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提着一次性饭盒回来时,徐朝宗正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神情认真而专注。


    徐朝宗的书桌上有好几本繁锦旗下的人物周刊。


    自从知道孟听雨去繁锦社实习后,每次看到繁锦旗下的周刊,他经过报亭时都会买几本回来。翻一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她写的稿子,他是一个爱读书,也是一个不爱读书的人,他功利心强,对跟考试以及专业课有关的书籍,必定是逐字逐句地深读,只有这样他才能考高分上最好的大学,最重要的是,以后还能丰富专业技能以此谋生赚钱。


    但专业以外的杂书,他就没读过几本。


    所以在兴趣爱好方面,他自知跟她是截然不同。前世的时候他也想过,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人不会被跟自己相同的人吸引,反而会沉迷探索跟自己不同的人。


    殷明凑过去压低声音跟王远博吐槽:“没事就拿本书看,整得跟自己是文化青年似的,我们就是大老粗是吧?”


    王远博盯着电脑屏幕,“没有们,只有你,我也经常看书好吗?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孟听雨在繁锦兼职实习,他作为追求者不提供销量说不过去吧?”


    “哎,我说,要不咱们开个局吧,”殷明来了兴致,“你说老徐追不追得上孟听雨?我觉得追不到。”


    王远博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嘴巴,瞥他一眼,“你先说赌注多少,我再决定要不要押注。”


    “一百块?”


    王远博侧过身,明显不想跟殷明再说什么。


    殷明讪笑,“行,老徐的身价绝对不止一百,咱们来一波大的,一千怎么样?”


    “行。”王远博果断应下,“就一千。”


    他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得加个期限,不如我们放宽一下,十年怎么样。”


    殷明听懂了王远博的意思,哇哇乱叫,“十年,不是吧!那个时候搞不好我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这赌着有什么意思?”


    王远博笑而不语。


    他其实是很看好徐朝宗的,各方面都看好,包括在追孟听雨这件事上。


    他总觉得徐朝宗能追到。


    不过,得加一个期限。


    徐朝宗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语气冷淡地给出评价,“无聊。”


    ……


    馨铃公司的年会在正月十五后如期而至。


    今年孟听雨也收到了赵铃的邀请,年会在周五晚上,秦渡开车送她过来时,叹了一口气道道:“我这好不容易才有了双休两天假,还准备带你去港城玩一趟的,我连住那边的别墅都安排好了。”


    孟听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碰到秦太太后,她在面对秦渡时,少了很多倾诉欲。


    而倾诉欲它如果要走,连她自己也阻止不了。


    秦渡也能察觉到她面对他时日渐低落的情绪,他也不是傻子,稍微回想一下便猜得到原因。他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在意他妈妈没继续唱昆曲,她就像在钻牛角尖一样。


    为什么隐退?那是因为有另一种更舒服的生活啊。


    他妈有没有后悔?他妈每天现在充实又愉快,当然没有后悔,如果她后悔了,她难道不会说出来、表现出来吗?


    有几次,他都想好好跟她聊一聊。


    长辈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怎么生活如何生活,跟他们晚辈是没有关系的。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是父母跟子女,也不该过多干涉彼此的生活。


    她太年轻了,还没到二十岁,很多想法都太简单太稚嫩。


    也是这种时候,秦渡才真正地感受到年龄差是真的存在。


    馨铃公司的年会还是如往年一样热闹。


    她跟刘琪坐在设计部的这一桌专心吃菜,刘琪突然扯了扯她的衣服,“快看台上,看到没,那个短头发的美女,听说是方总的外甥女,人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是南方那边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会投胎呀?”


    她顺着刘琪指的方向看去,隔着一段距离,只看到穿着花苞裙的年轻女人一闪而过。


    “说起来也蛮有意思的,有人真的同名不同命,她居然跟我一个同学的名字一样呢。”刘琪压低了声音说,“她叫何沁,我同学也叫何沁,跟我同学说了后,她说天天都在祈祷穿越成这个何沁大小姐,笑死我了。”


    孟听雨正在夹虾球,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她觉得何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听过,但她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想一想这样的家庭背景,她猜,应该是后来在什么应酬场合上听过吧。


    今天孟听雨的运气比去年要好,竟然抽中了一台电压力锅,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没什么比抽中免费奖品更令人开心的事了!而且电压力锅她妈也念叨了一段时间门,她都准备在网上买一台新的,现在居然就抽中了,这是不是代表着好运气也要来了?


