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文工团招新,最大的新闻就是时蔓特录田锦欣的事儿。
没等这批新兵来文工团的时候,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更别提接近新兵来报道的这几天,文工团所有的眼睛几乎都盯着这一出。
知道江兰芳将这事闹到了张大首长面前,许多人都等着看热闹。
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但也有不少支持时蔓的。
当然,也有两边都不站,只等着公布调查处理结果的。
因为结果还没水落石出,田锦欣也暂时无法报道入伍。
时蔓索性暂时将她们母女二人安置在她们家,反正空房多,住一两晚也没问题。
回家之后,时蔓仍像没事人一样,在公婆家吃了顿饭,也去父母家吃了顿饭。
与家人久违的团聚,就像被温暖的太阳水波包围,只剩温馨治愈,全无半点烦恼。
说实话,这事也实在不需要时蔓烦恼。
她特录田锦欣这事,还有个中心酸缘由,她都已经电话跟张志新汇报过。
张志新在当时就大受感动,并且和她商量,打算在新兵集体入伍训练的那一天,跟所有人解释。
却没想到,被江兰芳这么横插一脚,原本招兵只是文工团内部的事,她却捅到了张大首长那儿去。
估计这会儿团长正头疼呢。
时蔓抿抿唇,这和她都没有关系,她行得正坐得直,并且相信组织也同样充满人文主义关怀。
没几天,这事便有了结果,内部调查一向很快,通知文工团所有人一块到广场上集合开会。
大伙儿都拎着小马扎,齐刷刷地往广场上移动,按照各队平时开会的位置坐下。
路上遇到时蔓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朝她投去不同的眼神,或同情,或支持,或不平,或愤懑……
时蔓全当没收到,她带着田锦欣来了,两人就站在广场上的红旗下,面对所有坐在小马扎上的战士们。
田锦欣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对上任何人的眼睛,她都想往后退两步。
时蔓却伸手抵住她的后背,告诉她,“不要怕,只要你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就永远都不要怕。”
田锦欣深深看了时蔓一眼,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再也没移动过半分。
等人都到齐,团里的领导们也都一一走到人群前。
最后,是张大首长的出场,全体起立敬礼,表达尊敬。
“你们好,我又来你们京北文工团了。”张大首长微微颔首,开玩笑道,“是不是都心想这老头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啊?”
众人掀起一阵笑声,紧绷的氛围顿时放松不少。
不过,一双双雪亮的眼睛仍盯着张大首长,期待从他这儿听到答案,关于文工团内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还是完全凭干部的心情就能做决定。
张大首长拿出一张纸,展开给大家看,“这是京北文工团驻京南城招生办的录取名单,上面关于录取‘田锦欣’的名字,的确是第二天加上去的,属于时蔓的笔迹,而不属于登记录取名单的那位同志。”
现场一片哗然,不少战士往后仰身,朝时蔓投去质疑的眼神。
“同时,田锦欣没有来复试现场,时蔓同志特录田锦欣,并且为她在文工团申请了一间平房,也是事实。”张大首长继续声音洪亮地宣布着。
战士们的哗然声更甚,她们之中不少人都是听到的流言蜚语,现在从大首长口中得到证实,忽然觉得时蔓往日在她们心目中高大光辉的形象正在缓缓崩塌。
……这还是她们喜欢、崇拜、学习的那个时蔓吗?难道去念个大学让她整个人都变了?
江兰芳则在一旁得意地扬起嘴角,她忽然很庆幸张大首长当时没有直接处理时蔓,而是调查过后,在全团面前这样宣布。
看吧时蔓!被大家所唾弃吧!被组织所抛弃吧!你在文工团的一切荣光都将——
“但,请大家继续听我说。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张大首长的话锋一转,直接让江兰芳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心里那些奔腾着的欢呼也戛然而止。
底下的战士们同样表情凝住,被张大首长娓娓道来的故事所吸引。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田锦欣。”张大首长抬手往左,将大家的视线引向一旁站着的田锦欣,“她用她瘦弱的肩膀,支撑着她们母女俩走过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其中她吃过的那些苦,远比我讲的还要多。”
“……这样的好孩子,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孝顺母亲,而放弃考入文工团,一辈子靠捡煤球、洗碗、缝补衣服来生活?”
