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俊气势汹汹,自以为抓住了时蔓最重要的把柄。
既然她敢跟他赌,那好,那就赌吧。
到时候她输了,退出推荐名额的竞争,那他不就能稳上工农兵大学呢?
张良俊到了张志新面前,颇有些暗自得意地告诉张志新这件事。
没想到刚把来龙去脉说完,张志新就眼睛一瞪,大声呵斥了他两个字,“胡闹!”
张良俊心肝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团长要这样骂他。
张志新敲了敲桌子,指着桌上的文件道:“我早就让你好好学习上头的文件精神,可你你不听,心思全都飞到别的地方,现在倒好,反而搬弄起别人的是非。”
张良俊脸色微沉,更加忐忑起来,不太知道团长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张志新直接把文件翻开,往张良俊面前一扔,“行了,你自己看去吧。”
张志新的语气很不耐烦,鼻音极重,张良俊有些傻眼,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以前这样的检举在团里,可是很欢迎的。
团长绝对不会这个态度,而且不说奖励,也至少会大力表扬他。
怎么现在反而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呢?怪吓人的。
……张良俊忐忑地伸出手,拿起那份文件看起来。
结果才看了两眼,他的瞳眸就不自觉的放大,这这这……怎么会呢?
文件很厚,读起来都要很久,所以张良俊每次学文件的时候都会走神,根本没用心。
现在,被张志新翻到一半的文件上,那八个大字是那样的鲜红扎眼——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而下面的小字,则解释着以前政策上的一些变动。
比如哪些书曾经是不能看的,现在却提倡大家看。
比如以前让大家避若蛇蝎的某些知识,现在却希望大家主动汲取,成为国家的新一代人才。
这些铅字钻进张良俊的眼睛里,好像一闪一闪,化成金星,晃得张良俊头晕。
他忽然想起时蔓跟他打的那个赌,两腿颤颤。
不知道能否收回之前说的话,他可不能赌啊!他怎么能放弃竞争推荐名额呢?
时蔓真的太狡猾了,难怪她那么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吧!
张志新看到张良俊的脸色忽然成了猪肝色,难看得要命,也就知道张良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只是没想到上次就敲打过他了,却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张志新脸色稍沉,背着手皱眉道:“行了,既然你已经多荒唐了,就赶紧去跟时蔓道个歉吧,人家好好学习还要被你检举,真是有苦都不知道去哪说去。”
“团长,是我、我搞错了,不过时蔓既然想上工农兵大学,那她思想境界肯定高,相信不会跟我计较这种事的。”张良俊嘿嘿一笑,已经先替时蔓原谅了自己。
张志新没好气地剜他一眼,冷哼道:“我看看是你的思想境界远远不行呐。你想上工农兵大学那得自个人好好表现啊,总是一双眼睛盯着别人算怎么回事?”
“……最近团里事情本来就多,我还被你三天两头来烦,你后勤处难道就这么闲?”张志新质问。
张良俊脑门子的汗都出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张志新却先他一步开口道:“算了,我看你这个后勤处长的工作做得也不怎么到位,这两天你就在家里闭门思过吧。后勤处的工作你暂时不用管了,我看你心思反正完全不在工作上面。”
张良俊一听,脸色顿时惨白,腿肚子发软抽筋。
团长这是什么意思?要停他的职?
“团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你不能撤了我啊……”张良俊语气一下软了,低声下气求着。
“没门,我看不给你来点实际措施,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
张志新板着脸,训斥他几句,不由分说把他赶了出来。
张良俊跌跌撞撞走出张团长办公室的门,被外面的风一吹,打在汗湿的后背,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不由悲从中来。
怎么折腾了这么一圈,别说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了,他连自己原来的工作可能都保不住了?
