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时候已经很冷了，早读时高一的学生才清理了操场上的积雪，就几节课的时间,橡胶跑道上又积了一层冰渣似的白。傅杳杳裹着大红色的毛线围脖，把眼睛以下大半张脸都围了起来,捧着刚接完热水的保暖杯往教室走。
经过高二九班的时候,里面一阵起哄，有几个高个子男生窜了出来,为首的看着有点飞扬跋扈，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笑嘻嘻地喊她：“学习委员,恭喜你又考了年级第一,厉害啊。”
傅杳杳看了两眼这群年级倒数的学渣,有点无语地问为首那男生：“伍嘉年，你又要干嘛？”
叫伍嘉年的男生看着耀武扬威的,面对喜欢的女生也不由显得有些拘束：“京都天儿这么冷，你跟我们一起去三亚度假呗。”不等她说话,又赶紧补充一句：“机票我出！我家在那边有栋小别墅，我们班的陶思思和冯晴也要去，你可以和她们住一层楼。”
傅杳杳说：“不去，你们自己玩儿吧。”
说完拔腿要走，伍嘉年拽住她胳膊：“别啊，一起去呗,费用我都包了,不用你花钱。上次你得满分那篇作文里不是说从来没看过海吗？我带你去看海啊。”
傅杳杳：“爪子！松开！”
她一凶，圆溜溜的眼睛一瞪，伍嘉年不由就有点怕,下意识松开了手。
傅杳杳拍拍衣服，用伍嘉年最喜欢的那双眼睛对他翻了个大大白眼：“谁要跟你去看海！我想看我自己知道去。而且寒假作业太多了，我还接了个家教的兼职，没空跟你们这群小屁孩玩。”
伍嘉年急了：“什么小屁孩啊！我比你还大一岁行吗？还有你要去当家教？去哪当家教啊？你才是个高中生，谁请你当家教啊？”
傅杳杳叉腰，中气十足：“和！你！无！关！”
上课铃及时打响，傅杳杳抱着水杯掉头跑了，伍嘉年垂头丧气看着她的背影，愤愤地跺了跺脚。旁边的好哥们啧啧感叹，幸灾乐祸：“都说了这种学习好的乖学生难搞，现在信了吧？”
伍嘉年烦躁推人：“滚滚滚。”他顿了顿，又对旁边人说：“帮我打听打听，她上哪去当家教。”
放假的最后一天，各科老师只把期末考试的卷子讲了一遍，又布置了寒假作业，上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又来交代了放假注意事项，就正式放寒假了。
傅杳杳坐在座位上收拾书包，同班同学骆子悦跨坐到她前面的桌位上，递过来一张名片：“学习委员，这是我表姑的名片，你去之前记得给她打电话，她会派司机来接你的。”
傅杳杳接过名片，看见上面写着穆氏集团ceo穆音。
她顺手把名片塞进兜里：“其实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坐公交车去就行了。”
骆子悦说：“哎呀没事，我表姑人特好，司机接送是她主动提出的，又不算进你家教费里，不坐白不坐。而且她家那片儿比较冷清，公交到不了，你还得走一公里，冬天天黑得早，多不安全啊。”
傅杳杳耸耸肩：“那好吧。”她送兜里摸出两袋亲嘴烧，递给骆子悦一袋：“谢谢你给我介绍兼职，等我拿到家教费请你吃kfc。”
骆子悦撕开辣条咬了一口：“能请动你这尊学神去给我那个表哥当家教是我的荣幸！不过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那表哥脾气不好，之前赶跑了好几个家教老师呢，所以才想试试同龄人。他要是骂你凶你，你别放心里啊。”
傅杳杳说：“这么高的家教费，他要是脾气好点，这钱我都不好意思拿！”
骆子悦笑得前俯后仰：“那行吧！希望你和我表哥相处顺利，但是也别委屈自己哈，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告别同学，傅杳杳背着沉重的书包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她家在一条小胡同里，不大的四合院里住了三户人家，她家一共两间屋子，一间爸妈住，一间用木板稍作隔断，里面是她小小的卧室，外面是她的学习空间。
好在街坊邻居几十年，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其他两户住着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孩子都在外面工作，傅杳杳是四合院里唯一的年轻人，大家也很照顾她，从不在她学习睡觉的时候搞出大动静。
要去给一个有钱家的小孩当家教的事父母前几天就知道了，起初还有些担心，但经不住傅杳杳一再安慰。
人家什么家庭？豪车别墅，上市公司，家族企业还上过财经新闻呢！什么没见过，能图你女儿点啥？要钱没钱，要美貌嘛，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比不上人家千金名媛的圈子，你二老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主要是这家教的课时费，一小时八百！还包一日三餐！问问隔壁刘奶奶，她那个在cbd上班的女儿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今天傅杳杳又带回了穆音的名片，傅爸爸和傅妈妈专门上网查了查，发现是京都数得上号的大企业，他们家还用着人家旗下公司生产的生活产品呢！
总算没那么担心了。
家教定在三天后，傅杳杳提前向骆子悦询问了她表哥的学习进度，骆子悦一问三不知，让她就当学渣来教，傅杳杳大概有了点底，这三天将初高中各科的基础知识都整理了一遍，又出了几张测试对方水平的试卷。
对于一个已经把高中三年课程都学完了甚至拿过竞赛大奖的学神来说，这些对傅杳杳而言再简单不过。
