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蔓警惕地看她一眼,把小红袄往怀里收,“别,我不吃,你可别把红糖水洒我衣服上了。”
江兰芳指尖一顿,被时蔓无情拆穿,她只能笑,“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弄脏你衣服呢,再说这红糖水多金贵啊,哪能洒了。”
时蔓撇撇嘴,对江兰芳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出去吧。”
江兰芳就没见过时蔓这么不给面子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时蔓不是。
江兰芳咬咬唇,没辙的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忽然放下碗,抄起旁边的茶缸跑过来,一泼。
里头过夜的茶叶茶渣茶水全倒在了时蔓手里的小红袄上,汪洋一片。
时蔓愣了愣,没想到江兰芳这么明着来,“江兰芳你疯了吗?!”
江兰芳提着还滴水的茶缸,冷冷俯看着时蔓,“你凶什么凶?我忍你很久了。”
“江兰芳,你就这么撕破脸了?不要这张脸了?”时蔓脸很黑。
“我们不是早就撕破脸了吗?”江兰芳反问,挑唇笑了笑,“不就是一件红袄子,我给你洗干净还你就是了。大不了赔你一件也成。”
时蔓起身看她,冷嗤道:“赔?你赔得起吗?你家里那些人吸血虫一样地扒着你,你兜里有一块钱吗?”
这话像锐利的刀子,一下让江兰芳脸色僵白。
随着在文工团待的年月久了,大家都知道江兰芳家里是个怎样的光景。
她家在农村,父母生了数不清的孩子,死了一半,留了一半,还在继续生。
她是家中长姐,又进了文工团,是最有出息的,所以家里什么都靠着她,就是部队里发的肥皂她都得一块掰开用,寄回去好几瓣。
至于每月津贴,那更是悉数都要寄回,自己手上一个字儿都不留。
反正她在部队里吃住都不用花钱。这是她父母说的原话。
以上种种,都不免养成了江兰芳小家子气的性格。
她以前那么嫉妒汪冬云,也是因为自己家境和汪冬云之间的天差地别。
现在时蔓父母的工作恢复了,江兰芳看时蔓就更加红了眼。
毕竟时蔓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无论是这优越的家世,还是更胜一筹的美貌,以及她等了好久都没嫁成的凌团长,都让江兰芳那颗嫉妒的心快要爆/炸。
她豁出去了,理智全无,只想狠狠地泄愤。
江兰芳知道自己不可能拆散时蔓和凌振了,但她至少可以让时蔓明天没有美美的婚服穿,让时蔓永远留有遗憾。
看到时蔓渐沉的脸色,江兰芳那一点得逞的快乐在放大。
“我说了,我给你洗。”
“你去告诉团长也没用,这种小纠纷,他不会管。”
“再说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我说我是不小心的,你能怎么样?”
江兰芳不屑于偷偷使坏,直接明着来了。
时蔓气极反笑,她操起床头那把铁剪刀,朝江兰芳冲过去。
江兰芳吓得花容失色,“时蔓,你干什么?!”她连连往后退,被门槛绊得摔下去,一屁股摔到地上。
时蔓没管她,拿着铁剪刀越过她,继续往外走。
江兰芳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冲着她来的。
可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时蔓去的方向,好像是舞蹈队的小院!
江兰芳连忙站起来,追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她赶到她那宿舍的时候,时蔓正拿着那把剪子,咔咔咔地剪着。
江兰芳目眦欲裂,“时蔓!你疯了!”
时蔓慢悠悠放下剪子,对江兰芳一挥,“别过来啊,万一伤着你,可不能怪我。”
剪刀尖很锐利,泛着寒芒,逼得江兰芳停下脚步。
但她气到带着哭腔在吼,“你把我的内衣毛衣都剪了!我军装里面穿什么啊?!”
