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文在brunch的时间来找应隐。到了应隐下榻的套房时,她正在吃酥皮牛角包。储安妮带着她的助理站在应隐身后,两人正在全心全意伺候她的头发。
今晚是角逐影后的时刻,对于是气场型的大波浪披发还是高级感的发髻,储安妮推敲良久。缇文来了,话题正聊到这儿,储安妮便邀她给主意。
缇文在应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梳起来,影后时刻,要亮亮堂堂,大大方方。”
应隐本来就快紧张吐了,听了她的话,牛角包噎在心口不上不下,一边找水喝,一边说:“没影的事。”
她早上没赶上吃早饭。稍有些困意时天已大亮,上了床,商邵陪她聊了几句天,便听到她呼吸绵长。大概梦里也在为沃尔皮杯花落谁家而揪心,因此眉心蹙得很紧,被商邵一点一点抚平。睡了数小时,被俊仪的门铃声叫醒时,已是上午十点。叫了餐后,储安妮便也来了。
缇文看出应隐脸上憔色,揶揄问:“昨晚上没睡好?”
应隐往冰美式里继续加冰,点头道:“早上五点多才睡着。”
她不嘴硬,缇文跟储安妮交换眼神,都有些意外之色。
“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缇文说。
应隐端起咖啡,借着吞咽的动作,把心咽回肚子里后,才看向她,神色认真地说:“这是我最接近三大的时刻,为什么要不在乎?”
不管是影片的质量、造势、口碑,还是中外文场刊,都代表了她的得奖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虽然评审团里没有中国人,但万一呢?万一这届评审团各人的任务并不在沃尔皮杯,或者她的表演毫无置喙余地地征服了每个人。
为了这万分之一的万一,她放任了自己的得失心和野心。她要做中国的第三位威尼斯影后,虽不算创造历史,但历史里有她。
“也许装作不在乎酷一点。”俊仪说。
应隐抿起唇:“我觉得对自己诚实会更好受一点。你们觉得,这种紧张和在乎是软弱的?”
“不。”缇文干脆而坚定地说:“承认紧张和在乎,是我觉得更porful的表现。”
话锋一转,她又问:“邵哥哥不在?”
“他回法国一趟。”
法国那边临时有事,他一早八点就乘了专机过去。无论事情处理如何,他都会在下午五点前赶回威尼斯。电影宫内,所有座位都已划区安排好,贴着专属的剧组或演员铭牌。在《雪融化是青》的那一行,贴着「y·yg」的红色丝绒折叠椅旁,亲密无间地挨着「leo·sheung」
缇文喝了一口咖啡,笑道:“那他这一天可真够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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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毯刚刚开始前,各种信息就如雪花般飞入应隐的通讯信箱。
柯屿说,「靓女,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sagrande今夜会为你点亮。」
商家人像是约好了,一个个措辞划一地说:「大嫂,祝你今晚上马到功成!」
「马到功成」当然得有马,于是rich便被委以重任。康叔给它头上戴了小花冠,马脖子上系一个漂亮无比的粉色蝴蝶结,神神气气地站在院子中。没有人为rich发声,替它说出“rich是个男孩子!”这样振聋发聩的话,反而都不亦乐乎地给它拍照、p图,继而做成表情包。
温有宜责令商檠业今晚上不许加班,必须在应隐登上红毯前抵家。又因奖项揭晓时国内正是凌晨,所以商檠业同时也失去了早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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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北京夜晚已初见凉意。如果是没入圈前,麦安言大约会说,天上的星星像人间的灯,但既然在这名利场浸淫了这么十数年快二十年,他看到天上星,就只能说出“这些星星真像女明星高定裙上的亮片钉珠”这样的鬼话了。他咬着烟,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删删,直到烟抽尽了。
里头一声:“x!”
他应一声:“来了!”
