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郡王梁秀始终低垂着眉眼,许是酒饮多了的缘故,他让侍婢冲了壶茶来。滚沸的水刚冲出来的茶,还不能入口,但握在掌心中却十分舒服。
茶杯上热气缭绕,慢慢晕染开。隔着雾气,梁护和梁忠倒难能看得清梁秀面上神色。
只听他温润绵软的声音慢慢传来:“总之都是定安侯府的女儿,想来都不差的。”至于别的,倒没说什么。
梁忠心直口快,急言急语道:“这怎么能一样?虽说都是侯府嫡女,但嫡长却又不同。”嫡长女,在身份上,始终是要比下面的几个高一些的。很多公侯府人家,都会对嫡出长女许以更多的期待,所以从小培养她们时,都会更用心一些。
“何况,我听清音说,那侯府的大小姐,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你放着绝色不要,却娶一个还不知是丑是美的女子,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府上四郎妻室人选突然有变一事,太子府内众人虽不知其内情,但却是都知道这件事的。
梁忠自然也听自己生母魏良娣提起过,说是盛良媛求了太子妃,主动要把儿媳妇人选由长女换成次女。
盛良媛素来没什么主见,这么大的事情她不会擅自做主。那么,该就是四郎自己的意思了。
当时那一个多月,府上议论此事的声音最多,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们几个兄弟听后也觉得十分稀奇,但因各自都忙,始终难能聚在一处,所以便一直没机会问。
今日正好趁着年尾得闲的机会,也就多问了几句。
梁秀明显有些为难,并不想多言。而梁忠性格强势,颇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见兄弟二人谈话似是陷入了僵局,这时候,嗣王梁护立刻开口打圆场说:“其实四郎不论是娶徐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总之日后岳丈都是定安侯府,区别不大。我更好奇的是,徐家嫡长女虽不能再嫁四郎为妻,但满京城适龄又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也多得是,定安侯府何故会将其下嫁去一户无官无爵的人家?”
兄弟三人皆沉默了,这回包括梁秀在内,都百思不得其解。
徐老侯爷的神来之笔,怕是连圣人皇祖父,都难能猜到其真正的用意。
但那姿色卓绝的徐家长女,自此平平一生,倒是可惜了。
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梁护梁忠对此感触不深,说过也就撂过了,并未再过心。但梁秀却不一样,心里始终会有些觉得,徐家长女之所以沦为如今这样的下场,都是因为自己同他退亲的缘故。
所以兄弟间散了后,梁秀寻到了生母盛良媛处来。
盛良媛是个生性胆小又温顺的女子,得宠过一阵子,但却从来不争不抢。在偌大的太子府里讨生活,她很懂得分寸和看人眼色。
因盛良媛母子都行事低调,且始终不曾做出过什么越矩的行为,所以颇得太子妃的照拂。
盛良媛育有子嗣,当家主母又照顾,所以即便出身低微,她这些年来在府上也过得还算不错。
她的院子虽不是最奢华的,也不是最端贵的,但却清新雅致,布置得温馨又干净。连太子爷都说,来她这里,倒有种从前还未入京、还住在国公府里时的感觉。
盛良媛也很知足,从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马上儿子就要成亲了,待成了亲后,再育个一儿半女的,她就等着含饴弄孙了。虽还算年轻,但这辈子若就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她也很知足了。
见儿子情绪低落,盛良媛便问他怎么了。梁秀轻轻摇了下头说没什么,但到底也还是没能忍住对母亲的倾诉。
“徐侯府的嫡长女,下嫁给了一户市井人家。那户人家无官无爵,听说只是因那郎君曾救过徐老侯爷一回。如今,凭着徐侯府女婿的身份,在京畿营中任职,不过也是个小小的百夫长。”
盛良媛倒想得开的很,她并不觉得这件事上儿子有什么错。何况,侯门贵女低嫁,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在婆家不必提心吊胆着小心翼翼过日子。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那徐家大娘下嫁一事,娘也有所耳闻,那户人家的确门第低了些,但她所嫁郎君却很得徐老侯爷看重,听说一直在提拔。又或许,人家未来靠自己也能得个什么爵位也说不定呢?”又提醒儿子,“四郎,你如今既是徐家二娘的未婚夫,就不该再想那么多。很多时候,烦恼都是自己寻来的。”