“这简直是对她舞蹈天赋的浪费!”张大首长掷地有声,情绪也有了起伏波动,“接下来,田锦欣会给大家跳一段舞,你们好好看看。”
说完,他让出这片空地,将“舞台”留给田锦欣。
田锦欣与时蔓对望一眼,就好像拥有了无尽的勇气,她走到空地中央,伸出一只手,翻出一连串流畅的跟头,亮相在众人面前。
全场鸦雀无声,不少刚刚听故事听得眼眶湿润甚至已经掉下泪来的战士们,都擦擦眼角,认真地看着田锦欣的舞蹈。
她的舞姿轻巧,如同飞燕,惊艳的跟头翻得层出不穷,四肢柔软,劈个叉更是引起一片惊呼,整个文工团怕是没人比她柔韧度更好。
这简直不像人类的身体,而是像柔软到可以任意弯曲的蛇。
但该爆发力量感的地方,她也丝毫不差,又能带来飞沙走石暴风雨一般的爆发力。
等田锦欣的一支舞跳完,人们比刚开始更加寂静。
张大首长重新走到空地中央,在众人面前问道:“田锦欣的品行、天赋、基本功,你们觉得她哪一样不够加入文工团?”
大家无法回答,至少已经是文工团战士的她们大多数人,好像随便哪一样拿出来和田锦欣比,都还比不过……
田锦欣如果进入文工团,绝对是文工团能引以为傲的战士。
张大首长又告诉大家,“而且,田锦欣虽然没有来复试现场,但时蔓同志对她的特录,并不是直接录取,而是在复试那天和另外一位老师,去了田锦欣的家中对她进行复试考察。”
“……还有,田锦欣能分配到一间平房,是因为她带着她的母亲来了咱们文工团。但她们不白吃白喝白住,田锦欣除了日常训练演出,还要负责另外一份后勤工作。她的母亲干不了重活,但每天闲着也可以缝缝补补。”
张大首长说了一大堆,最后顿了顿,沉声道:“这就是我们调查过后,给大家的交代。现在还有人反对田锦欣被文工团录取,或者是不同意田锦欣带着母亲留在文工团的,可以举手。”
大伙儿都沉默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忽然喊了一声,“田锦欣!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其他人也都跟着激动地附和,“田锦欣!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又有人喊,“我支持时队长的决定!”
不少人也都跟着赞同,“我支持时队长的决定!”
广场上此起彼伏,只剩下这两句话的声浪在交替着。
田锦欣望着底下朝她投来友善目光的未来战友们,被这气冲云霄的喊声震得心潮澎湃,她视线模糊,但扭头仍然觉得时首长是那么的美丽。
“谢谢您……谢谢您……”田锦欣捂着嘴,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和善意。
张大首长背着手走过来,探身道:“这小丫头,不谢我啊?”
田锦欣愣愣地反应过来,忙弯腰九十度鞠躬,“张大首长,也谢谢您……”
“是啊首长,要不是您慧眼如炬,将事实都调查清楚,我可要冤枉死了。”时蔓也弯唇道,“幸好,我就知道组织会为我们点灯,照亮我们。”
“不愧是大学生啊,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张大首长笑呵呵的,“我啊,一眼就能瞧出你们俩孩子都是心思澄明的人,所以才一定要调查清楚。”
张大首长说着,目光往某处一瞟,正好落在江兰芳身上。
这话外的意思,谁不澄明,已经很明显了。
……
江兰芳简直要气到爆炸。
时蔓竟然又出了一次大大的风头,全团这样大规模的开会不常有,然而时蔓又在所有人面前,被大首长夸赞,被大家拥护,俨然成了“英雄”人物。
不停有人们说话的声音传入江兰芳的耳朵里——
“我就知道蔓蔓姐不会滥用私权,不枉费我崇拜蔓蔓姐那么久!”
“以后更要向蔓蔓姐学习了!”
