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工团众人的期盼下,很快来到去蒲首长家表演做客的这个礼拜六。
已经跟张团长打过招呼,这天一分队的大家下午不用再训练,吃过午饭就直接过去。
下午在那儿表演,晚上在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可以算得上是休息一整天了。
还能去首长家里玩儿,对大家来说,简直太感激能沾时蔓这样的光,给她们带来这样的好事。
蒲首长家的房子也是组织分下来的,是建国前的一套小洋楼。
上下两层,还有一个小花园,外面看上去是很漂亮的奶白色,粉刷得干干净净的,屋檐瓦片是大红色,搭配起来很饱满。
一进去,就是宽敞明亮的大客厅。
平时看上去严肃的蒲首长私底下非常平易近人,甚至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请大家进来。
皮质沙发上,还坐着蒲首长的夫人,看上去也很和蔼,笑起来眼角有温柔的岁月留下的细褶。
另一边的单沙发上,则是蒲首长的女儿蒲杉月,看上去和时蔓她们差不多的年纪,五官清秀,眼睛很亮。
她笑盈盈地站起来,停到时蔓面前,“你就是蔓蔓姐吧?”
她以前没见过时蔓,但听父亲说过时蔓很漂亮,所以看这些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就能猜到。
“蔓蔓姐,我可喜欢你唱的歌了。”蒲杉月喜欢时蔓很久,一上来就自来熟,拿着几张纸非要时蔓给她签名。
时蔓对蒲杉月也有着莫名的好感,觉得她很面善,似乎两人已经认识好久,只聊了几句,熟悉感油然而生。
等到保姆和司机一起帮忙把客厅都挪开后,一分队的女兵们开始三五成组的,轮流到客厅中央表演节目。
大家都是文工团筛选出来的最。
首长一家都看得入迷,每个节目都会由衷地鼓掌,一视同仁,没有任何架子。
最后,轮到时蔓表演的时候,二楼楼梯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被蒲杉月冲上楼从书房里拉出来的蒲永言。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戴着黑框眼镜,无奈地揉着眉心,不得不顺着蒲杉月的手指往下看。
蒲永言向来珍惜时间,因为他的每分每秒都有着重要的科研价值,所以很少参与家里的任何活动。
今天在家,也是被父亲强行命令。
答应相亲,是他出于对父母的尊重和孝顺,其实对他自己来说,更愿意把一生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科研。
可当他低头看向客厅里那个正在跳舞的身影时,沉闷枯燥的眼底好像忽然闯入一份格外明艳的生动。
他从未认真欣赏过舞蹈。
今天第一次看,才发现他不曾想象过的美丽。
走下楼时,蒲永言已经取下了他做研究时惯戴着的这副黑框眼镜。
时蔓刚刚跳舞时很专注,等看到蒲永言时,发现他的眼睛如果不戴眼镜,是很好看的。
像温润的月亮,照亮平静的湖畔,有一股专注认真的力量蕴含其中。
她以前没接触过科学家,但觉得,蒲永言好像和她想象中的科学家,不太一样。
……
众人都知道,蒲永言是专门下来和时蔓相看的,所以表演完节目,都四散开来。
蒲永言望着时蔓,怕她刚来这里不熟悉环境会容易尴尬,便很为她着想地提议道:“不如让杉月带着你先四处看看吧,我去为你泡杯喝的。”
“好啊,谢谢。”时蔓很大方地应下。
蒲永言笑容温润,目送着时蔓和蒲杉月上楼,他才转身走进厨房。
这边时蔓在蒲杉月的热情带领下,开始参观蒲首长家。
除了卧室,其他地方都可以看看,比如种满不同品种的花的小花园,比如贴着瓷砖、装着浴缸的浴室,再比如三面墙都是书架陈列着满满书籍的书房。
时蔓感受到了这个家的氛围,温馨、宁静、幸福,充满内涵,富有文化的气息。
停留在书房里,闻着满屋书籍的墨香,蒲杉月走到角落里打开留声机,放上去的唱片恰好在放时蔓和伍万唱的那首新歌。
