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夜色里,一辆直升机卷着狂风升起,越过大片漆黑的雨林,绵延不绝的山脉,朝一号防线的方向而去。
时蔓坐在直升机上,发丝被吹得飞舞,她撑着下巴看着一望无际的夜色尽头,看地面星点灯光变得越来越渺小,期待着与凌振时隔多日的相见。
她终于还是说服了朱总指挥,坐上了这辆补给的直升机。
朱总指挥明白她的决心,也就只能妥协。
黎明即起,天边出现亮光,昨天那些仿佛被血染红的云都散去,直升机缓缓降落,时蔓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
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想象过很多遍凌振驻守、战斗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可实际看到的一切要更加触目惊心。
拍摄电影的时候,也会布景战场,会有满地尸体,会用各种狼藉来衬托战争的残酷。
然而现实中的这片防线驻地,却要更悲壮。
明明这里没有任何断臂残肢,更没有狼藉满目,只是荒凉到看一眼远处那静静默立的一排树,就让人想要掉眼泪。
听说,这是每战死一个士兵才会种下一棵的树,他们的尸首埋在树下,他们的亡魂、热血将永远守护浇灌那棵树,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开直升机过来负责补给的两位士兵并不像时蔓这样多愁善感,他们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只知道时间紧迫,他们得快些完成手头的任务,又继续去忙新的任务。
直升机稀少,像他们这样的战士也少,总是到处“救火”一般,珍惜每分每秒的时间。
他们熟练地卸下一箱箱的物资,直升机的动静够大,很快就有一名战士挎着枪从不远处的营帐里跑出来,脸上全是黑灰,军装也被炸了不少小洞,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补给来了!”看着几大箱物资,他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笑容,可又很快黯淡下去,“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两位补给兵吓得异口同声道:“出事了?”
时蔓也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凌振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凌首长他......”这名瘦小的战士吞吞吐吐,让时蔓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他带了剩下的所有兄弟进入雨林里,只留下我在外面观察情况。”
“他说,要在那里阻击所有罪犯,直到支援到来。”
“他们都在死守一号防线。”这位战士耷拉着脑袋,可他宁愿自己正在雨林里死战。
......
凌振抱着死战的决心,誓死也要完成任务,所以他将一直奋战——直到战死或是等来支援。
他用生命筑起这条防线,绝不能放罪犯们逍遥法外,也绝不能让他们祸害他身后的几个村庄。
留在外面的这位战士,唯一的火种,也需要等凌振的信号。
进入雨林之前,凌振告诉他,如果看到最后的信号弹,就代表他们付出生命也没能守住这道防线。
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赶紧去通知不远处的几个村庄的人,能逃则逃。
......
凌振没有等最后的补给,他没时间了,他等不了了。
虽然朱总指挥给他下的命令是留在原地等补给,如果守不住防线就带领战士们后撤。
可凌振知道,这道防线是必然守不住的。
他如果不死战,即便村庄里的百姓们能逃走,整个村庄也会遭殃,并且还会眼睁睁看着那些罪恶滔天的罪犯逃走,杀人作恶却还能逍遥法外,这是凌振绝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即便冒着牺牲的风险,也还是要进入雨林。
“凌首长说,他进去雨林里打阻击战,利用地形、气候优势,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能够守住这条防线。”最后留下来的这位战士眼眶通红。
他宁愿自己是在雨林里冲锋陷阵的那些人,宁愿和战友一起牺牲,也不愿意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那个人。
身为军人,又怎么会怕死!怎么会畏战!