烟蒂连带着烟星一起匆忙跌灭。他把手机一揣,返身回到他正在带的男艺人的身边。
那条「祝你折桂」终究是没发出去。
其实在这四个字之前,麦安言还写了很多,比如这是应隐无限接近梦想的一天,比如那年在都灵电影节,他们年轻气盛,用奖杯装了满满一杯香槟,对着香槟起誓,她说要做中国创作历史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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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的微信来得最迟。他先是发了张深水湾深夜的实况照片。
照片里,一楼的起居室被好好地收拾了一番,垫上了无数的软垫和抱枕,在罗马柱上的花瓶里,象征好运的金色鸢尾花娇嫩欲滴。因国内并没有媒体转播,壁炉上方的液晶电视里,便只能调台到英语国家的实况转播。
柯屿面前摆着红酒杯,看样子是没空喝,正一五一十地给商檠业讲解威尼斯的各单元和奖项;明宝枕在明羡的怀里,等颁奖等得有些困了,水仙花般的面容介于睡与醒之间,像她小时候守岁一般。
其实守岁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有意思,也不是她一个垂髫小儿的意思,不过小babe还是磨蹭着不肯睡,不是挂在商陆怀里,就是枕在她大姐怀里。
发了照片后,商陆搭着腿,面无表情道:「靓女,不拿奖很难收场。」
应隐正在礼宾车上。本来手心就够出汗的,看见这一条,眼一闭,把商陆移进黑名单。
长长的礼宾车落停,安保开门,她下车,在闪光灯组成的光晕海洋中,走到红毯尽头,走进这座认证过无数传奇女演员的电影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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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到会场后,工作人员领他们前往主竞赛专属的落座区,并汇报说:“应女士的先生已经有专人去接,很快就会从特殊通道进来。”
从“听得莞尔,附耳给应隐道:“哇哦,表哥这次是沾你的光。”
因为事情演变得稍微复杂了些,处理起来多费了些功夫,商邵从里昂起飞时已过了下午三点。影节的官方pr去码头接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沉默但行色匆忙。
他身边跟了随从和保镖,到了节日宫后,自然被拦在了入口之外。进入到会场后又是没完没了的走廊和通道,男人眉眼微蹙,虽将情绪很好地克制住了,但还是能令人感觉到他的不耐。
pr便道:“距离颁奖礼还有些时间,应女士刚走完红毯落座,来得及。”
商邵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对他礼貌性地点点头。
正中间的前排观众席上,主竞赛的几个剧组正在交流。今年共二十一部电影入围,但留到闭幕式的剧组仅剩个位数。应隐正跟伊朗女演员泰莉丝聊天。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泰莉丝对她的表演赞不绝口。应隐应对得也很明媚大方,只流露出偶一瞬间的心不在焉。
她那种若有所思的间隙,只有商邵才能看明白,是她在心神不宁。
“应隐。”他站定,叫她一声。
应隐回首过去。他像是凭空出现的,但明显比平时急促的气息,还是出卖了他这一路的匆匆和焦躁。见到他的瞬间,她的神情显然安定下来。
“赶着过来的?”应隐投过去,跟他抱了抱。外国人的社交场,抱一抱倒没什么,何况是真夫妻。不过她还是扣着礼数,只抱了一个呼吸的时长。
他的体温和气息都在她肌肤上留得很短暂。抱完了,她撒开手,懂事地说:“迟到一会也没关系,何况还早。”
“怕你紧张。”商邵注视着她,放缓了声。
他确实像一枚针,定住了她患得患失的海。
其实他不来,应隐如何就不能谈笑风生?她的表现也是很稳当的。那么他急匆匆赶这一趟的意义,大约就是在她那些比呼吸还要短的心不在焉的缝隙里了。
