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数两万个数”相比,“天亮出现”显然容易得多。春川树自觉得讨价还价已经获得大成功,满意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灵活地钻进了柜子里。
废弃厂房有非常大的窗户,让月光和星光能够不受阻碍地匀称洒进来,所以就算是在深夜里,依然不会太过黑暗。
但苏格兰一点点关上柜门,孩子单薄的身影就随着他动作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可那双新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明亮得没有丝毫阴霾,始终信赖地望着他。
苏格兰不知道把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害怕。可他也没别的办法,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了。刚才他夸这孩子比他勇敢绝对是真心实意的。换成是小时候的他,肯定会非常害怕,大概会一直哭个不停,甚至不敢哭出声音。
这样想来,今晚会遇到这个孩子,对他来说竟然真的不算是多出额外的负担。假如没有遇到他,自己可能根本做不到现在这种程度……
“对了,小朋友,如果你走出来时发现周围没有人,”苏格兰温柔地说,“那说明计划有变,是我的朋友赶来帮我了,那样的话,就不需要你冒险做诱饵了,我会和我的朋友一起战斗的。你可以想办法自己先回家。”
春川树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迟疑,为了骗过他,苏格兰伸出手指,穿过柜门的缝隙,点了点孩子的脸颊,镇定地补充道:“请你理解一下啊,小朋友,作战计划做得再怎么周详,也没法保证事事都按计划进行。我们总要多一手准备,才能应付突发情况。”
春川树认为这个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不过他还是伸出手,攥住了苏格兰的手指,认认真真地说:“叔叔,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你要记住哦,我的名字是春川树。”
苏格兰愣了愣,这才笑着说:“好,我会记住的。”他一直没有问过这孩子的名字,也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还以为他没注意过。
“如果你身处困境,可以呼唤我的名字。”小男孩郑重地说,“我还不够强大,但一定会回应你的呼唤。”
——没错,春川树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类孩子,而是一位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幼生神明。现在是他诞生的第7年,是他第一次以神明的身份许下承诺。面前的人类没有给过他任何供奉,不是他的信徒。如果春川树活过更多的年岁,见识过更多的人类,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就被打动。
不过,谁让他今年只有7岁呢。
可惜,和他不识货的朋友波本威士忌一样,苏格兰威士忌也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得到了什么。虽然他能觉察到春川树的一些异常,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真诚,不过他同时也记得他每次说出类似奇怪的话后发烫的项圈,还有显露出的疲倦。
“好啊。”苏格兰微笑着说,“不过,我就不告诉春川我的名字了哦。因为以后你再遇到危险,就算再怎么呼唤我,我也不可能听得到。所以,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再遇到今天这么危险的事了。”
春川树觉得这个叔叔似乎是答应了他,又似乎没答应。没办法,他只好再补上了一句祝福以防万一。
“叔叔,祝你武运昌隆,无人可挡哦!”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说完,孩子松开了苏格兰的手指,看着人类仔细关好柜门。
周围一片漆黑,但春川树真的一点都不会害怕。因为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曾经都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比这里更黑的虚无里沉睡,等待创造孕育了他的爸爸发现他的存在。所以,他是不需要数数的,等天亮了,太阳升起来,树自然会知道。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睡觉。因为叔叔遇到危险的时候,也许会呼唤他的名字。
春川树摸了摸脖子上的抑制器,闭上了眼睛。在他的意识里,慢慢浮现出一些杂乱的声音。人类总是有许多心愿,想要更多力量、更多财富、更多权力,或者是更多的爱,他们大多数并没有信仰,不过还是会向虚空中他们都不相信的神明许愿。
“哪位神明都好,请让我中彩票吧!”“希望老师明天不会随堂测试!”“请让他爱我吧,求求了!”“让这个叛徒赶快死掉吧。”“我可千万别被打中啊我还不想死!”
