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砰!”
在王建业愣神的功夫,身后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把他吓了一跳。随即听到陈海燕骂道:“你个炮打死的苏兆明!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放么子炮吓人咯!”
“当然是报喜啊!”苏兆明眉开眼笑的,一边说话,一边从嘴里拔出烟头,麻利的又点上了串鞭炮,林秀芬的家门口登时硝烟四起,隔壁邻居纷纷探出了脑袋,想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闻。
林秀芬也赶了出来,莫名其妙的瞪着苏兆明:“你做么子?”
“哎呀我的好姐姐!”苏兆明赶忙扔下手里的鞭炮,三两步走到近前,握住林秀芬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起来,“上报纸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晓得?害得我屋里爷老子从别个嘴里听见,差点子拿鞋底板抽烂我脑壳,骂我死冇眼色!天天打着交道呢,也不给你送个礼!你看我脑壳,好大一个包咧!”
林秀芬???
邻居们???
作为生意人,苏兆明不用人配合,一个人能搭起八个人的戏台。说话间,他返回大门口,从自行车后座上卸下了个重重的麻袋,咚地丢在了地上:“老弟我冇么子好东西,只弄了点血粑豆腐和蒿菜粑粑,姐你千万别嫌弃啊!”
林秀芬瞠目结舌,不是,我投稿中了跟你苏兆明有什么关系?你跑来贺哪门子喜?还有,这年头血粑豆腐和糍粑很值钱的好吧,你提半麻袋过来搞什么名堂?
周围的街坊邻居比林秀芬更震惊,他们知道林秀芬写文章上报纸很厉害,但属实没想到厉害到了如此地步。厂里大手笔的给奖励不算,八竿子打不着的倒爷也跑来送礼,上报纸那么多好处的吗?社员们那稳如泰山的“读书无用论”都差点当场裂了!
苏兆明捏了把骑车上坡累出来的汗,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心里呵呵。心想,老子是没读过几本书,但老子的老子读过啊!《儒林外史》里怎么写的来着?范进中举的时候,来送钱送粮乃至送房子田地的多去了。结交有才之士,是他们地主家狗崽子的传统艺能嘛!
半年前,林秀芬说她要写文章投稿,苏兆明压根没当回事。区区一个农妇,也配肖想写文章?只不过当时脸上没表现出来而已。然而没想到,林秀芬真的能一战成名,不仅中稿,还中了好几份稿,且是省级报刊。那就很不一样了啊同志们!想干与干成了,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苏兆明登时把林秀芬从他心里的地位往上调了好几级,真正意义上的把林秀芬划进了值得结交的范畴。但是,他前几个月因为卖葡萄酒的事得罪过林秀芬,虽然林秀芬嘴上没说什么,谁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意见?
于是苏兆明想了想,便提着半麻袋的食物上门来贺喜了。
林秀芬差点被口水呛着,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太贵重了。”开玩笑,半麻袋的血粑豆腐和蒿菜粑粑是说笑的?搁75年,够当聘礼讨个老婆了好么!
边上挑着水的王建业已然石化,他也算走南闯北见识多广了,但真没碰到过苏兆明这款!心里飞快的打起了算盘,计算着半麻袋吃食的价钱。不算还好,一算他差点昏过去。
唯有同样跟过来看热闹的王建英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猜测在市场上摸爬滚打的苏兆明可能嗅到了政策越来越宽松的风向。而未来,属于敢拼敢闯的人,更属于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换做他是苏兆明,也乐得撒点好处结个善缘。否则他怎会撺掇陈海燕来给林秀芬送东西?
苏兆明点鞭炮在先,又是冬季农闲,来看热闹的社员把林秀芬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建业心中微沉,但他没表现出来。不动声色的把水桶放进了厨房,又折回院子里,笑呵呵的跟苏兆明寒暄起来。
几个人你推我让,苏兆明终是成功的把礼物送给了林秀芬。这时候陈海燕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苏兆明对林秀芬夫妻的称呼已经悄然改了口。之前他明明随大流喊林秀芬嫂嫂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姐姐。而王建业则从建业哥变成了林姐夫。
陈海燕:“……”好你个苏兆明!要不是我初中课本上有《范进中举》,我差点就相信你是个好人了!
