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林素芬进来的时候江富贵和薛雪娟已经把衣服都给穿好了,两个人整整齐齐的,薛雪娟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看起来正常不过了。
可似乎这样也压不住林素芬的怒气,她抓着放在桌子上的鸡毛掸子，就要去打江富贵。
“江富贵,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对得起我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你不要名声不要脸了是吗？你为什么要让薛雪娟到我们家里面来？你和薛雪娟是什么关系？薛雪娟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林素芬快要气疯了。
虽然现在江富贵和薛雪娟都衣冠整齐的样子，可是看着两人脸上还没有褪去的红晕,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刚才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要发生什么事,她能不生气吗？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邻居们都说谢翠花收留薛雪娟是为了气赵秋红,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像谢翠花那么小气吝啬的人，为了气赵秋红收留一对母子,怎么想都不可能。
邻居们对谢翠花不是特别了解，她不一样的,谢翠花有多么斤斤计较，多么吝啬,在生活上多么抠抠搜搜，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所以她知道谢翠花要收留薛雪娟，肯定不是因为要气赵秋红那么简单。
她带着怀疑要冲进屋的，进来之后见谢翠花拦着自己，她的怀疑更深了，直到看到江富贵和薛雪娟的样子,她终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就知道薛雪娟这个人不干净，进她家里来也肯定不干净。
“你胡说什么啊你！”江富贵听了林素芬的话，气得站了起来，过来就抢过林素芬手里的鸡毛掸子。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这个臭婆娘，怎么张嘴就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呢！你找死是不是！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竟然对你的男人这样说话！”谢翠花也过来帮着江富贵骂林素芬。
“我不想活了？是，我男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确实是不想活了，我喝农药算了！所以江富贵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为什么要让薛雪娟住到我们这儿，不给出一个好的解释，我能不觉得她的孩子是你的吗？”
“瞎嚷嚷什么瞎嚷嚷的！不嚷嚷你会死是吗？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呢？我真是看错你了！这些年你嫁到我们家来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了？给你一个容身之所好，结果你竟然这样污蔑你男人！雪娟的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江富贵过来想捂住林素芬的嘴。
林素芬后退了几步没让他如愿。
“雪娟？你都喊得这么亲密了，你还敢说你和她没有关系，我就不信你平白无故的会收容一对和你非亲非故的母子，我看你们就有……”
“啪！”江富贵一个巴掌打在林素芬脸上，也打断了林素芬说的话。
林素芬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富贵。
“你……”
“你什么你，我让你胡说八道了吗？你自己胡说八道在先，你还怪我打你了，我是你爷们，你嘴巴里吐不出象牙来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该管管你！省得你别再胡说！”
“那你为什么要收留薛雪娟？你告诉我为什么！”林素芬喊得歇斯底里。
“你爷们我行善积德不行吗？我们家就是想积德积福！我这个年纪了，都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怪谁？还不是怪你？你生不出儿子，我们家娶了你这种女人，肯定是上辈子做了缺德的事情，所以这辈子就要多做一些好事！结果你却过来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你！”
“啪啪！”江富贵又两个巴掌打在林素芬脸上。
林素芬心里就更憋屈了，要去还手，江富贵就抓着自己手里的鸡毛掸子往她身上打。
本来女人的力气就没有男人大，更何况林素芬还赤手空拳的，江富贵手里还有个鸡毛掸子呢，一下子力量就更悬殊了。
