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舞在海底,已经骂了翎玉三日。
她用尽毕生所学,将天降“三号”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原因很简单,那日色胚摸她的二号,摸到痛死也不肯松手,最后神力溃散,他被反噬得厉害,其他人也不好过。
妄渡海本就不是宁和的海域,呼啸的神力卷起海水,月舞免费来了一圈旋涡周游,这就罢了,等她吹胡子瞪眼爬回来,发现——
他老父亲的,原本聚魂的阵法竟然被那男人的神力给震碎了!
月舞早就弄清楚,阵法之下,是一截神力充沛的神骨!
昔日那截银白色的骨头,即便是没有月光的夜晚,也在海底熠熠生辉。可那日后,那截神骨有了裂痕,阵法摇摇欲坠。
月舞骂骂咧咧。
她在海底捡了快千年的神骸垃圾,仰仗这个阵法,才有了起色。眼见再过半年,她的魂魄就养好了,届时借尸还魂,就能逍遥自在,可如今,聚魂的阵法破了,她恐怕还要再捡数垃圾。
进度无限延长。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月舞看着二号苍白的小脸,心都碎了:“我的二号,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三个人中,就师萝衣命魂碎得最厉害,她才来妄渡海底半年,命魂刚聚集些许,眼下阵法碎裂,眼见师萝衣连肉身都保不住,就要消散于海底。
月舞抱着师萝衣哇哇大哭:“我的二号,你怎么那么倒霉,我们好惨啊!”
怀里的少女没法和她抱头痛哭,月舞哭了好一会儿,认命扛着师桓吸灵气去了。
路上,月舞还给师萝衣挑好了埋骨之地。
念在大半年吸灵气情谊,二号还长得那么好看,月舞给她挑了快没有魔息的地。
月舞扭头看师桓。
“难道我注定还得用一号的身体?”她想起了傻狗,嘴角一阵抽搐。算了,将就一下,反正如果要搞,也不是自己膈应。
月舞真心觉得倒霉,聚魂阵法可遇不可求。这种逆天改命的东西,需要神灵的神力压阵。
这些年来,压阵的一直是一截银色的神骨。
如今阵法没了,月舞也没想过还能再遇一次这种好事。她更不觉得那个可恨的“色胚三号”还敢来。
被无忧果反噬的人,肝胆俱碎。
那样的痛,尝过一次,谁也受不住第二次。何况他回去以后,又会把以前对师萝衣的感情忘了。
这次只会忘得更彻底。
然而,半月后,当月舞刚刚挖好坑,准备把师萝衣埋进去的时候。海水再次动荡。
“……!”月舞冲回去,看见了熟悉的光晕。
这是一个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师萝衣沉眠在阵法中央,没有半分生气。
更远的地方,那团白光遥遥望着她。
他们只隔了几步,却又似很远。
月舞终于看清了那团光晕中的人影,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他生了一双银瞳,皮肤很白,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的二号,像在看初春一朵还未盛开的花。
他的眼神没有情绪,平淡得一如这死寂的深海。
可即便这样,那些被挡住的情-欲如潮,他仅仅只是望着她,海水又开始异动。
月舞看见他就来气,她生怕这色胚又去摸二号,他不怕痛死没关系,这次要是害得自己和一号也死去,她简直要吐血三升。
月舞虽然不知男子和二号有什么渊源,但是要用无忧果来忘记伤痛,再如何以前都深爱过。
月舞一肚子火,于是便有些出言不逊:“怎么着,这次是来给她上坟吗?那你得等等,我坑刚挖好。”
她没法不对他生气,便故意用这样的话刺伤这个人。
男子鸦黑的长睫微颤,抬起了眸。
出乎意料,和她想象中的“色胚”不同,那双银瞳出乎意料的干净清冷。
像是冬日迟迟未化的大雪。
他明明没什么表情,月舞却骤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分。其实来人承受的痛苦,远比她还剧烈。
上次被反噬,他恐怕还没彻底好起来。
吃下忘忧果,他本就该暂时告别这段过去了,怎样深的念想,才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折返这罡风肆虐的人间炼狱?
