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水大队种植的是单季稻,农忙的强度远没有后来化肥普及后双季稻双抢时的恐怖,但高强度的抢收和抢晒,也把整个大队累了个人仰马翻。连平时没事就得找点茬的吴友妹都没了惹事的心情,每天累得倒头便睡,感觉没睡几个小时,又得爬起来继续干活。
从9月底到10月中的半个月,人人被晒得脸颊发红、累得两眼发直。好不容易把所有的稻谷晒好,又到了交公粮的时候。农民们成群结队的拖着板车去粮站里交粮,期间各个大队不免有没晒干掺沙子等幺蛾子被粮站工作人员揪了出来,重新处理后再次交付的故事。少不得又是一轮忙碌。
农忙的后半截,王建业归来,加入了竹水大队的集体劳动中。至于他个人得的工分算在了谁的头上,林秀芬已经懒得过问了。事实上因为农忙的工作强度过大,林秀芬根本无法适应,夫妻两个基本没有交流。每日匆匆忙忙,宛如一个屋檐下合租的陌生舍友。
直到10月底,该交的公粮交完、该分的口粮分到各家各户,整个竹水大队才齐齐松了口气。同样累得够呛的王世虎大手一挥,连放了三天假,让社员们能够好好休养。
放假的第一天,竹水大队安静的像座。除了个别精力旺盛的孩子,其他人全都倒在家里呼呼大睡。农忙之苦,非亲生经历是无法体会的。哪怕是继承了原主记忆的林秀芬,不自己去干一场,也很难理解那种昏天黑地的艰辛。
每天保持十个小时以上的弯腰姿势去割稻谷,休息时腰椎和肌肉严重劳损的剧痛,简直一言难尽。男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纯手工脱粒,全靠手持稻穗往大木箱里一下下的砸——竹水大队居然落后到连台脚踏式脱粒机都没有!人力拍打脱粒,那是人干的事吗?
林秀芬想起自己前世在别人的小说里看到全自动收割机的描写,眼泪都快下来了。农业机械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瘫在床上如同一团烂泥的林秀芬一整日水米未进,她觉得自己能睡到天荒地老。可在傍晚的时候,还是被王建业揪了起来。
林秀芬愤怒的在床上蹬着腿:“你又偷偷进我房间!滚出去!滚出去!”
“谁让你装作听不见我喊你的?”王建业理直气壮,“你一声不吭,我不得进来看看?按你的狗脾气,我觉得铰链不该给你装!”
林秀芬尖叫:“你说话不算话!”
王建业呵呵。
“行了,快起来吃点东西。”王建业拉了拉林秀芬的胳膊,“你越躺身上越酸,喝完粥到处走走。我明天得出车,你至少得恢复到自己能做饭。不然我出门了,没人照顾你。”
林秀芬冷笑:“说得好像你在家多能照顾人似的。去别人家做饭,倒来吃我家的米。”
王建业干咳两声,他老娘年纪大了,总不能让老娘忙完地里的活,再回家做饭不是?唐爱春要下地要挑水洗衣,陈紫花也是一边收稻谷一边看着三个侄子,两个男丁自然要去给队里脱粒。算下来能做饭的只能是相对轻松的吴友妹。前半段王建业不在家,吴友妹累到脚底打晃,后半截他回来帮点忙才好些。
至于跟着林秀芬吃饭,主要是老屋那头三个孩子负担属实太大,他的工资大头又给了林秀芬,再回老屋吃饭,那后续必然得有人挨饿。于是端水大师王建业只能厚着脸皮来蹭林秀芬的饭。林秀芬累得想死,没心情听他哔哔,煮饭多放两杯米的事,她实在懒得在关键时候计较。有那功夫,多睡两分钟不好吗?
可这会儿林秀芬看着王建业烦,所以毫不客气的翻起了旧账。王建业没什么好说的,先生拖活拽的把林秀芬弄去厨房里吃了饭,然后趁着天没黑,闷不吭声的在院子里咔咔咔的劈柴。能怎么着?林秀芬的工分本就不多,能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他的工资倒是高了,可买米不止要钱,关键要票。而单职工最困难的点便在于,粮票配额只有一个人的,他出差在外得带着走。哪怕江顺川给他使绊子,让后勤把粮票发在林秀芬手里,终究得交回他手上,不然他没法开展工作。
加之他年轻力壮食量大,又是农忙时节吃得更多。短短半截农忙,他结结实实的吃了回软饭。若是之后他没能帮林秀芬把粮食补齐,林秀芬非得挨饿不可。但这年头,补齐粮食谈何容易?