“再买呗,我赔你钱就是了。”时蔓无所谓地笑笑。
“你赔我钱!”江兰芳伸出手。
“嗯,赔就赔。”时蔓在口袋里掏了两下,忽然想起来,“哦对了,你不是要赔我小红袄的钱吗?那就刚好和那个抵了,咱们两清。”
江兰芳瞪大眼,时蔓已经拍拍手,拎着剪子走了。
等时蔓走远,江兰芳望着自己铺上那些零碎的布头,一屁股跌下去,失神地望着。
她这下可怎么办。
已经顾不上嫉妒时蔓和凌振成婚的事儿了,江兰芳只是在想自己要如何是好。
要么拿出一部分津贴来,重新买两件内衣和毛衣。代价是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
要么就把这些破碎的布头缝起来,凑合凑合还能穿。
但同屋的姐妹们肯定是会看到的,她身为队长却这么窘迫,指不定要被她们背地里怎么嘲笑。
江兰芳欲哭无泪,想不到好的法子,后悔地捶了两下床。
她不是早知道时蔓无法无天吗?干嘛招惹她啊!
……
时蔓虽然把江兰芳能剪的衣服都剪烂了,解了一把恨。
但她走出舞蹈队的院子,还是不得不犯愁,自己明天得穿什么。
这会儿百货商店都关门了,也不可能再去买一件。
虽然她还有很多其他的漂亮衣服,但时蔓总觉得结婚喜宴不穿大红色的话,少了点什么。
说来倒也巧,时蔓在梦境里,也因为种种原因,在结婚办酒的那天没能穿成大红婚服。
时蔓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注定好了的命运点,必须要发生的事情,就像妹妹无论怎样都会被拐,汪冬云无论怎样都会被渣男骗那样。
她发现有些东西,是即便在梦境里预见过,可千防万防也无法躲开的事。
比如这次的小红袄,她很小心,也没想到江兰芳会忽然发了疯,直接明目张胆将它泼脏。
时蔓微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蔓蔓姐,你最近不是在忙结婚的事儿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时蔓回头一看,蒲杉月大大的笑脸迎上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军区大院。
看到蒲杉月,时蔓灵机一动想起来问:“杉月,你这儿有大红色的衣服吗?”
蒲杉月想了想,点头道:“有呀,正好有一件新买的,还没穿呢,打算留着大年初一去拜年那天穿的。”
“太好了。”时蔓庆幸道,“杉月,你把那件借给我吧,等百货商店开门了,我还你一件新的。”
“蔓蔓姐你要的话,借什么呀,我直接送你就是了。”蒲杉月笑着说道,“我正愁不知道送你什么结婚贺礼呢。”
“这样啊,那真是太感谢了。”时蔓也没跟她客气,这就跟蒲杉月一块儿回家,去试衣服。
她和蒲杉月的身高体型都差不多,所以穿蒲杉月新买的衣服特别合身。
不仅如此,蒲杉月这衣服是用外汇券买的,国外的工艺和款式,很时髦的一件大衣。
时蔓满意得不得了,比她那件还需要再改动的红色小袄可强太多了。
没想到还能因祸得福,时蔓抱着这件明天要穿的“婚服”,爱不释手。
蒲杉月也笑盈盈的,衷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虽然很想时蔓当自己的嫂子,但和自家哥哥没有缘分也没办法,不能强求,蒲杉月仍然很喜欢时蔓,愿意和她亲近。
楼下客厅里,蒲大首长正在看报纸。
听到动静,他看向时蔓,露出笑容,“恭喜你啊时蔓同志,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蒲首长。”时蔓抿起唇,热情邀请道,“明晚蒲首长如果有空的话,欢迎来喝杯喜酒呀。”
蒲首长放下报纸,仰靠在沙发上,笑道,“好啊,就是你不邀请我,我也要仗着这把老骨头,去讨你们一杯喜酒喝的。”
凌振和时蔓,都是他很欣赏的年轻人。
见到他们结为夫妻,蒲首长是打心底里高兴。
可惜夫人不在,去别的省交流去了,连年都不能回来过。
不然的话,她也一定会想着要去喝喜酒,为两个年轻人开心。
大概在蒲家,唯一笑不出来的,就是蒲永言了。
他喜欢时蔓,即便被时蔓拒绝了,心里也还是念着他。
只是身为科学家的骄傲和自尊,让他很难再拉下脸面去找时蔓。
人家都说不喜欢你了,如果还纠缠,那就太不绅士了。
只是,蒲永言心里还是怀着一丝希望的。
万一哪天时蔓又想起他来,觉着他的好,忽然想和他在一起了呢?