蒲杉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时蔓,“这是还没正式发行的唱片,我求了我妈好久,她才肯帮忙去唱片厂帮我要一张来。”
时蔓笑了笑,又听到蒲杉月由衷感叹,“蔓蔓,你唱得真好,不仅声音好听,还好像藏着很多故事。”
对于诠释歌词,时蔓的确有自己的一部分情感经历。
但这都来源于梦境里面的阅历,她不能说,所以对于蒲杉月的好奇和探究,她一笑而过,绕着几个大书架参观起来。
蒲杉月依旧热情地介绍,“这些书大部分都是我哥的,他就是个书呆子,除了吃饭洗澡睡觉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看书。”
她吐吐舌头,嫌弃地坐在一边,翻出书桌上还夹着书签的一本书给时蔓看,“我连书名都看不懂。”
很复杂的外文,厚厚的理论书籍,翻两页就觉得头晕。
时蔓无奈地接过,也完全没有兴致。
但书桌上的一个相框让她产生了兴趣,她凑近打量。
上面,年轻的蒲首长和夫人正襟危坐,中间抱着一个孩子,右下角标注着照片的年份,1951年。
那时候岁月青葱,脸庞稚嫩,孩子看上去也才一两岁,那双眼睛特别黑亮,滴溜溜地望着镜头。
蒲杉月顺着时蔓的目光看过去,撇嘴道:“这时候拍全家福,我都还没出生呢。”
时蔓轻笑着,看照片上只有一两岁的蒲永言。
谁能想到眼睛这么黢黑发亮的小孩长大后会成为科学家,眼神变得温润敦厚,彬彬有礼。
只不过,时蔓还是觉得小时候的蒲永言更顺眼一些。
现在的他,平和到没有半点棱角,她还是喜欢血性凌厉的男人。
……
楼下进了厨房的蒲永言并不知道他此时在时蔓心里得到了一个怎样的评价。
他忙了半个钟头,刚刚将好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咖啡豆磨好,泡出一杯味道醇香的咖啡。
其实家里的保姆也会弄这个,但他觉得自己亲手做的,会更有诚意。
当看到时蔓第一眼,他就知道,她肯定会喜欢这种时髦有腔调的东西。
但蒲永言刚端起来,身侧就伸过来一双手,“蒲先生,这是给我们泡的吗?谢谢您了,这是什么啊?”
原来是江兰芳闻着味道过来了,她轻吸一口,温柔眉眼泛着笑,由衷夸道:“闻起来真香。”
蒲永言微愣,手间的咖啡杯已经被江兰芳双手捧住。
出于礼貌和绅士风度,他只好松开手,回答江兰芳,“这个叫咖啡。”
江兰芳眼睛一亮,更加来了兴致,“早听说过这个了,还是第一次能喝到,真要多谢蒲先生了。”
“不客气。”蒲永言很客气地回,继续埋头做咖啡,像平时做实验研究一样专注地望着手中的杯具。
幸好他的咖啡豆多磨了一些,第二杯很快就能泡出来。
江兰芳望着他斯文白净的侧脸,觉得他此刻认真起来,格外有魅力。
“蒲先生,这个咖啡很贵吧?”
“不算便宜。”
“看着泡起来也挺麻烦的。”
“嗯。”
“听说外国爱喝这个,就像我们爱喝茶一样,是不是?”
“是的。”
江兰芳端着咖啡,发现蒲永言回她总是很简短。
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家是科学家,身份尊贵,惜字如金也很正常。
“抱歉,我先上楼。”蒲永言和江兰芳说得最长的一句话,是他终于将第二杯咖啡泡好后,再次出于客气表示自己要离开。
把客人单独撇在一边,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按蒲永言往常的性子,他再难忍也不会这样做。
但今天不一样,他知道时蔓很快就会离开,所以,他忍不住。
不知是出于单纯想要和她分享咖啡的心情,还是想多见一见她的渴望,蒲永言没时间去细细研究分辨哪种更多一些。
他只是默默加快脚步,端着咖啡去找时蔓。
被留下来的江兰芳有些尴尬,她站了好一会儿,也端着那杯不再那么滚烫的咖啡往外走。
几个女兵正坐在沙发上说着话,看到江兰芳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她们没见过的玩意儿,都很好奇。
“江队长,你这喝的是什么呀?”
“怎么有点儿像中药?”