他为她填上最后的缝隙,即使那缝隙是那么微末、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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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礼不可思议地短暂,只有一个小时时长。
颁奖礼又不可思议地漫长,越是临近沃尔皮杯最佳女演员的揭晓时刻,那秒针就越是像一枚鼓,咚咚而一刻不停地敲击在应隐心上。
地平线单元奖。处女作奖。主竞赛技术奖。地平线单元银狮奖。最佳编剧奖。最佳新人奖。
庄严悠扬的管弦乐反复响起。
“你知道吗,柯老师第一年参加戛纳,就拿了影帝。”应隐忽然说话。
会堂内掌声热烈,应隐亦跟着鼓掌,看着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登台。
“当时乌龙了,评审团主席报出他名字后,台上评审团一阵骚乱。后来最佳男演员奖重新颁发,成了双黄蛋,得奖的是他和另一个男演员。我觉得柯老师很厉害,在那种情况下,镜头扫到他,他还是很从容。后来《再见安吉拉》,他无可争议地二封了影帝,创造了华人影史奇迹。即使放眼世界影史,这么短时间内二封的情况也很少。”
她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后,又说:“很不可思议吧,这样的乌龙在威尼斯也出现过。柯老师那部片也是栗导的,他演一个花花公子——”
商邵牵住她的手。她的声音蓦地静止了,被握在他手间的掌冰冷冷的,出了汗。都是冷汗。
台上,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正在发表感言。
应隐屏息片刻,找回了呼吸的法门。深深地吸气、呼气后,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下一个奖,就是最佳女演员奖,对吗?”
商邵这么问,应隐便“嗯”了一声,下巴微收,点了点。难捱了近一个小时,她终于接近答案。
如果不是评审团里的奥地利导演卢得温给过她暗示。
如果不是那些外媒场刊将她的表演抬得那么高。
如果不是国内媒体和营销号疯狂渲染。
她也许不至于如此骑虎难下。
时间如白驹过隙。
最佳新人下台,美艳的意大利本土知名主持人串场,请出沃尔皮杯最佳女演员奖的颁奖嘉宾。评审团主席马特尔再次回到主席台,一手扶着话筒,一手格开名单。
他脸上可以说是面无表情,颁奖词也照旧很简短:“thecupofvolpiforbestactressgoesto……”
他的语速太快了,快到应隐只是刚提了一口气,还没落下,便听到了后面半截——
“……郑允敏《bloodysu》。”
现场的哗然很明显。
这是爆冷。
怎么会?就算不是应隐,也该是泰莉丝。但泰莉丝的《进退两难》评分太低,综合来看,无论如何都该是应隐。
但因为评审团里韩国影人的存在,这一结果又似乎显得很顺理成章。
掌声迟疑了一秒,才陆续响起,汇成潮水。人们仿佛被提醒了,此时此刻电视直播还在进行,这高尚的颁奖礼还得继续下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境,在郑允敏起身登台后,导播将镜头切向了应隐。她鼓好掌,双手还是交握,抵在下巴下。察觉到镜头,她连怔也没怔一下,熟练地抿开一抹笑。
是她高估了在镜头前保持得体的难度。其实不难的,顺着肌肉和神经的惯性继续下去就好。
“你待会抱抱我。”应隐目视着台上,很认真而轻声地说,“——不要现在,……现在会被拍到。”
商邵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过了片刻,他说“好”。
主竞赛落座区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
深水湾。
因为没有到现场观看过所有影片,即使震惊,商陆和柯屿还是咽下了脏话,审慎地保留了电影人的评议权。但没人讲话,这安静便显得很突兀。倒是明宝先说话:“缇文要失去表情管理了。”
