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有关傅文雅今日反常之事后,顾容庭轻轻拧了下眉心。而后垂着眼眸,一声未吭,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而那边,原就对傅文雅这个女人无甚好感的梁忠,见她竟又来打扰妻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原就是爆裂的性子,这会儿气上了头,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他骂骂捏捏半天,好生发了一顿火,却见一旁顾容庭无动于衷,便眉心拧得越发紧了,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气未消,说这句的时候,语气很冲。
顾容庭思绪这才被拉回现实,他抬眸看了梁忠一眼,喉结滚动了下,之后目光又落向屋内另外两个女人。
“昨儿躲酒,无意间发现一件事。若今日你们不提起此人,我倒一时想不起来了。”
顾容庭冷静的一句话,立刻打断了梁忠的骂骂捏捏。
那边,徐静依和萧清音互望了一眼,心中也都狐疑。
徐静依立刻问:“是和傅氏有关?”
“嗯。”顾容庭点头,倒也没卖关子,便言简意赅的把昨儿晚上他躲酒时的情景说了出来。
原来,他昨儿喝得有些多了,便偷偷往一僻静处躲清静去。远远的,望见一方八角回亭上立着个人。因隔得太远,并未瞧清楚立着的人到底是谁。但看着衣着打扮,能看出来是一女子。
这府上的女子不过就这么几个,不是他们自己人,且那看着是一年轻女子,也不会是陆夫人。所以……
当然,也可能是某个婢女。
但看那仪态,却又不像。
不过,后来他回了酒宴时特意留了个心,亲眼瞧见陆简之妻傅氏匆匆忙忙从那个方向回来。
若事情只是到这一步,倒还没怎么。可昨天她才行为可疑,今日就一反常态的跑这边来示好,十有八九是心中存了什么算计。
昨儿虽天黑,但隐约模糊中,是能瞧清她对面站了个人的。
而那个人是谁?
昨儿醉酒尚且头脑清醒,何况这会儿他没有醉酒。
思绪一旦打开,顾容庭便有许多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甚至他有想过,他前世的死,到底是不是同这陆府中的人有关。
若有关的话,陆家父子没有害他的理由。
难道真是这傅氏?
可她一女子,又能怎么害他?且他同她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她又为何要这样做?
除非……她是被谁收买了。并且收买她的那个人,许以了她重诺。
而到如今,最希望他死的人该就是嗣王梁护——他那个一母同出的嫡长兄。
其实他这一年来从未停歇过,自从怀疑自己前世的死和嗣王有关后,他便也命薛三他们暗中去查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若梁护此人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恶毒、且丝毫不顾手足之情的话,那么,或许当年他还在襁褓中时同家人走丢,也未必就是偶然事件。
出征前,已经查出些蛛丝马迹来了。前几日,薛三又飞鸽传书到青城来,说是千方百计,寻到了当年的一个目击者。
话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
如今再联想到今日之事,顾容庭不由背后一阵发寒。
梁忠错愕:“你的意思是说……她此番刻意接近清音她们,是为了制造机会来害你?”
“二哥此言差矣。”顾容庭纠正,“不是害我,而是你我。”
梁忠愣住了,但转而又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来。
他哼笑道:“你既这么说,那我自然就知道是谁收买她了。”他越发觉得可笑,自己人面前,也就丝毫不避讳对嗣王、对这个所谓嫡出长兄的指责了,“说起来是我们的兄长,可他哪一点配得上‘兄长’这二字?咱们在这出生入死,他却生怕我们死不了,还要收买了人来害我们。他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死了,没人再挡得住北狄军的铁蹄,以至于叫他们继续直入中原吗?他只顾自己眼前那些小利,却丝毫不管家国大局。若北境二十四州皆失守,他以为他还能坐得住这个天下吗!”
梁忠说得义愤填膺,一番言辞说得激昂。
说完一狠甩袖子,背着手望着窗外,又继续发起牢骚来。
“他自幼便就是这种人,我早看透他了。道貌岸然,虚伪至极。从前你不曾回来时,他表面装着好好兄长的模样,装着对下头兄弟一副疼爱的样子,私下里却没少捅我刀子。我脾气是不好,可也远未到凶残的地步。可到他那里,添油加醋,我却在京中得了个恶名。人人提起永昌郡王来,都说好大喜功、心狠手辣。我就想不通了,我心再狠手再辣,我比他还狠、还辣吗?”
