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皇宫的一路上,师萝衣心中几乎只有恨意和杀心。
然而当月亮出来,怀里的陶泥兔子跳到她肩膀上,一团温暖的光笼罩住她。师萝衣清醒了片刻,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
那时候茴香已经死了,师萝衣屠杀了所有看守牢狱的弟子,她已经杀红了眼,偏执入魔,只觉得命运不公。
世上最后一个爱她惜她之人,也因为她死去。她抱着茴香残破的尸身,踏出了牢狱。
神陨刀浮在空中,师萝衣红瞳染血,指向了闻讯赶来阻止她的弟子。
他们看上去都还很年轻,青涩稚嫩,并没有伤害茴香,也没犯什么错。
他们就像很早以前的师萝衣和师兄弟们,只是为了赶来阻止她这个妖女擅闯。师萝衣环视着一张张青涩的脸,笑出了声。
她的刀指向了他们。
无辜又如何,父亲做错了什么,要沉眠在无妄海,世人忘了他的功德,就因为自己,他要被人唾骂!
涵菽不无辜吗,救了自己这个无用的魔女,凄惨死在清水村,卞清璇被人称颂,涵菽只落得一个无用的名声。
茴香又做错了什么,她是个好精怪,从不伤人。为了保护自己,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命运薄师萝衣,爱她之人尽数没有好下场,既如此,入魔又如何?他们全部都是害死茴香的帮凶。
狱卒们欺辱茴香的时候,这群弟子有阻止过吗?
他们全都死了才好!
师萝衣的脸上生出无数魔纹,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嗜血的快意。
她放下茴香,笑着说:“茴香,我让他们都去陪你,黄泉路上,你总不会孤单。”
这群弟子不是她的对手,片刻全躺在了地上,没有反抗之力。师萝衣并不想让他们死得这样轻易,茴香死的那么痛苦,她也要让这群人尝尝不得好死的滋味。
然而当她的刀想要活剐了他们,一只银白色的巨兽挡在了她的面前。
师萝一般眯了迷红瞳,冷冷道:“你是这门派的镇山之兽?你挡着我,是想先死吗?”
那只银白色的巨兽,全身脏污,只用一双银色的瞳孔望着她。它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除了一身华丽的鳞片和些许羽毛,长得四不像。
好笑的是,她从一只妖兽眼中,看出了苍凉的哀意。
她最后没打得过那只妖兽,但她拼着自伤,砍掉了那妖兽的一只角。
它被她砍了角,流着满头的血,低头一口把她吞了。
师萝衣满心的恨,还没为茴香报仇,就这样死了,她实在不甘心!
那只妖兽含着她,没有立刻把她吞下去。
师萝衣在他嘴里,发了狠,想要与这妖兽同归于尽,用刀刺破了它柔软的口腔。
它顿了一刻,颤得发疼,鲜血浸湿了师萝衣满身。但它只僵直了一瞬,就像不怕痛似得,带着她继续跑。
离那个门派越来越远。
师萝衣被它的血浸泡着,杀红了眼,想要和这只畜生同归于尽。
它最后在一片溪边把她放下,溪边开满了野花。
银白妖兽把她吐出来,吐在溪水中。她被冷水淹没,再浮出来,没了杀人的力气,却还有骂这妖兽的力气。
师萝衣用尽自己能想到的词汇骂它,它等她骂累了,把她叼起来,最后用腹部圈住她。
师萝衣红瞳如血,魔纹已经遍布了额头,她控制不住那股杀意,却被它压得严严实实,没法反抗。
她起初还挣扎,后面再没了力气,昏迷前还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既然敢把她往唯一柔软腹部压着,她就恨不得咬断他的肝肠。
入口是温热的皮毛,仍旧硬得腮帮子发疼。
师萝衣再次醒来不知过了多久。
野花已经开败了,她在天地间,睡过了一个季节。
身边安安静静,妖兽不见了,她唇齿间有一股奇特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变成原型的茴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而就是那个时候,师萝衣怀里出现了一本压制心魔的心法。师萝衣意识到那只妖兽并不是害她的,她知世间有无数机缘,它兴许就是自己的机缘。
有人恨不得她死,然而她斩断它的角,让他满嘴鲜血淋漓,它却仍旧想要她生。
那它呢,它去了哪里,死了吗?