作为一个神明,春川树生来就能听到、看到比人类多得多的东西。但爸爸觉得这样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太辛苦了,于是为他封闭了大部分的感知。现在,春川树尝试着打开它们,在杂乱的心音中分辨不知名叔叔温柔的声音。
“一。”
“二。”
“三……”
春川树不需要数数,不过他还是靠在柜子上,在心里默默地数了起来。他只是个才上过几天学的一年级小学生,两万实在超过了他的能力。不知道重新开了几次头,天终于快要亮起来了。春川树推开柜门,从藏身处钻了出来。
当他在晨曦中走出厂房,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声,没有人想来抓他。所以,是叔叔备用计划启动了吗?他的朋友提前赶来,两个大人一起把敌人都杀掉了?
春川树略带茫然地走在空寂的废弃工厂里。这里好像只剩他自己,昨天的那些敌人、被叔叔杀掉的人类尸体,全部都消失了。爆炸后燃烧的汽车先生已经熄灭,春川树摸了摸它,稍稍有点抱歉——昨天他对它提出了要求,却没有回报它保护。
昨天叔叔说,如果他启动了备用计划,就让自己先回家。可是……春川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在安室哥哥的回忆里叔叔已经死了,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和爸爸应该还没搬到米花町。
用自己的力量穿越时空回家?春川树完全没有能顺利抵达目的地的自信,反而觉得自己会跑到更奇怪的地方。既然叔叔在未来某一天会有死掉的危险,不如就一直跟着他、保护他,顺便赖在他家里,等时间自然推进到他能力失控从家里消失那个时间点,这样不就完美了吗?
春川树高兴地用拳头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我可真是聪明!”
打定主意后,春川树自言自语“我想找到昨天的叔叔”,然后随意乱走起来。
报废的汽车先生没有生气,反而告诉他要往前走。
路边的小草告诉他:向右向右!
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摇摆着树叶,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宝宝,要到上面去了哦。
还没有关闭感知的春川树在大家的指点下,走上了一栋建筑外置的金属楼梯。
他发现这段路意外有些眼熟,心里开始升起不好的预感,脚步渐渐变得局促起来,越来越像陷入幻境的安室透,最后干脆像他一样跑了起来。不过这里的楼梯不会像对待安室透一样困住神明,哪怕这是一位还非常弱小的神明。
没一会,春川树就抵达了顶楼。他跑出楼梯间,推开虚掩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天台上的血迹。
啊……不会吧……
春川树茫然走过去,蹲在血迹旁边,用手指摸了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蓦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
在闻到熟悉的味道时,春川树不敢置信地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给了那个叔叔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祝福啊?!他为什么还是会受伤,流这么多血呢?
春川树把手放在天台的围墙上,急促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项圈亮起了光芒,热得仿佛开始燃烧。周围的法则开始模糊起来,春川树眼前出现一些虚幻的影像。可那些影像不够清晰,春川树就算再怎么瞪大眼睛,也仍像没戴眼镜的近视患者一样看不清楚。
孩子不耐烦起来,他揪住自己颈间的抑制器,一把扯了下来。这是一位父亲送给孩子的东西,就算被暴力破坏,也绝不会伤害佩戴者。在抑制器被扯下的瞬间,回溯的影像终于清晰起来。
……
苏格兰离开春川树的藏身处,像他和春川树解释过的那样,找到了能够守护那孩子的狙击点,架起了狙.击木仓。被暂时甩脱的组织成员等来了后援,又开始一点点搜查起每栋建筑。
威力巨大的狙.击木仓终于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在子弹耗光之前,狙击手苏格兰就像春川树所祝福的那样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只不过在黑暗中开木仓,狙击手肯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要有足够的视野,守住足够的距离,就要有足够的高度,所以等子弹耗光后,再想像之前那样逃掉就非常难了。
不过苏格兰这一次的运气实在特别好。他把狙.击木仓和塞满窗帘的小恐龙睡衣扔在原本的狙击点,竟然还是逃出了一段距离。
【叔叔,你不会被他们打中的。】
没有任何敌人打中过他。
【叔叔,祝你武运昌隆,无人可挡哦!】
他已经没有武器了,还是从最先追来的黑麦威士忌手里抢到了手木仓。就算因为分神被抓住了左轮手木仓的转轮,但还是成功扣下了扳机。
【如果你身处困境,可以呼唤我的名字。】
这个就不用了,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勉强自己来保护他呢。
【你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所以他活了下来,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事,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然后死在了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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