“这个人……”梁忠都已经不稀罕再提、再说了,只是一个劲摇头,“他不行。”
他这个人不行,甚至,就算他们兄弟不坐那个位置,叫下头那些小的坐,也比他做来得强上千倍万倍。
顾容庭等人静静听完梁忠发牢骚后,为了安抚他,顾容庭这才开口告诉他一个自己的秘密。
“我之前就一直暗中差人去查了,如今也有了些眉目。或许……当年我之所以同母亲走丢,也是他的手笔。”
“什么?”这个完全超乎了梁忠的想象,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圆眼睛。只错愕望着顾容庭,突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错愕之后,再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呢?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突然的,他就笑了。
“天道好轮回,若他连这样都还能安然无恙的话,我想,我对这凡尘俗世也再无甚留恋的了。”
顾容庭语气坚定:“他不会有好结果的。”此毒瘤不除,天下不安。
哪怕是手足兄弟,既他不顾手足情,他也就不必再留情了。
转眼便又小半年过去,到了年底,北境更是风雪满地,环境恶劣。
经过数月的僵持,北狄军终于坚持不住,选择了议和。
战败方求和,是要遣使者到战胜国商议求和条件的。
拓跋浑主动请缨,愿意做这个使者。
半年间,傅文雅没少钻心思想害了这两对夫妇。但她虽心思恶毒,却毕竟是宅内妇人,得不到军中更多消息,便不能掌握顾容庭和梁忠行踪。
原是想从徐静依和萧清音这里得到些军机要密的,但回回从她们那里打探到的,都是有误的讯息。
久而久之,傅文雅自然心中一片了然。
她知道,她想算计不成,反倒是被他们反利用了。如今,怕是他们两对四口人什么都知道了。
事已至此,傅文雅索性趁还未酿成大错,彻底收了手。
她原以为此事就算撂过了,却没想到,大战告捷后,北伐军回京前夕,她被萧、徐二人叫了过去。
大战告捷,举军回京。陆家身为驻扎北境之地的地方军,此番也得差遣一二人跟着进京去述职。
陆元重任在肩,轻易离开不得。所以,只能由儿子陆简代劳。
陆简回京,自然傅文雅跟着,就是名正言顺了。
在这风沙之地她是呆得够够的了,能回京去过个年、或是呆上几个月,她比谁都要高兴。只是……这次回京,她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知道,前方等着她的,将是惊涛骇浪。
两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她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如今只能得一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或许只有在这濒临死亡的时刻,她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情。人生若能从头来过的话,她想,她或许也会认命了,然后好好过自己眼下的日子。
如今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大军北上的时候,因为不能扰乱军心,所以徐静依和萧清音并未乘车。而是都身着军甲,混迹在了人群中。除了自己人外,旁人根本不知道有她们的存在。
但现在是打了胜仗,自然又不一样了。不需要顾及是否会动摇了军心,所以,女眷们倒是能得个马车坐坐。
回程时又是腊月天,路上极冷,能坐进车里御御寒,自然极好。
傅文雅跟在二位郡王妃身边,自然也有这样的待遇。但她这会儿,却宁可一个人去外面打马受冻。
不说话很尴尬,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于她来说,与凌迟之刑无异。
萧清音和徐静依如今是看透了傅文雅这个人,从前只知道她心思不单纯,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恶毒。她既起了杀人之心,就已注定她不会再有好下场。
而她们两个,也不会再对这样的人施以一再的宽容心。
此番要她同车而坐,也不是非得想跟她挤一辆马车,不过是想看着她、免得她一狠心自杀,从而少了一个人证。
如此彼此尴尬着、恶心着将近两个月时间后,总算抵达了京城。
没放傅文雅回傅家,而是寻了个借口,徐静依和萧清音直接带着其回了太子府。
如今圣上仍病卧床榻,朝中一应事务仍由太子代理。北境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入京中来,倒让圣上身子略略好了些。
但太医不敢瞒太子,私下里话虽说得含蓄,却句句都是暗示怕天子时日无多了。
北伐大军顺利抵达京中的那一刻,梁护就有预感,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近来思虑之事太多,又恰逢今年冬天特别冷。梁护吃不好睡不好,倒渐渐引发了旧疾。
他本就身子不好,天生娘胎里带来的疾病。后调理得如常人一样了,也不过是表像。
他哪里能如常人一样呢?他这双腿坐不了战马,这双手握不得大弓,他不能像他们一样驰骋沙场,他只能坐在这巴掌大的一方天地内,遥遥看着他们在外面去闯下一片天地来。
有时候他也恨,恨为何自己不能摊上一具健全的躯体。
恨为什么让自己生在了这个位置,却又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这个位置给他。
给他取名为“护”,却给老三取名为“砥”……他身子不好,老三却强壮有力。
他明明已经把他丢了,他为何还能回来?