他很清楚,凌振口中的“一丝希望”真的就只是一丝,希望十分渺茫。
所以,他很害怕看到那信号弹出现,害怕他的连队全军覆没,害怕别人或自己会问——为什么你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补给全都卸下来,尽管已经没人再需要它们。
两位补给兵打算乘上直升机巡完剩下的防线就回去,临走前劝道:“时副团长,您也跟我们走吧,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不远处的雨林里,时不时就有零星的枪声响起。
不知何时就会有罪犯突破防线,从这片雨林里冲出来,凶残无比地摧残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时蔓看看那片密不透风的雨林,视线只能蔓延两三米,再往里就被粗壮的树干和大片大片的树叶挡住了所有实现。
她轻笑着摇了下头,“你们快走吧,我留在这里。”
不止是两位补给兵,仅剩的那位战士也打算开口劝时蔓。
时蔓摆手道:“你们都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想留在这里,能最快地知道消息。”
“......万一、万一信号弹真的出现了,我会和你一起跑的。”时蔓对那位留下来的战士微微一笑,看起来很冷静理智。
时蔓的话让大家都放心了,见她主意已定,也没人再劝,两名补给兵坐上直升机,螺旋桨重新轰隆隆转动,升上夜空。
“我们也进去吧。”时蔓指指那边有些破破烂烂的营帐,“凌振之前就在那儿休息?”
“嗯。”
时蔓走进去,这营帐的确够破的,到处都是小口子却没时间修补,幸好没下雨,不然里面怕是会被淹成一片汪洋。
她挑起帘子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更加简陋。
一张桌子,放着凌振手绘的雨林地图,上面很多繁复的标记,时蔓仿佛能看到凌振除了吃饭睡觉,都站在桌前盯着这块地图看的样子。
这儿没有椅子,另外一样东西,就是睡觉的木头床了,没有床脚,只是几块被砍下来的木头随意丢在角落里,拼到一块,就是凌振睡觉的床。
这里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没有人会再在意自己过得苦不苦,睡得如何,住得如何。
就像凌振在家的时候总是要求什么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到这里却连这几根木头的长短顺序都没有再管,只是那么随意地拼到一块,长长短短,丑而粗糙。
时蔓低头望着那木头床,久久没有说话。
陪她进来的战士默契地退出去,守在营帐外。
......
直升机在各大防线转了一圈,两位补给兵降落在医院后的大片空地上。
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朱总指挥汇报他们的见闻。
没想到朱总指挥的病房里挤了不少人,在开会,一个个眉头不展。
支援至少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到,许多防线的情况都不乐观。
只有等到支援到来,才能压倒性地完成阻击抓捕罪犯们的任务。
朱总指挥郁闷地闭上眼,这是一种明明有实力却被克制无法施展的郁闷。
战士们的作战水平、信念、凝聚力明明都比罪犯们更强。
却只可惜人数处于大大的劣势。
何况罪犯们之中还有一个很难对付的存在,那人很了解军队的作战方式、习惯,极度冷静、智慧又丧心病狂,这样的人实在非常危险。
更头疼的是,罪犯们的武器都出自那人之手,杀伤力惊人,这是军队内部都还没掌握的改良后的武器。
朱总指挥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余光忽然瞥见他病房里多出来的那两名补给兵。
他观察到两人神色,于是目光里多了几分诧异,“你们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身为总指挥,他的确有他独特的敏锐在。
两位补给兵说起在一号防线的见闻,语气中颇有些钦佩和感动,说着说着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说完,他们齐刷刷敬了个军礼,这是对英雄的尊敬。
凌振还有他带的那支连队,选择进入雨林誓死阻击罪犯,都是最值得敬仰的英雄。
朱总指挥还有病房里的其他人听完后都陷入沉默。
“老首长,您有一个好儿子。可我没有保护好他......”良久,朱总指挥喃喃低语,眼睛里也多了两点湿润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抹去。
朱总指挥的神情渐渐变得肃穆凝重,他看向某个方向,默默抬手,敬了一个非常标准又庄重的军礼。
病房里的其他人见到朱总指挥这样,也都跟随着他,朝一号防线的方向,齐刷刷地敬军礼。
他们的眼神里,有倾佩,有悲悯,有痛惜,有不舍。
所有人都知道,凌振是守不住那道防线的。
他已经创造太多的奇迹,可这一次,武器、人数都极大的悬殊之下,他不可能赢。
那片雨林,会是凌振的葬身之地,而他和他的兵,都已经是注定要牺牲的人。
他们会永远记得凌振做出的牺牲。
只要他多拖住罪犯一秒,就能让支援赶到多一分希望,也更能让后方村庄百姓的生命财产减少一分伤亡。
......
