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萝衣和苍吾这几日把林子和妄渡海附近都找遍,也没看见卞翎玉的身影。
苍吾挠了挠头:“咱们去附近的镇子看看?”
师萝衣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事不宜迟,两个人立刻往附近的镇子走,她只希望卞翎玉即便变成了麒麟,也残存着神性,千万不要伤害人。
苍吾看她急成这样,安慰道:“翎玉兄不会吃人的,他若是饿了,本能会去捕猎妖兽。我这种修仙的妖兽都能忍住,他理当也可以。”
“但愿如此。”
到了镇子里,下起雨来,师萝衣才发现不妙。这样偏远的小镇,这几日竟然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修士。
这一幕对于师萝衣来说很眼熟,她前世被修士们追踪时,也常常这样疲于奔命。
她想起夙离和不知所踪的卞翎玉,心里一紧,从旁边拿了个斗笠戴上,又掐了个决改变身形。
苍吾有学有样,跟在她身后。
好在下着雨,他们这样的装扮并不算突兀。没走多远,师萝衣果然看见了修士的通缉令,它隐在柱子间,只有具备灵力的修士才能看见。
苍吾气愤道:“他们竟然说翎玉兄是魔化的妖兽,还说你豢养魔物,已经叛逃师门!”
比起不平的苍吾兽,师萝衣镇定多了,这确实像她那个师伯能做出来的事。
她上辈子在人间看着这些诛杀令的时候,满心怆然,但如今,师萝衣心里很平静。
虽然很多事,仍旧与前世重合。可师萝衣知道,命运的弦早已偏移。她的心魔彻底祛除,这一次还有了需要她保护的人,卞翎玉守了她两辈子,这次换她守着卞翎玉。
师萝衣说:“这兴许也是好事。宗主先前去接夙离,证明知道了他神族的身份,而今宗主下通缉令,证明他们谁也没找到卞翎玉。”
就是因为找不到,才号召这么多人找。
果然两人没走多远,听见修士们议论:“也不知这魔物何等厉害,连宗门大比都暂停了。听说谁若能杀了那魔物,不仅能拿到蘅芜宗主的至宝若水剑,还能得到一枚五修为的仙丹!”
师萝衣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对苍吾说:“走吧。”
两个人避开修士,在镇子里徘徊了好几日,可是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地方有灵兽或者妖兽出没。
师萝衣以前没觉得日子有这么难熬,就算上一次,她被迫吃下九尾狐的内丹,也没有这般心急如焚。
麒麟元身这个样子,就像回光返照,卞翎玉变成元身后,还能使出部分神力。不仅她和苍吾没预料到,兴许就连卞翎玉和卞清璇都没预料到。
毕竟自上古来,还没有被迫打成元身的神流落在人间。
她怕卞翎玉违背本心伤了人,也怕其他人伤了卞翎玉。
晚上歇息,她在身边,也触不到那个冰冷但可靠的影子。就在师萝衣打算换个地方,离得更远去寻的时候,有个眉眼刻薄的婆子狐疑地打量她:“你们是修士?”
师萝衣问道:“你有何事?”
婆子搓了搓手:“是这样,镇上刘员外家,丢了个傻小姐,这不婚事在即,却被妖物抢了去。不仅如此,刘员外家后院的鸡鸭牛羊,也总被那怪物偷了去。员外怕这畜生早晚祸害到家里其他人,让我出来找一找有没有仙长前去除妖。”
师萝衣和苍吾对视一眼,又问婆子道:“好,你带路,我们去看看。”
婆子本来也是试试看,闻言喜上眉梢:“欸欸,姑娘跟我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近来镇子上明明那么多修士,却没有一个愿意随她去除妖。
比起处理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他们更愿意去寻找一个别的什么大妖怪。自然看不上刘员外家抠抠搜搜给出的几十两银子。
婆子见师萝衣和苍吾二人打扮看上去虽然没有修士那般仙风道骨,但也不是镇子里的人,这才存了试探之意。没想到他们竟然愿意随她去。
师萝衣跟着婆子来到一处宅邸,婆子说:“这就是刘员外家了,仙长随我来,如今家中主事的是夫人,我这就带仙长去见夫人。”
果然没一会儿,师萝衣见到了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
妇人有些发福,见师萝衣和苍吾幻化过后的脸,已经没有很年长,狐疑道:“他们能行吗?”