心中的杀意已经散去,她望着天空,默默流了满脸的泪。师萝衣最后就在开满野花的溪边,将茴香安葬。
她在水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满脸魔纹褪去,只有眼睛还是红瞳,红瞳里盈着泪。
师萝衣生来就是仙胎,受了爹娘的殷殷教导长大。她的母亲至死守着南越的,父亲为了苍生牺牲,他们都不会想看到她举刀杀他们曾经拼死护着的黎民,也不愿看到她杀人如麻。
凭着这本心法,后来哪怕入魔几十年,师萝衣也能控制自己不杀无辜之人。
一路的宫灯照亮,师萝衣想起上辈子那些往事。她的思绪清醒了很多,陶泥兔子散发的结界笼罩着她。她默念着心法,努力肃清思绪。
宫中确实在举办一场宫宴。
有妖娆的舞姬跳着舞,琴师在屏风后抚着琴,但高座之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客人。
师萝衣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药炉。
黑色阵法中,困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手上的镣铐拷在一起,连接着阵法的八个方位。她们有的背上背着婴孩,所有人都在往药炉下添柴。
而药炉旁的香,已经烧了一半。
婴孩的哭声混着琴声,汇聚成了残忍又古怪的一幕,整个阵法被结界笼罩着。
夜风吹动师萝衣的裙摆,她站在空旷的夜幕中,浑身发冷,看向了远处的高楼。
那里的灯最亮,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为首的便是赵术,他旁边是一身黑衣的国师。
国师笑吟吟说:“陛下,臣没骗你吧,她总会来的。”
赵术一双眸死死盯着师萝衣,他开口辩解道:“我无意伤你,也无意伤茴香姑娘。我只是,希望你来我身边。我知道你在仙门过得不好,但我会好好对你。”
师萝衣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没有理赵术,看向一旁的国师,她认得这阵法是个生死阵,父亲曾教过她,说这样的阵法极其阴毒。赵术只是个凡人,不可能会布阵。
“你到底是谁?”
国师笑了笑,他的声音很沙哑:“我是谁不重要。想必你看出来这是什么阵法了。生死阵,想要破阵,需得一生一死。茴香姑娘就在药炉中,待到香燃尽,她就只是一味药材了。你想救她很简单,杀了阵中这些添柴的贱奴就好。”
他张开手,笑道:“我和陛下,都不会阻止你救茴香姑娘。”
赵术对上师萝衣的目光,镇定而冷漠道:“她们只是一群贱奴和罪奴。”
在帝王眼中,这群女子和孩子确实只是罪奴,但是修士本就不得滥杀凡人,若滥杀凡人,会被整个修真界下杀令,以邪魔论处。
他们要她为修真界所不容。
师萝衣握紧了神陨刀,国师拍了拍掌,结界散开,茴香痛苦的声音从药炉中传来。
“茴香!”
但只短短一瞬,茴香意识到什么,死死咬着牙,再没发出一声。
国师笑道:“还真是能忍啊。”
师萝衣咬牙,已经飞身朝国师砍了过去,国师眸光闪了闪,似乎知道她的神陨刀不好硬接,但他逗弄孩子一般,只轻飘飘避开。
“仙子杀我可没用,你瞧,香要燃尽了,那群奴隶为了让自己活着,正在卖力添柴呢。”
然而师萝衣刀锋一转,下一刻,她的刀刺破了赵术的肩膀。
而她虚晃一刀,身形如风,转瞬来到了赵术身后:“放了茴香,否则我杀了赵术!”