于是蒲永言拒绝了其他的相亲,除了埋头搞科研,就是在悄悄地等。
可他等啊等,等到听说时蔓和凌振处对象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点酒,在阳台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家里又说给他物色了新的相亲对象。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万一时蔓和凌振处得不好,分开的话,他还是有机会的吧。
蒲永言又怀着这样更渺茫的希望,继续等。
这次,又等啊等,结果等来两人结婚的消息。
他第一次,失手打翻了试剂瓶。
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时蔓。
他很后悔,在时蔓拒绝他的时候,没有腆着脸继续追她。
就像凌振那样,凌振不也是追了很久,才把时蔓追到手的吗?
蒲永言责怪自己不够坚持,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只能用忙碌、重复的实验来填满自己所有的时间。
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时蔓。
即便到了春节,所有人都提前两天放假回家,等到大年初六再来上班。
他仍然坚守在实验室里,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手里的工作,直到夜深才回家。
谁知今天还没进家门,他就看到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从自家门口出来,走远。
蒲永言怔了好一会儿。
他没追上去,人家都已经领了结婚证,没有必要再打扰人家。
虽然很遗憾她的幸福不是和自己一起创造的,但他还是由衷祝福这个优秀漂亮代表一切美好的女孩子可以幸福。
回到家,蒲永言手里的包还没放下,妹妹蒲杉月就已经像小蝴蝶似的扑过来,眸子亮晶晶地告诉他,“哥,明天蔓蔓姐办喜酒,叫我们一起去。”
蒲永言默了默,低头擦起皮鞋,“我明天的实验很重要,不能中断,估计要忙到很晚才回家,你和爸去吃喜酒吧。”
“哦。”蒲杉月没察觉到哥哥的小情绪,毕竟他和时蔓都过去那么久的事儿了,她还以为早就放下了。
蒲大首长看了眼蒲永言,没说什么,反倒跟蒲杉月开起玩笑来,“你那件大衣,自己都没舍得穿,就这么送人了?”
蒲杉月清脆地应了声,“嗯,蔓蔓姐喜欢,而且也需要。”
说着,她凑到蒲大首长手边撒娇,“爸,你以后给我再买一件嘛。”
“你呀。”蒲大首长伸出粗粝的手指,点了点蒲杉月娇嫩的鼻尖,“也不知道你以后对自家嫂子有没有这么上心。”
“什么自不自家的。”蒲杉月眨眨眼,吐舌头道,“蔓蔓姐也是自家人嘛,我可喜欢她了。”
……
时蔓在钢琴队宿舍睡的最后一晚,和队员们聊到很晚很晚才睡。
第二天除夕,大家都在所难免地睡到大中午才起来。
今天食堂的午饭也很不错,有鱼有鸡,大家饱餐一顿,便回到宿舍里帮着时蔓收拾。
昨儿晚上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只要全都扛到门口。
最主要的,还是时蔓得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
大家找舞美队那边借来了最全的化妆品,借着手巧,都帮时蔓出主意。
以前时蔓只是简单搽些润肤的霜,再画画眉毛就已经很漂亮了。
所以今天再认真拾掇起来,便不是“惊艳”二字能形容的。
等时蔓对着镜子描描画画很久,再换上那件红色呢绒大衣抬起头来时,所有屋里屋外的人都看直了眼。
“蔓蔓姐,你这也……太好看了。”
“这么会这么美呀。”
“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漂亮!”