“闻着倒是有些香,但这个味道没闻过诶。”
大伙儿都吸着鼻子,注意力全放在江兰芳身上。
江兰芳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关注了,自从时蔓一点点成为众人眼里的焦点后,她这个队长就好像变得可有可无。
这样久违的感觉还不错,她抿了下嘴角,顶着手酸将咖啡杯举着,“这叫咖啡,外国人喝的,蒲永言给花了很长时间才泡出来。”
周围女兵们都“哇”了一声,肯定这玩意儿一定很贵,所以都羡慕起来。
有人打趣,说她们怎么都没有,就江兰芳一个人有。
江兰芳垂下眼,有点害羞地望着咖啡,“他只泡了两杯,我一杯,他一杯。”
众人又“哇塞”起来,甚至有女兵说:“江队长,不会今天蒲先生和蔓蔓姐没有看对眼,反而喜欢上你了吧。”
江兰芳听得心尖一滚,被大伙儿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蒲永言真喜欢她,那她嫁进蒲家后,还能继续在文工团跳舞吗?
江兰芳胡乱想着,下意识将手里的咖啡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好烫。
比中药还苦。
江兰芳从来没喝过这样的东西,差点儿吐出来。
但她紧抿着唇,硬生生全咽了进去,仍维持着体面温柔的笑容,装作无事发生。
……
没一会儿,时蔓参观结束,也下来了。
她手里同样端着一杯咖啡,一边抿着喝,一边和蒲永言在说话。
蒲永言在江兰芳面前那样的沉默寡言,在时蔓面前却与她相谈甚欢。
他会说一长串,然后侧耳倾听,认真礼貌地望着时蔓的眼睛,等她的回答。
回应的话,也总比时蔓说得更长。
足够的绅士、温柔与尊重,或许与他出国游学的经历有过,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蔓眉眼含笑,喝光了咖啡杯里的最后一口。
她的确很喜欢这个,是她在梦境里就很喜欢的味道,没想到在这里会喝到,还以为要等很久以后才有机会。
像凌振,他就不喜欢这个,觉得很苦,一贯只爱喝他的白开水。
哪里能像蒲永言这样,还能细致地和她分享不同咖啡豆之间口感的细微区别。
“蒲先生,我还能再喝一杯吗?”时蔓喝完,举着杯子朝蒲永言晃了晃,夸他做的咖啡很美味,她很喜欢。
蒲永言弯起嘴角,“当然可以,但喝多了的话,你晚上或许会睡不着觉。”
他很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说话时绝不会拒绝,而是先肯定,再提出他的理智建议。
时蔓还在思考要不要再来一杯,旁边有女兵忍不住起哄。
“蒲先生,你怎么不给我们做咖啡呀?就给蔓蔓姐还有江队长送咖啡,是不是因为她们俩最好看呀?”
蒲永言愣了愣,他听到“江队长”这个词的时候,明显愣住,显然是想不起这人是谁。
直到看见对面高脚椅上,端着咖啡杯的江兰芳,他似乎才回想起来,“噢”了一声。
时蔓也看过来,蒲永言不想她误会,便出声澄清道:“这咖啡口味独特,怕你们喝不惯,我本来是只打算给时小姐一个人做的。”
“……做咖啡的时候这位江队长正好过来,我便顺手也给了她一杯。”
蒲永言不想让江兰芳难堪,便说是自己主动给的。
他甚至还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还有想试试味道的,我待会给时小姐做咖啡的时候,可以顺便多做几杯。”
虽然礼貌温柔,但他的边界感也很强。
言语中强调的意味十分明显。
咖啡是只给时蔓做的。
其他人都只是顺便而已,江兰芳喝的这杯,和他可以给其他女兵的多做几杯没什么不同。
只有时蔓是不一样的。
蒲永言给江兰芳留足了面子,可江兰芳却还是觉得很丢脸。
刚刚在女兵们面前的那些炫耀,都好像成了一个个无形的手掌,在甩自作多情的她耳光。
她想起进厨房之前,在门外面不小心偷听到的蒲首长和蒲永言的对话。
“永言,我选的那位时蔓同志,就很不错,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但找妻子,最重要还得你自己称心如意。”
“我们不是逼你成家,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更幸福。”
“婚姻不是科研的坟墓,相反,它能让你拥有温暖的港湾来休息,更强大的动力去拼搏。”
“永言,虽然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但你要知道,在我们心里,你不比我们失散的儿子份量轻。”
“……”
不久前,江兰芳还因为自己知道的这个消息而石破天惊,觉得早知道就不要知道这样巨大的秘密比较好。
但现在,她又庆幸自己听到了这个。
反正蒲永言也不是蒲首长亲生的,那蒲永言喜欢谁又算什么呢?