林秀芬收了重礼,少不得管炖饭。介于她的厨艺一般,索性请了陈海燕做主厨,又请了王建英做陪客。再亲自走了趟牛棚,把两个老师带她的小师弟陆章文都带了过来。
烟熏的血粑豆腐,一直到后世都是本地极受欢迎的腊味,何况在缺吃少穿的75年,加上陈海燕的厨艺加持,香味顺着风飘出去了老远,直把邻居们馋得想挠墙。
大盆的蒜香血粑豆腐摆上桌,香味愈发浓郁。再配上霉豆腐、萝卜干等小菜,以及用海碗装的紫菜蛋花汤。四舍五入等于过年!常年挨饿的半大小子陆章文,在自己师姐家里半点不客气,头埋在碗里疯狂扒饭,还没忘用左手抓着个蒿菜粑粑时不时啃一口,把其他人看了个哭笑不得。
“你慢点吃!”苏兆明看不下去了,笑道,“别的不好说,糍粑哥哥家里有,你爱吃明天去县里拿。正好我奶奶说好久没见你,你去陪他说说话。”
苏兆明的姑奶奶正是陆章文的外婆,他们两个是第三代的表兄弟。算不得多亲,但早年也有来往的。现在平反的人越来越多,陆瑞松甚至他那海外留过洋的老岳父也差不多该到平反的时候了,苏兆明不介意卖点人情。
陆章文含混的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干饭。大家倒没再笑话他,毕竟谁都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饿得烧心的感受,时隔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毕,苏兆明提出告辞。王建业忙主动道:“我来收拾,秀芬你送送小苏同志。”
“好咧!”林秀芬站起身来,与苏兆明一齐往外走。今天苏兆明的礼送得重,林秀芬自然也要比平时更客气。一口气送到了上坡之后的大马路上,才算礼数周全。
谁料,正当林秀芬准备打道回府时,苏兆明又叫住了她,看了看左右无人,火速从棉袄的内袋里掏出了个信封,递到林秀芬面前:“姐,给你的。”
林秀芬愣了愣,本能的接过信封,随手打开一看,差点没给吓得扔出去!因为看似平常的信封里,有足足五张大团结!相当于高薪王建业的一个月工资,巨款!
苏兆明见林秀芬的模样,噗得笑出了声:“这才是真的谢礼。你收着吧,女人家手里有钱,心里有底。”
林秀芬挑眉:“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钱?”
“水头。”苏兆明笑呵呵的解释,“你在各单位都要看的《工人报》和《妇女报》上发文章,点明了我们枫木塘夏布小组的纱窗多有意义。那些单位领导又不是傻宝,不晓得趁机刷政绩。再有像你们一造那样效益好的单位,搞点纱窗当做端午福利不挺好?给家属楼装上纱窗,年年岁岁少死几个得疟疾的孩子,也算工会的功劳了。”
林秀芬明白了:“所以你们生产小组接到各单位的订单了?”
“嗯呐!”苏兆明笑嘻嘻点了点头,他所获得的好处可不止订单,要知道枫木塘的生产小组是公家的,大大出了一回名之后,他的身份顿时鸟枪换炮,再不是街头盲流,而是正正经经的农村妇女劳动小组聘请的送货员,相当于顶上了个工人身份,即使再被公安抓到了倒卖东西,完全可以抬出“单位”来背锅。这有组织跟没组织,是一回事吗?
所以林秀芬的好处费他必须给,否则夏布又不止枫木塘会搞,她以后帮着别个写文章“广而告之”怎么办?
林秀芬那都是在正统的商业社会里滚了几十年的人了,瞬间明白了苏兆明的真正目的。他不仅想跟她“交个朋友”,更是看中了她随手能中稿的笔杆子。
因为即使在70年代,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老百姓家徒四壁,看起来啥都缺,可他们根本没有购买力。此时的购买力,正是掌握在各个单位手中。光是每年的福利,便能养活好几个副食厂。但苏兆明并没有卖吃食的渠道,他的渠道都在布料上,且以夏布为主。
这就很尴尬了!
但林秀芬在报纸上刊登了几篇文章后,情况顿时不同。往日苏兆明根本巴结不上的单位后勤,居然主动联系他要订货。对他的生意而言,简直是质的飞跃。哪怕夏布只时兴一两年,他因此结交的人脉就够他吃上一辈子!
所以50块水头多吗?真不多。后世要黄金笔杆在省报上写篇软文,那得多少钱?林秀芬没搞过运营不清楚,但她觉得这50块,收得心安理得。
当然,苏兆明能有如此觉悟,也让林秀芬高看他一眼。于是林秀芬略作思考后,灿然一笑:“小苏,你想知道什么叫做企业管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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