翎玉一直没说话,在月舞出言讥讽后,眼见海水又开始动荡,他终于转身离开。
海水并没有沾染他的衣角,他所过之处,魔气退散,纷纷向两边逃离。
一枚带着金色光华的东西,从海底漾起,包裹着海底,源源不断涌入师萝衣的身体。
月舞惊讶不已,她虽然不认识那是什么,但她看出来这东西比整个妄渡海的残骸,乃至比先前的神骨还要厉害。
神力绵绵不绝充盈着海底,破碎的阵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修复好了。
月舞终于意识到男子是来做什么的,她抿紧了唇,有心想道歉。但是看着那个缓缓远去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劝道:“你别再来了,你离她远些,她才有一线希望。”
你也不会再疼。
那个身影没回头,月舞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但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来过妄渡海。
师萝衣的情况开始好转,他带来的不知是个什么宝贝,比先前的银骨都好用。
翎玉留下了父亲的神珠为阵眼。
月舞本来要半年才能凝好魂魄,沾了师萝衣的光,两个月后,人间第一支桃花开败的时候。月舞的魂魄竟然提前长好了!
她喜得在海底恨不得亲亲二号的脸蛋。
同时,月舞即将面临一个问题,她魂魄是好了,肉身怎么办?
她看看中年美男子一号,又看看自己的宝贝二号。
说实话,月舞中意二号。
可是她想想那天那个男子,一看就不好惹,不免脖子有些发凉。
若她真占了师萝衣的身子,那个人恐怕不过放过她。
他至今没再来过,月舞却觉得,也只是无忧果的时间问题。
眼见离二号坠入妄渡海,快要一年,待无忧果的效用过去,他恐怕就能重新感知到一切。
月舞虽然不是什么绝对意义的好人,但这些年,她没少受一号二号的恩惠,真夺了人家的身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月舞愁得抓了下头发。
她冥思苦想好几日,倒真叫她想了个好些的解决办法。
她打算先用一号的身子离开妄渡海,去外面找具合适的、没了气的肉身,届时再把一号送回来。
她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了一声。
说干就干,这一日阳光晴好,她将命魂融进了师桓的身体,爬上了岸。
光阴残忍,海底不知岁月,月舞快千年没有再见过人间的景象,如今看见炽烈的太阳,和远处看不见的尽头的黄沙,月舞都激动得想哭!
她张开双手,嗷嗷叫着奔向黄沙,没跑几步,却看见山坡上有个一身红衣的身影,他一条长腿曲起,另一条自然地垂下,眯眼看她:“师桓?”
若说四月的太阳热烈,那眼前的男子,却远比太阳还要炽烈。
月舞见过不少人穿红衣,但从未见过能穿得如此好看有气场的。他眉眼锋锐,像一把出鞘的刀,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轻狂的意味。
听见他出声叫自己师桓,月舞也没想到,妄渡海这破地方还有人,而且自己一出来,就遇见了认识这具身体的人。
师桓的天资出色,月舞的修为也不低,她身上有傻狗当年大半的修为。也因此,看见了眼前这个人,她寒毛直竖,第一时间就觉察了危险。
月舞掉头就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她没跑两步,一支长笛抵在了她脖子上。
身后男子嗓音嗤笑:“哦,不是师桓,是一抹占了师桓身体的游魂。”
“……”他爹的,眼睛这么毒?月舞急得不行,她怎么能倒霉成这样,才第一天上岸,就被逮住,还是这种修为的,她跑都没法跑!她不就凝魂了一千年,修真界现在都有这种修为的人了么?
她连忙说:“我没什么坏心,也不是故意占这具身体的,我找到可以用的身躯,立刻就还回去,我保证!”
月舞说得很真诚,就怕身后的人手一抖,把自己戳死了。
谁知她辩解完,身后那人冷漠地低笑:“关我何事。”
“欸?”难道他不是为师桓打抱不平吗?
月舞小声嘀咕道:“不关你的事,你抓我做什么?”
“海底另一个人,如何了?”
月舞反应过来他在说二号,这个人一看就很危险,比自己还不像好人,她小心翼翼的:“……那个,您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
魂魄一痛,她“嗷”了一声:“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她好着呢,还在聚魂,已经有一丝散魂了!”
琉璃长笛收了回去。
然而月舞也没跑成,她被拎着后脖子,重新回到了海底。
天杀的,要知道她上岸才一刻钟!
她苦着脸,指着阵法中的二号:“就在那里,我没骗你。”
月舞心里有点紧张,来人不知是好是坏,如今两个没意识,自己又打不过。
红衣少年松开自己,走入阵法中。
月舞紧张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垂眸看着沉睡的师萝衣好一会儿。
他那个眼神,让月舞觉得眼熟:“不是吧,你也想摸?”