“……”大家不吝啬赞美之词。
时蔓笑着摇摇头,打趣道:“你见过仙女?怎么知道她什么样?”
她一笑,像娇丽的花忽然在春风下绽放,更加漂亮夺目,几人看得忘记呼吸。
不得不承认,时蔓今天盛装打扮过后,比以前任何一个日子都要更美。
走出钢琴队的宿舍,一路往凌振他们团里的食堂去,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都惊艳地望着时蔓。
以前就觉得时蔓好看,今天更觉得她好看到登峰造极了。
“蔓蔓姐,大家不知道要多羡慕凌团长呢。”姐妹们都恨不得自己是男人,能娶到时蔓这么漂亮的妻子。
时蔓噙着笑,“不也有很多人羡慕我能嫁给凌振?”甚至有人都怒火中烧到撕破脸了。
跟着时蔓一块走的这些姐妹们都不知道昨天江兰芳过来做了什么混账事儿,但她们都点头认同时蔓说的话。
别说其他团的女兵,就是她们文工团里,也有不知多少眼红的,心碎的。
当然,路上也有些酸溜溜的,对着时蔓的背影就开始指指点点,说悄声话。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漂亮的脸蛋又生不出大米。”
“就是,别看她最近收敛了些,但谁不知道她娇生惯养的,脾气也不好,根本就不是个贤妻良母。”
“凌团长也是只看她那漂亮脸蛋去了,都忽略她的本性,我看啊,以后可有罪受了。”
这些说话虽然难听,但还不至于太粗鄙。
可有人直接就在背后开起了玩笑,调侃道:“瞧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能受得了凌团长那样的男人吗?”
“我看够呛,凌团长体力太强了,我看她现在扭着腰多得意,明早就要哭哭啼啼的了。”
“唉,其实两人根本就不相配嘛,就不应该在一块儿。”
“……”
这些人小声的议论着,却没人敢大声说。
其实说到底,他们还是在眼馋今天的那场喜酒。
因为和凌振、时蔓的关系不亲近,所以这些人只能在路上看着,并没有受邀去食堂吃喜酒。
当然只能嘴上过几句瘾。
今天的喜酒实在丰盛。
每桌十个人,十个菜,满满一坛子酒,每个座位上还有用红纸包着的喜糖、花生以及一毛钱,真是连过年都没见过比这个还好的。
入座后,又把许多女兵羡慕得不行。
见部队里这么多女兵结婚,嫁给其他首长的也有,但也没见过像时蔓今天这样有排场有面子的。
一来嘛,是凌振实在看重时蔓。
二来,则是因为凌振无父无母,这么多年的津贴都在自己手上,他吃住又都在部队,完全没有开销的地方,所以就全都攒了下来,办这样一场隆重的喜酒也绰绰有余。
女兵们忽然都觉得,以前要找什么家里条件好的男兵做什么,像凌振这样无父无母的才最好嘛。
以后结了婚上头没有公婆,所有事都能自己说了算。
而且男人的工资、津贴,发的所有东西都不必往婆家那边寄,没有要赡养的老人,没有拖油瓶似的兄弟姐妹,多好啊!
不少女兵埋头吃菜的同时,都暗暗下了决定,以后也得找个家里没人的!
……
吃过喜酒之后,大家都喜洋洋地说着祝福的话,一个个离开。
有些文工团的文艺兵们还得去准备今晚晚会的节目,有些首长则是打算去观赏晚会。
还有些战士们则约好了要去俱乐部里头跨年,或者是去空地上等着放烟花、看烟花。
都各有各的事。
凌振也喝了很多酒,被大家灌了一杯又一杯,他难得有了些微醺的样子。
瞳仁晃动,但视线一直没离开时蔓。
时蔓今天不必去演出,她请了婚假,再说晚会上有她教出来的几个队员们弹钢琴,也已经足够。
她挽着凌振的胳膊,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我的行李还在钢琴队。”
“我去搬。”凌振即便微醺,腰背也挺得比任何人都直。
甚至因为时蔓的这句话,他彻底变成了一棵直直的树,有些僵硬地往前走。
一想到时蔓即将带着她的大包小包走进和他的家,他就难掩胸腔里那捧燃烧着澎湃着的火焰,一直那么灼烧着,停不下来。
到了时蔓的宿舍,凌振单手拎起几个行李袋,劲儿冲冲就往前走。
时蔓想甩开他牵着自己的手,“你倒是两只手拎啊,这样提着不重吗?”
