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阳的细汗从下颚一路流至泛红的锁骨,本来就对盛向有些恼火的他,听到周围声浪不减的吵闹声后更加心烦。
他揪着衣领口擦去了汇集在下巴处的汗滴,瞥了一眼被“粉丝”叫去的盛向。
季羡阳看着盛向与女生们有说有笑,此时很想让自己的视网膜脱落。
他坐在球网旁的坐墩处,拿着球拍去捣鼓掀起的绿色塑料,一手拍着裤腿上的灰。
可这灰像是狗皮膏药,紧贴在季羡阳裤腿上,论他怎么拍都拍不掉。
季羡阳丢掉球拍,低下头,双手摩擦着裤腿,刘海跟着这动作在额前左右扫动着。
“季同学,请问你渴吗?”
一位女生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内。
季羡阳拍灰的动作一停,侧过头看她。
那位女生双手拿着从自动贩卖机里的苏打水,稍微有些紧张,说话声音有点小:“你,你要是渴的话,我买了水……”
季羡阳从这位女生开口第一句话就她知道要干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一整句后从嗓音里发出清冷的声音,残忍地拒绝道:“不需要。”
他轻微颔首:“谢谢。”
“啊?哦……”那位女生脸上尽显失落,她以为季羡阳还能记得一些,却没想到忘得这么快。
她鼓起勇气,抛开面子坦白道:“我是前几天在自动贩卖机买水的那个女生。”她不敢直视季羡阳,只能瞥向他其他的地方,“当时有篮球飞过来,你拉的我,还记得吗?”
季羡阳望着她,睫毛颤动了几下,在大脑里搜索快丢失的记忆。
几秒后,他搜索出了一大堆与盛向有关的破回忆。
于是条件反射,季羡阳烦躁地对他的记忆咂了下嘴。
女生肩膀一抖,以为季羡阳是要发火,便在他开口的前一秒,打心眼里豁出去了,将手里的水递过去:“季同学,这水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收下吧。”
季羡阳抓头发的动作一止,有些懵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
他以前对盛向说过自己贵人多忘事来着。
季同学费了半天劲儿,才隐约记得那天的事。
毕竟自己那天英雄救了美。
但他根本没有注意那天救的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全然去记球了。
季羡阳有些挣扎地咽了口口水,差点没把舌头吐出来。
嗓子里干涩得像被火烧过一样。
见女生一直弯着腰,季羡阳的铁心有点不忍。
季羡阳的嗓子告诉他:收下谢礼,没问题。
于是,他伸出手准备去接那位女生的冰水。
在瓶身就快碰到季羡阳的指尖时,一个瘦高的圆柱形水杯来到了他虎口的位置。
接着头顶传来一阵看似清亮的声音:“我帮他收着吧。”
突如其来的温热感,让季羡阳咬紧了牙关,敏感地抬起了头。
盛向冲那位女生笑了笑,轻轻抽走那位她手里的苏打水,余光看了一眼季羡阳抬起的眼眸:“已经有人为他准备水了。”
女生看着盛向,有些慌乱,连“啊”了好几声,脸颊渐渐发红发烫:“这,这样啊,那打扰了。”
盛向将冰水握在自己手里,仍然冲她一笑:“没关系,谢谢你的水。”
女生尴尬地摆手,边退后边说:“不用不用,本来就是谢礼。”
她觉得此刻氛围有些不太对劲,使劲儿露出职业假笑,“你们继续,我朋友等着我呢,先走了。”
盛向点了点头,目送了那女生离开的背影后,看了看手里的冰水,问季羡阳:“她为什么要给你水?什么谢礼?”
季羡阳瞥了一眼右手手腕:“关你屁事。”
盛向敏锐地捕捉到季羡阳微小的举止,也看了一下季羡阳已经掉疤的手腕,下意识问道:“所以你的伤是因为她受的?”
季羡阳闷声嗯道:“差不多。”
盛向眼皮下垂,单腿蹲在了季羡阳面前,帮季羡阳揭开他自己都快忘记的运动水杯的瓶盖,说道:“这冰水让它变成常温再喝。”
他将冰水握在自己手中,看着季羡阳:“你先喝热的,不然肚子又要疼。”
瓶盖被揭开的一瞬,杯里的热气不断往外冒出,断断续续的白色蒸气飘过季羡阳的眼前,以至于盛向的脸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有些模糊。
微甜的味道与空气混合,钻进了季羡阳的鼻腔,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枸杞泡茶?”季羡阳根本用不着探头去看水面上的红色颗粒。
“嗯。”
“我不养生。”季羡阳冷着声音回道,准备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旁边。
盛向像是能预料到季羡阳的反应,在季羡阳将手移动方向的同时,盛向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歪头道:“运动完喝冰水对于你这种体育生来说,肌肉会有萎缩的极大可能。”
季羡阳扯动着眉头,对这知识盲区睁大了双眼,感觉盛向养生过度,准备骂他。
但他看到盛向的脸正在逼近,季羡阳立马将头往后扬,想将手抽回来,却被盛向死死抓住,根本无法用力。
季羡阳蹬了两下腿:“你他妈,放手!”