所以现在林秀芬有脾气,他只能受着。而林秀芬能在农忙的关键时候不跟他吵吵算账,真的很大度了。在王建业心里,林秀芬确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姑娘。
自己把自己又忽悠瘸了的王大爷并不知道,林秀芬之所以懒得跟他计较,是因为人家有人间杀器苏兆明这个人脉。倒卖粮食难了点儿,手里有钱搞点口粮是没问题的。再说还有陈家那种只要成丁人人修满工分的神级人家,必然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偷偷卖。
林秀芬在竹水大队呆了几个月可不是白呆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渠道。手握每月40块的巨款,只要市面上有粮,很难饿着她。而多年社畜又让她养成了遇事先判断轻重缓急的好习惯。对她而言,农忙时的最高,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心灵感应这种好事的。林秀芬跟陆瑞松没有,跟王建业更没有。更扯淡的是各自有各自的打算,还都觉得对方跟自己想法一致,相处之间竟然颇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味,也是相当离谱了。
放假的第二天,王建业滚去上班,心里记挂着培养个物理学家的陆瑞松夹着从昔年好友那里薅来的一沓试卷按时登门了。为了避免闲话,林秀芬总是把院门敞开着。反正她住山顶,来往的人并不算多,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陆瑞松越过院门,便看见林秀芬趴在桌子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然而再仔细瞧去,又能发现她即使坐没坐相,但手里依旧拿着根铅笔,在龙飞凤舞的抄着数学课本。与平时工工整整的字迹不同,今天的格外潦草。可并不妨碍她去理解和记忆书本上的内容。
敬业的陆瑞松老师心情相当复杂,即使在运动之前,他也很少见到林秀芬这样努力的学生。可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明明具备科研人员百折不挠的精神,偏偏脑子不好使,你说气人不气人?
陆瑞松想起自己稍稍深入林秀芬就懵逼的惨烈事实,简直悲从中来。好在现在恢复高考暂无踪影,他肯定有办法把林秀芬掰上正轨!
啪地一声,一叠卷子拍在了林秀芬的桌前。陆瑞松极为严肃的道:“我昨天悄悄去了趟一中,这些是我原来的同事们历年攒下来的习题。从今天起,我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把卷子上的题通通解析一遍,我不信你理解不了三角函数!”
林秀芬:“……”你这不就是题海战术吗?合着你们当老师的对题海战术都是无师自通的?不过现在不比后世,每一份学习资料都弥足珍贵,陆瑞松能不顾农忙后的劳累,跑县城给她弄卷子,真的用心了。林秀芬不由肃然起敬,认认真真接过卷子,对陆瑞松郑重的点了点头,“主席说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也不信我学不会!”
“好!”陆瑞松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赞赏道,“我就欣赏你有志气!我们先搞试卷,搞完试卷还没搞懂也不用慌。我老朋友那里还藏着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我们换教材学!”
“嗯!来吧!”林秀芬立刻打起了精神,开始了今天的学习。在她看来,70年代的高中数学必然比她上高中时容易得多。那会儿她还能拿个及格,没道理在70年代拿不到优秀。总是学不会,很可能是离开学校太久,一时难以适应的缘故。毕竟老社畜嘛,系统学习上比不得一直上学的青少年实在太正常了。
可把高中数学忘了个精光的林秀芬哪里想得到,陆瑞松对她的培养,压根不是她想象的糊弄高考,而是正儿八经指望她将来去做物理学家呢。要知道三角函数应付高考是一种学法,再往深里学,直接送进大学数学系都是没问题的!数学这玩意,深度掌握和应付考试,那绝对是两个次元!
这可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没文化的林秀芬跟个铁憨憨似的快乐的上着学,而相当有文化的陈海燕则是利用她超强的学习能力,悄悄的偷学着苏兆明在70年代的生意经。葡萄酒的市场不出所料的广阔,一经上市,顿时引起了疯抢。合伙的苏兆明和陈海燕可谓日进斗金。
林秀芬确实没料到,在贫瘠的70年代,市场上仍然有如此的购买力,说一点也不后悔,那肯定是假话。连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陆瑞松都为之感到可惜。钱这玩意,谁又真的不爱呢?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葡萄酒的生意即将完美收官时,突然有一队公安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林秀芬家里。
“林秀芬!有人举报你偷偷搞资本主义,私自倒卖葡萄酒!现在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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