凌振不应声,但手指紧紧扣着时蔓的手指,就是不肯松开。
就这么一路到了两人未来的新家。
这座小院子刚好在时蔓她们文工团和凌振他们团的中间,两人去团里都不远。
凌振当时千挑万选,还是仗着出生入死的军功才把它申请到。
事实上,还有不少首长都想要这个独栋小院,实在是太舒服了。
一栋小白楼,贴着红色的琉璃瓦,不仅漂亮,而且设计得也很好。
坐南朝北,冬暖夏凉。
前后院子都大,而且四四方方的,没有一点奇形怪状。
前面的院子种了颗石榴树,这大冬天的树叶还特别茂盛,可想而知等石榴成熟的季节,会有多少沉甸甸的甜石榴吃。
后面的院子则是修整得很好的菜畦,里面种的都是钟临精挑细选来的蔬菜种子,有辣椒、萝卜、土豆、卷心菜还有小白菜。
凌振不会种菜,时蔓也是,但没关系,钟临表示自己能行。
这不,他大过年的还捧着一本蔬菜种植手册,在那儿研究呢。
其实他哪会种菜,家里什么活儿都是姐姐们干的,但既然在自家首长面前夸下海口,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学了。
再说,这新家搬进来,就得种点什么,把菜都养得绿油油的,才是好兆头。
时蔓一走进院子,就只有两个印象。
喜欢、干净。
前院的石榴树下放着一把摇椅,还有个圆的小茶几,放着茶具,看上去便很舒适。
前院的地面都铺着砖,不知道扫了多少遍,一片叶子,一点儿尘埃都看不见。
跨进大门的两边台阶都摆着花盆,全是梅花,在冬夜里迎着寒风绽放出点点玫红,有着安静的力量感。
再往里走,便是客厅了。
凌振把手里的行李都在客厅里放下,可手却仍然抓着时蔓不好。
好像永远抓不够似的。
今天他的心情,比上辈子结婚的那一晚甚至更激动。
微醺的凌振话仍然不多,带着时蔓参观他们的新家,却不给她介绍。
时蔓只能自己看。
客厅里的沙发是她喜欢的,棕色的尼龙沙发,很时髦。
窗户她也喜欢,镂花的落地窗,嵌着珐琅的,月光透进来,影子落在客厅白瓷地板上都有花瓣的形状。
一楼穿过客厅,便是餐厅。
打得很扎实的一套木桌椅也雕着花,但不笨重,很轻薄,显得小巧。
她在梦境里就很嫌弃凌振买回来的那套桌椅,太重,她挪个椅子都很费劲儿,而且因为厚重而显得老土,像过时很久的老物件。
完全不像眼前这套桌椅让她满意。
一楼还有厨房、一间客房和一个洗手间,都很干净敞亮,收拾得好,里面的陈设她也喜欢。
穿过白色大理石的扶梯往上,便是二楼。
二楼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连着小阳台,通风明亮。
一个是两人的卧室,一个被凌振当了书房,还有一个,凌振打算专门用来给放衣服。
她爱漂亮,衣服多,凌振怕一个衣柜放不下,还请了木匠来,给每面墙都打满了衣柜。
无论是家具的颜色还是摆放,时蔓都没什么挑剔的。
连着主卧的浴室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浴缸,实在很出乎意料。
时蔓想起梦境里的自己总抱怨婚房里连个洗手间都没有,要是想方便,要么得用夜壶,要么就得冒着冷风跑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去,那味儿实在恶心。
现在的她搬进新家,什么都这样满意,连洗手间都有了两个,这仿佛让她觉得眼前才是在梦里。
新房子也太好了。
主要是前房子的主人基本把房子都装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可以用上这些可以称得上“奢华”的装修。
