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鸣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显然早就已经有了猜测,现在只是得到了证实而已。
倒是明老爷子没有想到小王的身份,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如进来之前那样,但内心里的波涛汹涌却是无法平静。
小王——不,这里应该叫他黄斌了。
黄斌道:“当年我父亲牺牲的时候,我才两周岁多,周岁不到,那年……”他缓缓说起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哪怕两位首长猜到了当年的真相,黄家是被灭了口的,但却没有他知道的详细。
他虽然已经快岁了,但他知事早,更何况那事太过惨烈,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日寇竟然会盯上黄雪梅的身份,为了这身份不被暴露,竟然狠心到杀尽了黄家村几百条人命。
那天几乎血流成河。他那天是被他奶奶藏在了床底下的地窖里,才能够捡回一条命。
整整十天,他在地窖里藏了十个日夜。一开始是靠着地窖里的食物过活,什么菜帮子,又什么生地瓜,只要能吃的,他都啃遍了。
到后来,他再也没有吃的,又缺水,最后他昏昏沉沉地昏过去了,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跟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们见面了。
等到他父亲黄立天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高烧不退了。
退烧后,他就忘了当年的事情了,连父亲都忘了。
父亲当时在前线打仗,带着他不方便,就把他交给了根据地的同志。这一走,就是永别。
父亲牺牲在了那场战役上,是为了阻击进攻的日寇,全连全部被打完了,黄立山同志被捕。
敌人似乎一开始不让他死,想要探得更多的消息,对他严刑拷打,黄立山却咬紧了牙关,只字不提。
最后黄立山被枪毙的时候,武工队的同志想要救出他,却损失了整个大队,也没有救出他。
黄立山被处死。
这些都是后来收养他的同志告诉他的。
收养他的同志,想要把他送回根据地,但是,当时他们这是敌占区啊,要穿过敌战区的封锁才能回去。更要命的是,敌人似乎知道了他的存在,开始围捕他,保护他的同志一个个都牺牲了。
黄斌没有被敌人抓住,被老乡收养。
但是命运不公,天公不做美,收养他的老乡最后也病死了,他就又成了孤儿,沦落到了育婴堂。
育婴堂是当时宋先生举办的,但里面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黄斌在里面并不快乐,连吃饱饭都做不到。
黄斌之前告诉过顾长鸣,他什么都做过,为了能够填饱肚子,他甚至都偷过老乡的包子。后来他回到了军队,有了钱之后,也曾经把钱还了那家包子铺。
在他就要被饿死的时候,一位党内的叔叔出现了,像天神一样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跟他说:“小鬼,我是你爸爸的同志,你可愿意跟我回去,回到人民的中间?”
那个时候他并不相信他。
黄斌在人世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的年龄虽小,但心思慎密。他知道有人在找他,想要他身上的秘密,所以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后来他被这位叔叔带回了重庆。
当时国共合作,他一直都在重庆。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位叔叔姓周。
周叔叔收养了很多的孤儿,都是如他这样父母都是为抗战事业牺牲的我军同志。
还有邓妈妈,她像妈妈一样,把温暖带给他,让他感觉到了自己活在世界有了盼头。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但那个时候他想喊邓妈妈一声“妈妈”。
但邓妈妈却笑道:“你就叫我邓妈妈吧,你的妈妈只有一位,那就是王巧珊同志,是一名优秀的地|下|党战士。”
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他的妈妈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牺牲了,是被叛徒出卖。
他没有见过妈妈,但不妨碍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里涌现的泪水。
那天他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在邓妈妈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从七岁开始,黄斌就开始了最严格的训练,这个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想替父母报仇,他不相信自己父母的牺牲是偶然性,这绝对是一场阴谋。
但是那个时候抗战已经结束了,小鬼子也投降了。
甚至,他还知道了自己亲姑姑的去处。
但他并没有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怀疑。
当时周叔叔也就是二号首长,也跟他提了自己的怀疑。
他没命地训练,十六岁当兵到了顾长鸣的身边,当了一名小警卫员。
他在调查当年黄家村被屠的真相,在查当年父母牺牲的真相,也在查那个黄霞到底是不是他的姑姑?