林素芬手都还不了，甚至连自我保护都做不到，就这么挨着怒气头上的江富贵打骂，谢翠花看了，过去踢了她几脚。
“叫你胡说八道，白吃白喝我们家的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来，还要在这里坏你爷们的名声！我们是好心才收留邻居的，你怎么能污蔑人的？有你这张嘴，在我们做好事都能被你说成做坏事了，你这是犯口舌，要放在以前旧社会，你早就被浸猪笼了，我这个做婆婆的以前也没有好好教育你，现在是该弥补，弥补我以前的过失，该好好惩罚惩罚你！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
谢翠花也是边打边骂的。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潘大娘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啊，翠花，富贵，你们是不是在打素芬？素芬怎么没声了？这样是会出人命的，你们快住手！”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潘大娘边喊边敲门。
“真是多事！”江富贵恼火的把手里的鸡毛掸子往一旁一扔，又踢了林素芬一脚。
“你还不先滚去反悔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过来跟我认个错，少在这里污蔑你爷们！”江富贵恶狠狠的冲着蜷缩在地上的林素芬吼了一句。
林素芬纵使心里有千般万般的怨恨，也知道自己是打不过江富贵的，何况谢翠花也站在江富贵那边。
好女不吃眼前亏，她先把自己心里的憋屈收拾好，跌跌撞撞地出门去。
一出门就看到潘大娘还有一众看热闹的邻居站在外头。
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脖子上、手上这些裸、露出来的皮肤有不少的伤口和淤青，看着就让人心疼。
“哎哟，这怎么打成这样了呢。”潘大娘过来扶林素芬。
“谢谢你，潘大娘。”
林素芬看到这么多邻居在，不想让大家伙儿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她也想给自己保留一些尊严，谢过潘大娘之后就往四进跑去，她要去找李桂芝。
大家伙儿也不傻，都看得出来，林素芬不想和他们说话，于是也没有人跑上去追问，只是悄悄地在身后议论。
“江富贵和谢翠花这次是真的过分了，哪怕真的想要气死赵秋红，那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家的小媳妇啊。”
“就是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想行善积德，说得有多善良的样子，连对自己家人都这么恶劣，能善良到哪儿去啊？”
“真是为林素芬感到不值得，这江富贵和谢翠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能不能分得清楚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的。”
……
“胡说什么，你们在这里胡说什么？就那么喜欢嚼舌根子吗？你们一个一个都是长舌妇转世吗？你们这么爱说闲话时候需要下拔舌地狱，还要把你们的舌头放到油锅里去炸！”谢翠花恼火的从屋里出来。
江富贵紧跟其后，他手里还端了一盆水，“哗啦”一下就泼到了外头说闲话的人的脚下，大家伙儿赶忙散开了。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还能管到别人身上去了啊？”
“要是怕被别人说，那就不要做那些让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啊，自作自受还好意思说别人。”
……
说起话的人又嘀咕了几句就纷纷散去了。
谢翠花和江富贵回到屋里去，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两个人都没有出去找林素芬的意思，那样子就像是不管林素芬去哪里都不关他们的事一样。
薛雪娟抱着孩子在屋里，装出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
“婶子，富贵大哥，对不起啊，都怪我，害得你们别人说闲话了。要不然我还是走吧，我也不好意思连累你们……”
“别，别，你可别。”江富贵赶忙按住了薛雪娟。
谢翠花也过来按住薛雪娟的肩膀，而后又抱起薛雪娟怀里的孩子。
薛雪娟下意识的就不想让别人抱孩子，可是谢翠花已经把孩子抱过去了，并且还去看孩子的脸。
谢翠花看到孩子的脸的那一刻，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孩子，而且还长得那么像罗大狗……
谢翠花很快就逼自己冷静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不容易有一个能生的上门来了，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把人放走呢？想想他们这十年为了想让林素芬怀孩子，那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最后都不能如常所愿，他们心里真是苦啊。