凌振也只是修缮、装点了一下。
要不是那样,他也为难。
所以当时大首长说要给他分房子的时候,他腆着脸从一众首长的申请里拼杀出来,就是咬定要这一套。
他知道,这一套小洋楼肯定是时蔓最喜欢的。
果然,看到时蔓在笑,他心里就踏实了。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啊?”时蔓摸着那把椅子,做工很好,一看就不是赶制出来的。
可她说要跟凌振结婚,是忽然说的,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很猝不及防,这些东西根本来不及准备。
喝了些酒,又和时蔓靠得这么近,凌振的脑子很难保持长久的清明。
他喉结一滚,头脑发热,直接就说了出来,“和你相亲的第二天。”
时蔓指尖顿住,她讶异地看向凌振,抓住他又问了几个。
凌振捋直舌头,一个个老老实实回答。
时蔓没想到他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归置这些东西。
而且奇怪的是,都完完全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她喜欢的颜色、材质、款式,没有一处是她所讨厌的。
连摆放的位置她都觉得很顺眼,看着就舒心,没什么能挑剔的点儿。
这就很奇怪了。
时蔓明明还记得在梦境里,结婚当晚她看着婚房里那些老土的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就开始忍不住想要生气。
床单被褥也丑得出奇,完全像是上个世纪土掉牙的老头审美。
可眼前的,怎么都布置到她的心窝里去了呢?
“凌振,这些是你弄的还是钟临弄的?”
“我。”凌振扶着椅子,没想就回答。
时蔓垂下眼,掩住眸子里的异色。
奇了怪了,怎么凌振完全不像梦境里预言的那样。
在现实里,反倒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比她爸妈还懂她?
……
参观完整个房子,时蔓也累了。
今天一直就像转个不停的陀螺,从早上起来,除了吃饭的时候,就没歇息过。
晚上吃喜宴也累,到处敬酒、寒暄,实在辛苦。
凌振带着酒气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颊边,问她要不要去看除夕守岁的烟花。
他因为高兴,今年吩咐团里预备的烟花也比往年多。
时蔓拽着他到主卧的小阳台上,这儿的栏杆刷着白色的漆,还放着两把竹藤圆椅和一张小茶几。
“坐下,我们在这儿看。”时蔓手撑着下巴,倚在椅子上,视野开旷。
辽阔夜空只点缀着几颗星子,其他地方一概黑得像她们文工团的那块幕布。
晚风习习,有点儿寒意,扑在脸上,透心的凉。
凌振仅剩的微醺酒意都被吹散了,他忽然起身,再回来时,忽然端着一个炭火盆。
里面是烧得旺旺的木炭火,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烤得他挺拔的鼻梁沁出薄汗。
凌振不怕冷,只怕热,他身体好,大冬天的仍然像个火炉,穿短袖都不会着凉。
所以他把炭火盆完全放到时蔓这边,离得远远地坐下。
时蔓身上那点儿寒意迅速消退,瞬间温暖沁到心头。
凌振忽然又伸手,递过来一包红纸。
时蔓挑眉接过来,“又是压岁钱?”