但是他和黄霞之间并没有那种血脉的牵引,相反有种说不出来的憎恶感,觉得恶心。
他不动声色,将秘密藏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除了知道他身世的人。
后来他被顾长鸣送到了特种部队,在那里呆了八年。
他的职务在慢慢地涨,但他的心却慢慢被一道叫仇恨的枷锁所困。
在他可以升入警卫营当营长的时候,他拒绝了,重新回到了顾长鸣的身边,只当了一名小小的警卫员。
而他是唯一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军装,做着普通的警卫员。
他不只调查黄霞,还要保护顾长鸣。
顾长鸣是他姑姑最好朋友的丈夫,于公于私,他都要保护顾长鸣。
黄霞的身份,就是他发现的。
然后慢慢地透露给了顾长鸣,这才有了现在的黄霞被捕。
其实,黄斌做得远不止这些,甚至在于黄霞被日谍情报头子放弃,视为弃子这事,也有他的手笔。
但他深藏功与名。
那天黄霞当着他的面,发了那组疑似接头暗号的密码,他就盯上了坐在他身侧副驾驶座上的欧阳老爷子的警卫员。
黄斌当时虽然在开着车,但是眼角视线却是瞄着那个警卫员。
黄斌是被作为特工训练的,像这种一心两用的技巧,他信手拈来。
那名警卫员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手指在大腿上轻轻地敲着,好像杂乱无章,但是还是让黄斌看出来了。
这是一名日本间谍。
在心里有了猜测之后,他告诉了顾长鸣的同时,也对这名警卫员进行了调查。
在顾长鸣被黄霞的案件吸引走了全部的视线,声东击西,日谍那边以为顾长鸣挤不开时间去调查欧阳警卫员的事情,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斌就是那只黄雀。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黄斌终于知道欧阳的这个警卫员是谁。
这人确实是日谍方面的,叫何春开,本名叫河上一春。从小被日谍那边收养,至于是真日本人还是假日本人,不得而知。
身上有着再清白不过的履历,从小是被老乡收养,解放后考入高中,后来当兵,成为欧阳老爷子的警卫员,当了两年警卫,因为他嘴甜,最后被欧阳老爷子放到了基层部队。因为有欧阳老爷子的提拔与人脉,慢慢地升到了团长。
“据说,当年欧阳首长看中的女婿人选是他,但最后让顾华给截胡了,这可能是那河上一春想不到的吧?”
黄斌喝了口水,接着道:“他已经做到了团长的位置了,却为什么突然心甘情愿当一名警卫员,跟随欧阳首长来到顺县不得而知,但我猜测无非是跟间谍活动有关,跟田中梅子有关。”
从中可以看出来,田中梅子是颗弃子,那么总得有人去执行这个方案。
只是没有想到,会让河上一春出面,毕竟他如今的职务可不低,一旦暴露,可不就可惜了。
或许是觉得,不会被发现吧?
当时选择在车上接头,这是迫不得已?也是在赌当时他和欧阳老爷子都不懂密码?
但这未免太冒险,黄斌却并不觉得以田中梅子的狡诈,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就像当初她急急地去杀人灭口,总觉得有些刻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黄斌多想了,他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忽视了。
顾长鸣凝着眉头,黄斌给他的消息,太过震撼。
不论是黄斌的真实身份,还是黄斌告诉他的情报。
他是没有想到,黄斌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一切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他还想通过欧阳的接触,探得那个警卫员的情况,这边黄斌就已经把情报送到了他这边。
黄斌道:“这名河上一春,隐藏得特别深,要不是我特意去调查他,从他的家乡,收养的养父母,还有他上学,工作等一系列的地方入手,还真不知道他竟然会是日谍方面的人。”
实在是这个叫何春开的日谍,装得实在太像了。
他竟然还能够哄得欧阳老爷子开心,差一点把女儿嫁给了他。
如果把欧阳雪嫁给了他,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结局。那欧阳家就真的毁了。
虽然说顾华的父母都是日谍,但是他自己是没有从事过相关间谍事项的。当然黄斌也有怀疑,或许顾华在装,这事他会调查,绝对不会放过跟田中梅子有关的人与事。
这个先不论,就说化名何开春的河上一春,如果真的进入了欧阳家,那么绝对会腐蚀掉欧阳家,让欧阳老爷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欧阳老爷子那么痛恨日本子,当年他的家人都死在了小鬼子的屠刀下,只逃出来一个欧阳雪。这个经历,与黄家又何其像。
那么清白一个人,先是差点毁在了一个日谍手上,后来又把女儿嫁给了日谍后代顾华,跟日谍这是纠缠不清了。
倒霉是真的倒霉。
遇到一个就算了,还遇到两个。
更倒霉的,应该就是欧阳雪了。
黄斌印象里那个一笑就两个梨涡的女孩。
可惜了。
他想。
顾长鸣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所以欧阳被抓,并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里面可能藏着日谍的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谁也不知道。
现在的问题是,抓不抓这个河上一春。
如果不抓,他的破坏性实在太强。
如果抓,会不会打草惊蛇?