……
张良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他在外面晃荡很久,脑袋是空的,直到天色快黑了才回到家属楼。
可今天家里也格外冷清,妻子还没回家,桌上一粒米都没有,厨房里也冷锅冷灶,十分萧条。
甚至让他感觉更冷,更彷徨。
他站在客厅里发着呆,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锁转动。
他连忙回头,看到妻子开门回来,一手打开墙壁上的灯。
屋内的黑暗被灯光驱散,好像热闹了些。
妻子却没看他,直接把手上提着的饭盒放到饭桌上。
张良俊赶紧也坐到饭桌旁,拿起桌上的筷子没什么好脸色地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饭也只打了这么一点,这哪能吃饱。”
妻子却瞪他一眼,抢走他手里的筷子,“我没打你的饭,你要吃自己弄去。”
张良俊愣了愣,声音提高几分,“你什么意思?”
妻子居然冲他冷笑一声,“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就自己去打饭啊,怎么?还要我伺候你?”
张良俊像是从没认识自己妻子那样看着她,见她说完就自顾自吃起饭菜,完全拿他当空气,以往的贤惠懂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眉头皱起来,忍着饥肠辘辘,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你别闹,要是团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对方,但没必要突然冲我耍脾气,我没有得罪你。再说,我还有气没处撒呢,我也没给你脸色看啊。”
妻子抬头瞥他眼,把饭盒扒拉到自己更近的面前,放在张良俊伸手都够不着的地方,吃得更香,怕他抢似的。
她声音冷冷淡淡的,“你是没得罪我,但我就看不惯你那做派。蔓蔓姐多好的人啊,你又是不给她们器乐队物资,又是要去举报她们的,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张良俊。我看你为了上这个工农兵大学都已经魔怔了。”
张良俊脸色微沉,“你不是在创作队吗?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妻子继续冷笑,声音里的温度都比冰块子还要冷,对他没什么丝毫好脸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团里几乎都知道你这丑陋的嘴脸了,连着我都不招人待见!”
“我看啊,你现在干脆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妻子的讽刺像一根根细密的针,绵而有力地扎进张良俊的胸口,无情得很。
张良俊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被张团长训斥撤职,又被妻子这样一通冷落讥讽,简直觉得全世界都在朝他落尽下石。
他狠狠拍了两下桌子,说道:“够了!你是我的妻子,你怎么向着那个时蔓,不向着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张团长停职了!你难道就不应该安慰我几句吗?····”
“被撤职了?”妻子挑起眉毛,沉默几秒,随后渐渐消化这个现实,只冷冷笑着说了三个字,“你活该。”
张良俊气得捂住胸口,差点没喷出一口血背过气去。
他只是想上个工农兵大学而已!他只是去举报一下自己认为做错了的事情而已!
难道他有错吗?!就这么招人嫌吗?!
……
另一边,凌振的心情也正郁闷着。
因为他想要去京南城的事情,几乎泡了汤。
领导就是不肯给他机会,也不愿意给他创造条件。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时蔓学习、申请推荐,忙得火热。
凌振也知道很快会恢复高考的事情,所以也在悄悄学习。
如果部队不给他推荐,他可以凭自己去考。
但凌振的文化程度比时蔓还要低很多,毕竟他是十几岁到了部队里以后才开始识文断字,勉强脱离文盲队伍。
但像基础的数学这些,他只知道一加一等于几这样的简单问题。
所以对凌振来说,想要参加高考很难。
尽管凌振很不愿意和时蔓分开,但也必须预想最坏的结果。
有些事情,他只能确保自己足够努力,却无法确定自己一定可以成功。
因此,他又约了时蔓去拍婚纱照。
他们俩的婚纱照一直都因为各种原因耽误着,总想着不急,总有机会再去拍,却一直都没有提上日程。