指不定哪天蒲首长就把失散在外的儿子寻回来了,虽然现在嘴上这么说,但亲生的总归是亲生的,血脉相连,难以割舍。
那蒲永言不也就是个普通的科学家而已,没了这层家世背景,也好像就没那么金光闪闪了。
甚至江兰芳觉得,同样是无父无母的话,凌团长可好多了。
长得比蒲永言俊,身材比蒲永言高大,前途也照样潜力无量,而且还更有男子汉的气概。
蒲永言这瘦弱文气的样子,估计都挨不了凌团长一拳,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
江兰芳确认自己在蒲永言这里没戏之后,就在心里不知不觉把蒲永言贬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她还是一如既往惦念起凌振来。
而凌振,这会儿也正走在路上,惦念着某人。
“凌振?”秦俊保远远看到凌振的背影,就肯定是他。
除了凌振,还有谁走路的腰杆能挺得这么直,行走站定的每一个瞬间都符合规定的军姿标准。
所以他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喊住凌振,“你这是要去我们文工团?”
“嗯。”凌振声音低沉,自从知道秦俊保也喜欢时蔓,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就有些怪怪的。
因为没有挑明,所以格外不自在。
但秦俊保向来是个不怎么要脸的人,他一把揽住凌振的肩膀,“急什么,时蔓她们还在蒲首长家里表演呢。”
“我知道。”凌振补充,“她告诉过我。”但他今天有时间,等她,没关系。
秦俊保愣了愣,什么情况?时蔓去哪还跟凌振报备?两人又没谈对象,这完全不像时蔓的做派啊。
秦俊保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大通,干脆一拍凌振后背道:“时蔓她们舞蹈队估摸着要在首长家里吃过晚饭才回来呢。要不,去我屋喝一口?聊聊?”
凌振看了下手表,才下午五点半。
他沉思片刻,点点头,“好。”
秦俊保去食堂买了点下酒菜,拿出珍藏的酒。
他好久都没跟凌振一块儿喝了,终于回忆起久违的兄弟情,几杯酒下肚,他嘴上也开始没把门地说话。
“凌振啊,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也喜欢时蔓了吧?”
“嗐,你不怪兄弟这事儿不地道吧?反正时蔓也看不上你,我这也不算抢你媳妇儿哈。”
“再说兄弟我也不差是吧,万一时蔓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凌振没说话,望着秦俊保耍酒疯。
“没戏!我跟你说!没戏了!”秦俊保手一甩,伤心欲绝地说,“人家蒲大首长都看上时蔓当儿媳妇了,你说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蒲大首长那个儿子,是科学家!多厉害啊,天天只要在实验室里坐着搞研究,不比咱们这些沙坑泥地里打滚,天天满身是汗的臭男人强?”秦俊保越说越悲愤,又开了一瓶酒,给对面满上,“凌振,我们——”
话说一半,秦俊保傻眼了。
他看着对面,揉揉眼睛,没醉!凌振就是不见了!人呢???
秦俊保不知道凌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但他一脸冷凶地出现在蒲首长家大门口的花坛边上时,着实吓到了阳台上几个看风景的女兵。
“诶,你们看,那是凌团长吗?”
“他怎么来这了呀?好凶!刚刚我差点以为他要一脚把门踹开冲进来呢。”
“凌团长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有种全世界都等着他拉开手榴弹引爆的感觉……”
“不会是为了蔓蔓姐来的吧?知道蔓蔓姐是过来相亲的了?怕蔓蔓姐被抢走?”
女兵们忽然想通,瞬间都好羡慕时蔓!
两个这么好的男人,都喜欢她,追求她。
身后,蒲首长的保姆出现,叫大家去吃晚饭。
女兵们一听到有好吃的,纷纷离开阳台。
饭桌上,没人敢说话,议论这事。
所以时蔓完全不知道凌振就站在外面,还站了一个多钟头,跟站岗似的,路过的战士们看到他一身军装杵着,还都会跟他敬个军礼。
直到吃完晚饭后,大家准备离开,蒲永言绅士地拿上披风,送时蔓出来。
时蔓看到不远处站成一棵白杨树似的凌振,愣了愣。
她迟疑着走过去,“凌振?你怎么在这里?”
“正好过来办事。”凌振在这种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撒谎。
但他不习惯撒谎,所以视线避开时蔓,往右一偏。
恰好与蒲永言平静温润如月色般的眸子对上。
那一瞬间,凌振身上的狼性不自觉地爆开,警惕的防备拉满,像守护自己领土般,眼神如同凌厉的刀。
刀划破了月色,寒意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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