导播切回观众席时,《雪融化是青》剧组只是顺带出现在了画面里。庄缇文果然脸很黑,坐在她身边的栗山,则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眉宇间的费解。
沃尔皮杯最佳男演员。最佳导演。评委会大奖。
颁奖礼按既定流程宣布。
只剩最后一个大奖,金狮奖。这原本是每一届最有悬念的大奖,也是最高级别的荣誉。但今天,到了这一刻,悬念已经不多了。
达福和评审团把他们剧组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他们颗粒无收公开处刑示众的。既然前面所有大奖全部,那么金狮奖就必属他们。
很快,德国导演、评审团主席马特宣布,本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获奖影片为,《雪融化是青》。
“gradutions。”他鼓掌,让至一侧。
栗山上台,接过金狮奖杯,顿了一顿,说:“这是我个人第四次站上这个舞台,也是我电影生涯中的第三次金狮奖。老实讲,我一点也不激动。”
台下很安静,不知道谁咳嗽了几声,听不出是故意的还是喉咙真痒。
“我一直愿意认为,电影是没有国界的,或者它的国别性种族性很低,而艺术性,人性,至高无上地凸显出来。我站在这里,想到的是威尼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电影节,被称为电影节之父的电影节——”他回头望了望幕布和威尼斯的金标:“它的宗旨是,电影为严肃的艺术服务。在这里,在节日宫,曾经走出许多小众的导演、演员、创作者,他们对电影的奉献、野心、进取,成为我们电影历史长河里熠熠生辉的波光。”
现场中文媒体的快讯早已发出。
「01:53《血腥落日》郑允敏爆冷夺得威尼斯影后,夺奖热门应隐遗憾落败。」
「02:04《雪融化是青》摘得金狮大奖,栗山三度捧杯。」
「02:06栗山发表获奖感言,谈论电影艺术与国界。」
栗山是一个处事中庸的人。在面对台下一千多张面孔时,他的沉默显得既短暂,又漫长,让人揪心。
他还是把话圆回来了。
“因此我很荣幸,能够代表中国电影人,在这里第三次捧起金狮。虽然对于我个人的荣耀来说,这个结果已经很难让我起波澜,但仍然感谢主办方、主席保罗以及总监达福的邀请,感谢无与伦比优秀的评审团们。《雪融化是青》的完成,有赖于整个剧组,以及你们看得到姓名、看不到姓名的女性们,比如我的女儿lily、我的前妻孙女士,我的制片人ta,我的一鸣惊人的女二号白榄,以及当然——我的女主角,应隐女士。”
他伸出手,示意道:“这是最佳影片奖,而非导演奖,因此,我要邀请我的剧组同僚们一同上台,共享这一荣誉时刻。”
dyfirst,田纳西,老傅,沈聆都在过道边让至一侧,请缇文、白榄和应隐先行。缇文牵住了应隐的手,轻声调侃说:“比我想象中的暖和一点。”
应隐笑了笑:“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没事了。”
她站上台,黑色挂脖礼服十分端庄大气,发髻梳得干净而高,一张脸在灯光下既美丽,又纯净,亮亮堂堂的。
栗山将奖杯递给她。应隐接过,和缇文一同举起。现场报之以掌声,雷霆般。不少人都站了起来,摄影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时刻。很显然,掌声持续得前所未有的久。
在获奖感言的最后,栗山说:“我喜欢电影,因为电影的生命力并不在于一时一刻,而在于长长久久的每一次上映、每一次播放中。我相信,时间一定将会让一切回到该有的轨道上。”
他的话被一字不落地传回了中国互联网。
【是内涵吧?是不是在阴阳?】
【笑死,这是明涵吧】
【就差把我不服写在脸上了好吧】
【栗山真说了啊,颁奖典礼后采访,他直接说他心目中的沃尔皮杯属于应隐】
【郑允敏演技可以的,但是这一届她拿确实有点牵强,虽然没看过,但是从场刊评分来看,血腥日落属于中不出溜的那种。】
【郑允敏在闭幕式酒会上说她很高兴,同时也感到意外,说今后会回馈更好的表演】
【靠,奖都拿了,说这些】