黄斌道:“我已经对他进行了监视,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全部在我的监视下,只要他有任何动作,我就能让人马上抓了他。”
顾长鸣感叹地拍拍黄斌的肩膀:“小王,现在该叫你小黄了,这次多亏了你。”否则,他们真的就放过了那人。
毕竟欧阳那边,已经被那帮人提走了,人如果在军管处,那么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但一旦进了那边,就是他们能力所不及的地方。
无可奈何。
“首长还叫我小王吧,我的身份目前是保密状态,就只有邓妈妈,还有两位首长知道。只有隐藏下来,才能够更好的对这些特务一击。”黄斌又道,“我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更是一名党员,我自小的愿望就是抓尽天下特务。”
顾宁宁听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反转,爷爷急得着急上火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还曾经用小尾巴圈圈爷爷,带给他好运,把特务抓了。
这小尾巴刚圈上,小王叔叔那里就给他带来这样大的喜讯。
顾长鸣连说了声“好!”,眼中似乎有泪光。
不容易啊。
明老爷子却想得更多,他道:“小王,你对那个河上一春监视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他不相信,没有人跟他接头。就凭河上一春一个人,是完成不了那么多事的。
他怀疑顾长鸣那边秘密被泄密,也是出自那人。
肯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顾长鸣也道:“当时我这边刚刚怀疑,那边欧阳就被抓了,我怀疑在我的身边有着间谍,目前在排查状态中。”
黄斌问:“两位首长怀疑的人是谁?”
顾长鸣看了他一眼,叹道:“一开始我怀疑过你,但是后来跟你聊了一阵,知道你是孤儿之后,我有了新的猜测,也就减低了猜疑。你不会怪我曾经猜疑过你吧?”
黄斌摇头:“这是正常的程序,虽然说不能随便怀疑一个同志,但是做保密工作,间谍又是无孔不入,该有的怀疑都要有。”
“我不会怪首长,反而觉得首长这样做很对,如果换我,我也会怀疑身边可疑的人。”
顾长鸣点头,他的兵他了解。
他道:“我后来怀疑上了小徐,但是总觉得我这怀疑是错误的,小徐根本不像一个间谍。”
小徐才二十二岁,太过稚嫩了,有什么事都会在脸上呈现,完全不像一个心思慎密的间谍该有的。
如果他真是间谍,那么分分钟钟暴露。
当然,也有那种故意装做稚嫩,单纯的间谍,这样才可能降低怀疑。
这也是当初小王说有事情交待,他没有选择在车上询问小王的原因。
也是怕小徐是那个间谍。
黄斌听了顾长鸣对当时情况的分析,眉头一蹙,沉吟片刻,他摇头:“小徐不是那个泄密的人。”
说到扫地的跛脚,他想到了一个人,“当时我在监视这个河上一春的时候,也在那边看到了一个扫地的跛脚,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时他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这个河上一春的时间线和路程都是非常清楚明了的。也没有过任何跟人人接头。
而家里有个扫地的人,谁又能够想到这是个特务呢?
那就是一个极普通的人,除了脚有点问题之外,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
但有时候,往往最容易忽视的地方,就是最可疑的地方。
既然两个地方都出现了这么一个跛脚呢?
那就需要好好地查一查了。
黄斌有些懊恼,他怎么就放过了这么一个线索了?
那边,明老爷子却当即拍板:“马上抓捕河上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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