梁秀未必真就把母亲说的这些听进心里去了,但因不想徒惹她担心,也就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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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顾容庭是顾家抱养回来的,所以顾家二老并不知他具体的生辰年月。只是估摸着他当时的月份大小,随意给他编了一个生辰日。
但这个生辰日,是不对的。
前世,还是被认回太子府后,这才得知其实他是正月十二的生辰。但因当时认回去时刚好生辰已经过了,且之后很快又奉命随军去了战地,所以,前世他算是没真正贺过一回生辰。
想来是遗憾的。
虽然这一世在她的暗中操纵下,他将会提前被认回太子府,之后也必然有的是机会庆生。但徐静依总觉得,既她记得起来,就想小小的给他庆一个今年的生辰,也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如今这一世,虽不能说夫妻关系有多么的好,但至少是比那一世好多了的。除了她从一开始就摒弃了对他的偏见外,也包括她曾畏惧的夫妻房事其实也并没她想的那么可怕。
时常一场欢愉后,她心里也会有一种得到满足的开心。
既决定好了要好好过日子,徐静依自然不会再像前世那般胡闹。不但不会故意挤兑他、寻他的错,偶尔的,她也会给他一些属于妻子对丈夫的关心。
比如说,他累了一整日,从军营回来后,她会问候一声,然后主动奉上一杯热茶。又比如,他早起去军营,她又正好醒了时,虽不会起来侍奉他穿衣,但也会裹着被子坐床上陪他,直到等他走了,她再继续睡。
这些虽都不是什么大事,但给予多了这样的付出,徐静依自己内心也会更柔软些。
想着今日是他真正的生辰,徐静依下午午睡醒了后,便亲自去了趟厨房,说想吃一碗阳春面。厨房里的厨娘要给她做,她又嫌人家做得不好,非要自己亲自动手。
少时在家也学过些厨艺,所以简单的一碗面,她还是会做的。又为了不惹他怀疑,不叫他之后再回想起今日之事来起疑心,徐静依特意做了一锅的面。
不单独给他一个人吃,府上人人有份。
若日后他认回去后,又再提起今日之事,她也好说只是巧合,并非是为他一个人做的面。
大奶奶倒时常下厨,下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但二奶奶身份尊贵,从前又没来过厨房这样的地方,今日忽然过来说想亲自做一碗面吃,弄得厨房里的厨娘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敢阻拦,但又怕二奶奶会在厨房里出点什么事,所以管事的妈妈立刻去禀了顾夫人知晓。
顾夫人得知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没一会儿,金氏也来了。
徐静依已经和了面切了条儿,正吩咐青杏起灶热锅。待锅里水开了后,她则把面下进锅里,待等面在锅中煮了有一会儿后,她又顺手抓了几把青菜放进去。青菜不必煮太长时间,基本下了锅就可以出锅了。
阳春面不难做,但想要做得好吃,却也是要狠下功夫的。
徐静依虽会,但却于厨艺不精。所以,做出来的面条也只勉勉强强能入口。
面熟了后分几碗盛上,转身见一旁婆母和嫂嫂都在,她便笑道:“娘和嫂嫂若不嫌弃,晚饭也吃一碗我亲手做的面吧。”
顾夫人很是开心,这个儿媳妇能同他们顾家真正融成一片,这是再好不过的。
面好不好吃都不打紧,主要的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所以顾夫人忙笑说道:“你亲手做的,我是该好好尝一尝。”
金氏也道:“之前在家做姑娘时,时常听说那些有名气的厨子,都是被一些公侯伯爵府人家请去了家中,只为教家中小姐厨艺。今日见弟妹露这一手,看动作娴熟,想必也是精学过的。”
徐静依笑容尴尬:“少时家中长辈倒是请过名厨到府上来教厨艺,只是学艺不精,没学到什么精髓。”
金氏也是热性子的人,她论厨中之术要比徐静依好很多,但仍不吝赞美之词:“我看很好,这汤水清清爽爽的,一定好吃。”
金氏夫妇和顾夫人那边四口都分了些,徐静依又盛了两碗单独放起来,一锅面也就差不多被分掉了。
本来也是冲顾容庭做的面,所以装盛好了后,也就各自散了,徐静依端了特意为他做的长寿面回了自己院子。
她是掐算着时辰进的厨房,待回来不久后,顾容庭也回了家。一切都正正好,徐静依忙命青杏她们摆饭。
“二爷回来得正好,才将从厨房拿了晚饭回来。”徐静依一边同他打招呼,一边又吩咐了下去,“二爷回来了,去备热水来洗手。”
那边桌上,丫鬟们已经一样样摆好了饭菜。一眼瞥过去,见有两碗面,顾容庭眉峰一动,便又朝徐静依望过来。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徐静依只装作看不懂的样子,蹙眉问:“怎么了?”