想到这些苦，他们更加不愿意放薛雪娟走了。
“雪娟，你不要冲动，我们要是害怕那些流言蜚语，又怎么顶着压力把你接回来呢，是吧？我们刚才去骂外面那些人，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们说，我们生的是他们的气，不代表我们觉得收留你就很委屈的，就安心地带着孩子住在我们家，我会好好帮你抱孩子带孩子的。”谢翠花边说边拍了拍薛雪娟的肩膀。
江富贵也在一旁拍拍她的后背。
“你这回相信我了吧？我会护着你，我妈也会护着你的，我们俩都喜欢你，你就安心地在我们家住下来吧。”
“哎哟，我瞧这孩子穿的有些少，我到我屋里去，再找出一张毯子来给他裹一裹，这不是下雪了吗？天气跟前段时间比那是冷了很多是得注意一些的，雪娟，你安心和富贵在这儿聊一聊，孩子交给我，你放心。”
谢翠花说完，也不等薛雪娟说什么，就先抱着孩子离开了这间屋子。
江富贵还按着薛雪娟的肩膀。
“你先不要着急走，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就多观察观察，看看我妈怎么对福田就对了。我妈就是那种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人，我喜欢你她就喜欢你，你对福田好，她肯定也会对福田好。”
“那林素芬那边怎么办啊？林素芬现在都被气跑了，她肯定还会回来，你要怎么跟她交代啊？既然你不喜欢她，那就干脆和她离婚了，又何必受这样的委屈呢？你们离婚了，我待在你们家也能够名正言顺一点啊。”
“这个啊……”江富贵突然就把薛雪娟搂进了怀里。
薛雪娟的头埋在他的胸口，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时他眼里全是轻蔑。
这个薛雪娟还真是得寸进尺呢，刚刚到他们家来就盼着他和林素芬离婚了，还真是把自己当那么一回事儿了。江富贵想到这里就觉得薛雪娟可笑，当然他也不会在薛雪娟跟前表现出来。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和她离婚的，这不是还有我爸那边吗，我爸那边得好好做工作，而且林素芬她也不愿意离婚啊，只要林素芬不愿意离婚，那居委会那边也开不出介绍信来，我也难啊。但是你真的要相信我，相信我妈，如果我们两个没有下定决心才不会把你接回来，你说是不是？”
“嗯。”薛雪娟在江富贵怀里点点头，这算是信了江富贵的话了。
“哎哟，这样才暖和。”就在这个时候，谢翠花抱着福田进来了，福田的襁褓外头果然又裹了一层毯子，看起来就暖和。
薛雪娟看着谢翠花对孩子那么好的样子，更是对江富贵刚才说的话深信不疑。
“你俩抱着孩子，我出去买几个鸡蛋去，回来给孩子补补身体，天气冷，雪娟，你就不要抱孩子出门了，省得孩子着凉，你们就好好待在屋里。”
谢翠花把孩子往薛雪娟怀里一放，就出门去了。
今天把薛雪娟收留这件事情，是她一个人自作主张，只不过江富贵后来被她说通了而已，她之前根本就没有和江富贵商量过，自然也没有和江富贵她爹江大河商量过，她得去告知江大河一生才行。
好巧不巧的，刚刚走出胡同就见到了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江大河。
江大河一脸怒气冲冲，看样子应该也是听说了大杂院里的事情。
“你怎么回事啊谢翠花，你和富贵真把方家那给自家男人戴绿帽的媳妇收留回家里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糊涂啊！你们就是想气那个赵秋红也用不着，这样子你和赵秋红就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吗？你……”
“嘘嘘嘘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好多人看着呢，丢不丢人的。”谢翠花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说道。
胡同里果然有很多人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想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家的事儿都是城里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江大河本来就很恼火，看到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之后就更加恼火了。
“你也知道丢人，那你又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情来呢？知道丢人你还做！”
“嘘嘘嘘！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你过来！”谢翠花拉着江大河，就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去。
“老头子，你想不想做爷爷了？”
“我当然想做爷爷，可是这个事情和你们收留薛雪娟有什么关系？你……”