梁护觉得,这世间对自己不公平之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他也想做个好兄长,可他们做了好弟弟吗?他也想做个好孙儿、好儿子,可他们先做了好祖父、好父亲了吗?
是他们不仁在先的。
深夜梁护睡不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一阵剧烈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睡在他身旁的阮姨娘被冻醒,立刻喊人说:“快来把窗户关上,这是要冻死殿下么。”
守夜的侍女匆匆跑进来插上了窗,见无吩咐,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阮氏见身旁之人似是喘咳得厉害,忙坐起身来,一边抬手轻轻在他胸口拍抚,一边问:“王爷,您怎样了?您可还好?要不要妾去叫太医来?”说着便要下床去,但却被梁护拉住了。
“没用的。”梁护拽住她纤细的手腕,紧紧攥握在掌心,他则又是忍不住的一阵咳,脸都憋红了。
“我这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咳完了一阵,稳住了情绪后,梁护倒能说上几句完整话来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娘胎里带来的邪祟之气,原好好调养着,是可以如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但近来为了北境战事一事,我吃不好睡不着,又累垮了身子。”
“如今再想好……怕是不能够了。”
阮氏哭着说:“王爷可千万别这样说,在妾心中,王爷可是要千岁万岁的。”
梁护唇角微抿,笑了下。
这话也只有她这个傻子才信了。如今这世上,又还能有几个人是真心待他的呢?
他身子每况愈下,母亲虽日日来探望,也哭过几回,可在她心中,还是更牵挂三郎在战场上的安危的。父亲……父亲儿孙众多,他能分到他身上的爱实在太少了,他甚至都无暇分出心思来探望他一下。
或许,少他一个儿子也不少,待得二郎三郎战胜归来,他更有的是接任人。
至于他……身子羸弱,又无战功,他不是最好的继位人选。
从一开始,若非母亲坚持,他又哪能坐得上嗣王这个位置。
可如今三郎回来了,便是母亲的爱,也要给他分走一半。
母亲也不会再坚持日后立他为储君,因为他有三郎了。
至于宫里那差不多阳寿要尽了的祖父……他自然更是喜欢老三了。
如今他身子这般,正是称了他们的心如了他们的意了。
想到这,梁护又忍不住剧烈咳起来。
阮氏已经下地去为他倒了杯热水,又坐来了床边,亲自喂他:“王爷……您喝点热水,喝了就不咳了。”
梁护顺势握住她手,笑容惨白:“别费心了,你也歇一歇,没用的……”
没用的,他这是心病。心若医不好,他永远也好不了。
而若想医好心,就得除掉二郎三郎两个。
可错失了最好的机会,他们如今回来了,且还是带着战功回来……肯定是除不掉了。
除不掉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今他们不死,那就该他亡了。
太子府议完军政要事后,顾容庭才得知,嗣王梁护病倒了。
而且还病得很重,这些日子都下不来床榻。
母亲为着嗣王之事,也累日劳心劳神,这会儿也正身上不舒服。
原是想交代完军政要事后就立刻就提嗣王欲害他们兄弟一事的,连傅文雅都带到了府上来。但见母亲为嗣王一事也病着了后,顾容庭便没立刻提,而是先去看了自己母亲。
太子妃是嫡母,如今梁忠又同顾容庭关系交好,再无夺位之心,自然也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随顾容庭一道去请了个安后,这才离开,去自己母亲魏良娣那儿请安。
太子妃倒还好,就是为了嗣王病倒一事有些急火攻心。
这会儿靠躺在床头,看见了幼子,她满脸都堆着笑。
“快到娘跟前来,让娘仔细瞧瞧。”边说边撑着身子要卧坐起来。一旁侍奉的婢女瞧见,立刻过来服侍。
顾容庭应了声是,而后挨着坐去了床边。
太子妃生怕他会缺了胳膊少了腿一样,挨个拿起瞧了瞧后,见都完好无缺,这才算放心。
“就是瘦了。”望着近在眼前的小儿子,想着他春时离京时的那张脸,不免蹙眉唠叨起来,“还黑了。都不如之前俊了。”
顾容庭笑着说:“不俊了也无碍,反正媳妇都讨着了,不怕娶不着媳妇。只要儿子健健康康的就好,您老也无需太挂心了。”
“这话倒说得不假,管他俊不俊俏不俏的,只要能平平安安回家来,就是最好的。”人心都是贪的,如今把儿子给念回来了,不免就要再想些别的。
于是,太子妃又凑近去了些,悄悄问:“你媳妇这趟跟着你去,可有什么好消息?”