雨林中,信念虽然无形,却也有一种不可撼动的气势,守护着这道防线。
这里总是那么潮湿,弥漫着硝烟和的不知名的味道,到处都是茂密的植被,不仅要警惕罪犯,也要随时防备哪里忽然冒出条毒蛇,咬穿你的脚脖子。
空气贴在皮肤上,湿滑黏腻,好像已经被蛇盯上一般,身上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凌振带领打到只剩下二十人的队伍,在紧急挖建防御工事。
在这种地方无论是战斗还是生存,都很艰难。
所有人汗如雨下,正是最热的夏天,在热带雨林里更加憋闷,好像是在肺上面蒙了一层塑料薄膜,怎么呼吸都不顺畅。
战士们喘着粗气,仍大力握着铲子,有人装沙袋,有人垒沙袋,有人挖壕沟,都大力配合着。
没人质疑凌振——为什么在雨林里不利用那些树、石头、坡度等天然的优势,反而要大费周章修筑这样的防御工事。
大家都很累,带进来的食物不足,早已精疲力尽。
可又都奋力甩着臂膀,汗珠洒在湿润的空气里。
只要是军令,他们绝对毫无条件地服从。
即便他们清楚现在做再多的事也必输无疑,因为罪犯有上千人,人数是他们的百倍以上,不知会有多少像洪流般淹没他们。
可他们还是毫不迟疑地挖着。
凌振也在其中,他带头铲着地面,脸上有几道灰污,但下颌线仍然流畅好看,露出无比坚毅的眼神。
等工事修筑完成,他抬头看向天空。
雨林里各种硕大茂密的树冠,将湛蓝天空遮蔽得只剩下指甲大小,细碎地分布着。
凌振抹了把脸上的汗,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脚。
上面爬满各种蚊虫,密密麻麻,也想要攻破他裤脚这道“防线”,吸食他美味的血液。
凌振漠然的目光重新抬起,望向周围疲惫不堪靠在树干上休息的战士们。
他多了几分歉疚和难受,语气却还是不得不保持身为决策者的冷淡,以免动摇军心。
“遗书都写好了吗?”
“是。”这次的回答,并不整齐。
凌振垂下眼,“列队跟我走,把遗书放到安全的地方。”
按照以往的规矩,战士们上战场都要写遗书,但会放在其中一人身上。
只是这次,所有人都清楚,谁都没法活着走出这片雨林,只能将全体遗书放在某个地方,等着以后部队来人替他们收尸,顺便取回那些遗书。
......
下午三时,罪犯们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定下目标,要从一号防线突围,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快憋疯了,也受够了,那些意志钢铁般的战士如同难啃的硬骨头,让他们这段时间都很不好过。
他们只想快点冲出去,对手无寸铁的人狠狠发泄。
凌振早有这样的猜测,也早接到过朱总指挥的命令——
如果所有罪犯都打算从你这里突围,也请努力守住。
可朱总指挥这样的命令,自己都不抱希望。
他想不到凌振还能怎样守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能为凌振再做什么。
山脉与雨林的隔绝,就如同茫茫大海,小小的直升机能过去,大批军队却不行。
在武器大劣的情况下,凌振带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连队怎样阻拦上千人,朱总指挥实在难以想象。
他只是虚无缥缈的,不切实际的,在等一个奇迹发生。
罪犯们听说凌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纷纷露出狰狞笑容。
就算凌振再强,他手里的兵都快打没了,他一个人又如何抵挡千军万马。
所以当他们冲进雨林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大型的防御工事。
负责领头突围的这名罪犯叫邱仓,恶名昭彰,心狠手辣,并且生性多疑。
他看到这防御工事的一瞬间,就立马叫停所有人,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远处。
他不知道为什么凌振能在这么大的雨林中猜出他们的必经之路,特意设下防御工事。
更没想到凌振会放弃雨林里各种天然的优势,而修建人工防御工事来阻拦他们。
所以......这是为什么?