青玹抬眸,冷冷看她一眼:“你是想死?”
月舞瞬间闭嘴,莫名觉得他有些冷怒,虽然不太明显。
她同情地看了师萝衣一眼,可怜的二号,比她还命苦,这年头长得好真是命途多舛。
少年嗤笑一声,好在没真的去碰二号。
他在阵法周围转了一圈,片刻后,月舞终于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把压制阵法的神珠取了出来。
“……”好吧,这是个狗男人。他不是喜欢二号,他是想要二号的命。
没了神珠,师萝衣也无法再聚魂。
青玹收起神珠,这才俯身,抱起师萝衣。
他头也没回,冷冷对身后的月舞命令道:“跟上。”
月舞不想跟,她想找机会逃跑。这少年眼神又毒,心肠又狠。
她虽然不知道他要神珠和二号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怕得很,都不知无忧果失效后,先前那男子回到海底,没看见师萝衣,会不会发疯。
月舞自然是没跑掉。
她已是半神之体,师桓这具身体,也是半神之体。但打死她都没想到,红衣少年把她带回了神域。
月舞和师桓本就不属于神域,刚到神域的那一刻,她的魂魄被迫离体,她匍匐在地,连呼吸都苦难。
神域威压下,她来这里,本就是逆天而为。
月舞又气又无力,明明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去人间找傻狗了,这都叫什么事啊!难道老天爷也看不惯当初她撒谎,才真的把她弄来了神域。
既来之则安之,眼见性命堪忧,月舞简直都要没脾气了。
她抬眸遥望神域,却发现这里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
入眼一片纯白,灵气充盈,但却十分荒芜,屋舍也显得简陋。
她一个魂魄,竟然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冷,这种冷直直渗入灵魂中,犹如时时被鞭笞。
月舞难受得蹙眉,去看红衣少年,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仿佛习以为常。
一群人迎了上来,他们衣着简朴,脖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印记。
“少主!”
“青玹少主回来了!”
跑出来迎接的,甚至还有一个总角年纪的女孩。人人皆仰慕敬重地看向红衣少年,他抱着师萝衣,看见迎出来的族人,笑道:“我这几日不在,情况如何了?”
“仲昊还在北域之外骂您,前日他进攻了一次,您不在,我们按您的吩咐,让水伶的人出战,险险挡住了。”
青玹说:“做得不错。”
赤焚族人不解地看向青玹怀里的师萝衣:“少主,这就是您先前说的,我们族人最后的希望?”
青玹低眸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嗯。”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信,而是谁都能看出来,少主怀里的这个,一看就只是个小修士,甚至连进神域的资格都没有。
她怎么扭转如今的局面?
当年公主生下青玹,大祭司预言,少主能让全族脱下奴印,摆脱上古神罚,他们千盼万盼,终于盼到少主成年。
这些年再艰难的日子也渡过了,因为他们知道,少主更不容易。
他生来是男子,却为了他们,选择做女子,试图成为神后,为此他甚至和小神君一起下界诛杀堕魔。
他在外面拼命,他们却没用到守不住他的元身,好在翎玉归来之前,有个女婢将青玹元身偷了回来。
族人们很难忘记,当时少主终于战功赫赫回来,然而当他回到自己元身的那一刻,脸色苍白。
赤焚一族成年后可选性别,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若他在成为女子前,有了喜欢的人,就再也没法选择。
弱水十一年,青玹元身的岁月被凝固,这也就导致他再没得选择。
青玹沉默良久,对着一众望向自己的目光,半晌闭眼,哑声道:“抱歉。”
谁也没有怪他,也没人敢问少主喜欢上的人到底是谁。
若非他们像个沉重的负担,以青玹的天资和果敢,他本来可以走一条很光明的路。
但大家心里,都涌上了绝望,青玹做不了神后,兮窈也被囚禁在天行涧,赤焚的苦难只会更深,永无天日。
那日,青玹看着荒凉的北域,突然冷声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他摩挲着一个玉瓶,那是从夙离身上搜集的,翎玉幼时的断尾之力。
夙离发挥不出来,青玹却可以。
这点力量,能让他强开天门,再去下界一次。
青玹抬眸,看着族人麻木的眼睛,说:“我不会再失败。”
众人怀着这点希望等他回来,他们不知青玹这些年在下界经历了什么,但相信青玹,几乎成了这些年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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