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迦澜看到许盼夏的脚,不自然地动了动,右脚往旁边挪了挪,好像是要逃跑,又被什么东西固定住,牢牢地困在此处。
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过的微小习惯,频繁地出现——在她每一次撒谎的时候。
许盼夏不看他,神态镇定:“现在还不是。”
卫长空笑着接过话茬:“许同学想说服我参加校运动会的长跑项目,我要她来请我吃饭……”
他倒豁达,看许盼夏被自家兄长问责,急忙出来解释,以免制造什么误会。
事情的确不算复杂。
许盼夏是她们班的副班长,这次班长忙着管理下一届的直系新生,就由她负责统计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名额。男子有个两千米长跑的项目,时间长,又累,没人愿意报。在大家都不主动的情况下,动员同学也成了一份要紧的任务。不得已,许盼夏便找上关系最好的卫长空,而卫长空痛快答应,条件则是让许盼夏请顿饭。
今天要是换了其他人,卫长空早就痛快认了“许盼夏男友”这一身份。
可今天不行,许盼夏的哥哥在呢。
当着哥哥的面,卫长空收敛点吊儿郎当,耐心地解释来龙去脉。
叶迦澜微笑,礼貌地说自己妹妹年纪小、不懂事,给他添麻烦了。
不等卫长空拒绝,叶迦澜抬手,请服务员多加两个凳子。
“今天一块儿吃吧,人多了热闹,”叶迦澜说,“我是她哥,这顿饭我请。”
在周围一顿“长兄如父啊”“还不快叫哥”“呦妹夫,幸会幸会”的玩笑声中,卫长空也不好意思拒绝,半推半就应下。
新加的椅子放在叶迦澜旁边,一左一右,两个小塑料壳铁架子的小凳子,叶迦澜抬手,众目睽睽下拉住许盼夏的手腕。
这是一年后,俩人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肢体接触。
“坐下,”叶迦澜说,“坐我身边。”
坐我身边。
叶迦澜第一次对许盼夏说这句话,还是初中时候。
他比许盼夏大两岁,也比她读书早。
杭州的冬天又湿又冷,空气里好似藏了绵绵寒气针,叶迦澜颇为不适应。生活也一样,这边遇到的人说方言和说普通话的一半对一半,吴侬软语固然好听,听不懂更伤脑筋。
但听不懂不代表不理解,当看到迟到的许盼夏抱着书包,在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艰难挤来挤去的时候,叶迦澜主动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彼时许盼夏瘦小不堪,还没来得及长个,校服宽宽松松,套在身上像麻袋,就差收口将她整个人封进去。书包带子洗得发白,鞋子也白,衬得鞋面上起毛更瞩目。她就这样沉默而自卑地抱着书包,说了声“谢谢”。
这也是俩人说的第一句话。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现在再说这话,语气不同,态度也不同。
许盼夏一声不吭,谢谢也不说,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像被叶迦澜抽了魂拔了筋。
是被太阳晒伤伞的可怜小蘑菇。
一顿烧烤吃得卫长空心有戚戚焉,他对叶迦澜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许盼夏提到这位哥哥——他只知许盼夏家庭有些可怜,可能是没了父亲,也可能是没了母亲……反正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灰姑娘,那个辛德瑞拉。不过许盼夏热情又活泼,开朗又快活,积极参加活动,倒也没有表现出多么脆弱。
坚强的辛德瑞拉·许盼夏没有歹毒的姐姐,只有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兄长。
卫长空想同叶迦澜搞好关系,主动提及下午那场篮球赛,夸赞叶迦澜球技好,夸赞他最后时刻那个三分球投得漂亮。
卫长空真心认输。
叶迦澜始终噙着那种客气的微笑。
卫长空摸不清他的性格,也隐约从叶迦澜的态度中察觉出一点苗头,他大约不想让妹妹恋爱。
其实挺好理解的。
毕竟卫长空的名声不太好。
大学生吃饭一般都是aa制,叶迦澜先付了钱,回去再分,卫长空和许盼夏二人的会记在他账上。
吃完烧烤已经快十点了,俩大学门禁时间不一样,一个十点半,另一个十一点。卫长空刚想好怎么和叶迦澜这个哥哥说再见,叶迦澜已经站起,对许盼夏说:“我送你回去。”
许盼夏一声不吭,她走得步伐快,步子不算太大,卫长空愣了愣,打算追上去,被叶迦澜的同学及时拉住——
“哎哎哎,妹夫,等等,”苏安小声,“叶神——叶迦澜和妹妹闹别扭呢,兄妹之间拌个嘴的多常见啊,你别过去。”
“以后想追咱们妹妹,你还得和叶迦澜维持好关系,是不是?”
叶迦澜可听不到这些。
他一路跟着许盼夏身后走,从烟熏火燎的烧烤摊一路穿过去,走到路灯荧荧下,一只蛾子循着灯光而来,噗啦一声撞到灯泡上,可怜兮兮地捂着受伤的翅膀往下滑。
黑色的影子拖得长长,叶迦澜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许盼夏,距离路灯越近,他的影子对许盼夏瘦小影子的侵犯越严重。一步一吞,越近越深。
越过路灯,高大影子已经严严实实地吞没瘦小身影。
严丝合缝时,叶迦澜终于淡淡开口:“行啊,夏夏,连声哥哥也不肯叫了。”
痴傻的飞蛾不停扑光。
撞了也不回头。
许盼夏牢牢站定,骤然回头,露出一张干净的脸,眼睛浑圆。
她倔强地仰起脸,终于发声,好似连珠炮,质问叶迦澜:“什么哥哥?”
“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不许我叫哥哥?”
“你又不是我哥,你凭什么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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