那静静躺在远处码起来的沙袋,那深不见底的壕沟,那仿佛张着深渊巨口的碉堡,都让邱仓生出深深的忌惮。
作为冲击一号防线的带头人物,他在凌振手底下吃了太多的亏,甚至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凌振的心思他永远猜不透,更加防不胜防,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搞明白凌振的目的。
而且凌振这人,对他们没有半点心软善良,甚至比他们这些人还要杀伐果断。
对于想要越过防线的罪犯们,凌振开枪从没有过半点犹豫。
邱仓怕了,也慌了......
这样的防御工事肯定是场巨大的阴谋!绝不能中了凌振的诡计!
热带雨林里的视线并不好,可见范围很低,他不敢靠得太近去看凌振的防御工事到底有什么名堂,可又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虽然知道凌振手里的人所剩无几,但万一又有什么变数呢?
凌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总有奇迹般的战术。
邱仓遥遥望着那静默的防御工事,冷冷一笑,伸手道:“拿地图来!”
很快他手上多了一张粗略的地图,和凌振留在营帐里的那一张详细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但又有相似之处。
如果时蔓在这儿,她应该能发现,凌振标注的点,和这位邱仓现在正一个个标注的点,一模一样!
凌振竟然那么早就预判到了邱仓的想法!
可惜这位可怜的邱仓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皱眉在地图上做着标记,苦思良久。
最后,他忽然哈哈一笑,得意道:“让我找到了一条绝佳的路线......”
你凌振再用兵如神又怎么样?再有头脑又怎么样?
雨林这么大,绕开你的防御工事,抛开武器不谈,我们光是人海战术就直接可以无脑碾压你!
邱仓扭头,兴奋地下令道:“大家听我说!后面的人都注意!我们从k点至p点前进!”
“仓哥,绕道这边我们要多走一个小时,凌振就是要拖延我们的时间,这样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副手小声提出自己的质疑,他看着远处那防御工事,虽然看着挺怵人的,但他们上千人怕什么?
不过是区区两三百人修出来的防御工事而已。
“你敢质疑我的决定?!”邱仓阴沉沉地看着这位副手,“你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我们突围这个防御工事,那才是正中了凌振的下怀!”
“虽然不知道凌振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个防御工事修这么大,倾注了他们全部人的所有力量,肯定有可怕的用处。”
邱仓目光阴鸷,十分警惕,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条更好的路,既能绕过这片防御工事,也能靠着地势防其他埋伏,那里是最好的进攻路线。
多走一个小时又如何?支援至少要明天黄昏才能到,还有整整一天多的时间,邱仓不觉得凌振还能怎样绝处逢生。
邱仓带领众人绕开凌振他们辛辛苦苦修筑的防御工事,在雨林中穿梭。
这儿地势有高低,植被有疏密,邱仓从地图上找出最适合进攻的这条路线,也是他认为最安全的路线,凌振绝不会想到的路线。
即便如此,邱仓还是很小心,不断让人探路,到处确认情况,谨慎前行。
忽然,一声巨大的轰鸣炸开,最前面的几十人竟然在一瞬间湮没在可怕的硝烟中,什么都看不清。
只剩下树在震,大地在颤,仿佛那天空都被炸得随时要塌下来。
邱仓更是惊骇无比,幸亏他小心谨慎,让小队去打头阵,否则死的就是他了。
可这庆幸的念头刚冒出来,忽然又有一股热浪冲来——
邱仓惊愕地睁大眼,热浪如咆哮的巨龙,烧灼着叶片、大地以及皮肤,只是一瞬间就大口将任何路过的生命吞噬,包括这位骄傲、自满、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曾犯下震惊全国大案的邱仓。
这的确是最好的路线,也是凌振为他选择的,最好的葬身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只在那电光石火之间。
最后一个念头,邱仓仍在震惊着——凌振真是一个疯子。
按这样范围的爆|炸来说,凌振至少得把他手里仅剩的那些弹|药全用掉,并且要让炸|弹四面八方这样炸过来,他得派出他手里的全部士兵,同时去点火。
可这样,凌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么多炸|药,威力太大,士兵们点完火根本跑不了多远,总会被余及。
要么死,要么残,绝不可能再有作战能力。
可这就是一场豪赌。
凌振怎么就确认他会绕过那防御工事所以没有在那儿防御呢?凌振怎么就知道他会选这条路呢?