    等到年会差不多要结束时,她去洗手间门补妆。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谁跟你说我是来找秦渡的?开什么玩笑,我们也就上个月吃了顿饭而已,相亲而已,是我家老头看上了他家,不是我看上了他。他对我也完全没那意思好吗?”


    孟听雨猛地停下脚步。


    何沁从洗手间门出来,见到陌生人,也礼貌地注视后点头,随即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经过时带起的风,吹开了蒙在记忆里的那层纱。


    孟听雨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到过何沁这个名字了。


    前世,徐朝宗合伙人的太太跟她关系不错,有一天她们约好去喝下午茶,她晚到一刻钟,下车来到电梯口,电梯门开了,有一个模样优雅端庄的女人款款而出,两人对视了一眼,女人走出电梯,她进电梯,擦肩而过。


    她上楼来到包厢后,便听合伙人的太太跟她八卦,“你知道远东集团的大小姐何沁吗?我老公跟她大哥认识,刚我碰到她就聊了几句,我是真羡慕她,她应该结了四次婚了,说起来她第一个前夫我后来也见过一次,那次你出差,徐总就没带你去,不然你也能见到,听说她跟她第一个前夫是联姻,但两个人没什么感情,闹了挺久才离成的,之后家里人也不怎么管她,她也就随心所欲了。”


    ……


    徐朝宗的手机响起来时,他正在加班加点地修改策划书。


    以为是王远博或者殷明打过来的,随手按了接通免提。


    修长的手指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


    那头却没了声音,他这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转移到了手机上,看清楚通话显示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赶忙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听雨?”


    过了几秒钟,才听到那头的她说道:“你有空吗?”


    徐朝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动过了。


    好像一瞬间门回到了还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只要他稍微理智一点就会知道,她找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联系了,重生以来,她也从来没主动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以她的性格,肯定不可能跟他执手相看泪眼,共话曾经的甜蜜。


    徐朝宗什么都想不到。


    他冷静的头脑遇到她时,总会当机。


    哪怕她现在骗他去死,可能到要断气的时候他才会反应过来。


    徐朝宗从工作室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学校。孟听雨坐在操场的台阶上,脚边上是一个很大的纸箱,凑近一看,依稀辨认得出里面装的是跟纸箱外图片上差不多的电压力锅。


    “听雨?”


    这个时节,晚上气温仍然很低。


    徐朝宗在来的路上买了个烤红薯揣衣服里,见了她,就拉开拉链,将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给她暖手。


    “问过老板了,保证是糖心,不是糖心退钱。”


    孟听雨看向他,摇了摇头,“不用,我不饿,谢谢。”


    “不饿也拿着暖手,当心着凉。”他硬塞给她,自然而然地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坐下。


    以前也是这样,冬天时她馋了,会让他回学校时给她买烤红薯跟烤玉米。


    夏天她也会让他给买切好的西瓜。


    当年觉得那样寻常的事情,如今却成为了他反复品尝的珍宝。


    只有想起这些事情,他才不会有“其实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的感觉。


    她抽离得太快,她放下得太快,他偶尔也会茫然,究竟他们俩一起携手走过的十八年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孟听雨手握着烤红薯,温暖传至四肢百骸,她语气淡淡地问,“那时候是我大意了,其实关于秦渡你还有事情没说给我听。”


    徐朝宗神色一顿,苦涩逐渐蔓延至心头。


    “为什么这样说。”他低声问。


    “别骗我了。”她扭头看向他,平静地说,“好吗?”


    徐朝宗心如刀绞。


    两人共处十八年,她此刻的平静是真的平静,但那是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平静。


    他声音沙哑地讲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这样的事在豪门屡见不鲜。


    “我的确跟秦渡不熟,只听说过他最开始是想借远东集团在秦氏站稳脚跟,双方都是互惠互利,秦渡后来也将重心放在了南边,秦氏出现危机并不是决策失误,而是他在南边铺的摊子太多又太大,当他跟远东集团的联盟关系不再时,远东就成为了他的对手,只能说,他成功是因为走了联姻这条路,失败也是。”


    “听雨,我后来有研究过秦氏的案例,无论是哪个家族都不可能长盛不衰,秦渡是有能力的,但秦家从秦渡爸爸开始弊端就已经存在,绝不是靠什么人能去力挽狂澜、扭转局面。”


    “听雨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就像当初我告诉你,盛韬以后会出国,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吗?你说,那不重要。如果我告诉你,秦渡以后迟早要联姻,我相信你也不会因此跟他分手,但是,”徐朝宗的声音突然低落了几分,“但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


    他不是圣人。


    不止一次他都想告诉她,秦渡绝非良人。


    秦渡即便不跟远东集团走联姻这条路,未来他想保住秦氏想要保住自己的事业,他能走的最快捷的一条路就是联姻。


    可是然后呢?