婆子耳语道:“唉哟我的夫人,您就试试吧,镇上也找不着别人了。那个傻丫头被它吃了就吃了,可若它不满吃后院的东西,主意打到咱们家中的人来可怎么办?”
夫人脸色一变,再看师萝衣和苍吾,脸上就恭敬多了,堆起笑:“我带仙长们去后院。”
师萝衣颔首:“你们看清它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它每每晚上来,快得像一阵风。”
“可有伤人?”
员外夫人说:“除了把那丫头带走,其他人倒没如何。前日我们就安排家丁守夜了,还是没防住,家丁被打伤了两个,今日还在养伤。”
她说起失踪的小姐时,满不在意。来的路上,师萝衣就知道,这傻小姐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刘员外不在府上,做生意去了,家里只留了一个纨绔儿子,一个死去的嫡妻生的痴傻女儿,唤作刘迎迎。
刘迎迎今年已经十九,长得很漂亮,却还没嫁人,员外夫人趁丈夫不在,想把这个碍眼的傻子嫁给镇上一个名声恶劣的酒楼老板。
没成想刘迎迎当晚就被掳走了。
师萝衣见后院一片狼藉,心跳加快。这么乱的地方却没杀人,她总觉得是卞翎玉。
当即师萝衣道:“今晚我和师兄守夜,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也不必过来。”
员外夫人早就怵了这个神出鬼没的妖物,生怕它吃了自己,连忙赶紧点头。
夜间,师萝衣和苍吾蹲守在后院。
苍吾说:“你真觉得是翎玉兄?”
“我不确定,但总得试试。”
“可他们不是说……他还掳走了刘家小姐吗?他掳人做什么?”苍吾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他变成元身,连你都不认得了,作何要带走刘小姐。难不成……”
他想说是吃,可是偏偏“那妖兽”没有伤害其他人。
师萝衣摇头,她蹙着眉,这是她不解的地方:“嘘,有动静。”
两人屏息,果然没一会儿,黑暗中,有影子轻车熟路来了后院。
就像员外夫人说的,它的速度极快,就一瞬间,后院准备的两只鸡就被叼走了。
师萝衣却看清了他,近半个月不见,此时的卞翎玉看上去变了些许。
他身上沾了泥,背上的骨刺没法收敛,不再乖顺,变得有些狰狞,月光下,他看上去没有昔日的半点清冷和温和,却让师萝衣骤然红了眼眶。
她忍住心绪,惦记着还要找到刘小姐,于是示意苍吾和自己跟上去。
卞翎玉并没有意识到有人跟着他。
他比起以前弱了太多,乍一眼看上去,除了一身银白的鳞片和长羽外,和任何妖兽或者灵兽都没差别。
他在一个洞前停下,吃起了那两只鸡,才吃几口,猛然抬起头来,意识到师萝衣他们,他眸子危险地眯起,朝他们扑过来。
苍吾一瞬头皮发麻,这无关于什么,只是本能的威压。就算卞翎玉再弱小,变成元身,他也不好反抗。
师萝衣被他扑倒在地的瞬间,用法器束缚住了他。
月光下,师萝衣从他银白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从认识卞翎玉以来,就没见他这么凶过。
他神情冷漠而狰狞,抬起的利爪,就像要撕碎她。
她心里一酸,就算面上没什么,心中却有种难言的委屈。两辈子待她如珍如宝的人,如今不仅不认得她,还对她这么凶。
但是能在夙离之前找到卞翎玉,是件大好事。
师萝衣旁的东西不多,乾坤袋中法器一大堆,当即把卞翎玉弄昏了过去。
他砸在她的身上,师萝衣却没躲开,伸手接住了他。
苍吾松了口气,它下意识怕卞翎玉,却忘记了如今卞翎玉一日比一日弱,卞翎玉已走到了尽头,如今就和山林中没开化的灵兽没有区别。