凌振想这次不管怎样,总得趁放假先把婚纱照拍了。
如果他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能和时蔓一起同时去京南城的话,至少还可以先留个纪念。
时蔓本来觉得挺忙的,时间很紧迫,不急着去拍婚纱照。
但凌振提了好几次,她看他似乎特别想拍这个,当时她在梦境里也念叨过很多次,因为两人当时相完亲就很快结婚了,觉得自己都没有享受过什么时髦的婚纱,所以一直很遗憾。
知道凌振特意托老板从国外采购了新式婚纱来,还是崭新的,第一回就给时蔓穿着拍照后,时蔓点头想了想,决定抽出两个钟头来去和凌振拍婚纱照。
她上午先在团里处理了一些工作,直到下午两三点才忙完,急匆匆去照相馆。
只不过没想到,在去的路上,居然看到了江兰芳和姚文静。
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好朋友,江兰芳放假还特意约了姚文静一起去街上的百货商店买东西。
时蔓转过一个街角,看到她俩,脚步顿了顿,随后又照常往前走,当做没看到她俩。
但江兰芳却迎面走过来,拦住了她,“时队长,下午好啊。”
没办法,伸手不打笑脸人,时蔓只好应了声,“好。”
江兰芳特意给时蔓打招呼也是有目的的。
她也申请了工农兵大学,因为他们器乐队的推荐名额都是时蔓决定的,所以她知道自己得和时蔓搞好关系。
希望时蔓可以不计前嫌,也不要公报私仇,能够根据真实条件把她给推选上去。
江兰芳家里三代贫农,穷得吃土,又红又专,自认为在器乐队里拿到这个名额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而姚文静听到江兰芳说起工农兵大学的事情,也忍不住炫耀起来,“我们家庆国呀,那真的是特别有出息,这次他们单位也有名额,能去京南大学,他就被推荐上去了,现在只等审查委员会的通过,他就能去京南城了,多好啊。”
“……我也会跟着他一块去,伺候他的同时,也能去旁听一下大学课程呢。”姚文静重复着婆婆的原话,无比期待。
她拍着自己身上的军装一脚,眉飞色舞,很是高兴。
虽然已经不在文工团了,但姚文静还是喜欢穿军装,这是她觉得最有面子的装扮,走在路上多少人羡慕打量。
时蔓勉强弯了弯嘴角,很敷衍的笑。
她对这两人都没有兴趣,也知道江兰芳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
说实话,时蔓没打算自私阴暗地报复江兰芳。
她手上的权力,是可以从器乐队推荐三个人到团长那儿,由团长做最后决定。
如果江兰芳真是其中条件最符合的三个人之一,她会把她推荐上去的。
这些话,时蔓也告诉过江兰芳,只是江兰芳欣喜之余,又觉得不真实,所以总想着找时蔓确认。
时蔓挥挥手,不想再多说:“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着,她就转身,可街角忽然有个小姑娘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坐到了地上,细声细语的声音很虚弱,痛苦道:“救、救命啊,谁能送我去医院?我胸口疼。”
街上人们都脸色微变,望着这忽然发生的一幕,止步不前。
时蔓不假思索,刚抬起脚想要过去,江兰芳赶紧拦住她,“现在的骗子可多了,时队长你小心点。先看看再说。”
“是啊,万一她这是要讹人呢。”一旁姚文静也连声附和,“现在这种事可不少。我有个乡下亲戚,不想挣工分,就经常在城里用这样的办法骗吃骗喝。”
两人都很默契,如出一辙地决定袖手旁观,而且还出于“善意”地提醒时蔓,希望时蔓可以察觉到她们的“善意”,以后就不计前嫌,之前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时蔓却很难顾及她们这是在为她好。
她等不及了,她直接推开张兰芳的胳膊,大步走过去,蹲下来快声问那个小姑娘的状况,“你还能走路吗?”
小姑娘满头大汗,唇色惨白阖动,“我不行了,姐姐,救救我。”
“好,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时蔓看向周围,有些是像江兰芳她们那样,眼神就透着冷漠的人。
但也有人比较热心,看着这边蠢蠢欲动,想过来搭把手帮忙。
时蔓赶紧将小姑娘的一只胳膊拉到自己肩膀上,将她扶起来。
正好这时有一位好心的车夫拉了辆人力车跑过来,“快,我送你们去吧。”
“谢谢你。”情况紧急,时蔓也来不及多说,轻声道谢就将小姑娘扶上了车,送她去医院。
随着车轮远去,人们还留在原地,议论不绝。
江兰芳咬唇道:“她怎么就不相信我们呢?”