    然后她会在感情还在的时候跟秦渡分手吗?不会。


    她只会在心里进行无声地折磨。因为她已经知道,在那个前世,秦渡的确曾经跟另一个人结成夫妻。


    她已经预见了结局,还怎样去享受过程?他永远也不会祝福她跟另一个男人,但他希望她开心。


    他几乎分裂。一方面忍不住去挑衅秦渡,另一方面明明知道该怎样给予秦渡重击、他偏偏也下不了手。


    因为他知道,他重击的并不只是秦渡,还有她。


    孟听雨将烤红薯放在一边,鼓了下掌。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我是不是该给你颁发一个好人锦旗?”


    “徐朝宗,你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你等着我来问你,然后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我好。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你还不如当时告诉我盛韬以后会出国时磊落。”


    “我虚伪?”徐朝宗也佩服自己在这时候居然能笑得出来,“我光明磊落的时候,你讨厌我。”


    “我做过一次了,你的反应告诉我,我做错了。当时我告诉你盛韬以后会出国时,你看我跟看垃圾一样。”


    孟听雨当然知道自己在迁怒。


    她也不是圣人。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咱们心平气和地来讲,如果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我告诉你这一切,你会怎么样?你难道会跟我说,”徐朝宗故意模仿着她的强调,“徐朝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马上就跟我才确定关系一天的男朋友说分手。”


    他知道他现在就该一声不吭。


    随便她怎么误解,随便她怎么迁怒,他就当自己是木头桩子。


    反正前世他也没少被她训得跟孙子一样。


    他应该习惯了。


    如果沉默是金的话,他应该就是一座金矿,等她气消了,他再默默出现,那时候她想通了,恐怕也会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出于这一面,他给她打电话的次数还能多几次。


    可他做不到。


    他曾经是她心里的第一位。


    他在她这里感受到过别人没有给他的偏爱。


    他怎么做得到呢?


    孟听雨果然恼羞成怒,的确,她在来的路上,心里是很平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徐朝宗的到来,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挑起了她的负面情绪。


    说白了——


    这种时候,不想听什么宽慰。


    也不想听什么解释道歉,她只想将那股无名之火发泄出来。


    如果她旁边的人是盛韬,是方以恒,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她只会沉默地听着。


    她连一丝一毫的刻薄都不会表露出来。


    “够了!”她全身的怒意都被他模仿的那一句挑起,此刻蓬勃着,“你就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你才瞒着我。”


    徐朝宗面无表情地学她鼓掌,“我预料到了?得,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可以去街边支个摊算命啊?”


    “两个人分手有那么多理由,比如你发现他有什么隐疾……”


    孟听雨忍无可忍,“你才有隐疾。人家身体好得很!”


    徐朝宗面色一僵,触及到她略带怒色的面庞,万般情绪都化成无奈的一声叹息。


    “我是打个比方,他不是什么十全十美完美无缺的人对吧?”他跟她认真分析起来,“比如你那辆车,不就是一个雷吗?那辆车新车落地不超过十五万,那是他开的车吗,你们现在是恋爱没多久,他是在配合你,那以后呢,吃顿饭是不是次次都要考虑餐厅的人均价位,给你送个礼物还得考虑你收了会不会有压力,听雨,消费观不同连朋友都没办法长久,更别说情侣。”


    “所以,你别觉得我当初没告诉你,是在这里等这一出,我还没那么阴暗。”他说,“别误会我,别的事不好说,但唯独这一件,我没有半点私心,这件事没告诉你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就是希望你能开心,除此之外没别的,我发誓,如果有别的私心,就让我这辈子穷困潦倒,万人唾弃。”


    孟听雨听了,冷淡地撇开眼,拿起放在一旁的烤红薯,剥开皮,咬了一口。


    徐朝宗见她这反应,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当日是真的没有别的私心。


    他又实在好奇,问她,“秦渡是准备联姻了吗?”


    “你很好奇?”


    孟听雨故意刺他,“这么好奇的话,我把他号码给你,你自己去问,岂不是更清楚?”


    徐朝宗果断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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