但当师萝衣把他安置好,去山洞看了一眼,发现还是有区别的。
只见山洞里,一个身影蜷缩着。
刘小姐脏得不像话,怀里抱着一个兔子布偶,到处都堆满了野果的果核,脸上带着泪痕,睡着了。
苍吾探头来看:“翎玉兄捉她做什么?”捉来了,却又养在洞中,就跟养一只小动物没区别。
师萝衣注视着那只兔子布偶,不觉笑了。
她想起那个清晨,自己泪眼朦胧醒来,怀里收到了一只陶泥兔子。
在卞翎玉眼中,她兴许更像一只红着眼睛试图咬人的兔子。
就算变成了元身,他的意识回归混沌,但是看见刘小姐怀里的兔子,他以为那是他的,就连人带兔子叼回了洞中。
这约莫是神族清醒时,从不会承认的潜意识。
师萝衣把刘小姐叫醒,刘小姐这几日担惊受怕,那个妖兽就在洞门口,用冷冷的眼睛看着自己。
刘小姐只敢等卞翎玉出门觅食的时候,自己在附近摘几个果子,但凡走远些,就会被卞翎玉扔回来,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却又不吃她。
刘小姐日日像个孩子一样瘪嘴哭,洞口的卞翎玉毫不动容,就死死地盯着她怀里的布偶,偶尔若有所思。
师萝衣给刘小姐擦干泪,又用清洁术给她清理了衣裳,对苍吾道:“你先问问刘府的家丁,刘小姐还有没有别的亲人,把她送到亲人那里去,等刘员外回来,再把她接回去。”
这也算因祸得福,刘小姐不必嫁给酒楼老板。
苍吾应了一声,很快就回来了:“刘小姐还有个亲舅舅,就在隔壁镇子,我送过去了。”
而卞翎玉也快醒了。
苍吾道:“你要怎么把神珠还回去?”
眼见师萝衣从乾坤袋中,倒出一大堆东西,甚至有妖物的内丹,苍吾睁大眼睛:“你想吃这些内丹?”
原本是这样的。
卞清璇就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但是见到卞翎玉养“兔子”,她改了主意。兜兜转转这么久,卞翎玉始终让她没有堕魔,她不想辜负这份心意。
至于为什么卞翎玉没把真正的她当“兔子”。师萝衣猜,兴许比起当初在山洞哭的兔子,她如今更像是他毁天灭地的“神珠”。
于是师萝衣挑挑拣拣,拿了一个法器。
苍吾面色古怪:“这是,让灵兽强行化人的法器?”
师萝衣道:“嗯。”
苍吾也懂了什么,它做妖虽然懵懂,可是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结结巴巴道:“可他……他现在都不认得你。”
“那就今日重新认识。”既然卞翎玉坠入人间,尚且懵懂的时候,喜欢过她一次,兴许就有第二次。
苍吾咳了声,说:“虽然你们是道侣,可他愿意吗?”
师萝衣笑了笑,轻轻拽了拽那骨刺,这么多日来,她心里第一次这样轻快:“他清醒时或许杀了他都不愿意,毕竟这关系我的命,但他不记得我了,或许就愿意了。”
师萝衣道:“别担心,实在不行,还有妖丹一途。”
苍吾沉默良久:“你真的愿意这样?”
明明身怀神珠,离飞升差得不远,可现在,却要把神珠还给卞翎玉,甚至她自己都不知会有怎样的结局。
师萝衣没说话。
这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只是还给她的道侣。朗朗乾坤,这六界,需要卞翎玉这样的神。
她已经承载着卞翎玉的爱意走过了一生,若她有这个运气,卞翎玉能找回一切,她和父亲兴许也不会消亡,若没有这个运气……
这一次,轮到她送坠入人间的少年神灵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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