顾容庭黑眸幽幽,深不见底。他沉沉目光在徐静依脸上略停了会儿,而后才摇头,说没什么。
“只是奇怪,今日怎会多了两碗面。”
丫鬟已经端了热水来,顾容庭将手送进热水去。手泡在温热的水里,立刻一股暖意席卷全身,他唇边淡淡漾起一圈笑。
洗完后,再回眸望过来时,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
也难为她有心,还能记得自己的生辰。
“先吃面吧。”夫妇二人一并坐下后,徐静依主动将属于他的那一碗推到他面前,“尝尝看怎么样,这是我亲手做的。”
“你亲手做的?”顾容庭更是诧异。
原以为她能有心记得自己生辰,在这一天备上一碗长寿面已算很不错。却没想到,这碗面还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徐静依说对:“是我自己今天想吃阳春面了,但又觉得府上厨娘做的不合我胃口,便心血来潮自己做了。不只你有口福,娘和嫂嫂他们都一人分了一碗。不敢保证多好吃,但却是我的一份心意啊。”
见她说得大大方方,丝毫没有遮掩之意,顾容庭忽然又不敢确定了。
或许……她根本也没记得自己生辰,今日也非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长寿面。
一切都是巧合,是他多想罢了。
想到此处,顾容庭唇角又轻轻扯了下,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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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了她的三郎,然后突然惊醒。
身边侍奉的嬷嬷侍女们忙都围了过来,静候吩咐。
还是正月里的天,天尚很冷,太子妃却热得一头汗。她慢悠悠撑着身子坐起来时,侍女们才发现,被褥都汗湿了。
在太子妃身边侍奉久了的嬷嬷忙吩咐侍女们去打水拿新的换洗被褥和衣裳来,她则关切问:“娘娘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了?您别怕,老奴们都在身边。”
太子妃显然有些还没从那个梦中缓过神来,她这会儿靠在软枕上,目光仍有些游离。
“云嬷嬷,我梦到三郎了。”沉默了很久后似才缓过来,然后太子妃激动又兴奋,“是真的三郎,他在梦里喊我阿娘。”
这回轮到云嬷嬷沉默了。
府上三郎已经丢了有二十年之久了,她记得当年的三郎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最初那几年,太子妃常会梦到三郎,但后来时间久了后,她梦到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如今二十年过去,原以为她早放下了当年之事,却没想到,今日又突然做了这样的梦。
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就算三郎还健在人世,早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太子妃说梦里三郎喊她阿娘,她怎么都不敢相信。
“娘娘,您定是太挂念三郎了。”云嬷嬷尽力安抚,“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这才会做这样的梦。”
“不!”太子妃却一口就否定了,“那是真的三郎,梦里的场景,实在是太真切了,就像是真的一样。不,那就是真的。”梦里,三郎在吃一碗长寿面,他身边围绕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女子唤他二爷,还问他面好不好吃。
想到什么似的,太子妃突然问:“现在什么时辰?”
云嬷嬷抬眸望了眼沙漏,答说:“时辰还早呢,还不到子时,您才睡没一会儿功夫。”
“还没过子时,那今日就还是正月十二。云嬷嬷你忘了吗?正月十二正是三郎的生辰。”太子妃说着越发激动起来,“这绝对不只是一个梦这么简单,这肯定不是梦。三郎还活着,他肯定还活着。上苍有眼,肯定是想让我们母子团聚了。”
“二爷……那女子喊他二爷,他定是家中行二。”太子妃极力去想着梦中情节,她想趁着这会儿梦醒还没多久,努力记住更多梦里的事儿。
“那女子是京城口音,他如今指定是在京城的。”看到了方向和希望,太子妃立刻吩咐说,“去,将嗣王给本宫叫来。”
这些年,上至圣上皇后,下至嗣王梁护,其实一直没放弃过寻找三郎。只因天下一直未能平定,各地叛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怕大张旗鼓的去寻,反倒会陷三郎于危险之地。
但暗中悄悄的寻,成效就没那么好了。
如今虽然只是一个荒诞的梦,但太子妃也不想放弃这唯一的一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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