邱仓不知道凌振是怎么做到的,他也无法想那么多了。
热浪将他的身体瞬间吞噬,空气里血肉烧焦的味道十分熟悉,如同地狱中的大火在洗涤着人们身上的罪恶。
邱仓如果有机会,真想问问凌振,值吗?
用生命阻击他们这三百人的先遣队伍,顶多不过拿走他邱仓这样的小头目的命,就这么同归于尽,值吗?
他们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死了他一个小头目也会有新的小头目。
凌振付出自己的生命死战,可还是不可能等到支援过来,剩余的罪犯还是会逃出去逍遥法外,有什么用呢?
反倒他如果选择退让,放弃这条防线,顶多不过是任务失败,对他的损失又有多大呢?顶多被上面教训几句,沉寂一段时间,只要他又完成新的任务,就又是那个光荣耀眼前途无量的凌振了。
所以不止一次有人问凌振,值吗?
......
凌振从不回答“值不值”的问题,这在他看来没有意义。
他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他的天性,完成任务是他的责任,这就够了。
他可以选择保全自己的生命,以后继续走他光芒万丈的荣耀路,可他过意不去。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些罪犯轻松越过防线,破坏村庄,肆意妄为,再逃到境外去依旧那么猖狂地笑着。
凌振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只不过,想要他死,还没那么容易......
此时的凌振,正站在一块四分五裂的巨石后,隐蔽在一片看不见的土坡下。
身后,是刚刚跑去点火的十人,他们都大口大口喘着气,即便吸进去的全是颗粒物众多的烟雾,喉咙里传来浓烈铁锈的血腥味道,也都拼命又贪婪地呼吸着。
他们还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
去四面八方点燃剩余所有的火|药,的确跑不赢爆|炸的余波。
但凌振没有让他们四散跑,而是让他们点火后都往作为中心的他这里跑。
他选的这地方有一块巨石,拦在突破形成的天然破洞里,在所有爆|炸点的中央。
他们往这里跑,都来得及。
躲在那巨石之后,余波全倾泻到这巨石上。
凌振和他带领的兵都没受伤,顶多被那爆开的尘土砂石迷了眼,或是弹得身上有些疼。
但性命无忧。
只可惜那巨大岩石被炸得四分五裂,竟恰好为他们挡住了所有炸|弹的余波威力,也不知道凌振怎么能算得那么准。
他手底下的兵都已经习惯了他神一般的筹谋,没力气再惊讶崇拜,都挤在这破洞里,没什么力气地笑着。
外面那些罪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邱仓带着三百人的先遣部队都被硝烟吞噬后,后面正要跟过来的罪犯们全都慌了神,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他们没想到一下子会死这么多人,实在太多了......
尤其是邱仓也死了,就更容易让他们乱套。
这些人没有任何牺牲赴死的信念,也没有坚定的信仰,这些天那么努力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所以他们太害怕了,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可怕的炸|弹包围圈在等着他们。
凌振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过于浓重。
“撤退!”
“撤退!”