明日就是上门家教的日子，傅杳杳拿出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骆子悦给她的是私人名片，那头接电话的就是穆音本人，声音温柔又沉静：“杳杳你好，我一会儿把司机的电话发给你，你和他约时间就好，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傅杳杳赶紧说：“不辛苦！您付了钱呢！”
穆音失笑，又道：“我儿子脾气不好，教学过程中如果他有任何冒犯你的地方，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过他虽然性格差，但没有暴力倾向，这点请你不用担心。”
傅杳杳：“好的好的！穆总您放心！我抗揍！”
穆音着实被电话那头稚嫩的声音逗笑了：“喊我阿姨就行了，希望你能和小貅相处愉快。”
傅杳杳：“好的穆阿姨。”
挂了电话，傅杳杳突然对明天的家教之行期待起来。对方的脾气到底差到什么地步，才会让这一个二个都专程提醒呢？嘿，不仅不害怕，甚至有点小兴奋呢！
穆音很快把司机的电话发了过来，傅杳杳正要打电话过去，微信电话突然响起来。看到伍嘉年三个，傅杳杳果断地挂掉，但伍嘉年就是有种执着劲儿，一秒都没停又打了过来。
傅杳杳刚一接起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就嚷嚷开：“杳杳！你要去给穆家那个百里貅当家教是不是？”
傅杳杳：“你怎么知道？”
伍嘉年：“不能去！百里貅是个精神病你知道吗！你可别上当了，千万不能去啊！”
傅杳杳愣了一下：“什么精神病啊？你不要乱说。”
伍嘉年急了：“我乱说什么啊！我们这圈子谁不知道穆家独子有精神病！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请家教，他根本就不能正常去学校上课！他还在疗养院住过，他就是个疯子，还有暴力倾向！不信你看我发你的聊天截图，他上初中的时候就因为打人被开除过！”
傅杳杳点开聊天页面瞅了一眼，是伍嘉年和百里貅初中同学的对话。
看完之后，傅杳杳心情有点沉重。毕竟刚才那通电话里穆音给了她很大的好感，她不相信这么温柔的阿姨会养出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儿子。
伍嘉年见她沉默，有点得意：“我没骗你吧？你真别去了，还是跟我去三亚度假吧。”
傅杳杳说：“谢谢你帮我打听，但是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挂了。”
说完不给伍嘉年机会，挂断之后担心他又打过来，还把他屏蔽了。傅杳杳又把截图看了一遍，想了想，截取对方说百里貅初中打人被开除和住过疗养院的对话发给了骆子悦。
骆子悦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学习委员！你别听那些碎嘴胡说，我表哥性格是有点问题，但绝对不是精神病！他打人也是因为对方先散布他的谣言！哎呀我就告诉你了吧，你可别跟别人说啊。他小时候和他爸爸一起被绑架过，亲眼目睹了他爸爸的死亡，后来就有点创伤应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和人接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表姑才送他去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
傅杳杳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绑架！创伤应激！现实版的豪门仇怨！
骆子悦：“杳杳？你还在吗？”
傅杳杳：“哦哦，在呢，这样啊……行，那我明天先去看看情况。”
为了八百块一小时的课时费！拼了！
睡前跟司机约了明天来接她的时间地点，傅杳杳就上床睡觉了。她心态一向好，就算得知了“豪门秘辛”，也没影响到她这一夜的好觉。第二日清早又下了雪，傅杳杳打着哈欠推开窗，看见隔壁刘婆婆在院子里扫雪，她找了个招呼，起床吃饭。
司机的车开不进小胡同，在就近的一个停车场等她。傅杳杳嘬着牛奶跟着司机发来的定位找过去，看到一辆迈巴赫静静停在那。她刚走近，后座车门便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打扮都透着精致的漂亮女人。
傅杳杳差点被牛奶呛到。
这肯定是穆阿姨吧？她怎么亲自来了？
傅杳杳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带，礼貌地打招呼：“穆阿姨早上好，您怎么来了？”
穆音并不诧异她认出自己，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温柔笑笑：“先上车吧，外面冷。”
傅杳杳掸掸围脖上的碎雪，爬上这辆顶级豪车。车内有股淡淡的橘香，却又混着不合时宜的饭香。穆音递过来一袋早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各样都准备了一些。”
傅杳杳怪不好意思：“阿姨，我吃过了。”她忍不住闻了闻：“好香啊，谢谢阿姨！那我再吃一点，我可以在车上吃吗？”
穆音笑道：“吃吧，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也没事。”
她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傅杳杳，等她开开心心吃了一会儿才道：“昨晚子悦给我打电话，说了你的担忧。在听说那些事之后，你依旧愿意去给小貅做家教，我作为母亲十分感激。”
傅杳杳吃着精心准备的早餐，听穆音描述这位素未蒙面的百里貅，心中越发好奇起来。到底是怎样一位少年，才会引发这么多不同的言论呢？
