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
非常丢人。
这是老阳在看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得意徒弟时内心闪过的唯一念头,毕竟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对南方基地的代表夸下海口自己带的兵有多厉害,转眼就被打脸。
一方面是臊的,另一方面是意识到确实是自己错了,但他又抹不下脸面,去承认是自己带着偏见和恶意去揣测别人。
近卫被打成那副模样,对方又是个看起来孱弱无力的小姑娘,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他下意识地袒护被打的士兵,“干什么呢!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呢。”
不待受伤的士兵告状,姜姜抢先解释道:“我们这是在切磋,友好切磋。”
老阳被堵得脸通红,挤开人群大手拽住士兵的领子让他抬头,露出一张格外狼狈的脸,被锃亮的能源灯晃到眼睛,他则急忙又埋下头。
“躲什么?抬头!”
士兵和他死犟着摇摇头。
老阳简直要气笑了,被打的士兵则是有苦说不出。
他被凡岐一拳打断了鼻梁骨,血糊得满脸都是,再加上耻意,更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脸。
“这叫友好切磋,都打成这样了!”
凡岐莫名其妙被老阳瞪了一眼,不明所以地看向姜姜,她确实没有下狠手,那个士兵实力不算差,只是太目中无人了,过于轻视她,才让凡岐给一下子撂倒了。
不过就算是他格外重视这场切磋,凡岐也有信心能赢。
她不在意,不代表游骑军的其他人不在意。姜姜平日里是基地公认的好脾气,这时也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恨不得一巴掌扇翻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人。
流了点血算什么伤,唐昭冷笑,这话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就算是基地内部的小组格斗赛,断个胳膊折条腿也是常事,更何况这伤势一看就不重,顶多是鼻梁断了,血流得多,才看起来恐怖。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看凡岐不顺眼,唐昭勉强压下心底的无名火,冷声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我还以为人被打死了,就这伤口,再耽搁会儿都凝固住了。”
她阴阳怪气道:“老阳,我都才知道,现在十三区选拔的标准都这么低了吗?就这么点伤也要你生气成这样。”
自己不占理,再怎么能言善辩也是徒劳,况且他嘴笨。
见状,老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自己的近卫,然后背了手就疾步往外走,也不顾外面的磅礴大雨,接过士兵递过来的伞匆匆撑开就离开了。
眼见为实,凡岐的实力有目共睹,既然队长都走了,他们也就没有必要还围在这里了,该治疗的去治疗。
训练场里的士兵也都神情讪讪地散开,忙着做自己的事。
“没事吧?”
见姜姜有些担忧地往门外朦胧的雨幕里张望,唐昭安慰道:“没事,不用管他,现在你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刚刚基地指挥部联系我,说是搜寻到了和基地信号塔同源的声波信息,通过技术反馈确定是一个月前失联的第四小队发出的。”
“因为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不到一公里,所以救援任务就自动派给我们了。”
“第四小队?”邵仝不可置信地抬高嗓门,“怎么可能,我记得他们携带的食物和水只够坚持一周,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现在才联系基地。”
姜姜也犹豫着说:“基地指挥部怎么说,先不说他们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在判断不出他们是不是被污染物寄生的情况下,就这么贸然前去吗?”