【算了,三大哪个不是这德行,评审团护短次数还少吗?昆汀当主席那年直接分猪肉给自己恩师和旧情人,现场嘘声一片。要我说,中国电影界真可以对欧三去去魅】
但是,华语电影届真的有这么同仇敌忾吗?打架混战的各家粉丝显然有别的话要说:
【隐姐欧三四进四出,笑死啦】
【啊对对对,笑死了,手握两部欧三最佳,你帮你蒸煮数一个出来?】
【粉丝别破防啊】
【阵仗那么大,又是空手而归捏,这个剧本好眼熟】
【糟糕,隐姐白脱了啊】
【你特么啥b吧,所有场刊都没有写她怎么露,到你嘴里就是脱脱脱,别太恶心】
【双星影后粉丝又来搞一言堂】
【别太输不起了,人家泰莉丝也是四进欧三,不也没说什么?德芙手握奥斯卡最佳女配,也没看她破防啊。】
【隐姐被欧三嫌弃的一生】
【隐姐不会直到息影了还只是个双星影后的名号吧?】
【大虐,路黑都怜爱了,听说她甚至没去参加闭幕式酒会】
应隐其实参加了,但她既然滴酒不沾,又没封后,久待实在无趣,随便找了个机会就先溜了。
路上遇到封后的郑允敏,对方显然刚结束了一场媒体专访。狭路相逢,忽然有些尴尬,她笑她也笑。彼此礼貌地笑了一会,郑允敏说:“我其实很喜欢你的表演……”
应隐略颔首,干脆地说:“谢谢。”
她跟她擦身而过,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应急求生门,在莹莹的绿光中,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砰的一声,她再度推开一扇门。
沙滩和海浪的气息在夜色下显得冷冽,有一股潮乎乎的腥气。应隐深呼吸,投入商邵怀抱时,像是很冷般,身体有一阵没一阵地发起抖来。
商邵刚跟温有宜通完电话。他们不敢打扰应隐,便只能从商邵这里关心她的近况。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
“谁失望了,你最好点名。”商邵勾了勾唇,单臂搂紧她。
“但是劳烦他们大半夜等这么久,明宝他们也就算了,爸爸妈妈白天那么忙……”
“他们没事。”
应隐仰起头来,忽尔问:“明天妈妈去喝下午茶,会不会很丢脸啊?”
商邵真搞不懂她的脑回路,在她额上点了一下,漫应道:“如果小温不提,就没有人会主动提。如果她提了,她一定是以你为傲。”
应隐抿了抿唇:“我觉得是太接近成功了,所以落差很大。”
她的语气很客观:“本来,电影节的奖就很说不准的,在评审团名单公布时,我们就觉得有点悬。倒也不是说有黑幕,如果是华人在评审团,那当然就会为华人撕奖。这都无可厚非……而且金狮是我们哎。这个其实最厉害了。”
商邵静静地听着,掌心贴到她的鬓角,覆着她梳得很服帖的黑发。她今晚上造型真像个华贵。”
应隐安静住,贴着他胸膛的脸上,眼睛柔和地闭上。
“你抱我吧。你抱我。你先抱我一会儿。”
商邵两手交抱住她,用力而紧紧的,同时将唇贴到她的额上。
“我想过很多遍的获奖感言。”应隐咽了咽。
“是什么?”
应隐从他怀里退出,站直,清了清嗓子。
夜色下,她穿的还是颁奖礼那一身,快与身后的黑色浪潮融为一体。
“感谢剧组,感谢栗山导演的鞭策——虽然很严酷,感谢沈聆老师的故事,感谢ta对一切延宕的宽容,感谢许许多多对这部影片报之以掌声和解读——而非哗众取宠添油加醋的传讹和断言的媒体们,同行们。”应隐轻声而畅快地说着,看着商邵,两侧唇角抿得高高的,“当然,最后,我要感谢我的先生,他的理解,包容,他无比高尚的人格和对我毫无底线的爱情——”
说不下去啦。
她紧紧抿上唇,努力而微笑地忍了一会儿,眼泪唰地流下来。
还有一件事,她本想在之后的采访中趁机宣布的。她和柯屿将一起创办一所纯公益性质的表演互助组,以为长期奔波于剧组、没有受到系统性表演教育、深受入戏、舆论和一切片场暗潮生态伤害的演员们提供心理疏导和帮助,并共同探讨、摸索更安全、科学的表演方法论。这只是一个雏形,但她愿意从己推彼,为此一搏。
商邵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摁回怀里。
“有机会。好吗?有机会说的。”他神色还是很沉稳,只反复吻着应隐的额头,“虽然错过威尼斯,但还有长长的颁奖季在等你。还有上映,票房,国内的学院奖,北美和英国的学院奖,多伦多,金球奖,特柳赖德……”
应隐破涕为笑:“你连特柳赖德都知道?”