“是啊,蔓蔓姐好温柔,而且真的好善良啊,我什么时候能成为蔓蔓姐那样的人,太崇拜她。”
“田锦欣真幸运,正好遇上时队长去招生,不过田锦欣也的确让人倾佩。”
“以后她和她妈妈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在团里有什么能帮手的,也帮她一把。”
“听说这次是江兰芳去张大首长那儿告状的,真是烦透了她这种人,能不能弄清楚再去说啊。”
“就是,咱们时队长样样都那么好,她纯粹就是嫉妒!太小人了。”
“……”
到最后,江兰芳实在听不下去,脸色铁青地离开,回家又狠狠拿华志新出了一通气。
在时蔓去念大学的这半年里,江兰芳好不容易感受到文工团没有时蔓在的放松,谁知时蔓这一回来,瞬间又变回了以前那样。
有了对比,就更加有了伤害。
江兰芳恨得牙痒痒,一晚上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谁知第二天,却在食堂里听到了更让她嫉妒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蔓蔓姐不仅被上面口头表扬,听说还要给她表彰呢!”
“什么表彰?”
“就是这次的事啊,说蔓蔓姐这事值得成为宣传模范,要将她树立成典型。带母亲来团里这事儿多新鲜啊,多能体现组织上对战士们的关怀和照顾。”
“没错,这都还没开始宣传呢,就有其他团的向我问起这事儿了,还竖大拇指,都特别感动。”
“太好了,时队长成了模范,咱们也面子上有光啊。”
“怎么还叫时队长啊,你们不知道吧,团里有了新的任命,要升蔓蔓姐当副团长了!”
“哇,真的吗?太厉害了!”
女兵们谈起“时蔓”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冒星星眼,对时蔓的崇拜简直能飞到天上去。
江兰芳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继续咬着牙,连筷子都差点掰断。
当然,也有人像江兰芳这样,并不喜欢时蔓。
树大招风,没有人可以完美地做到被所有人喜欢。
有两位女兵看到角落里脸色难看的江兰芳,也都端着饭盒坐过来。
筷子往馒头上一插,就压低声音说起来。
“得,时蔓放寒假一回来,文工团就又成了她的天下。”
“我看咱们还叫什么文工团啊,直接叫时蔓团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激起了江兰芳的同仇敌忾。
江兰芳捏着筷子,低声忿忿道:“就是一开始明明是不合规矩的事,最后却能吹成现在这样。她竟然还能成模范。”
“我看,就是因为时蔓背靠几座大山,所以领导无条件偏袒她。她做什么坏事都能说成好事。”其中一位女兵也哼了声,翻了个白眼。
江兰芳左右看一眼,忽然倾身往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次的事儿,团长就没少从中说话。我看他前两天,动不动就往张大首长那儿跑,还不知道怎么打点的呢。”
“团长竟然这么维护时蔓?”两位女兵都有些惊讶,这是她们之前不知道的。
江兰芳表情更加严肃地说道:“团长一直就特别关照时蔓,你们不觉得吗?时蔓说什么他都支持,时蔓要什么他都给她弄来,我看他俩……关系绝对不一般。”
说着,江兰芳又压低声音,几乎快趴到桌子上,鄙夷地说道:“时蔓经常在团长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很久,你们猜在干什么?没进文工团之前,团长也总爱叫我去他办公室,只是我不乐意去罢了,哪像时蔓,出卖自己的——”
“哦?我经常叫你去办公室吗?”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江兰芳的说话。
这声音再让人熟悉不过,仿佛惊雷劈得江兰芳身体一颤,脸色大变。
张志新操着手,眯着眼站在几人身后,“你们倒是具体说说?”