“怎么没有关系了？咱儿子娶媳妇都快十一年了，都生不出一儿半女来，咱不是就因为这个事情着急嘛，林素芬她不能生。可是薛雪娟能生啊，你说要是咱儿子和薛雪娟有点什么，薛雪娟那不是得给咱生出一个大胖孙子来？”
“瞎扯淡呢你！薛雪娟那是出轨，给自家男人戴绿帽的，你让这种女人做你儿媳妇，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你怎么又激动了？谁让她做我们儿媳妇了啊！我就是想让她生个儿子，咱儿媳妇还是林素芬，反正咱就利用利用薛雪娟，等咱有了大胖孙子，那不是能分分钟把她赶走？这对咱家那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这些年咱们也有想过让富贵和素芬离婚，我们没有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怕娶了一个又跟林素芬一样不能生的，那不白白又折腾一回？但是在薛雪娟这个事情上，那是一点风险都没有。
首先咱不用给彩礼吧，也不用让咱富贵跟她结婚，薛雪娟现在就需要一个容身之所，咱给她一个住的地方，那就是对她很大的恩惠了，等到她生了儿子，咱要把她赶出去，那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她名声那么臭，咱家那是有理的……”
谢翠花把她的计划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江大河。
江大河一开始还很生气，听着听着就心动了，到最后竟然就抓住了谢翠花的双手。
“这主意好，这个主意好！咱就收留她一年。”
“也用不着一年的，那薛雪娟的裤腰带松得很，罗大狗能解开，别的男人能解开，咱富贵也能解开，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怀上孩子了，她能生啊。
等怀上孩子了，她哪里还能跑得了啊，到时候就算她哥被放出来了，咱也不用怕她哥把她接走，那孩子不就是咱家的了？”
“那万一她逼着咱富贵和素芬离婚怎么办？”
“这不就得靠你了？你就装出十分讨厌她，十分排斥她的样子，就站在林素芬那边，死活都不要同意林素芬和富贵离婚。就一直这么装嘛。
而且等她生下儿子之后，要赶走她，还得靠你呢。你想啊，要是咱家所有的人都对她很好，那到时候要怎么赶走她？可是如果你一直很讨厌她的话，到时候就能够由你来出面把她赶走了。
理由就很简单，你就说你一直看她很不爽，一直想要赶走她，但是我和富贵却坚持这个善心，结果她却勾、引你儿子，还生下一个孩子，你要气死了，你非得把她赶走……你说，这不就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
“还是老太婆你有办法啊，咱俩结婚几十年，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聪明呢，咱就这么办。”江大河这下就高兴了。
夫妻俩商量好了之后，就推着自行车回家去。
一到胡同又有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江大河，一想到自己等了十年才终于要有孙子了，心里高兴就开始演起了戏，冲着谢翠花就大吼：
“你真是糊涂，你和富贵都糊涂！你只考虑到那个薛雪娟可怜，你同情她，但是你考虑到我们家素芬的感受没有！你糊涂啊糊涂！”
谢翠花心里高兴，这男人可真是上道啊，她忍住不笑，也冲着江富贵开口。
“如果素芬不高兴，那就说明素芬她没有同情心，那就是素芬的问题。你说这大冬天的天寒地冻还下着雪，薛雪娟她怎么说都和咱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你就这么忍心看他们孤儿寡母的流落在外头啊？”
“你不忍心？我看你不是不忍心，你就是成心和赵秋红不对付，我知道你俩关系一直都不好的，你简直了你！”
……
胡同里的人本来就聊得很上头，现在又现场观看了谢翠花和江大河夫妻俩因为薛雪娟的事情吵起来，觉得更精彩了，看着夫妻俩远去的背影，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个谢翠花可真是够执着的，为了气赵秋红都不管自己男人的感受了，还真是的。”
“唉，你可别说这些老大妈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啊，真闹起来，那可比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些恩怨情仇要重得多了。”
……
这边谢翠花一家三口这边倒是通好气了，另一边林素芬委屈巴巴的往李桂芝家里跑。
一进屋，她就委屈得不行，哭得不行了。
李桂芝，张秀莲和二明媳妇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了过来。
月眠原先抱着橘猪坐在炕上的，也赶忙放下橘猪走了过来。
“哎哟，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闹成这样啊？受了这么多的伤，谁打你的啊？你疼不疼啊？过来我给你擦擦。”张秀莲拿出手帕来就给林素芬擦。
二明媳妇过去给林素芬倒一杯热水。谢翠花则把林素芬扶着到炕那边坐下。
林素芬坐在炕上抽抽咽咽哭了好一会儿，又接过二明媳妇给她倒了水，一咕噜咕噜的喝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张口。