这个电影节太小众了,但是从威尼斯走到多伦多,继而到秋季的特柳赖德,却是一条对文艺片来说行之有效的奥斯卡颁奖季通关流程。如果说每届接待近五十万名观众的多伦多电影节是北美首映的最强音的话,那么籍籍无名、仅有六千名观众的特柳赖德,却可以说是艺术电影在奥斯卡的最强风向标之一。
虽然特柳赖德将北美首映作为影片入选要求之一,但面对举办时间接近,商业性又很强的竞争对手多伦多,特柳赖德表现出了十足的弹性——它可以将多伦多首映视为加拿大首映,而非北美首映。如此,即使在多伦多参展过一次的影片,也可以获得特柳赖德的展映机会。
这里显然是许多奥斯卡学院成员的艺术自留地,因此,对于有志于冲奖的独立电影来说,特柳赖德举足轻重。
这么小众的名字从商邵嘴里说出来,显得很违和。
“缇文说的。”
“缇文说这个干什么?”应隐懵懂,“她报名了吗?怎么没跟我说?”
参加电影节很费钱。雪青是彻头彻尾的文艺片,在内地发行一事又尚未有定论,因此投资回报至今仍很不明朗。威尼斯和多伦多两场首映礼红毯已耗资上百万美元了,虽然特柳赖德电影节很小众,但那也是钱……
应隐腮边还挂着泪,却已经开始为钱痛心疾首:“我的两千万又要血本无归了吗?”
“不会。”商邵笃定,稳声说:“老公补给你。”
“你不要又包两千万的场。”应隐把眼泪抹掉。
“好。”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指你可以包三千万的场。”应隐补充。
商邵失笑,屈起指侧,在她腮上抹了一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谨了?嗯?”
“我总不能又丢荣誉,又丢钱。”
“谁说你荣誉丢了?”商邵牵握住她温凉的掌尖,“我认为,你的表演浑然天成。大音希声,大巧不工,虽然你的对手都很强,但只有你拿,才是名正言顺。你没有拿到,是这个奖项落地歪了,而不是你站得不对。”
很有道理地讲了一阵,他总结道:“是奖项的错。”
“你像是那种……小孩摔了跤,你会说是路不好、都是马路的错的人。”
商邵垂眸瞥她,理所当然问:“难道不是吗?”
“……”应隐压平上翘的唇角,说:“你好护短。”
“是实事求是。”
“不能让你教小孩。”应隐未雨绸缪,“会被你惯坏。”
商邵淡定地应:“那得教了才知道。”
不知不觉便沿着沙滩走了很远。
没有穿高跟鞋踩沙子的。应隐脱了高跟鞋,被商邵拎在手里。
一路碰上人,说中文的,说外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耳闻过的,素不相识的,都跟她打招呼。
“请你相信,你的表演是无可指摘的。”
“请不要为结果遗憾,这样的情况多有发生,事实和时间会证明一切。”
“你是我这几天来在威尼斯最大的收获。”
“等雪青在法国上映,我一定会请朋友去看。”
应隐一一地道谢。脚下的柔软沙滩绵延无尽头,人迹却罕至了。她站住,在海风中回眸,赤脚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公主礼,做戏道:“哦我的上帝,他们可真是慧眼识珠呢。”
尔雅地笑了一下,很无辜地问:“怎么只对我不讲道理?他们是慧眼识珠,我就是护短?”
