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知道了,你今天又很忙,是吧。”卫州南趴在枕头上,头发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行行行,林总好好工作,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的,我非常习惯,非常非常习惯。”
他赌气一样地把话重复了一遍,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枕头,唇抿得死死的。
“宝贝,抱歉,因为新加坡那边的合作方……”林炆在电话那头道歉,声音低沉、磁性。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都怪那合作方……”卫州南小声嘀咕,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然后仰躺在床上,叹气,“你什么时候才有空啊……”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宝贝。”林炆温声说道。
卫州南半阖着眼,手臂瘫在床上,电话立在耳旁,有气无力地说道:“好,我懂。没什么事儿了吧,没的话就挂了。”
“嗯,晚上要好好吃饭,拜拜。”
“你也是,拜拜……”卫州南轻声说着,对面又应了一声,电话便挂断了。
他有些烦躁,顺手把手机扔到床头柜,“嘭——”,声响极大,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他蜷缩在床上,把被子闷在头上,一动不动的。
忽然,手机在柜面震动着,发出“铃铃铃”的来电响声。
卫州南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柜摸索着,触碰到手机后,眼睛稍稍睁开,看到屏幕上面的名字,指腹一划,“喂?徐塊,什么事?”
“阿南,你托我准备的东西搞好了,场地也搞定了,你什么时候……”徐塊兴奋地问道。
卫州南掀起眼皮,语气平缓,“延后吧,最近他没时间。”
“啊,这样啊……”徐塊激动的心情微微冷却下来,眉头一皱,颇觉不妙。因为卫州南的情绪实在不太对劲儿,他便压低声音问,“哎,阿南,你们最近……是怎么了吗?”
卫州南说到这个,满肚子怨气,“怎么了怎么了,我也想知道怎么了!这两个月他天天加班,周末也不得空,一问就是公司有急事、有新项目,好不容易空闲一天,林炆公司的合作方就会出篓子!”
“然后人又跑了!你懂那种感觉吗?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在床上,气氛正好,一个电话过来……”他深吸一口气,“他妈的,居然提裤子走了!艹,我就这么没吸引力吗?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徐塊一开始是神情凝重地听着,后面的话题却猝不及防地转了个弯,实在把他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阿南,不用这么详细,我、我们回归本来讨论的事。”
卫州南冷笑,“这不就是本来讨论的事吗?我觉得啊,加班是假的,腻了我才是真的!”
徐塊讪笑,不敢搭这茬儿,只说:“林炆不至于拿这个骗你吧,加不加班你查查不就知道了。而且我看他在事业上确实拼,今年不还获得了a市的什么杰出青年嘛……”
卫州南听不进去,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我怀疑他啊,是对这段感情厌烦了,但又找不出理由分手,就只能逃避,和我这么耗着……徐塊,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七年之痒到了,林炆他……”
他表面上是恼怒于林炆的加班,实际上是在惶恐不安,他害怕这段感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枯萎了一端。
别人都说,不要听恋爱对象讲什么,要看对方做什么。卫州南是既要听,又要看,对林炆的一举一动都极为敏感,哪怕早上少了个早安吻,他都会有点不高兴,搂着人讨要,并且要听对方温柔地哄他,才肯作罢。
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讲,他也很好满足,或者说,有点恋爱脑,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哪怕心里闪过一丝的怀疑,也会瞬间在对方的甜言蜜语下,将其抛之脑后。
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变得很敏感,风吹草动都会响起警报,可只要林炆安抚几句,哄哄他,炸起的毛会悄悄顺下,那颗心也莫名安定下来。
但是最近的林炆……卫州南闷闷地缩进被子里,真的变了,他们的感情好像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淡下去了。
电话那一端的徐塊,脑子转得飞快,连忙开口,“哎呀,阿南,你别什么都往坏方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林炆单纯地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呢?”
“他事业还不够好吗……”卫州南神色恹恹,语气颇为沮丧。
“那要看以什么为基准了。”徐塊眼珠子一转,清咳一声,“阿南,你想想啊,现在你们的阶段已经从热恋迈向稳定了,双方的家长也见了,你一家人——尤其是你妈,特喜欢林炆对吧!”
