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风大,邵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同意射击的指令,差点以为是自己耳麦坏了,只能问队友,“怎么回事,再不下达指令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再等一等。”队友迅速答复道:“出了点意外,那个,唉算了现在解释不清楚,反正暂时不要动手就对了。”
邵仝不明所以地啧了声,瞄准镜里的视角转了转,恰好看到一辆军用车急驶而来,车轮卷起烟尘。
越看车牌号越觉得眼熟,她忍不住皱起眉,这似乎是,军长的私人车。
话题的主人公终于姗姗来迟,从军用车的副驾驶位置下来,然后被下属搀扶着慢慢踱步到薛潮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薛队,又要麻烦你尽快解决了。”
薛潮只是沉默着微抬了抬眼皮。
“一个连基地都背叛的人,她的话居然也有人相信。”孟拓眼神轻蔑地看向留乐,问:“你说白塔实验我也有参与,对,我的确有参与,可我只不过是批准了研究所的实验,谁能想到他们干的是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说完,他合眼长叹了一口气,竟是双眼泛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也有错,如果我能早点发觉就好了,要怪就怪我,我年纪也大了,别迁怒于基地的普通人。”
孟拓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从白塔实验中摘了出去,甚至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倘若不清楚实情,留乐都要被他这副作态给欺骗了。
“死老头,你装什么呢?”看不惯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付涧不耐地扬了扬硕大的蛇尾,地面瞬时被这可怖的力度砸出一道裂隙,附近的人都惊慌失措地往旁边躲避。
眼看着那裂缝马上就波及自己脚下,孟拓下意识扶住下属想要后退,不料被一股力道推倒在地,拐杖也掉进了深不见底的裂隙里。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以最快速度爬了起来,刚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在触及到众人看向他双腿时的惊诧眼神,孟拓浑身一冷,面色发白地捂住腿跌落在地。
那一下真是摔得结结实实,对自己毫不留情。
付涧看了都要感叹一句好演技,可惜本能是骗不了人的。
“军……军长,您的腿好了?”
“快、快扶我一下。”孟拓只顾着捂住他的腿疼得冷汗涔涔。
留乐:“孟军长可真够见外的,腿好了都要瞒着大家,也不怕别人担心。”
“最近几年是有所好转了。”孟拓在一位游骑军的搀扶下艰难地站直,双腿还隐隐痉挛,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楚,“现在慢点走路已经没问题了,就是走的时间长了腿会疼。”
“刚刚,是薛队长推的我吧。”他突然侧过头冷冷逼视着薛潮,“不知道我和薛队长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在这种时候也要搞内讧,让别人免费看了笑话。”
站在他们后方把队长推军长这一场面看得一清二楚的游骑军们都不敢出声,很明显,队长是故意的。
孟拓话里有话,是在提醒薛潮,奈何薛潮今日不知道是发了什么风,上前猛地桎梏住他的肩膀,取下军用匕首。
跟着孟拓的几个下属大惊失色,“你干什么!”还没能近得了薛潮的身,就被游骑军给拦了下来。
游骑军的内心也很挣扎,他们也不想参与队长和军长间的纷争,但比起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军长,还是队长更有震慑力。
“薛潮!你想杀我?你是疯了吗”
无视孟拓疾声厉色的威胁和挣扎,薛潮面不改色地用匕首割开了他的裤管,两条完好如初的腿袒露在大家眼前,尽管上面布满了老人斑,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对健康、完整、没有任何伤痕的腿。
“这……”
“怎么可能!”有人惊呼出声,孟军长在几十年前被污染物咬吞断双腿的事,全基地的人都知道。
也正是因为在那次战役中的英勇表现,他才得到民众们的认可,顺利地从众多候选人中脱颖而出。
在那次战役后,孟拓拒绝了安装机械腿的建议,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假肢行走,也因为行动不便而退居二线,始终担任整个南方基地的正级军长,其英勇无畏的事迹也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掩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朝被揭开在阳光下,众人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军长当年受伤难道有什么隐情?还是说真如留乐说的那样,是军长刻意隐瞒了他腿伤痊愈的消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孟拓的断掉的那截腿是真的找不到了,也许是被污染物吃了,可不管事实如何,如今的科学水平都不可能使断腿再生,更别说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孟拓像是被泄了气的皮球,就算下属及时扶住了他,他还是软绵绵地一屁股瘫坐在地,耻于面对大家的疑问似的,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抬头。
薛潮的声音里像是淬了冰,“孟军长,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腿是怎么好的吗?”
游骑军们、凑热闹的居民,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孟拓可以给出一个合情合理使他们信服的理由,然而孟拓的沉默打破了这个幻想。
“回答不出来吗?那我替你来解答大家的疑惑。”留乐嘲讽一笑,“十四年前的白塔实验总共存活下来十个人,融合成功率仅仅只有百分之五。”
有人反驳她:“百分之五的存活率,那就说有将近五百个人被迫接受了人体改造,他们是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基地的,换句话说,大规模的人口失踪,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过?”