顾容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笑说:“我们都还年轻,再过两年也不急的。何况……您也不缺孙子抱.”
太子妃就叹息说:“我是不缺孙子,可属于你们的却没一个,我不免遗憾。”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催得太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他们夫妇都还年轻,都无病无灾的,等到了时候自然就有了。
于是太子妃又自顾自说:“算了算了,也不提了,你们如今能好好着回来,我就心安了。你媳妇方才来请过安了,我看她也瘦了黑了,便叫她赶紧回去歇着去了。你来过就行,也先回去歇着去吧。”
顾容庭想了想,还是提了句嗣王,问:“兄长怎么样?”
提起长子来,太子妃不免兴致就低了些。
叹息一声后,大倒苦水说:“你兄长自幼身子便不好,只是后来好好将养着,瞧着也同常人无异。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气,当年怀他时,兵荒马乱的,到处逃到处躲,日日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又没什么好东西吃,他缺了营养,自然就十分羸弱。”
“原想着,再不济,他好歹也能活到个知天命的年纪,却没想到……”说到这里,太子妃竟忍不住又哭起来。
“你去瞧瞧他去吧,他如今这样子,娘都不忍心去看他。”
看着跟前母亲憔悴的模样,顾容庭此刻心中很是庆幸方才没有冲动。
“好,我去瞧瞧。”口中这样说着,却没起身,只是又握了会儿母亲手,安抚她,“我一会儿再回来看您,您好好将养着,万注意身子。”
太子妃虽担心长子,但也为幼子的平安归来而感到高兴。所以,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
“你放心,你能好好的回家来,娘就放心了。”
又略坐了会儿后,这才起身往门外去。
梁护料到顾容庭会来找他,所以,早早的就坐在这儿等着了。
如今早走的明牌,也不必再装。瞧见他人来,梁护也没有同他虚伪的客套。
只是看着他说:“三弟,你到底是福大命大的。”
望着他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顾容庭蹙了眉头,心中一时也有些唏嘘。
其实他心中多半也明白,这位嫡长兄之所以弄成如今这般,不过是他的心在作祟。若他并无太多的得失心,并无帝王欲,只一心调养生息,他未必不能活得长久。
从太多的人口中得知了他的境况,如今再亲眼瞧见他这副模样,突然的,顾容庭心中的那份恨意,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他已是将死之人,时日无多,他又何必再同这样一个人计较?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顾容庭心中也还存留着几分血脉亲情,他诚恳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的,你之所以有今日这样的下场,完全是你自己的胜负欲和自私心在作祟。你想得到一切,最终也将失去一切。”
梁护闻声却笑了:“我从一开始,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是个失败者。我生来体弱,可你呢?你生来便强壮健康,甚至还有江湖术士去祖父面前卖弄,说你日后必成大器。”
“祖父给你取那样的一个名字,而自从有你后,家里上下都围着你转。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你吗?明明我才是嫡长子,偏偏所有人眼里看到的都是你。我最开始没想过要害你的,可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你在顾家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顾容庭沉默望着他,只觉得眼前之人怕是疯魔了。
“我原就是皇室血脉,我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但我却从未想过去争什么抢什么,那个位置于你来说是命、是一切,但于我来说,却无关紧要。我这样说你或许不信,但你信或不信,也都不重要了。”
梁护不管信不信,如今这于他来说,也都不重要了。
不管日后那个位置是谁的,反正注定不会是他的。
他闭了闭眼,虚弱着嗓子下逐客令道:“你走吧,你我兄弟以后死生不复再见。”
顾容庭却没立刻走,默了会儿后,问:“你只由着你自己心行事,可有想过你自己的几个孩子?哪怕到如今,你也丝毫悔改之心都无,你难道就不怕你那几个孩子因你而受苦吗?”