应隐咬着唇,看了他一会,猛地向他跑去,撞进他怀里。
商邵被她撞得猝不及防,闷哼中带着笑,继而将高跟鞋丢了,两只手去箍她的腰。
“今天是不是什么要求都能被满足?”应隐喘着气问。
“嗯。”
“那你……抱我转圈。”
商邵疑心自己幻听,半笑着问:“……什么?再说一遍。”
“你听到了。”应隐仰起下巴:“我就要。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商邵只好依她言,将她公主抱起。她轻得厉害,瘦得厉害,不费他多少力气。转了数圈,应隐先笑起来,闭起眼,抓着他衣襟缩成一团:“好晕好晕,放我下来,不要了不要了!”
她落了地,晕头转向,栽到商邵怀里:“天旋地转。”
商邵被她这一本正经的四个字可爱到,帮她揉着太阳穴,问:“还要不要?”
“你一点也不晕?”应隐不敢置信。
“考帆船执照时专门训练过。”
“好厉害。”应隐由衷地说:“那你叫我一声仙女。”
商邵咳嗽一声,淡声道:“回去了。”
“你不愿意?”应隐牵住他,“我知道了,你觉得我配不上。”
“仙女。”商邵面无表情道。
应隐抿唇笑起来,被商邵按回怀里:“心情好了?”他垂下脸问。
“不好。”应隐摇摇头,静了一会。
奇怪,唇角很用力地控制了,但还是不自觉地抽动着。
“一点也不好……”她哽咽一声,胸口垒着的石块忽然倒塌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继而狼狈地伏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她接受一切结果,接受所有成败,可是那需要时间……那需要时间。
商邵不再劝她,也不再哄她,只是很紧地拥着她,给她近乎倾倒的身体以支点。
“也许我真的没有奖运。”她说出这样的话,眼睫毛被眼泪打湿成绺。
“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定论自己。”商邵温柔而冷静。
“你说得对。”应隐很听劝,点点头,嘴里却是不受控制地抽嗝一声:“可是我还是要……要哭、哭一会……”
海风这样大,她却哭得汗涔涔的,在沙滩上席地而坐。
“安吉拉的时候我没哭,因为你不在。”她泪眼朦胧。
“那时候还不认识你。”
应隐心口十分难受,皱眉,鼻尖通红:“你来得太晚了。”
“怪我。”
“可是你来了也没用。”应隐捏一把沙子,垂着的眼睫上缀着一颗泪,要掉不掉。
她时而冷静,时而任性,时而自勉,时而自弃,时而沮丧,时而充满豪情。
最后是被商邵背回酒店的。
夜深人静了,那热闹的酒会早就散了场,他背着人,手指间还不忘勾着高跟鞋。
第二天清晨。
excelsiorhotel的服务十分到位,将意大利本土报纸和英语报纸、外刊放在托盘中,一叠十几份,熨得整整齐齐的,于早餐时同步呈现给了应隐。
报纸以一整版报道了昨天落下帷幕的威尼斯电影节,并单独成段讲述了最佳女演员的爆冷。应隐先前受的专访被重新提炼,所占版幅超过得奖女主郑允敏。有英文媒体撰文问,电影节既然有竞赛性质,那么如何让选片、入围、竞赛显得更科学、系统、公正一事,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了?
应隐昨晚上发泄过,今天心态已经很平静。对于中文网上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之声,她娴熟地无视,完全看也不看。
“金狮奖是个好结果,”她搅着咖啡牛奶,春风明媚地说:“我会赚钱的,缇文一定会谈到很好的国际发行。红毯也结束了,我可以好好休息…”
商邵把ipad递给她。
应隐没设防,一眼看到硕大加粗的黑色字体:【无冕之后】
副标题为——【憾失沃尔皮杯,外媒错愕|应隐启程特柳赖德,《雪融化是青》剑指北美颁奖季】
应隐“噗”的一声,把牛奶喷了出来。
“谁啊!谁说我要去美国的!我要回家!回家……不是吗?”
手上有三千万预算,不花完很难跟商檠业交代。我要去非洲,你……别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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