盛向没松手,反而对他一笑:“你先喝水。”
“……妈的”季羡阳转动手腕失败,被迫妥协,“喝,我喝!”
盛向听后,便将季羡阳拿水杯的手腕松开,将手肘放在自己膝盖上,看着他喝。
季羡阳几乎从不喝这东西,一是不在意,二是嫌麻烦。
以前卓女士为自己泡过几次,但甜度惊人,季羡阳一度感觉喝了他妈泡的枸杞泡茶,自己的血糖会超标好几倍,便阻止他妈威胁自己身体健康的举动。
季羡阳小心翼翼地触碰到水杯杯口,仰头慢慢喝着,温热之感从舌腔传至胸口,再一路来到胃部深处。
他喝了几小口,发现这甜度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便放下水杯,擦去了嘴角残留的水滴,看着盛向,问道:“学霸满意了吗?”
学霸抿着嘴,将视线从季羡阳的喉结处收回,没给他答案。
他慢慢起身道:“回教室吧,下午一起去吃饭。”
季羡阳被吸进的枸杞呛了一下,猛咳了几声,脸咳得有些红:“吃饭?!我和你?!”
盛向扯过书包,手指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丁鹤叫了班里的一些人一起。”
季羡阳望着过去,看见丁鹤正在手舞足蹈:“……”
丁鹤还在场地招呼着人,一看到盛向指着自己,立马跑到季羡阳面前去,呲牙笑着:“人都叫上了,放学的时候去吃饭,回教室吧。”
季羡阳起身摩挲着自己被呛了的喉咙:“为什么要吃饭?”
丁鹤双臂大张:“我们赢了比赛,不该庆祝一下吗?”他甩着手,心情无比愉悦,“虽然不是正规比赛,但我们好歹打赢了校队的那几个人,也值得庆祝了!”
季羡阳点点头,走在盛向的前面,沉默地走上了楼梯台阶,并没有参与丁鹤与他的对话。
*
从体育课结束后,丁鹤这位美食探索家连续两节课都在手机里找着学校周边的饭店,最终下旨去一家麻辣烫小吃店。
季羡阳对他无语了,横着眼对他说:“你脑子里除了冒菜就是麻辣烫?”
丁鹤撅起嘴:“生活在这地方,吃辣除除湿嘛。”
季羡阳:“……”
丁鹤带着一帮人走在季羡阳前方,还在回顾着羽毛球比赛的精彩瞬间,时不时地回头朝季羡阳说话。
“你是不知道,羡儿和我们学霸一秒杀,哎哟对面那两人,脸都绿得能发光了。”丁鹤倒回来揽过季羡阳肩膀,炫耀着他哥们。
季羡阳有些嫌弃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让他滚开,惹得前方一群人一路调侃着丁鹤。
乔沂在几个男生中间走着,给了丁鹤一个白眼:“人家羡哥打球厉害,你打几分钟就给我说不行了。”
丁鹤立马认栽,好不反驳,不要脸地回道:“我是人,他是神,这能比吗?”
他轻拽了一下乔沂的短马尾,然后撒腿就跑:“倒是你,你太厉害了没有哪个男的驾驭得了,小心嫁不出去。”
乔沂抓了一下被丁鹤弄散了的马尾,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季羡阳看着丁鹤这个戏精,走出校门时也没有收回嫌弃的目光。
他单手揣着兜,与盛向并肩跨过马路,穿梭进拥挤的人群。
丁鹤找的那家店并不在学校边最豪华的小吃街,而是新开发的一个区域,离小吃街也就隔着几条街而已。
这里的街道不算太整洁,道旁还摆放着深灰色的水泥和铁铲,树下堆着断了的木板和用光的刷漆桶,部分店门还时不时地传来电钻打洞的声音。
季羡阳踩着落在街道上的树杈,看着前方。
他对这里的记忆不算太模糊,曾经和几个人来过几次,但那个时候此地还是简陋的矮楼,是个约架的绝佳地点。
看着这里的变化,季羡阳渐渐被拉进他记忆的深渊。
如今矮房已成高楼,坑洼的水泥路已经变为柏油路,店门转动的霓虹灯照亮着前方的路。
但因为是新开发的路段,人气并没有学校小吃街的高。
季羡阳除了在转口处看到了活人,越往里走连鬼影都见不着了,便皱眉问:“你怎么选这种地方?”
丁鹤拿着手机,寻找着那家店:“这新开发的人少,我们就不用挤了,而且价格也便宜。”他手指着前方,“就那儿,快到了。”
季羡阳没说话了,扯动了一下快滑下肩的书包,继续走着。
越离丁鹤找的那家店越近,季羡阳就感到眼皮越跳得厉害。
季羡阳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悬浮着,让他有些不安。
季羡阳渐渐放慢步子,等着丁鹤和其他几人进到店里后,才谨慎地转头扫视了一眼周围。
霓虹灯照常转着,零星的狗吠偶尔从巷道里传出,人还是很少。
在阴云之下的傍晚,并没有什么地方让季羡阳感到一丝可疑。
季羡阳斜睨了一眼街口,心想着:神经过敏吧。
“怎么了?”
盛向看季羡阳一直站在门口,转头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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