梁护无动于衷:“若真如此,那也只能说是他们的命。他们父亲的命就是如此,他们又还想要有什么好下场呢?”
“你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死活。”顾容庭语气淡漠。
梁护的确不太在乎,所以他哪怕知道自己彻底输了,甚至将时日无多,他也不曾开口替他那几个孩子求一句情。
“活着如何,死又怎样?三弟,你觉得我如今这副鬼样子,还能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吗?”
顾容庭忽然觉得再无话可说。
再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他幼年时就能扔了自己亲弟弟,如今不在意自己儿女的死活,又有什么稀奇呢?
“那你好自为之吧。”人同人才有话说,人同禽兽之间,是无话可谈的。
顾容庭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几个侄儿做什么,所以,再多的话,也不必再说了。这个人,即便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也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那他又何必再浪费口舌呢?
思虑再三之后,顾容庭还是择了个合适的日子,带着傅文雅和嗣王写给她的那封信,一并去到了太子跟前。还有,薛三那边查出的消息,以及拿到的人证,也一并送去了太子跟前。
但这件事却没有捅得人尽皆知,如今太子主事,他也只是想让自己这个太子父亲心中有数一些。
嗣王是什么样的人,太子身为父亲,心中未必没数。只是他再了解这个儿子,也万没想到,他竟会心黑手残到这种地步。
事到如今,顾容庭也没想过要太子再给他一个公道。如今选择这样做,不过是不想独自吞了这所有的苦罢了。
事实就是事实,哪怕嗣王大限将至,那他所做下的错事、造下的孽,也不能随着他的死而彻底烟消云散,就好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
至于他说出来以后,太子父亲会怎么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从太子书房回来后,顾容庭就打算将这一篇翻过去了。前世的心结彻底解开,日后也不必再担心他这命中的一劫。
北境稳了,他也该腾出更多的心思来和妻子好好过日子。
就如母亲说的那样,或许……他们也该当爹当娘了。
北境大捷的喜讯,终究也没能救得回来老皇帝。才过完年,正月里,便办了场国丧。
国丧中,嗣王又没了。
一时间,举国哀痛。
三月里,太子登基为帝,是为建安。
建安元年,武安郡王梁砥,请命携妻去封地武安县。
随后,永昌郡王也奏请新帝,去了封地永昌。
从京城往两地去,有段路是要同行的。恰逢浓春之季,到处繁花似锦,一路上观花赏景,也算是日后分居两地的一段回忆了。
路口分别时有念念不舍,但更多的还是笑容,以及对下次见面的期盼。
两辆马车朝不同的方向驶去,徐静依和萧清音谁也舍不得谁,开着车窗一直冲外面摇手。直到走得远了,实在瞧不清人和车,这才作罢。
撂下了车帘后,徐静依双手捧脸,又期待又惆怅。
“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顾容庭望着她笑:“每年年关都得进京述职,你若不嫌累,日后每年都回来过年。若他们也回,自然一年能碰得上一回。”
想了想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徐静依忽然退却的摇了摇头。
“算了。”她说。
“怎么了?”顾容庭问。
徐静依却笑,故意说:“因为到了武安县后,我们要努力当爹当娘啊。我心中暗暗发过誓,若不当娘,绝不回京。”
顾容庭知道她所言乃玩笑话,定是北境之行叫她吃多了舟车劳顿的苦,她怕了。
他伸手去将人搂过,温声说:“不回就不回,都听你的。”
四月天真是一年中最好的天了,不冷不热,四处飘香,真的再没比这更好的时节了。
尤其,还有所爱之人陪在身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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