“那假如她们是本来就已经不知所踪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
“公元2164年11月4日,游骑军第七小队在执行外出任务时遇到意外,车子被污染物掀翻当场炸毁,车内的三名成员不知所踪,五年后基地自动销毁了她们的身份数据,正式宣告死亡。”
自提到游骑军三个字起,薛潮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她陡然冲到留乐跟前,揪住她的衣领双目刺红地瞪视着她,“你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留乐握住被她紧拽着的衣领,慢慢扯了下去,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对她不齿多一点,还是怜悯唏嘘多一点。
她不慌不忙道:“薛队,这些年来基地折损的人数你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那么多人死亡却找不到一具尸体,你就没怀疑过吗?”
“哦对,薛队那段时间正为了指挥部偷偷贩卖军火资源的事而焦头烂额。”
“你闭嘴——”再也听不下去,薛潮突然伸出手扼住留乐的喉咙,慢慢收紧。
“队长!”周围的人皆大惊失色地去阻拦她的动作。
“真、可笑”。命脉在别人手中,只要薛潮少用些力,留乐的机械脑袋就会被扭断,连带着各种线路一起断裂。
她却像是毫不在意生死似的,喉间都发出了“嗬嗬”的粗重喘气声,都还是笑着的,断断续续地说:“每天负责搜、查基地进出货物车的也是你吧。”
薛潮突然松开手,任凭留乐大笑着坐倒在地,“咳咳——那些车,薛队就没想过仔细搜查一下吗?或许成堆成堆的弹药箱里面,就藏着你曾经的队友。”
“说那么多,有证据吗?”
似是濒临崩溃,精神已经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细线,薛潮低头看向她,雪白眼球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你告诉我证据是什么,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当年所有参与过实验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孟拓恶狠狠地死死瞪向她,不可置信道:“你要杀我?薛潮,你是要和我撕破脸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杀我,你也别想好过。”
他转头看向薛潮身边的下属,说:“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薛潮也没比我好多少,她就是指挥部手下的一条狗,指哪咬哪。”
薛潮像是没听到般,又或许是真的不在意,她只是静静等着留乐给她一个答案。
孟拓还在那里歇斯底里地控诉、列举薛潮的种种罪行,“我偷偷贩卖军火的钱你也没少拿!你就是基地的一条狗,十九区沦陷你也……”
“唔唔——”是有听不下去的游骑军捂住了孟拓胡言乱语的嘴。
十九区的事居然也和薛潮有关,站在一旁始终在看戏的付涧挑起了眉,“哟,怎么和你也扯上关系了。”她脸上浮现起一丝残忍,反问凡岐,“现在心情怎么样。”
“不用你说,我会自己问。”凡岐语气淡淡,身侧的手却紧紧攥起,半指手套下指骨嶙峋突起。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落下,“你不是去过了吗,地下室的那几间屋子,我的人已经拦下了趁乱意欲炸毁地下室的私军,当年实验被紧急叫停,绝大多数证据都已经被销毁,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找,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
薛潮握着枪迷茫地环顾了下四周,被她黑洞洞枪口指到的人都双腿打颤地后退了几步,“薛、薛队……”
已经瘫软在地的孟拓被她一把拎了起来,充斥着硝烟味的枪口堵住嘴巴,只是刹那间,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齿间被血染得通红,圆瞪着一双眼死去。
薛队开枪把军长杀了。
埋伏在各处的狙击手都被这场变故给惊呆了,等他们慌乱地从耳麦里联系总部时,却发现通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开了。
薛潮:“留乐,你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完成一个人的遗愿。”留乐笑了笑,神色有些寂寥,“你也认识她,六队的安荀,还记得吗?她想让我告诉你,不必顾忌那么多,放手去做吧,不要再继续为指挥部所驱使了,那些人不配活着。”
薛潮用沾了血的手捂住脸蹲下,声音竟隐隐哽咽起来,她猛地起身,握着枪大步离开,冷不丁一道声音叫住她,“和你有关吗?”
她转身,和拿着骨锯的凡岐对上视线。
凡岐那双常常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现在仿佛酝酿了一场黑色的风暴,薛潮有种感觉,如果她说不是,凡岐就会信,如果她承认了,凡岐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凡岐就是那样的人。
“是我做的,十九区被污染物围困,我脱不了关系,你的朋友阿红的感染,也和我有关,本来他们都不用死,但是我嫌麻烦,我骗了你……”
肩膀突然一凉,薛潮低头,看到一团血红色从肩胛骨处蔓延开来,血濡湿了黑色的作战服,令人心悸的尖锐剧痛随之而来,一瞬间冷汗涔涔。
凡岐面不改色地抽出骨锯,利刃离开身体时带出的血溅在她脸上,她垂下眸,鲜红饱满的血滴从黑黑的眼睫落下,一直滑落到颊侧。
一贯苍白的脸竟在此时有了动人心魄的气色。
骨锯凹凸不平的刃面几乎刺穿了整个肩膀,密集的钩刺重重搅过血肉,薛潮的脑海里却划过一道不合时宜的想法。
要是当初她对自己基地之外的人稍微多点耐心,是不是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她是真的有点后悔。
凡岐一点点擦掉颊边的血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深得像是静潭,“你救过我,我现在不杀你,你最好日日祈祷,别再让我看见你,如果有那一天,我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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