“我这些年，一直恪守本分听丈夫婆婆的话，我除了生不出儿子之外，我什么错都没有，我一直都是为家里好的，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老天真的太不公平了，江富贵和谢翠花他们就不是人，他们就为了薛雪娟把我赶出门来了，还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薛雪娟她是什么人啊？她就不是个好女人！江富贵和谢翠花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年我不是很听话吗？他们这些年打我骂我，我什么时候还过嘴了？我做得还不够好吗？难道就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就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林素芬刚才是哭得不行，说不出话，她一旦哭够了能张嘴了，就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其他人都插不上嘴，月眠她们只能够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或者给她递手帕，让她擦擦眼泪和鼻涕。
好不容易等到她说累了，李桂芝才第一个开口了。
“素芬你可别这么说，这些年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你一直做得很好，你也不要觉得生不出儿子来是什么过错，就算不生儿子，你也没有错的……”李桂芝就听不得女人生不出儿子就是有罪这种话。
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啊，林素芬哪里听得进去，林素芬倒是耐心的把李桂芝说的话给听完了，我听完之后又抽抽噎噎地哭。
“我从十年前第一次进到他们家门，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就我一个人张罗了。家里那么多口人，他们一个月就只给我十块钱，让我张罗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十块钱哪里够那么多人的口粮啊？你们知道我平时都做些什么吗？
我跑到裁缝铺去，我等到裁缝铺处理那些边角料的布料，才花钱跟他们买。你们看我身上的衣服，这是一块一块一片一片小小的布料拼接起来的，我买多少片脚料我才能够拼起来一件衣服啊，可是家里面的钱根本就不够我买整块的布料。
好不容易省下的钱购买一块布料了，全给他们做了，我自己都舍不得用。饭钱也不够，我就每天等到国营饭店快关门的时候去买他们没有卖完的，剩下的，那种便宜。
这样子还不够，我就到国营菜场去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多捡一点，总能挑出一两片能吃的。我还去信托商店，有时间就去成日成日的淘，就看看能不能淘到便宜的东西。
这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十年我过得一直是这样的日子！我做出那么多努力，江富贵他们日子都能过得过去了，可是这些苦都由我一个人承受。
我到未桂芝婶子这里来干活了之后倒是能多一些钱了，可是谢翠花却总觉得我偷偷贪下来我的工资了。我的所有的工资不都是花在他们身上了吗？我怎么能贪下来呢？再说这是我的工资，我就算是自己留着点又怎么了？
我到底哪点做得不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为什么不管我的感受就把薛雪娟给拎回家！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让我受到这样的惩罚啊……”
……
林素芬絮絮叨叨的，就跟祥林嫂一样。张秀莲二明媳妇他们一边听一边拍拍她的后背安慰。
李桂芝一开始还在听，听了一会儿之后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笑容来。
林素芬的日子确实过得苦，她早就看不过眼了，早就想劝林素芬离婚了，但是林素芬不愿意啊。
那看来是林素芬以前受的苦还不够，林素芬还能忍。
可现在江富贵和谢翠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把薛雪娟给拎回家，还把林素芬打成了这样，相信林素芬心里的委屈已经到了临界点，说不定就因此愿意离婚了呢。
这些日子以来，李桂芝见到林素芬那么苦还不离婚，那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真是巴不得见到林素芬离婚，因为她知道像林素芬这样的情况，离婚了肯定能够过更好的日子。
如果说林素芬这次真的离婚的话，李桂芝当然会为她高兴了。
又听着林素芬絮絮叨叨的哭了好一会儿，李桂芝才转过身来，站在林素芬跟前。
“素芬啊，这口气你真的打算要这么忍下去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趁着现在还年轻，你还能找到更好的……”