她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少年。
穆音领着她上楼，敲了敲三楼的书房门，然后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柔声问：“小貅，新老师来了，要见见吗？”
门缝太小，跟在后面的傅杳杳啥也看不到，只听到一道冷漠的声音：“不要。”
穆音还是很温柔：“是位小老师，年纪比你还小一些呢，是子悦的同学。她已经来了，外面下着雪，小姑娘都冻坏了，不要让人家白跑一趟好吗？”
傅杳杳心想，难道这百里貅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还真是。
听穆音这么说，屋内沉默片刻，最后终于松口：“好。”
穆音默默松了口气，转头朝傅杳杳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傅杳杳：“…………”
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她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带，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算不上暗，却也不够亮。窗帘都拉着，但因为开着窗，冬日寒风从窗帘脚下吹进来，吹散了地暖的温度，房间里凉飕飕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旁的墙角传来翻书的声响。
傅杳杳转过身去，看到靠墙的躺椅上坐着一位穿着黑色毛衣姿势散漫的少年，他光脚踩在地上，腿上搭了一张灰色的毛毯，黑发碎碎地掠在眼角，正低头翻着一本书。
台灯的光影明暗不一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种不好亲近的冷俊美感。
在见过穆音之后，傅杳杳就猜到他必是一位美少年！
她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这张平日难见的帅脸，才又借着台灯的光努力看清了他手中那本书书脊上的字。她问：
“你在看《呼啸山庄》？”
百里貅头也没抬：“不要问这种废话。”
行叭。
来之前有过心理准备，傅杳杳也没觉得被冒犯，把书包取下来放到长长的书桌上：“我也看过，你喜欢文学是吗？那今天我们先来学语文吧。”
百里貅不理她，傅杳杳就把提前准备好的语文资料拿出来，一份份排开后回头问他：“你要不要坐到这里来？”
百里貅：“不要。”
傅杳杳：“好吧。”
她拿起一份资料，推着椅子坐到他身边。
百里貅：“……？”
小老师进屋这么久，他这才终于慢慢抬头看向她。
少女穿了件奶白色的羽绒服，围着大红的围巾，尖俏的下巴搁在红色毛线上，衬得肌肤似雪。她坐的那把椅子是按照他的身高调的高度，对她而言显然太高了，此时坐在上面，脚便踩不到地，两条腿晃荡着吊在空中。
尽管屋内光线昏暗，可她眼睛亮得仿佛窗外的阳光，百里貅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冷漠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傅杳杳特别恳切地说：“你不愿意过去，那我就过来吧。没事，你妈妈给的钱多，我很好说话的。”
百里貅：“…………”
他又不理她了，转过头去继续看书。
傅杳杳也不打扰他，她坐得比他高，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刚好也可以看到书中的内容。
百里貅看完一页，刚要翻页，旁边的人说：“等等，我还没看完。”
百里貅：“……？”
他再次转过头，面无表情看过去。以往那些老师总觉得他这个模样很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打人了。但她好像一点都不怕，双脚还悠哉哉地晃着，看完最后一段，理所当然地吩咐他：“好了，翻吧。”
百里貅翻了下一页。
整整一个早上，就在看书中度过了。
到了午饭时间，穆音来敲门，看到两人居然坐在一起看书，有点惊讶，随后笑吟吟道：“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傅杳杳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去：“好！”
她在原地蹦了蹦被冻得有些麻木的脚，又搓了搓冰凉的手，哈着气跑出门去。
百里貅盯着她的背影，半晌之后，慢慢合上书。
吃饭的时候百里貅没下来，傅杳杳好奇地往楼上看了两眼，穆音解释道：“小貅喜欢独处，也喜欢一个人吃饭，已经送上去了。”
傅杳杳了然点头，又主动汇报工作进度：“早上我们一起看了《呼啸山庄》，一会儿吃完饭我就让他和我一起写一写最喜欢书中哪个人物，对角色的解析可以锻炼写作文。”
穆音笑道：“好，看得出来小貅很喜欢你。”
傅杳杳：“？”
嗯？从哪看出来的？
算了，当妈对孩子都有滤镜。
吃完饭，又去穆家的大花园里逛了一会儿消消食，感慨了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傅杳杳就尽职地回到了三楼书房。
刚一进去，她就发现这屋子和早上不一样了。
窗户关上了，房中终于没那么冷，地暖作用下，温度正在缓缓回升。
傅杳杳松了口气，不用再挨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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