唐昭显然也有相同的顾虑,她揉揉眉心,“你们能想到的,基地当然也可以想到,正是因此我才觉得奇怪,总感觉指挥部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但命令已经下达,我们也只能照办。”
闻言,众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基地不把对外行动小组当人看就算了,现在连个理由也不给。
“时间有点紧,现在就出发吧,做好防护,路上小心点。”
“是。”
为了防止路上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因素,队伍中的医护员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这次同行的还有留乐。
邵仝经验不足,本来援救任务就是在她们计划之外的,薛潮不在,唐昭也不放心带她去,便干脆让她留在营地等待她们回来。
没能跟着一起去,邵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乖乖地服从命令了。
凡岐一行人撑着伞朝停车处走去。
潮湿空气中夹杂有若有若无的污水腥气,虽然没有降含有辐射物的雨,但空气中的污染程度依旧很高。
凡岐自觉地戴上了隔绝气味的口罩。
依旧是唐昭驾驶装甲车,凡岐在副驾驶艰难地换上防护服,又和她们一起检查了遍弹匣和枪支,确保没有问题。
雨势渐大,车玻璃被浑浊雨水泼得几乎看不清路,四面八方都是雨,以及被雨水打得微微泥泞难走的沙路。
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闷声打在车顶,四周仿佛被罩进了真空玻璃罐般的寂静,只有她们所乘坐的这一辆装甲车。
蚂蚁似的,在沙地里歪歪扭扭地前行。
车厢内与外面一样安静,留乐比凡岐的话还要少,只不过她是平和腼腆的缄默,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现如今正值八月份,这里又是辐射积雨云高发区,极端天气频频出现,凡岐只在作战服外套了薄薄一层防护服都嫌热,留乐却还戴着一副黑色皮质手套。
她微微垂眸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凡岐也把头抵在车窗前闭目养神。
突然,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到,整个车身猛地一震,然后毫无预兆地往左侧倾歪,就要栽倒在原地。
唐昭被安全带的弹力扯回驾驶座,下意识地快速回方向盘,意图挽救。
天旋地转间,凡岐死死拽住头顶的把手,才没有被甩得左摇右摆,好歹坐稳了。
装甲车侧翻在沙地中,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姜姜捂着撞得红肿的额头艰难地攀扶住座位站稳,不经意的一个侧身,猝不及防和一双倒过来的褐金色竖瞳对上视线。
瞳仁细长,长长的吻部布满锋利鳞片,湿润波光流转间透出冰冷的杀意。
是属于兽类的眼睛,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潜伏到了车顶,竟无一人察觉。
她呼吸窒住,尚未来得及开口,特殊材质制作的车窗就被它沉重的长尾轻易破开。
坚硬鳞片重重划过玻璃发出尖锐巨响。
姜姜紧紧闭上眼。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及时挡在了她头部的要害前,手指被可怖的力度朝着相反方向扭折过去。
潮湿水汽裹挟着雨水倾斜进温度适宜的车厢,污染物腥热的鼻息让姜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珠刺痛无比,是碎玻璃溅进了她眼睛里。
“快……”
快逃。
她费力地想要眯起眼睛,想要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留乐。
却见那对细长的瞳孔缓缓转动,混沌的意识在那一瞬间被抽离,彻底晕了过去。
一眼望过去漫无边际的沙漠中,黑色装甲车侧翻在地,半边车身陷进了淤泥,全身上下都布满黑色锐利鳞片的巨蟒盘卧在车顶,沉重的尾部则垂在一旁。
震碎四裂的玻璃残渣被混有雨水的泥沙淹没,星星点点的血迹沾染在其中,有种令人心惊的诡异美感。
巨蟒不紧不慢地活动着庞大无比的身躯,显然对车内几个已经陷入昏迷的活人没有丝毫兴趣。
它张开口,细长分叉的殷红蛇信若隐若现,突然,吻部猛地咧开再紧绷,撑大到难以置信的程度,鳞片也血淋淋地收进了皮肉中去,逐渐显现出来大概的人形轮廓。
巨蟒变成了一个人,属于人类的柔软皮肤上残余有尚未完全消失的鳞片,原本布满鳞片的部位变得血迹斑斑,像是被拔光鳞片的有脊椎动物。
她弯腰敲了敲车身,嗓音沙哑,“没死就赶快出来。”
有人费力地从打破的车窗爬了出来,雪白的脸颊上不断有仿真皮肤脱落下来,露出银白色的钢制颅骨。
正是留乐。
她倒吸着冷气慢慢褪下包裹在手上的皮质手套,一双闪烁着冰冷金属光的机械手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说过别伤害她。”留乐一改往日里的温和气质,变得有攻击性。
女人扬起眉,“唔……你说过吗?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是叫什么来着,姜姜还是唐唐。”
留乐脸色越发难看,即便如此,女人也毫不在意,她仿佛处于一个极其亢奋的状态,从副驾驶处拖出了浑身都是细小伤口的凡岐,赞叹不已地检查着她的四肢。
“这副躯体的肌肉和爆发力都太完美了,如果是我的就好了。”她的目光如蛛丝般缠在凡岐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留乐一把拍开她的手,冷声道:“你别在这里随便犯病,领主说了要把她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短暂地交谈完毕,一辆几乎与沙漠融为一体的军用车缓缓驶过来,如果薛潮在这里,一眼就能辨认出这就是当初第四小队失联时所驾驶的车。
同样穿雪白长袍的人从车里出来,有秩序地把装甲车内昏迷的几个人拖出来,然后装进宽大的后备箱。
走之前,留乐朝着装甲车的方向扔过去了个黑色的不明装置。
雨势不停。
军用车缓缓驶离。
不出几秒,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凡岐在黑漆漆的后备箱里幽幽睁眼。
脏污的雨水打湿了额发,她看到二次爆炸的那一个瞬间,滔天的火势卷袭住她全部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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