,心里焦灼得不行,简单跟初灵解释了一下,说:“灵灵,我得回家,不能跟你去吃饭了。”
初灵点点头,安慰她别着急,“你那儿还有吃的吗?”
“有,我买了面包,都塞行李箱了。”
“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记得跟我报平安。”
“知道,放心吧。”林藻抱了抱她,转过身朝宿舍楼的步梯方向跑。
初灵一个人往前走,正思考着要吃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振了起来。
是孙晓露打来的电话。
初灵眉心轻蹙了瞬,接起。
她淡声问,“有事吗?”
孙晓露跟她说话时,语气明显带着命令的意味,“初灵,你现在来一趟学校附近的tnt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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