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蔓将这两个女兵狠狠训了一通。
她当队长以来,很少对底下的战士们发脾气,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今天不同。
她很生气,也很失望。
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的器乐队居然有这种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之前,她还以为大伙儿只是不适应温君丽的存在。
现在才知道,这都成了毫不遮掩的嫌弃。
时蔓命令二胡队的这两位女兵跟温君丽道了歉,这才放她们走。
但她能看出来,两人只是碍于她的面子,才低头认错。
实际上,她们还是不喜欢温君丽,不希望她待在器乐队。
时蔓只能逼她们做出表面样子,却无法扭转她们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
等她们走后,时蔓看向一旁的温君丽。
她垂着脑袋,快埋到胸口,好像她才是犯错的那一个人。
温君丽说不了话,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她只能局促地拽着衣角。
时蔓告诉她,“以后要是再有人这样对你,直接来找我。”
温君丽愣了愣,小幅度地点点头。
时蔓说是这样说,但她知道以温君丽的性子,肯定不会来告诉她。
但没关系,她既然知道了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特意多了几分留意。
只是没想到这一留意就不得了。
时蔓这才发现,温君丽在文工团生活得是怎样水深火热。
以前时蔓很忙,理所当然地以为器乐队其他人和她一样,会因为温君丽的遗属身份以及同情心而对温君丽照顾几分。
但是只有一部分人这样。
对温君丽释放的善意,远没有她所受到的歧视那样强烈。
有人觉得,温君丽是哑巴,是残疾人,和她一起在文工团排练演出,就好像这儿成了什么残疾人的地盘一样,浑身都不舒坦。
还有人觉得,温君丽是在卖惨,博同情,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是想团里对她多有照顾,评先评优,抢走他人的利益。
至于温君丽那两个舍友,则是最坏的。
她们仗着温君丽不会说话,就命令她做这做那,反正她也难以去外面说。
更何况,她们每天面对着温君丽,见她那闷不吭声的样子,就越来越不耐烦,看她越来越不顺眼。
时蔓很生气。
不仅批评了她们,还上报给团里,张志新雷霆震怒,给了她俩一个处分。
谁知却是因为这样,大伙儿更加不敢靠近温君丽了。
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团里认定是在“欺负”温君丽,也同样被批评,被处分。
这谁挨得住啊。
一时间,温君丽成了文工团绝大多数人都避嫌的存在。
倒是没人对她冷言冷语,也没人敢指使她做这做那了。
但大伙儿都躲着她。
不与她打招呼,吃饭时也尽量离她远远的。
排练时都不愿意坐在她身边,见到她就绕道走。
……
温君丽颤着低垂的长睫,也已经习惯了这样。
之前在老家,她同样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过程。
温君丽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可她没想到,身边忽然多了道身影。
是时蔓,像春风一般轻盈和煦地吹过来。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端着饭盒远离,但时蔓却会走过来,坐在温君丽身边。
还夹起饭盒里的肉丸子放进温君丽的盘子里,轻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吃饭。”
走路的时候,所有人看到温君丽就掉头或转弯,避之如洪水猛兽。
但时蔓看见她,却会露出笑容,快步走过来,挽住温君丽的胳膊,“看你这方向是要去琴房?正好,我们一起。“
温君丽受宠若惊,只感觉自己被时蔓挽住的那半边胳膊好像麻了一样,毫无知觉。
走路甚至不小心出现同手同脚的情况。
她何其幸运,能被时蔓这样关照。
她甚至觉得,有时蔓一个人对她笑就够了,好像可以胜过文工团所有人加起来。
练习的时候,其他人都把温君丽当空气,害怕被温君丽打小报告,一点点小动作也要被误解成歧义。
时蔓却会站在温君丽的身边,指着她的琴谱,说哪里弹得好,哪里需要改进。
最后,时蔓笑着对温君丽说:“你的二胡是拉得最好的,到时候上春晚,算你一个。”
温君丽怔怔地听着,像在做梦一样。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
反应过来后,温君丽向来柔弱飘忽的眼眸里,渐渐有了坚定且向往的光。
不过,团里上春晚的节目,不是时蔓一个人说了算。
她只是器乐队的队长,只拥有推荐权。
最后决定哪些人,是由团里的首长们以及各位队长一起商量决定的。
时蔓将这件事拿出来讨论,其他人很快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时队长,我们不是看不起温君丽啊,相反,我们觉得她很好,也很努力,她的父母值得尊敬。”
“只是……她毕竟身体不太好,万一力不从心,或者是春晚上出了什么纰漏,那我们谁也担不起责任呀你说是不是。”
“还是算了吧,那么大一场演出,二胡拉的好坏影响不了什么,最主要的,是不能出乱子啊。”
“温君丽不方便和人沟通,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意外状况呢。”
“是啊,器乐队又不是没有拉二胡的,还是找一个稳妥些的吧。”
“……”
时蔓其实早已经猜到大家会这样说。
她没有立场,也没必要长篇大论去说服其他人。
她后退了一步,决定道:“那既然这样,大型节目我也不参加了,我和温君丽一起推出好了。”
歌队队长就坐在时蔓旁边,她一愣,连忙小声劝她,用手在背后悄悄推时蔓,“你说什么傻话?何必强出这个头呢?”