江兰芳以及两位女兵噤若寒蝉,其中一人还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只是食堂四处喧嚣,这声音并不显。
人倒霉就是喝凉水都塞牙,江兰芳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话正好被团长听到,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子。
张志新视线在三人脸上逡巡一圈,挑起几分笑意,“这下好了,我这会倒是真的要请你们三位同志去我的办公室坐坐了。”
三人的脸色都同样苍白,腿脚发软,沮丧无比地跟在张志新后面往外走。
那两位女兵都时不时埋怨地瞪江兰芳一眼,都怪她乱说话,一起说时蔓就好了,干嘛还要扯上团长,这下可死定了。
江兰芳被她们瞪着,心里更不好受,像百箭穿心而过,又像是踩过无数刀刃才跟着张志新抵达办公室。
……
张志新一进办公室,将门合上,表情毫不留情地沉下来,直接就开口处置。
“你们几个,拉帮结派、听信谣言、不懂得团结同志,简直是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三人被批得一个激灵,头埋得更低。
张志新对那两位女兵说:“念在你们刚刚没说太多,回去写检讨吧,写完要在开大会时,当着全团同志做检讨。记住,态度要恳切,不许耍滑。还有,接下来半年的厕所、猪圈、澡堂都归你们俩人打扫,有意见吗?”
“没意见没意见,团长,我们知道错了!”俩女兵连忙低头认错,听到这样的处罚,虽然当众检讨很丢脸,打扫很辛苦,但至少没有受处分记档案。
不像江兰芳,张志新对她的处罚,可就严重得多。
“江兰芳,我们文工团庙小,只怕是容不下你这么有能耐的人。”张志新板着脸孔,“你从今天起不用再来文工团了,回去等消息吧。”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要在内部讨论,很快会下发开除江兰芳的通知。
开除军籍有多可怕,江兰芳十分清楚,她当场就吓得唇色发紫,浑身哆嗦,连忙上前两步带着哭腔道:“团长,我也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写检讨!我扫厕所!我再也不敢了……”
张志新没给她这个机会,因为江兰芳干的事实在太气人,竟敢编排到他这个一团之长头上,简直失了智了。
“都走吧,不然我就叫警卫过来了。”张志新面无表情拉开门,两个女兵立马听话地离开。
江兰芳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张志新,可张志新压根不再看她一眼。
最后,她只能咬着下唇,灰头土脸地离开。
……
江兰芳从没感觉过世界如此的灰暗,随时都要崩塌。
她在农村长大,家境贫穷,那么多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她本该十六岁就嫁人。
要不是进入文工团,她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可现在,她可能要离开文工团了。
这比她遭遇过的任何一次打击都要大,光是想想,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害怕、后悔莫及。
江兰芳生性坚强,很少哭,别说在人前掉眼泪。
然而今天,她从张志新办公室出来,泪水就控制不了地流出来。
她泪流满面,走在路上,许多战士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看就看吧,江兰芳不断地想,要是她没法再留在文工团,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想不到别的去处,也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后果。
一时间,眼泪更加汹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到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绝不会说任何团长的坏话。
不,要是可以回到更之前就好了,在张大首长面前汇报的时候,江兰芳保证自己只会挺胸抬头汇报自己的工作做得如何好,绝不会提起时蔓半个字。
江兰芳呜咽着走出文工团的大门,竟在这时候,撞上了她最不想撞见的人——时蔓。
时蔓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哭成这样?”声音里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味道。
江兰芳抬起眼睛,恨恨地瞪着时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要被团里开除了,这下你高兴了。”
“故意什么?”时蔓不解地挑挑眉梢。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给田锦欣特录的消息,但又不让我知道那些隐情,引得我去告状,最后反而惹来一身臊!”江兰芳全推到时蔓身上,似乎只有确认过时蔓的阴险毒辣,才能突出她的无辜。
“啧。”时蔓轻嗤一声,“江兰芳,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作多情啊,我哪有空为了你花这么多心思。”
“……那为、为什么你特录田锦欣的那些理由没人和我说?”江兰芳咬着唇,要是她提前知道,她绝对不会去举报时蔓,丢这个人。
时蔓古怪地看着江兰芳,“你以为你是谁?文工团的领导?特录田锦欣的那些理由还需要跟你汇报?”