赵术被洞穿肩膀,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国师浮在空中,隐在一身黑袍之下,闻言没说话。
师萝衣的刀逼近赵术,带着寒意,她道:“让国师放了茴香。”
赵术不肯开口,死死抿着唇,痛得冷汗涔涔。
师萝衣的手压了压,刀气肆虐,她下手没有留情,赵术浑身就像被剐了一遍。
赵术虽然想要师萝衣,可是得有命在才行,如今自己被师萝衣挟持,只好道:“先放人,国师。”
国师闻言,却轻笑起来:“陛下这样可不好,看来陛下对萝衣仙子的爱,还抵不过自己的生死啊。要不陛下再忍忍,仙子良善,说不准被陛下的爱打动,舍不得杀陛下也不一定。”
赵术也听出国师的不对劲:“你故意害孤?”
“哪能啊?”国师漫不经心道,“陛下可是臣一心服侍的主子。”
国师转而看向师萝衣,嘶哑的声音带着笑意。
“师小姐快做选择吧,再晚一点,茴香姑娘就要变成一味丹药了。”
师萝衣这下也知道国师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师萝衣看向阵中,随着琴声愈发激烈,香已经只剩最后两指长。
她已经明白国师并不在乎赵术的生死,她的刀气落下,赵术惨叫一声。
茴香掉了几片叶子,她就割掉赵术几块肉。
至于与妖物为伍,赵术不会有好下场,他的命,就等着下罪己诏,换南越安稳吧!
处理完了赵术,师萝衣朝国师攻去。
两人过了数招,她却制不住国师,交了手才知道,国师的修为深不可测,他的招数是修士的招数,可处处透着魔物的诡谲。国师并不朝她动手,他只是笑:“仙子真不肯杀人?香只剩一指长了。”
师萝衣心烦气乱,阵中的血雾,是茴香的鲜血。
茴香压着痛呼,一直没再开口。
但师萝衣知道,这样下去茴香会死,她的修为打不过国师。
阵中衣衫褴褛的女子,为了背上的孩子,拼命往往药炉中添柴,她们的泪也流了满面。
茴香若不死,她们就会死。
师萝衣从未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她深知茴香已经撑不住了。她难道要再次看着茴香因为被自己拖累死去吗?可是杀阵中的女子和婴孩,她也做不到。
国师欣赏着她脸上的挣扎,笑道:“选吧,师小姐,你没时间了。”
她的刀法越来越快,正如她剧烈跳动的心。
师萝衣再次逼近,国师还想躲开的时候,师萝衣却突然开口:“姜岐师兄,为何这样恨我?”
国师身形顿了顿,也就是这顷刻愣神,缚灵术将他与师萝衣一同捆住。
师萝衣打算赌一次。
国师面前是她冷静决绝的脸,琴声还未停,师萝衣却带着他一同落入药炉之中。
铺面而来的滚烫袭击了他们。
国师叹息一声,已经挣开了缚灵术,却来不及飞出药炉。他看着面前少女死也要拉着他的脸,她到最后,也不肯杀这些女人和婴孩,国师轻笑出声:“怎么认出我的?”
他伸手抱住了她。
大火将他们吞噬,只余灰烬。
茴香躺在灰烬中,只剩最后一口气。
跟着师萝衣来的花灵们想要把她拖走,她睁开眼,目眦欲裂,看向火堆,想要爬过去:“小姐……”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没有师萝衣,也没有国师的身影。只有一群活下来的女子和孩子,哭声淹没在琴声中。
师萝衣意识再次清醒,是在一个山洞中。
她带着国师一同扑进烧着真火的药炉,国师的目的果然不是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真火只烧了片刻,就已熄灭。
生死阵的另一个解法,是布阵之人亲手破阵。
师萝衣的手腕被铐在石床上,一身黑袍的国师就坐在她身前:“醒了?”
见她醒来,国师放下兜帽,又取下面具,赫然是姜岐的脸。
他望着她笑:“我很好奇,师妹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你已经成了魔修?张向阳也是你杀的?”
姜岐笑了笑,喟叹道:“萝衣师妹,真聪明啊。那师妹不妨再猜猜,我如今为何这般厉害?”
师萝衣抿唇不说话,她感觉不到姜岐身上的魔气。
一个人明明是魔,却通身仙气,这太匪夷所思了。姜岐到底成了什么东西。
她想到如今整个南越的异动,那个众人追逐的黑影,一条线隐隐在她脑中串了起来,却不甚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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