卫州南面色一顿,撑起身子,说到邹若沁女士,也是说不完的事儿了。
他前几年就和家里人出柜了,出乎意料的是,那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团乱,更没发生他大哥所担心的事,他爸的棍子也没落在他身上的哪一处——其中离不开邹女士的开明和支持。
说到和邹女士坦白恋情这事儿,也是一桩偶然的意外。那天他和林炆照旧甜甜蜜蜜地回家,彼此手拉着手,眼神如胶似漆,甚至在电梯里偷了一个吻。
但巧合往往就是那样发生的,“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一同迎接的是邹若沁震惊到失语的目光,以及滚落到脚边的保温桶。
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他和林炆是突发奇想,回了这个他名下不常住的小窝,而邹女士也是心血来潮,打算展现母爱,给他送爱心汤——那天但凡有一方,没做来这里的决定,也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
“你们是……”邹若沁勉强稳住心神,轻声问道,“……情侣?”
卫州南心一紧,想踏前一步,说些什么,却被林炆拉到了后面。
只见自家男朋友挡在自己面前,微微低头,神色恭敬,语气谦和地说道:“阿姨您好,我叫林炆。”顿了顿,回答了邹若沁的问题,“是的,我和州南正在交往。”
林炆直视邹若沁的眼睛,目光真挚、诚恳,“初次见面,晚辈本来应该亲自登门拜访和您见面的,而非以如此冒昧的方式认识,所以先向您说声抱歉了。”
邹若沁微怔,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青年是有一副好相貌的。
刚才心神俱震,思维停滞,她没来得及好好打量对方,如今细细一看,方觉恍然——她儿子眼光还真是不错啊。
“嗯,林炆,是吧。”邹若沁口中轻念了一遍,“双木林是吗?那炆又是哪个炆?”
林炆保持冷静的态度,“是双木林,炆则是火加文。”
邹若沁点点头,微笑着说道:“这样啊,那我叫你小炆吧。”她停顿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地上的保温桶几秒,接着说道,“站在这也是碍人,我们进去聊聊?”
林炆在邹若沁视线落于地上时,就快速弯腰把保温桶捡起,然后眉眼低垂地说道:“好的,阿姨,我们先进去。”
卫州南也反应过来了,急忙蹿到一旁开门,态度极为殷勤地把邹女士迎了进去,嘴巴甜得抹蜜一样,“妈,您快进,大老远来看你儿子,辛苦了吧,我给您泡茶。”
邹若沁一身裁剪合适的湖蓝绣花旗袍,是雍容华贵的范儿,妆容精致大气,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细致打理过的。
她瞥了卫州南一眼,嘴角隐隐含笑,那画得细长的眉毛往上一挑,眼神意味深长,但没说什么,姿态优雅地踏进大门。
卫州南也准备进去的,但转过头,发现林炆还默默地站在原地。
他有些纳闷,“哎,林炆,傻站在这儿干嘛?”
林炆抬眼,好似被什么惊扰,长睫扇得厉害,唇角微抿,“没,就……嗯,进去吧。”
他说完,提着保温桶进了屋里。
卫州南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直到坐回客厅,才恍然大悟。他就说,刚刚为什么觉得林炆的走路的姿势奇怪了。
这个男人居然慌了——在见到他妈后,紧张得走路同手同脚的。
……
“……阿南?阿南?卫州南!!!”
卫州南倏然从记忆里回神,耳边是徐塊声嘶力竭地大吼,他眼睑垂下,说道:“嗯……在,什么事?”
徐塊无语,“我没事,有事的是你吧。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卫州南眨眨眼,迟疑地说道:“我妈很喜欢林炆……然后呢?”
徐塊气笑了,“不是吧,你跟我打电话居然真的走神?”
“没,这是意外,你……再说一遍吧。”
“唉,行行行,我再说一遍。”徐塊严肃了语气,沉声说道,“我大概的意思呢,就是……可能,我只是说可能,林炆这么努力的工作,会不会是出于某种……”
“呃,就是说,阿南,你也知道卫家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一个比较遥远的词……一般人不会觉得能和其扯上关系,所以不会有什么感觉。”徐塊抓了抓头发,“当然,你身处其中也感觉不到,但其他人一旦扯上了,无论怎样,总会有目光聚集,这样会……”
他斟酌着用词,“就是会给人压力,你懂吧。”
卫州南沉默了,他明白徐塊的意思,但是……
他面色有些复杂,委婉地说道,“真的吗?林炆看起来……不像会因为这种东西而在意的人。”
恰恰相反,他有时候觉得林炆的境界已经超脱世俗。尽管对方是很努力地赚钱,事实上也赚了很多钱,但他莫名觉得,对方其实并没有这么在乎这些东西。
哎,这么说也不对,就像是……看透了什么东西,只是下意识地干一些熟练的事儿。
对方赚钱是一直在赚的,也努力去赚,但赚了以后怎么花,对方其实并不在意。嗯……反正那感觉挺矛盾的。
“阿南,这就是你不懂男人了。”徐塊摇摇头,故作高深地说道,“爱情的滤镜使你迷茫啊,你要知道,没有男人愿意屈居人下的,尤其是对象的家世和自己相差得是这么这么的……”他的语调很夸张,在对面手舞足蹈的。
“……大!”这个字,他说得铿锵有力,余音环绕,“人一旦觉得有落差了,就容易遭受一些眼光——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眼光’,这种时候男人就会奋起,势要抹平彼此的差距,从而坦坦荡荡、高昂着头站在你身边。”
“阿南,你想想,在外面是不是他总是迁就你,什么都以你为先,你往往是先点头的强势那个?”徐塊循循善诱,“你有观察过你身边人的神态吗?尤其是那些知晓你们关系和你家世的人。”
卫州南垂眸,手背抵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来,再让我们说说家里,你们的相处是不是也以你为主导,把控家里的方方面面?林炆基本不会提出异议,啥都顺着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压他一头?”