江兰芳一时语塞,像喉咙里堵了苍蝇一般,难受得说不出话。
偏偏这时候,时蔓已经快要成为文工团领导了,想起“副团长”那三个字,江兰芳更是心尖滴血。
她更难受地回到家,头一回哭成了泪人儿。
躲在卧室里,江兰芳蒙上被子大哭一场。
直到听见开门声,华志新在外面高兴地说话,“兰芳,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你最爱吃的甜饼!我特意骑了一个钟头的自行车,去东大门那边排队给你买的。”
华志新满脸殷勤,递过来两个油纸袋装着的甜饼。
他昨天看出江兰芳开完全团大会就很不高兴,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想着要哄哄她高兴,于是特意请假提前两小时下班,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甜饼。
然而江兰芳并不领情,她一腔委屈无处宣泄,正好看到华志新,直接抢过他手上的甜饼扔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喊——
“甜饼甜饼!你除了买甜饼还会干什么?!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也不至于这么被人欺负,现在都要被文工团给开除了,我还吃什么甜饼!”江兰芳越说越愤慨,甚至跳下床,在那油纸袋上狠狠踩了几脚。
华志新被江兰芳吓到,他低着头,望向地上被踩得十分扁平甚至还有一个脚印的甜饼。
这是他骑车一个钟头,排队一个钟头,又一直捂在衣服里生怕被吹冷了,特意给她带回来的。
好像一直是这样。
他所有珍贵的心意,在她看来,不过是随时都能被踩在脚下的东西。
高兴时看一眼,不高兴时就拿来撒气。
华志新头一回,在江兰芳发脾气时不是手足无措,也不是连求带哄。
他反而很沉默,只盯着地上的甜饼,没有说一个字。
胡乱发泄一通的江兰芳终于冷静下来,也察觉出不对劲。
华志新这个样子,让她有些心慌,就好像一直稳稳拿捏在手里的东西,忽然有种快要握不住的感觉。
“志新,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要被文工团开除了。”江兰芳深吸一口气,不再像刚刚那么激动,她语气放缓,“你知道文工团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华志新忽然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江兰芳。
江兰芳这时候恢复理智,很清楚眼前的华志新才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拉住他,“志新,你帮我跟你爸妈说说好不好?他们最疼你了,只要你为我说话,他们一定会出面说情,让我继续留在文工团的。”
华志新听完她的话,为难地摸了摸头,“可是上次把你调去钢琴队的时候,我们就说是最后一次麻烦他们二老了。”
“这次不一样,我这事儿是被人故意设计的。”江兰芳着急地说道,“志新,我不能离开文工团。如果……如果我真被开除了,我、我实在没脸活了。”
“……到时候,我要是去跳河,你不要救我。以后找一个对你更好的妻子吧。”江兰芳握着华志新的手,“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够好,可惜,我再也没机会好好补偿你了。”
眼眶里满是红血丝的江兰芳有些狼狈不堪,华志新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也有些慌了神。
他连忙反握住江兰芳的手,“兰芳,你不能想不开。这事……这事我去求我爸妈……”
听到华志新应下,江兰芳总算缓了一口气,破涕为笑,紧紧抱住华志新,“谢谢你志新,你不是好久都没……之前是我身体不太舒服,才一直不愿意和你……今晚我就开始好好补偿你。”
江兰芳还顺势亲了华志新一口,这可难得。
华志新耳朵一下红了,比五岁孩子吃糖还要受宠若惊。
……
手里有华志新这张牌,江兰芳还不算输得一无所有。
很快,她就和华志新一块合议着,在文工团的通知下来之前,说服了公公婆婆为她出马。
当然,这过程可不容易。
江兰芳一向骄傲,从不低头,可她这次,却拉着华志新各种哀求,认错,只差没给公婆跪下来。
华志新的父母虽然已经退休,但还有些人脉和面子。
家门不幸,有这样的儿媳妇,但儿子要死要活地爱着她,宠儿如命的他们也实在没办法。
见江兰芳这段时间似乎的确有心悔过,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对长辈非常恭顺,对华志新也各种温柔体贴,把他哄得轻飘飘晕乎乎的。