不知有谁这么喊了一声,像蝴蝶扇动翅膀引来飓风,队伍里,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喊。
现在没了领头的队伍,他们彻底成了一盘散沙,哪还有人愿意继续作战。
很快,他们按原来的路线撤回去,颇有几分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架势。
要是说出去,定然又要震惊世人。
凌振居然带着区区二十人,阻击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又为等待支援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
......
雨林外,时蔓她们也被那接连爆|炸的声响惊到。
连脚下踩着的地面都好像跟着在晃动,耳膜胀痛,出现短暂的失聪,刺鼻的硝烟味道很快随着热浪涌过来。
时蔓的心脏也狠狠缩紧,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双方遭遇了。
近距离感受到这其中的残酷与危险,时蔓拧紧眉头,听到仅剩的那个战士吓傻了一般喃喃自语——
“完了,这么大的威力,他们一定是把昨天带走的所有弹|药一块炸了......”
“兄弟们还能活吗?不会同归于尽了吧......”
“可、可那些弹|药炸不死那么多逃犯,他们肯定很快就要冲过来了!糟了......”小战士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投来看向时蔓,这是他目前的重点保护对象,“时副团长,我们快跑——”
“别慌,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时蔓轻脆理智的声线像是有一种说服力,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信号弹,说明他们现在还安全。”
小战士被说服,和她一块守在外面,拿起望远镜拼命地望。
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看到任何一个罪犯跑出来。
居然......居然全都拦住了?!
时蔓和小战士都还处于怔忡之中,这可能吗?
......
后方的行动部也渐渐意识到这一点。
那些逃犯们居然一个都没冲出来,一号防线竟然就这么守住了?
这可能吗?
不过那是凌振,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的人,又似乎真有这样的希望。
这是一场难以想象的艰难胜利,属于每一个英勇奋斗的士兵。
所有人都以为一号防线必破无疑,都已经做好准备看到罪犯们突破逃离,一路杀人放火而去......所有人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却又只能束手无策,扼腕叹息。
没想到,居然守住了。
现在,他们都可以欢呼,在庆祝,在呐喊着“凌振”的名字,是他拖住了罪犯们,牢牢保护住那些群众、村庄,家园。
支援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就能到了。
朱总指挥伫立在窗前,久久未动。
黄昏的晚霞烧得绚烂,将半边天空都染成血红色,这是一天之中应该归家的时辰。
朱总指挥目光深邃,望着虚空喃喃道:“凌振......的确是难为你了......”
“......可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只能用你......”
朱总指挥歉疚地闭上眼,朝某个方向,久久站着。
他不像其他人那么高兴,反而心情沉重。
他很清楚,今天艰难胜利,可明天罪犯们还是会卷土重来,甚至会更凶残,更不顾一切。
因为明天支援会来,罪犯们只剩下最后的机会。
所以那些罪犯也会彻底豁出一切,毕竟他们明天要是冲不出去,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明天,会是一方死守,一方猛攻,决定胜负关键的时刻。
......
雨林内那处拥挤的坡洞内,刚刚阻击了罪犯的战士们同样凝重。
他们没有力气庆祝......饥饿、疲劳、闷热还有浑身被蚊虫噬咬的痛痒,都让他们备受折磨。
“都睡吧。”凌振哑着声音下令,明天又会是一场死战。
他的长睫上还挂着凝固的血迹,眼皮沉重地耷下去,饶是体力惊人的凌振,也到了吃不消的时候。
“可是那些逃犯......”
“他们不会在夜里来偷袭。”凌振垂着眼,眸色浅淡,映着更深的夜色。
和他们周旋这么久,凌振摸得准他们的脾性。
他们不敢在晚上来,因为凌振利用夜色、灯光还有雨林里的生物,在晚上给他们留下了太多可怕的回忆,所以他们谨慎起见,只会选择白天突围。
等天一亮,就是真正的死战了。
两边都不会再有退路,都必须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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