“是我所有的钱。”凌振认真地回。
他从十六岁那年,走出凌家沟,进入军队,所有的钱除去这次结婚的开销,全在这儿了。
时蔓将那红纸打开,里面的钞票由面额由小到大都很熨帖平整地叠着。
连一个角儿都没压出来,凌振保管得很仔细,也很干净。
除了钱,还有票证。
也都整整齐齐排列放着,和钱分开包。
趁时蔓数钱的功夫,凌振又转身进屋,抱过来一个小木箱。
里面是凌振其他的所有东西,包括他的奖章、表彰证书、军功章,还有一些首长们给的物质上的奖励。
其中最珍贵的冬虫夏草已经进了时蔓的肚子里,剩下的这些,都在她手里。
时蔓看着凌振一样样东西递过来,觉得好笑,“你怎么不干脆把你整个家都搬到这儿来啊。”
凌振想了想,身体迟疑地往前倾。
时蔓怕他当真,赶紧拦住他,“行了,这些你都自己收着吧,我要你这些做什么。”
她把小木箱挡回去,手里的那一包钱也不过从中间抽了两张钞票,剩下的都还给他。
“我要这两张就够了。”她笑,“压岁钱。”
“……你说小孩儿才要压岁钱。”凌振记得时蔓说过的话,他眸子里掠过一缕迷茫。
换成以前,他虽然疑惑也不会问。
但时蔓教会他开口,他也就学会了有问题就要说出来,这样才和她好好沟通。
时蔓今天心情好,脸上笑容灿烂,说的话也俏皮有趣,她歪起头甩了甩两张钞票,“是啊,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和你结婚了,以后我就是家里的小孩儿,你得多照顾我,知道吗?”
凌振似懂非懂点了下头,他思忖两秒,又把那包钱塞给时蔓,“全都给你,当压岁钱。”
“我才不要。”时蔓白他一眼,“我自己有津贴,干嘛要你的。”
“……再说了,你的钱都给我了,你以后怎么给我买花,买礼物,制造罗曼蒂克的惊喜?”
凌振再次陷入迷茫的沉默里。
时蔓的话总是很令他费解,有些甚至要拐好几个弯,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容易口是心非,是个矫情精。
但没关系,他可能理解得很慢、很久,但总有搞清楚的那一天。
……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转钟。
外面的烟花开始一茬接一茬的绽放,打在辽阔夜幕上,这张黑漆漆的幕布瞬间变得绚烂多彩。
时蔓望着烟花,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光映在她眸子里。
闭上眼,她悄悄许愿。
希望梦境里的坏事都不要成真,她和她在乎的人们都要幸福一辈子。
凌振望着时蔓,她的睫毛在晚风里轻轻震颤。
这一刻,他的心,也跟着温柔颤动。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遇到时蔓后,好像才渐渐复苏这一部分属于人类的本能。
上辈子到这辈子,他花了很久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爱。
只不过,时蔓其实说不上来她到底爱不爱凌振。
梦境里,她一开始肯定是喜欢凌振的。
他高大俊朗,年轻有为,包括那冷厉的性子都让人会产生幻想的征服感,想得到他独一份的温柔,那得让虚荣心多么的满足。
可梦境里嫁给他后,时蔓却一次次失望。
因为他的表现,因为她的期望,也因为她那“好姐妹们”有意无意的挑拨。
所以梦醒后,她躲着他,不肯见他,用各种方式拒绝他。
把心里泛滥起的那点喜欢都归于讨厌,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死心。
然而,她还是被凌振打动了。
梦境里那么多的事最后都没有成真,她和凌振也不一定会重蹈覆辙吧。
时蔓想,凌振变了,她也变了。
所以,她可以试一试。
凭什么她时蔓的命运要被一个所谓的虚幻的梦境支配?
她才不要。
就像她记得梦境里,自己和凌振结婚的第一天就因为她的好事来了,所以没能成。
但她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干干爽爽的,半月前才来过一回,和梦境完全不一样。
时蔓稳了稳信心,看向远处。
外面的烟花声渐渐散了。
夜色已深,远处传来战士们尽兴又疲惫的说话声,大家都准备去休息了。
时蔓看向凌振,眸子里浮着潋滟的水波。
她知道该做什么了。
梦境里的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包括凌振和她亲热的每一次。
他胸膛健壮肌肉的起伏,灼热汗珠滴在她肌肤的温度,还有那变态至极的体力,她都印象深刻。
时蔓攥紧拳头,对凌振说道:“去睡觉吧。”
说完,她觉得自己显得有些急切了,忙补充一句,”我、我先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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