江兰芳的公公婆婆叹着气,工团里的领导们,同意江兰芳留下。
不过,处分得有一个。
那两位女兵受到的惩罚,江兰芳得受到双倍。
只要能让江兰芳继续留在文工团,她什么都愿意。
这里就是她的根,她的命。
她欣然接受所有惩罚和处分,依旧感激涕零。
文工团的大伙儿也发现重新回来的江兰芳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对谁都笑盈盈的,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只埋头练习、演出、打扫卫生或者是干些杂活儿。
别人闲聊,她也不敢凑上去说什么,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讲。
甚至远远看到时蔓便绕道走,再也不去惹时蔓。
江兰芳完全把“夹着尾巴做人”这六个字给大家演绎到了极致。
大家都说这倒也好,她涨涨教训能变好,也是一件好事。
只有江兰芳自己知道内心的煎熬,她有多难受,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
原本她已经打算搬出去和华志新独自住的事情泡汤了,仍然要和公公婆婆同处一个屋檐,讨好她们,还要处处忍受华志新那窝囊废,陪他睡觉。
在团里也喘不过气来,什么都得仔细小心,因为她的处分是“留用察看”,还不算十分安全。
就这样,江兰芳过上了万分心累、如履薄冰的日子。
反观时蔓,放寒假回来后,倒是风生水起,其乐融融。
因为特录田锦欣的事儿,她成了模范。
回家和家人们团聚,发现妹妹时葵变得很乖,一心学习,勤恳认真,这也让她感到很欣慰。
除此之外,回到文工团继续工作,时蔓也感受到了久违的独属于文工团的融洽气氛。
一个学期没见,大家都很想她,但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都一如既往的默契。
这也是时蔓和团里约定好的,她开学的时候去京南艺术大学上课学习,等寒暑假就回文工团,给大家传授她学到的新知识等等,继续和大家一块儿排练、演出。
至于江兰芳,时蔓完全不把她当回事儿。
转眼,又快到年关,即将迎接新春到来。
去年春晚的热闹喜庆还历历在目,今年春晚又近在眼前。
大家都感叹一年时间过得之快,好像只是一眨眼,又都开始精心准备今年春晚的节目。
因为去年京北文工团在春晚上有三个节目,其中有压轴的,有惊艳全国的,所以今年全团更是卯足了劲儿,在时蔓回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为之排练准备。
等时蔓回来,大家都叽叽喳喳的,要时蔓也加入,肯定更能为节目添彩。
而且,她们早就为时蔓留了位置,排练时也一直空着,就等她回来。
谁知还没等时蔓熟悉这个节目,她们就等来了春晚导演组的消息——
“今年你们京北文工团的节目被撤了。”
张志新一听就慌了,去年春晚圆满结束时就说好了,今年春晚京北文工团继续出节目的。
怎么就忽然通知要撤掉?
张志新哪顾得上其他,干脆叫上时蔓一块,去春晚节目组的办公地要个说法。
两人乘着团里派出的小轿车,很快抵达中央电视台的办公大楼,找到春晚临时办公室,说明来意。
“哦,是京北文工团的团长啊,你好。是这样的,你们的节目还和去年差不多,这太没新意了,观众们肯定不会买账,我们还是别浪费演出名额了,所以取消了你们的节目。”春晚导演之一说得很直白。
他不需要给文工团面子,多的是各个地方求着他想上春晚。
张志新有些激动,“可我们准备了很久,现在让我们撤掉,战士们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张团长,看演出的观众可看不出你们背后的努力,他们只知道这个节目好看不好看,新颖不新颖。”春晚导演吐出一个烟圈,飘散在空中。
时蔓接过话茬,忽然道:“如果我们能出一个新颖的节目呢?离正式的复审还有几天,你们总得给我们一个复审的机会,而不是直接提前通过电话通知我们被裁掉吧。”
春晚导演眯着眼看过来,“时蔓?我记得你,去年你出了一个很惊艳的节目,到现在都还有观众跟我们写信,说很喜欢那个节目。”
“今年我也可以。”时蔓自信地抬起下颌,与导演对视。
导演一怔,旋即笑起来,“年轻人也不能太过年轻气盛了,离复审只剩下几天时间,你们能把那个平庸的大型歌舞演出变成什么样子?来得及吗?”
时蔓朝他莞尔一笑——
“如果导演愿意给我们一次复审的机会,一定能看到惊喜。”
“我以京北文工团副团长的身份,向您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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