“我不要！”林素芬哭着，就打断了李桂芝。
李桂芝突然有些失望了，还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都这样了，林素芬还不愿意离婚，那她还能说什么啊？尊重祝福？
李桂芝真的是对林素芬失望透了，这时候林素芬却突然开口了。
“凭什么要离婚啊！我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苦，就这么算了吗？就这么便宜了那个薛雪娟了？我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婚，不可能让江富贵和谢翠花就这么如愿以偿的，我怎么样都先得以恶心恶心他们，凭什么他们就这么顺利啊！”
“素芬，你什么意思？你这意思是你愿意离婚，不过是不想这么轻易便宜了江富贵和薛雪娟？”李桂芝试探性地问，她突然又对林素芬有了一些信心。
林素芬点头。
“我现在已经看明白了，有一些人就是白眼狼，就是不知道看到别人身上的好，不管我做得有多么好，江富贵和谢翠花都不会觉得我有半点好的，我已经在他们身上浪费了十年的时间了，我又何必继续浪费时间呢？我一定要和江富贵离婚，但是不会让她这么顺利的。
我现在和江富贵离婚，那不就如了薛雪娟和江富贵的意了？你们可别相信他们说收留薛雪娟是为了气秋红婶子那种话，我看到了，我刚才冲进屋里的时候，我看到那……”林素芬想到刚才自己冲进屋里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画面都说不出口了。
二明媳妇和张秀莲看到她的表情就能够想到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画面了，甚至两个人脑袋里面想象的那个画面还要更加劲爆一些。
“真是气死了，怎么会有薛雪娟这样的女人呢？真是不守妇道，背叛了自己的男人！勾搭上罗大狗，现在竟然还要去勾搭你的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
“她真的好不要脸啊！要是放在旧社会，她这样的女人，那是要浸猪笼了吧？想不到我们大杂院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女人！”
……
张秀莲和二明媳妇都要气坏了，在那儿不停地骂。
月眠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不说话，只有李桂芝在那儿很欣慰，很高兴。
说实话，刚才在听到林素芬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苦的时候，她还以为林素芬不甘心，还想挽回自家男人呢，结果林素芬竟然觉醒了。
这是好事。
想来这段时间以来林素芬每天和她相处，思想上还是有一点进步的。
“素芬，那你打算接下来要怎么办啊？”李桂芝为林素芬高兴，但是她也不能够把高兴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就忍住了笑，过来佯装平静地问。
“我现在就回去闹，我一闹，江富贵和谢翠花肯定是要把我赶出来，那我就出去招待所里住。婶子，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你给我发的工资，我都已经花在家里的吃穿用度上了，我身上没有钱，我去招待所也没有钱……”
“还去什么招待所啊？你当我们这屋子空出来就为了养猫养狗啊？那边那张炕，你睡吧。”李桂芝指了指窗户边的大通炕。
林素芬点了点头，有些喜出望外。
“谢谢你，桂芝婶子。我突然觉得很高兴。”林素芬突然又笑了起来，我刚才哭得不行的人判若两人。
张秀莲和二明媳妇都吓了一大跳。李桂芝当然是为林素芬感到高兴的，可是张秀莲和二明媳妇不太能理解。
“素芬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气糊涂了吗？你可别吓我啊？”张秀莲说着，就伸手去摸林素芬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烫，才稍稍放心。
“我没有，我就是觉得，我要离婚了，挺开心的，我还挺感谢薛雪娟。”
“哎哟，怎么离婚了还能高兴啊？”张秀莲问。
“怎么不高兴了啊？你们刚才没听到她说她这十年来的日子啊？你们觉得她这十年以来过的日子，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你们愿意过吗？”李桂芝笑着问。
张秀莲和二明媳妇回忆着刚才林素芬说的那些话，摇了摇头。
“那确实不是人过的日子啊。一个月十块钱要张罗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素芬你能做得到，你简直就是超人，可是你这十年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啊，想想都替你觉得苦。”张秀莲拍了拍林素芬的手背。
李桂芝终于受不住脸上的笑了。
“这不就行了，如果说日子过得不好，那就结束这不好的日子啊，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总不能一辈子都过这样的苦日子，结束了苦日子，那叫及时止损，未来还有大好人生呢。