“我看她是要等被讹了钱了才会后悔。”姚文静耸耸肩,“随她去吧。”
江兰芳沉默地望着时蔓离开的方向,后知后觉道:“我知道了!她可能是想做好人好事!这样才更容易拿到推荐!”
姚文静一惊,但很快又摇摇头,“我看时蔓应该没想那么多,现在这些看到她做好事的人又不是咱部队里的,有什么用啊?难不成她还让那个小姑娘好了之后给她送封感谢信到部队去?”
江兰芳犹豫后悔,“要真有感谢信,那我刚刚就和她一块去了。”
“你啊,就是人着急了。”姚文静撇撇嘴,劝道,“这个推荐又不是讲究做好人好事,是要看背景和文化水平的。再说了,如果这小姑娘是故意讹人的,我看不但没有推荐信,还会惹得一声臊呢。”
江兰芳眼睛晃了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也对,算了,不管她,我们走吧。”
“对,赶紧陪我去买东西,到时候去了京南城都用得上的。”姚文静姐妹情深地挽住江兰芳的胳膊,“听说那边天气潮的很,刚去肯定难适应。”
……
时蔓还记着自己和凌振约好了去拍婚纱照的事儿。
所以她很着急地把小姑娘送到医院后,就打算走。
小姑娘也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小姑娘是天生心脏就不太好,以前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却复发,今天幸好送来的及时,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小姑娘的脸色还不太好,有些煞白,虚弱地躺在床上,拉着时蔓的手说:“姐姐,谢谢你,等我家里人来了,一定会好好……”
可时蔓一看手表,却说道:“抱歉啊,我等不了你的家人过来了。”
现在小姑娘送到了医院,医生护士都在,时蔓就放心了。
“小姑娘,我得先去照相馆了。”时蔓揉揉她的脑袋,“你已经没事了,在这乖乖等你家人来接你就是。”
小姑娘连忙叫住时蔓,“姐姐,那你的家庭住址是什么?我让我的家人把医药费给你送去。”
时蔓笑了笑,摆手道:“没关系,我也没垫多少钱。”
时蔓的家庭条件好,父母、公婆,还有她和凌振的工资都不低,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钱。
所以当时江兰芳她们拦着她,说可能会被讹钱,她也无所谓。
如果小姑娘是真的,那她没救人的话,一条人命就没了。
而他如果被骗,也只是损失一点小钱,所以没关系,人命最重要。
……
医院离照相馆挺远的。
时蔓把小姑娘安顿好,再紧赶慢赶到照相馆的时候,遗憾地发现那边已经关门了。
凌振站在门口,一身挺括军装,像那儿的门神、活招牌,吸引着过往人们的目光,心想他比旁边橱窗上贴着的那些海报照片倒要更好看一些。
时蔓抱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凌振沉声道:“没事。”
他眼神的黯淡很快转瞬即逝,毕竟以后时间还长,想拍婚纱照的机会总是会有。
只是他有些担心她,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时蔓抬起发亮的眼睛,说起今天自己做的好人好事,“我没事儿,但是我救了一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凌振见她兴致勃勃的,十分想要分享,便故意顺着她的话茬说下去。
时蔓这才想起来,她连小姑娘的名字都忘了问。
医院里,人家小姑娘也正和父母亲戚说起时蔓。
“没留名字,也没有留家庭住址,还垫了二十块钱,这样热心肠的姑娘可从来没有见过呢。”小姑娘的母亲念叨着,为难道,“这可怎么谢谢人家呢?”
小姑娘忽然想起来:“那个姐姐应该是部队里面的,她救我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女兵。”
“……哦,对了,她还说要去照相馆。”
小姑娘的母亲看向床边站着的,一身中山装气质温厚的男人,温柔思忖道:“人家救了咱们棉棉的命,一定要找到她好好谢谢人家啊。”
小姑娘也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催促道:“爸爸,那个姐姐人特别好。”
男人弯下腰,慈爱地说道:“好,棉棉别急,我会给你把救命恩人找到的。”
宝贝女儿差点就出了大事,以他的性格来说,人家不主动要求酬劳,那就更要好好地报答人家。
他女儿的命,可是比什么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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