其他人也没反应过来,没想到时蔓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张志新叹着气,拧眉看向时蔓,“你这脾气,该忍忍啊。”
众人也纷纷点头。
其实真没必要为了温君丽这样。
温君丽是烈士遗属,待遇很好,首长们也都关照她,生怕她受了委屈。
她在团里无论怎样,参不参加节目,是否练习排练,都能过得不错。
就算是她完全不表演,也能待在文工团里养老。
可是养老?
时蔓知道这绝对不是温君丽的追求。
她只是想帮帮这个小姑娘,让她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
等人们散去,张志新把时蔓留下来单独谈话。
时蔓很坚定地告诉他,“我能看出来,温君丽是真心喜欢文艺工作的,不然,她大可以在老家养老,没必要来咱们文工团。”
温君丽拉二胡的时候,张志新也见过。
他当了文工团团长这么久,哪些人爱音乐爱演奏,哪些人是“爱”别的东西,他当然同样一清二楚。
他叹了口气,听到时蔓说:“我想帮帮她。”
张志新点点头,赞同时蔓的想法,“温君丽是个好同志,咱们能帮她一把,当然要帮。”
“我打算帮她出个节目,去参加春晚节目的竞选。”时蔓淡声说道。
张志新一惊,没想到时蔓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春晚节目除了原本内定之外,还会空出一些节目位置,用来竞选。
社会各界都可以准备竞选的节目,只要足够创新、优秀、好看,就有可能被选上,登上春晚的舞台。
只是,被选上的几率很低很低。
张志新完全不抱希望,但还是口头鼓励了一句,“如果能选上,那就太好了,咱们京北文工团有两个节目上春晚,想想都长脸。”
说着,张志新又觉得可惜,“你真打算退出团里的节目?你帮她出个节目倒是可以,但着实没必要退出团里的节目。”
他尽力劝时蔓,毕竟谁都知道想要通过节目竞选上春晚有多难。
可文工团的这个节目不一样,完全已经板上钉钉,只需要好好练习,就能上春晚出尽风头。
这可是第一届春晚,能通过电视、广播同步到千家万户。
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啊,张志新想不通时蔓怎么就要退出。
“团长,我精力有限,对任何节目都不想敷衍了事。”时蔓无奈地说道,“所以,我只能选一边。”
“可是那竞选多难啊!”张志新都替时蔓着急,明知那竞选毫无希望,为什么非要走最难的一条路。
时蔓摇摇头,笑道:“其实,我私下收到了春晚导演送来的邀请函,他希望我能出个节目参加竞选,他能为我省去前面的很多竞选步骤,直接参加最后的竞选。”
“还有这种好事?!”张志新惊呆了。
反应过来后,他又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要是时蔓真能选上,那可为文工团出尽风头。
时蔓微微抿唇,她能得到这个机会,也得益于她之前上报纸,成了名人这件事。
春晚总还是想找些有名气的。
她做这样别人看来冒失的选择,其实不是冒失,而是早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
走出会议室,时蔓一眼就看到走廊尽头的温君丽。
她正站在那儿,攥紧手掌,眉眼难安地等待着结果。
其实,她大概也已经猜到了。
时蔓比其他人都出来得晚,而其他人路过自己身边时……
温君丽哑了这么久,已经很会察言观色。
她知道,没有人愿意要她。
但时蔓能提出来,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时蔓走过来时,温君丽特意垂下脸,不想让时蔓看见自己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心里不舒服。
谁知,头顶忽然传来温暖柔软的触觉。
时蔓在摸她的头。
清澈好听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别怕,其他人不要你,我会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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