素芬还年轻，离了婚还能够再找，就算不找了，那一个人过也总好过在江家过从前那种苦日子啊，素芬，你说是不是？”李桂芝又拍拍林素芬的手。
想来这十年以来林素芬也真是受够了，她本来就已经想通了，经李桂芝这么一点拨，就想得更透彻了。
“是，我又何必因为害怕别人说我是离婚女人就去过那种苦日子呢？别人说我再多的闲话我身上也不会少块肉，可是每天都想着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每天都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去信托商店淘那些破损的锅碗瓢盆，去裁缝铺买边角布料……
我真是受够这些日子了！我在婶子这里干活，一个月有十五块钱，只需要养我一个人，总好过十块钱养那么多人！一个月十五块钱，我就算是拿五块钱出来租一个房子，那也好过我现在的日子！”林素芬说着说着，竟然向往起来了。
“婶子，我先回家一趟。”
林素芬说着就出门去了。
李桂芝没有跟出去，只是悄悄的冲着林素芬的背影，竖起了个大拇指。
在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女人能有林素芬这样的觉悟可真是不容易啊，有多少女人就是在婆家受尽了苦头，也死不愿意离婚的。
……
林素芬收拾好心情，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就冲进自己家去。
“江富贵，你给我出来！这个房子里有我就没有薛雪娟，有薛雪娟就没有我！我才是你老婆，我不允许你把这样肮脏的女人接到我们家里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有你没她有她没你事吧？那你给我滚！”江富贵过来一点都不客气。
“你说什么？”林素芬装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江富贵，你竟然为了薛雪娟叫我滚，你是不是想跟我离婚？我就知道你收留薛雪娟肯定不是因为好心，你就是想跟我离婚了！我告诉你，休想！我不会成全你们的，我不会同意离婚的，我不会让居委会开介绍信的，你们休想见光！”
“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你是想让邻居们都听到吗！”江富贵过来堵住了林素芬的嘴。
“唔唔……”林素芬挣扎了一会儿，才推开江富贵。
“你怕邻居们听到你怕别人说闲话，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别以为我傻！我还看不出来你们那些肮脏的事情了？反正我不会成全你们的！薛雪娟你给我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林素芬说着就过去拉扯薛雪娟。
薛雪娟怀里还抱着福田呢，突然被她那么一拉扯，吓了一大跳，她刚想说什么，林素芬就被江富贵拉了回去。
“林素芬你有没有一点良心的？你就这么黑心眼吗？你给我滚出去！”
“没良心的东西，你滚！”谢翠花也突然喊了起来，她还把一包东西踢出了门外，那是林素芬的衣服洗漱用品。
林素芬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翠花江富贵母子。
虽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江富贵离婚，可是见到谢翠花竟然就这么直接打爆她的行李扔出去，她还是为自己感到不值，太寒心了。
为这个家付出了十年，辛辛苦苦地经营了十年，结果自己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想到她每个月计划着花十块钱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年，十年之后竟然就被这么草率的赶出家门，林素芬的情绪终究是绷不住了，又哭又笑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一家子真的没有良心，没有良心，为了薛雪娟就这么把我赶出去了，江富贵，你想跟我离婚是吗？你休想！我不可能答应和你离婚的，我不可能成全你和薛雪娟的你们两个……”
“滚出去！”林素芬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翠花狠狠踢了一脚。
她一个趔趄往前倒去，却没有被踢出门，江富贵这个时候就过来补了一脚，直到把她整个人都踢出门去。
刚才林素芬突然跑回来，他们都吓了一大跳，他们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应付林素芬，毕竟他们并不想林素芬离婚。
他们必须得稳住林素芬，又得让薛雪娟生个孩子，江富贵一家三口正在为怎么做到这个平衡而苦恼呢？哪想到林素芬自己跑回来说不愿意离婚了。
那就合了他们的意了。
他们就说林素芬是个很能忍的小媳妇，不会那么轻易离婚的，这样刚好。就是因为林素芬摆出了不愿意离婚的态度，江富贵和谢翠花母子刚才才敢那么踢她一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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