卫州南皱眉,忍不住反驳,“也不算我主导吧……”家里很多东西,其实都是林炆在弄,他住得很舒心,毕竟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但这些他也没开过口啊,也不曾表露过要求什么的,对方……
卫州南有点迷糊了,等等,不对不对,他被徐塊带歪了,见鬼的主导,他一直的态度是有林炆在身边就很好,不管身边这些有的没的好吗?
但……他开始纠结了,对方确实迁就自己,很多事情也基本不会提出异议——因为对方做什么的时候,他也没提出过反对啊!
他都根本没反对过,对方做的一切他基本全盘接受,这样对方哪来的异议?!
当然,和男朋友撒娇、耍赖这种东西是情趣,不算在这里面。
卫州南猛地坐起身,眉头紧皱,“停停停,徐塊,你说得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我谈恋爱就不是这么一个□□霸道的人好吗?”
他冷哼一声,“而且什么见鬼的主导、强势,我他妈在床上都是他压我的好吗?说他强势、主导还差不多吧!”
徐塊:“……”嘶!莫名其妙地就知道了好友的一个,怪尴尬的。
他挠挠头,“……呃,也许你没察觉?”
卫州南平日里的脾气较为乖戾,优越的家世令他从不低头,偶尔看人都是睥睨的姿态,实在难以想象对方谈恋爱时,会把棱角磨平,整个人软下来。
嗯,徐塊可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做恋爱脑——一个谈了恋爱就会完全变了模样的物种。
“不可能。”卫州南矢口否认,但又话锋一转,抿着唇,小声说道,“不过,我有时候确实觉得自己谈恋爱时有点……矫情、有点……作吧。”他后面说得含糊,“哎,就大概可能啊,也不一定的。”
徐塊想到有几次和两人出去玩时,好友的表现,心里暗暗说道:那是一点吗?
“所以阿南,你可以想想……呃,怎么改变一下?”
卫州南的手攥紧被子,轻声问道:“徐塊,你说我如果改了,林炆是不是就……变回原样了啊?”
徐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要怎么说呢?
男人变心是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事儿,谁敢保证啊,男人自己都不敢吧。
他犹犹豫豫地回答,“也许吧……好事多磨,感情也一样……大概是这样的……”
卫州南靠在床头,半阖着眼,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
珠宝店
“林先生,您这次做得怎么样呢?”满头银发、笑容和蔼的设计师陈永华弯下腰,摸着颇有艺术感的胡子,啧啧直叹,“不错不错,林先生,我觉得您可以上手真正的材料了。”
林炆拿起手中的戒指,指腹轻轻摩挲,认真地凝视着,“再练习几次吧,我……”他话语一顿,“我想做出最完美的戒指。”
陈永华是华裔,从小生活在新加坡,思想更偏西方,他耸耸肩,“哦,林先生,其实吧,戒指要有意义,主要还是看心意,雕琢得再美的死物,也不会比一颗真诚剔透的心美丽。”
“真正的爱情,反而是最简单的。无论何时何地,你问一句‘你愿意吗?’,对方能毫不犹豫地回答‘yes,ido’。”他笑了笑,皱纹从眼尾蔓延,“那就足够了。”
林炆静静地听着,将戒指拿在手里,微微举起,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切割面流动着瑰丽的色彩。
他面容温和,嘴角含笑,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钻石的光晕,“爱情当然简单,但我的爱人值得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心甘情愿为此买单,并毫无怨言。”,.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